王紀潔 (中國錢幣博物館)
定陵修建于明萬歷十二~萬歷十八年(1584~1590),占地面積8萬平方米,是明朝萬歷皇帝朱翊鈞和孝端、孝靖兩位皇后的合葬墓。1956年經(jīng)國務院批準開始發(fā)掘,出土文物近3000件,是我們研究明陵寢制度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實證。
定陵出土文物涉及到錢幣的有金錠103枚、金餅1枚、銀錠65枚,以及“萬歷通寶”銅錢1712枚(較為完整的有1400多枚)等,其中金錠和銀錠上大都鑄造有銘文,是我們研究明代徭役制度的重要實物資料。本文主要通過梳理金錠上的銘文,結合文獻,探討明代京城鋪戶的設置情況和買辦制度,重點是探討明代白銀的貨幣化促使鋪戶可以“納銀代役”。因現(xiàn)今有關研究北京鋪戶制度的資料很少,故本文在某些問題的考證上難免有疏漏之處,還望指正。
圖1 十兩金錠上部,鏨刻銘文“九成色金十兩”
圖2 十兩金錠底部,鏨刻銘文“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大興縣鋪戶嚴洪等買完”
定陵共出土金錠103枚,其中79枚出自萬歷帝尸體下,21枚出自孝端后尸體下,另外3枚分別出自帝后槨內棺頂東端(頭部)。出土金錠有大小兩種,大者十兩,上面鏨刻有銘文或貼有紙標簽。小者重二兩、三兩,實際測量71~111.5克[1]。其中,十兩金錠銘文涉及到地名的主要有三類,一是大興縣,二是宛平縣,三是云南。本文主要梳理從銘文判斷來源為大興和宛平二縣的十兩金錠。來自京畿大興和宛平二縣的金錠銘文面刻成色和重量:九成色金十兩(圖1);底部鏨刻有時間、地點、鋪戶等信息(圖2),并在刻紋內填有朱砂。
鏨刻有“大興縣鋪戶嚴洪等”銘文字樣的金錠具體數(shù)據(jù)如下表:
單位:厘米,重量:克images/BZ_22_308_627_1924_1099.png
底部鏨刻有“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大興縣鋪戶嚴洪等”銘文字樣的金錠共有7枚,均出自孝端后槨內西端,尺寸大小相差無幾,長6.2~6.3、腰寬2.8~2.9、厚1.5~1.7厘米,重374~377.5克。
鏨刻有“宛平縣鋪戶徐光祿等”銘文字樣(圖3)的金錠具體數(shù)據(jù)如下表:
單位:厘米,重量:克images/BZ_22_308_1467_1924_2294.png
底部鏨刻有“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宛平縣鋪戶徐光祿等買完”銘文字樣的金錠共有13枚,均出自孝端后槨內西端,尺寸大小相差不大,長6.2~6.3、腰寬2.8~2.9、厚1.6~1.7厘米,重370.5~380.5克。
這批金錠形制相同,與同時期銀錠一致,錠面正面中部微凹,分布有較為均勻的水波紋,兩端為圓弧形,中間呈束腰狀,背部稍鼓。均在錠面上標明“九成色”字樣,但實際檢測80%—95%[2]。銘文主要標明成色、時間、地點鋪戶等信息,內容雖然簡單,但折射出的相關信息卻非常豐富,是我們研究明代徭役制度的重要實物資料,與明代官府物料買辦制度密切相關。
這批金錠是萬歷四十六年(1618),由戶部上解朝廷,是隸屬于順天府的宛平縣鋪戶徐光祿、大興縣鋪戶嚴洪等人“納銀代役”的產(chǎn)物。永樂元年(1403),北平府改為順天府,宛平、大興二縣屬之。永樂十九年(1421),遷都北京,二縣依郭,稱為“京縣”。由于是京縣,每年京城各壇廟及皇陵的祭祀費用、中央各衙門的辦公用品,還有在北京舉行的各級科舉考試的組織經(jīng)費等,皆由宛平、大興二縣共同承擔采買任務。宛平縣的管轄范圍城內包括棋盤街(今天安門廣場)、北安門(今地安門)街以西,城外往南、往北50多公里,往西150公里。縣衙在今地安門西大街東官房胡同。大興縣的管轄范圍包括今北京鐘鼓樓中軸線東面的大片地區(qū),大興縣衙在今交道口附近的大興胡同。宛平、大興二縣負責管理居民戶籍,擔負稽保甲、造黃冊、閱實戶口之職。設知縣一人,“掌一縣之政,凡賦役,歲會實征,十年造黃冊,以丁產(chǎn)為差?!砩屏?、恤窮乏、稽保甲、嚴緝捕、聽獄訟、皆躬親厥職而勤慎焉”[3]。明朝知縣一般是正七品,京縣因政治地位特殊,且為“四方之首也,表儀所系,群聽具瞻”[4],因此大興、宛平的知縣品級與明南都應天府的上元、江寧二縣均為正六品,高于其他地區(qū)知縣的品級。
圖3 “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宛平縣鋪戶徐光祿等買完”十兩金錠銘文拓本
隋、唐時期商業(yè)和手工業(yè)實行固定的“坊市制”,工商業(yè)者在指定地點,以經(jīng)營商品的種類劃分排成行列,于是出現(xiàn)了行業(yè)組織“行”。宋代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固定“坊市制”被打破,政府為便于管理與和買的需要,實行“團行”制[5],入“行”是帶有政府強制性的[6]。明代政府為了采買的需要,實行“鋪行之役”,“不論軍民,但賣物則當行”[7]。編入鋪行者,稱為“行戶”,也叫“鋪戶”。“鋪戶”一詞五代、宋時已有記載,如后唐長興二年(931)十二月敕,“……雜使熟鐵亦任百姓自煉,巡檢、節(jié)級、勾當賣鐵場官并鋪戶,一切并廢”[8]。元祐四年(1089),左諫議大夫兼權給事中梁燾言:“準中書省錄黃,為市易官茶,令客鋪戶帶買等事……”[9]等等。
因元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明初北京社會經(jīng)濟凋敝,工商業(yè)衰敗,居民不多,城市規(guī)模不大。成祖遷都后,北京城市人口開始增加,社會經(jīng)濟得到迅速發(fā)展。永樂元年,朝廷從南京、浙江等九省遷富民三千八百余戶實京師,永樂二年(1404),又下詔遷廣東富戶實京師。富戶北遷,一方面帶來了南方日益成熟的商業(yè)產(chǎn)業(yè)體系,另一方面也帶來大量的貨幣財富,活躍了京城市場。這些人有的從事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與販賣,有的從事貨物南北海陸的運輸。因北京物產(chǎn)相對匱乏,全國各地的大量產(chǎn)品紛紛運送至此,因南北商人往來,使得京城人口逐漸增加。弘治中期,京城“生齒日繁,物貨益滿,坊市人跡,殆無所容”[10]。嘉靖后期,北京內外城坊鋪戶口數(shù)為7.92萬戶、43.6萬人[11]。作為政治、經(jīng)濟和交通中心,明朝中后期,京城的社會生產(chǎn)有了更加長足的發(fā)展,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的發(fā)展超過了以往任何時期,工商業(yè)十分繁榮,這里“五方輳集,萬貨波薦”,行人車騎則“應接不暇,往來繽紛”[12]。嘉靖后期,明代北京城面積為60.16平方公里[13],卻居住著96萬人口,密度很大,商業(yè)繁榮可見一斑。
天啟元年(1621),為加強城市管理、編排保甲,政府曾對北京城市居民進行審編。當時北京各城的鋪數(shù)和戶數(shù)如下表[14]:
天啟元年北京城市鋪數(shù)和戶數(shù)
明代中后期,京城已經(jīng)成為全國最大的消費性城市和商業(yè)都會,鋪戶聚集、商旅稠密,眾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從事著各種不同的商業(yè)活動。在諸多鋪戶中,對京城社會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有百年老店、老米碓坊以及銀號錢莊等,也包括那些擁有許多商鋪的大商人、乃至御用商人[15]。據(jù)萬歷年間宛平知縣沈榜記載,僅宛平一縣鋪戶合計有39802戶[16]。以此計算,當時整個京城鋪戶約七萬八千余戶,這些人是當時北京城人口的主要部分。
宛平、大興二縣雖均為“京縣”,但是鋪戶經(jīng)濟發(fā)展不平衡,鋪戶數(shù)量差異很大,相比而言,大興縣鋪戶數(shù)量較多。景泰時的宛平知縣就因“大興縣地方廣闊,鋪面數(shù)多,本縣地面鋪面稀少,鋪戶消乏”[17],請求朝廷減少買辦之事。又據(jù)嘉靖初年,戶科給事中汪應軫陳奏,是時大興縣段子等行共14939戶,宛平縣牛羊等行共7733戶[18]。再據(jù)沈榜所記,萬歷十六年(1588)對鋪戶編審,宛平縣上中兩則鋪戶數(shù)量為3787戶,大興縣則有6383戶,比宛平縣多出2596戶。京城鋪戶經(jīng)營不同的行業(yè),據(jù)戶部尚書張學顏題,宛、大兩縣原編鋪戶一百三十二行,其中除本多利重如典當行、珠寶行、布行、雜糧行等一百行外,其他都是本小利微的行業(yè),如針篦雜糧行、碾子行、炒鍋行、賣筆行、蒸作行、土堿行、抄報行、豆粉行、荊筐行、柴草行、燒煤行等三十二行[19]。
明代,由于社會分工較細,為滿足自身需要,朝廷或地方官府可以征召不同行業(yè)的百姓為自己服務。鋪戶買辦是指“官府強制鋪戶按照官定價格向其提供或為其購買特定物品”[20],它與官府聯(lián)系緊密,是官府強制勞役的一種行為。因為鋪戶買辦制度是徭役賦稅史、財政史的重要內容之一,在一座城市建設發(fā)展中占有一定的歷史地位,固對其開展相關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終明一世,皇室所需要的各種物品,皆由京師鋪戶承辦,如科舉供應、接王選妃大禮、光祿供辦、戶部草料供給、國學祭祀[21]等等,正所謂“鋪戶之役,以待官府征收供億之用”[22]。所以,鋪戶的經(jīng)營活動在京城乃至國家經(jīng)濟運行中充當著重要的角色。明建國之初,百廢待興,朱元璋力主節(jié)儉,政府和宮廷耗用物資的品種少、數(shù)量低。因這些物料主要通過賦役系統(tǒng)征得,故采買者較少。即使采買物料,也要經(jīng)過“時估”公平交易,如洪武二年所定,“上司收買一應物料,仰本府州縣,照依按月時估,兩平收買,隨即給價,毋致虧損于民,及縱令吏胥里甲鋪戶人等,因而克落作弊”[23]。這也是我們目前所能見到的明代最早關于“鋪戶”的記載。遷都北京之后,朝廷開始大量采買各種急需物品,通過將宛平和大興兩縣的鋪戶分行當入籍編戶進行管理,并據(jù)此派撥采買任務,此即為“鋪行之役”。內府及各衙門的需求極其龐雜,其中買辦數(shù)量最大的,一是光祿寺果品廚料,二是內府各庫監(jiān)局物料及各倉場草料。
京城的鋪戶買辦制度在不同時期表現(xiàn)形式不同,歷經(jīng)當行、召商、僉商三種方式,整個買辦制度貫穿明代社會發(fā)展始終。洪武至宣德為當行買辦,正統(tǒng)至正德為召商買辦,嘉靖出現(xiàn)僉商買辦直至明末[24]。
明朝政府為便于對鋪戶進行科索、派役,對鋪戶實行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將城里的工商業(yè)者和服務業(yè)者清審編行,按照一定次序“當行”應役。萬歷年間,宛平知縣沈榜在記載明初京師鋪戶管理情況道,“鋪行之起,不知所始,蓋鋪居之民,各行不同,因以名之。國初悉城內外居民,因其里巷多少,編為排甲,而以其所業(yè)所貨注之籍。遇各衙門有大典禮,則按籍給值使役,而互易之,其名曰行戶。或一排之中,或一行之物,總以一人答應,歲終踐更,其名日當行”[25]。這段文字表明,北京城內居民以居住區(qū)域編籍,按行業(yè)注籍來承擔徭役。
所謂“召商買辦”就是鋪戶可以納銀代役,即按規(guī)定上交一定數(shù)額的“鋪行銀”,官府收到銀兩后,自行召商采買所需物品。
“召商買辦”是一種市場化的交易行為,由政府制定、公布所需物料的項目、上繳地點和價格標準,戶、工二部代為負責召商買辦。鋪戶根據(jù)自身情況應征上納,物料入內府各庫貯藏后,官府立即向其支付價款。召商買辦主要在北京地區(qū)進行,用以籌措戶部的草料、工部的物料以及惜薪司的柴炭、光祿寺的廚料等[26]。朝廷規(guī)定,買賣雙方要彼此協(xié)商一致,不得奴役鋪戶?!绊樚旄每弊h價,責令宛、大兩縣召買,或在商人,或在鋪行,但須彼此情愿,不得定以鋪行之名,以致重累”[27]。明代中后期,由于官府公布的物料采買價格居極低,鋪戶應征數(shù)量少,物料采買困難,政府便按照里甲黃冊編僉商戶應役,他們被賦予強制性的承值采買任務,這就是“僉商買辦”。如嘉靖時期,“宛大二縣各行鋪戶先年編有甲冊籍,今后遇有內外各衙門一應供用買辦物料等項,順天府查照原冊,挨名派撥”[28]。“僉”意為指派,“宛、大二縣僉派殷實人戶供辦,上用諸物,原非本等徭役,宜平準其直,以時給與”[29]。京師“身擁雄貲,列四(肆)連衢”的大富商是“僉商”的主要承擔者[30]。
明初的國家賦役基本為實物之征(本色之征),雖有“折色”,但內廷和中央政府機構的財政絕大部分來源于實物輸納。后由于商品貨幣經(jīng)濟的發(fā)展,英宗時產(chǎn)生“金花銀”制度,此為賦稅由本色征收向折色征收的重要轉折。加之寶鈔嚴重貶值,民間也開始使用白銀、銅錢進行交易。其后銅錢因價值太小、發(fā)行量不大,不能適應大宗交易的需要,因此交易中銀兩使用的比重逐漸增大,嘉靖中期后,白銀逐漸成為主要的支付手段。隆慶元年,穆宗頒布詔令:“凡買賣貨物,值銀一錢以上者,銀錢兼使;一錢以下止許用錢”[31],以法律形式確定了白銀的主幣地位。萬歷初,張居正在全國推行“一條鞭法”,標志著白銀貨幣化的最終完成。一條鞭法的施行,促使市場流通的白銀貨幣,大量被吸納到貢賦經(jīng)濟的運作中,直接的結果是形成了一種新的財政體制[32]。如萬歷二十八年(1601),規(guī)定“一應稅贖及官俸、軍糧、商價等項,俱銀錢均搭收放”[33]。有學者指出,“各省物料改征貨幣輸京之舉,當是正統(tǒng)元年南畿各省田賦折銀之后逐漸盛行起來的,大概從成化到萬歷的一百四五十年才逐漸取得了主導地位,其間以嘉靖時代為轉折點”[34]。
白銀的貨幣化,導致明朝的賦役制度發(fā)生深刻變革,原來由各地輸納的本色物料,逐漸改為折征銀兩。“鋪行銀”的征收與明代的白銀貨幣化關系緊密。當行買辦時,鋪戶負擔過重, 破產(chǎn)、逃亡和反抗事件屢有發(fā)生。廣大鋪戶將經(jīng)售的商品被迫賣給官府,但官府經(jīng)常仗勢欺人,從商品價格、貨物交納、貨幣支付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刁難勒索鋪戶,使鋪戶破產(chǎn)[35]。如京師,“有數(shù)萬金之家,一掛‘四司’鋪戶,無不蕩產(chǎn)罄貲”[36]。為保證所需物資的正常采買,政府遂逐步改革鋪戶徭役,準許鋪戶納銀代役。這種方式源于弘治年間的通州,據(jù)嘉靖時期戶科給事中汪應軫追述,“因通州鋪行赴京買辦,路遠不便,商賈離肆以供輸納,老稚裹糗以候批文,編為三等九則,出辦銀兩奏繳準行。至弘治十五年,張家灣住人蔣松,又因貧富不均,告蒙巡撫洪都御史,照依門面房屋間架,分為四等出銀,每年上戶每間出銀二錢,中戶出銀一錢五分,下戶出銀一錢,下下戶出銀五分”[37]。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政府決定向鋪戶征銀,準許鋪戶納銀代役,京城鋪戶按照資產(chǎn)不同,劃分不同等級標準納銀,當時戶部原設想根據(jù)給事中趙格提議,“將在京宛、大二縣鋪商分為三等九則,上上、上中二則免征銀,聽有司輪次僉差,領價供辦;其余七則令其照戶出銀,上下戶七錢,以下每則各減一錢,以代力差”[38]。但最終實施方案則是“原編九則鋪行皆征銀入官,官為招商市物”[39]。這種鋪戶銀就是免役錢,“本意為行戶、當行賠貱不貲,故征其銀,不復用其力,取其物,即古免役錢、今徭編銀差之例”[40]。官府征收到鋪戶銀后,可以按照需求自行招商購買物資。鋪戶出銀,政府買物,雙方均有益處。
實際對京城鋪戶征銀,是按照以下標準辦理的:“分九等:上上則征銀九錢;上中則征銀八錢;上下則征銀七錢;中上則征銀六錢;中中則征銀五錢;中下則征銀四錢;下上則征銀三錢,下中則征銀二錢;下下則征銀一錢”[41]。后因資產(chǎn)少的鋪戶負擔較重,萬歷十年(1582),下令下三則鋪戶免征,上中六則鋪戶仍按原標準征收。關于宛平縣和大興縣鋪戶的征銀數(shù)量,史書也有明確記載:嘉、隆間,收支數(shù)無可考,大約鋪行全征,每年約一萬余兩;萬歷七年,兩縣實征銀一萬六百四十一兩三錢一分[42];萬歷十六年審編,除下等三則鋪戶免征銀外,兩縣共編上、中二等六則鋪戶一萬一百七十戶,應征鋪行銀五千一百三十兩三錢[43]。關于鋪戶銀的征收機構,沈榜也有明確記載,大約在隆慶五年以前,由五城兵馬司征解順天府貯庫聽用,其后改為宛平、大興二縣征收,萬歷十年,復改行銀征收歸五城兵馬司。
據(jù)史料記載,明代中后期有用白銀市金的情況。如,嘉靖四十三年,“至十月又諭戶部發(fā)銀五萬兩買黃金、香料”;又如,嘉靖四十五年五月,“又命戶部催買云南九成金二千,八成、七成金三千”[44]。崔敏是弘治到嘉靖年間的宦官,皇帝曾命其發(fā)戶部銀六萬市金。因戶部掌天下戶口、田賦之政令,內庫所有收支最終由戶部負責,并對皇帝以及內廷的使用進行嚴格的干預和管理。京城鋪戶銀收繳上來均要最終上解戶部,為滿足皇室生活之需,戶部將收繳的白銀通過購買形式轉化成黃金,并依據(jù)成色的不同,鑄造成十兩或二十兩重的金錠。為保證金錠鑄造的質量,還要鏨刻上年月、地點、鋪戶姓名等。明后期,政治腐敗,土地兼并嚴重,皇室貴族加大財富掠奪,出于貪欲,紛紛大量貯藏貴金屬。除定陵外,北京海淀明代武清侯李偉夫婦墓[45]、湖北鐘祥明梁莊王墓等都曾出土金錠[46]。此外,權臣嚴嵩被籍沒家產(chǎn)時的清冊《天水冰山錄》記載,查得凈金共重一萬三千一百七十一兩六錢五分,純金器皿共三千一百八十件,重一萬一千零三十三兩三錢一分,以及白銀和其他珍寶價值數(shù)百萬。
定陵出土金錠上的“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宛平縣鋪戶徐光祿等買完”、“萬歷四十六年戶部進到大興縣鋪戶嚴洪等買完”字樣銘文就是實物買辦改成折銀征收的直接證據(jù)。“以銀代役”本來是為了減輕鋪戶負擔,鋪戶在交納代役銀后即可由官府召商買辦物資,但是由于普遍存在官府低估物價、延遲付款甚至不付價款的情況,商人鮮少應召者,本來應基于商人自愿的召商又變成了強制性的僉商,“京師之下,一遇僉商,遂罄資本”[47],鋪戶實際上要承擔納銀和強制勞役雙重負擔。
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定陵博物館、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定陵》(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81頁。
[2]同上,第163頁。
[3]《明史》卷七五《職官志四·知縣》。
[4][明]沈榜編:《宛署雜記》卷二《署廨》。
[5][宋]吳自牧:《夢梁錄》卷一三《團行》云:“市肆謂之團行者,蓋因宮府回買而立,此各不以物之大小皆置為團行?!?/p>
[6][宋]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〇《市糶考》所載鄭俠奏議云:“元不系行之人,不得在街市賣壞錢納免行錢人爭利,仰各自詣官投充,行人納免行錢,方得在市賣易,不赴官自投行者有罪,告者有賞?!笨梢娙胄惺怯姓畯娭菩缘摹?/p>
[7][明]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二《鋪行》。
[8][宋]王溥:《五代會要》卷二六《鐵》。
[9][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三二,宋哲宗元祐四年八月條。
[10][明]吳寬:《匏翁家藏集》卷四五《太子少保左都御史閔公七十壽詩序》。
[11]韓光輝:《北京歷史人口地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08頁。
[12][明]董應舉:《皇都賦》,《御定歷代賦匯》卷三五《都邑》。
[13]韓光輝:《北京歷史人口地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40頁。
[14]高壽仙:《明代北京城市人口數(shù)額研究》,《海淀走讀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
[15]劉鳳云:《清代北京的鋪戶及其商人》,《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
[16][19][25][27][40][41][42][明]沈榜:《宛署雜記》卷一三《鋪行》。
[17]《明英宗實錄》卷二五四,景泰六年六月乙丑。
[18][明]汪應軫:《青湖先生文集》卷一《奏疏·恤民隱均偏累以安根本重地疏》。
[20]高壽仙《市場交易的徭役化:明代北京的“鋪戶買辦”與“召商買辦”》,《史學月刊》2011年第3期。
[21][明]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二《鋪行》。
[22][明]馬歘:《下雉纂》,謝國楨編《明代社會經(jīng)濟史料選編》(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68頁。
[23]《大明會典》卷三七《課程六·時估》。
[24]趙毅:《鋪戶、商役與明代城市經(jīng)濟》,《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4期。
[26]高壽仙:《市場交易的徭役化:明代北京的“鋪戶買辦”與“召商買辦”》,《史學月刊》2011年第3期。
[28]《皇明詔制八卷》嘉靖六年二月十三日詔,見四庫存目叢書史部第57冊。
[29]《明世宗實錄》卷三九九,嘉靖三十二年六月甲辰。
[30]《明神宗實錄》卷三五四,萬歷二十八年十二月癸未。
[31]《大明會典》卷三一《庫藏二·錢法》。
[32]陳春聲、劉志偉:《貢賦、市場與物質生活——試論十八世紀美洲白銀輸入與中國社會變遷之關系》,《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
[33]《明神宗實錄》卷三四五,萬歷二十八年三月丁未。
[34]陳詩啟:《明代官手工業(yè)的研究》,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24頁。
[35]唐文基:《明代的鋪戶及其買辦制度》,《歷史研究》1983年第5期。
[36]《明神宗實錄》卷四一九,萬歷三十四年三月壬辰。
[37][明]汪應軫:《青湖先生文集》卷一《奏疏?恤民隱均偏累以安根本重地疏》。
[38]《明世宗實錄》卷五五六,嘉靖四十五年三月辛酉。
[39]《明世宗實錄》卷五五七,嘉靖四十五年四月庚辰。
[43][明]沈榜:《宛署雜記》卷一三《鋪行》。筆者按:沈榜所記萬歷十六年編審,大興縣合計征銀3352.7兩,但其下所列細目合計為3349.7兩,在此所用為細目合計數(shù)。
[44]《續(xù)文獻通考》卷二三《征榷考·坑冶》。
[45]張先得、劉精義、呼玉恒:《北京市郊明武清侯李偉夫婦墓清理簡報》,《文物》1979年第4期。
[46]梁柱:《湖北鐘祥明梁莊王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03年第5期。
[47]《明神宗實錄》卷四六〇,萬歷三十七年七月壬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