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春燕 張 媛［江蘇科技大學，江蘇 鎮(zhèn)江 212000］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边@是東野圭吾社會派推理小說《白夜行》中女主人公的一段獨白。簡短的幾句心語，道盡了雪穗人生的灰暗與疼痛。童年遭受的一切摧殘，給她的人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孤獨無助，恐懼絕望，于她而言，人生再無白天黑夜之分。亮司的出現，帶來了雪穗生活中的唯一光亮，憑借著這份溫暖的愛與守護，她便可以把黑夜當成白天，在白夜中繼續(xù)前行。

一、契合讀者的期待視野

小說以一場兇殺案開場，雖未偵破，卻有兩個人物給讀者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一位是得知自己父親被殺害后，陰郁深沉的眼眸沒有浮現任何感情波紋的亮司，另一位則是嫌疑人西本文代的女兒——年幼的雪穗，讀著一本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書——《飄》。緊接著便是兩位嫌疑人的離奇死亡，寺崎忠夫——雪穗母親的情夫和西本文代本人，使得之前的懸案變得死無對證，卻反而有種欲蓋彌彰的既視感，給之前的兇殺案蒙上了一層更神秘的面紗，吸引讀者去猜測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會是誰，又有何動機促使他接二連三地行兇。這時迫切想要一探究竟的讀者會建立新的期待，希望作者下一章能給出更多的暗示?？勺髡邊s出乎意料，并沒有立即講述警察如何一步步揭開故事真相，而是似乎有意讓它成為一個懸案，開啟了另一個新篇章，平淡地敘述著雪穗和亮司成長的故事。當讀者對兩人有所期待時，作者卻又意外地兩條線穿插敘述，毫無交集可言。緊接著小說中不斷出現受害者，藤村都子，江利子，私家偵探今枝……讀者不難發(fā)現，受害者不是雪穗身邊的人就是對其不利的人，似乎暗示著這一切的發(fā)生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偏偏她又可以完全擺脫嫌疑。一樁樁懸而未決的疑案，牽動著讀者的思緒，讀者的期待視野也在不斷地被打破，重構。直到小說中那位老警察和偵探的一步步分析與猜測，才為讀者揭曉最后的謎底。出乎意料的結局，一場謀殺案，歷經十九年，兇手不僅未成年，還是死者的親生兒子，出其不意的情節(jié)設置，超出了讀者的想象，帶給讀者一定的沖擊力與震撼。亮司殺父，雪穗弒母，兩人長大后就如同槍蝦和蝦虎魚，互利共生，攜手作案無數。小說最后，讀者會發(fā)現，這不僅僅是一部推理小說，也是一部愛情小說。維系雪穗和亮司的不僅僅只是利益，更是一份不顧一切的愛情。

《白夜行》突破了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固有模式，不以單純的破案為寫作目的，而是用細膩、理性的筆法將縝密的推理與凄美的愛情完美地結合。傳統(tǒng)的推理小說，一般都會出現固定并且擁有超人智商的偵探形象,通過搜集一切可能的線索,嚴謹的邏輯推理，分析推演出最終結論。但千篇一律的敘述方式難免會讓讀者產生審美疲勞，作為讀者，往往更期待不一樣的推理和小說情節(jié)。這種期待就是接受美學中所闡述的文學期待視野，即讀者在閱讀任何一部具體的文學作品之前,都已處于一種先在知識的狀態(tài)，讀者的這些期待在閱讀過程中得以實現抑或改變、修正。同時，文學作品的社會意義和美學價值在讀者具體閱讀的過程中也得到了實現?！栋滓剐小愤@部小說就很符合大眾的期待視野，文字通俗易懂，情節(jié)撲朔迷離，不斷給讀者新鮮感，吸引著讀者在閱讀的同時，自覺主動地去思考揣摩，探索謎案的真相，滿足了大眾的期待視野。

小說在考驗讀者邏輯推理的同時，引發(fā)了讀者對社會和人性的深思，作品的社會意義也得以實現。東野圭吾曾在訪談中說：“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帶給讀者更多的東西，比如人性的獨白，比如社會的炎涼。我想，這些東西是人類永遠需要關注的命題?！薄栋滓剐小芬匀毡九菽洕鷷r代為創(chuàng)作背景，小說隨處可見當時尖銳的社會問題，比如爛尾樓、技術犯罪、婚外情、賣淫等。經濟發(fā)展不平衡帶來的社會貧富差距，金錢至上的價值觀以及道德的淪喪，導致了人性的墮落和親情友情的缺失。小說中不堪重負的西本文代出賣幼女，作為母親，過于失職，甚至沖破了作為一個常人應該有的道德底線，給幼小的雪穗帶來了無法愈合的心靈創(chuàng)傷，使之承受了那個年紀所不該承受的一切，以致后來的雪穗，外表優(yōu)雅美麗，內心卻陰暗冷漠。為了生存，為了躋身于上流社會，弒母，對同學朋友施以詭計，甚至不放過年幼的繼女。為了竊取技術，不惜出賣自己的婚姻，與高宮誠結婚……而陰郁孤僻的亮司，為了守護雪穗，不擇手段，傷及無辜，身上更是背負了一個又一個命案。這部小說毫無保留地把人性的黑暗和道德的缺失暴露在讀者的眼前，不斷地沖擊著讀者的閱讀視野，引起讀者內心的共鳴，如對丑陋面孔的憎惡，對親情冷漠的痛心，對孤獨無助孩子的同情，更有對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社會根源的憤懣與不滿。雪穗童年的不幸遭遇，是那個年代畸形的社會環(huán)境所造成的。童年的陰影，扭曲了雪穗的世界觀，追逐金錢與地位的同時也喪失了最基本的純真與善良。亮司一心守護雪穗，給雪穗的世界帶來了亮光與溫暖，卻也觸犯了法律，漸漸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也注定了兩人的愛情將走向末路，這不僅僅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時代的悲劇。

二、小說空白預留想象空間

《白夜行》出版之后，不僅在日本引起了轟動，被影視導演爭相改編翻拍，一舉囊括了第 48 屆日劇學院獎的四項大獎，而且在海外市場也占有一席之地。在亞馬遜，當當，京東三大網站上銷售量更是列居前十五，可見其受歡迎程度。小說除了情節(jié)安排和推理過程吸引讀者之外，其不確定性和空白也給讀者留下了想象和思考的空間。伊瑟爾曾在接受美學中提出：文學文本本身就是一個“召喚結構”，具有很多的未定性和空白點。這些空白和不確定點蘊涵著豐富的意義和審美潛能。閱讀的過程就是讀者與作品對話的過程，讀者可以基于自己的經驗和認知去挖掘文本的潛在意義，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超越作者的期望視野。

《白夜行》這部小說中一連串的疑案，作者都是通過警察笹垣、偵探今枝，以及筱冢一成將所有的線索和細節(jié)呈獻給讀者，并給出了合理的推測，但并沒有確切的定論。通過笹垣的推斷，亮司和雪穗聯(lián)手作案，那么從未在同一場景出現過的他們是如何串通一氣？寺崎忠夫死亡是意外還是亮司所為，以及他身上為何會出現屬于桐原洋介的打火機，亮司那么小的年紀，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嗎？小說以桐原亮司的最后一躍收場，是否他的犧牲為所有的疑案畫上了圓滿的句號，雪穗又會有怎樣的結局？這是作者給讀者的案件留白，最后的解謎與審判交由讀者去定奪。

讀完整本小說，讓人久久無法釋懷的還有雪穗與亮司之間那無望卻堅守的凄涼愛情。這份愛過于沉重與悲涼，愛情的背后是兩人不可饒恕的罪行，所以無法公之于眾，絕望到令人窒息，甚至連作者都精心安排，全書沒有一處正面描寫過兩人相處的場景，兩人之間的關系也僅僅是他人口中述說或猜測的，充滿了不確定性。以致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雪穗和亮司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還是兩人的共生關系已經凌駕于愛情之上？因為小說給讀者的第一認知感就是只有亮司在不停地付出。為了雪穗，不惜游走于灰色地帶，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亮司最后毫不遲疑地翻身一躍，一切塵埃落定。當笹垣指著亮司的尸體問雪穗“這個人是誰？”雪穗卻像人偶般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留給讀者的是她那毫無留戀地離開的背影，猶如白色影子，決絕得仿佛陌生人般，一次都沒有回頭。對此很多人始終無法諒解雪穗，覺得她對于愛情過于自私，甚至小說借私家偵探今枝之口隱約地暗示讀者雪穗愛的是筱冢一成，但除了雪穗守靈那晚對一成的挽留，再無其他。這是作者給讀者的愛情留白。猜測沒有被證實，也就只是一種假設。從那繡有R&Y的布袋，那個名叫R&Y的店名，我們不妨溫暖地猜測，埋藏在雪穗內心深處的就是那個曾經照亮自己整個世界的亮司。亮司的逝去，帶走了雪穗世界的最后一抹光亮，如此絕望黑暗的人生，她卻要負重前行，孤獨地掙扎，這又何嘗不殘忍？誰又能看清轉身背后的面容？哀莫大于心死，或許眼淚都已無法訴說那份悲哀。當然，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可以遵循自己的內心去填補那份空白。

三、結語

文本的原始生命是作者給予的，但文本生命價值的繼生需要讀者來延續(xù)，讀者的積極參與才能使作品的生命意義更加豐滿?！栋滓剐小分星垭x奇的情節(jié)，邏輯嚴密的推理，純粹凄美的愛情，滿足了讀者的期待視野，讓讀者領略其智慧之美的同時，引發(fā)其對罪行背后人性與社會根源更深刻的認識與思考。小說的未確定性和空白給讀者留下了想象和思考的空間，使得文本的美學價值以及社會意義得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