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麗
一
事情起因純粹是個玩笑,沒想到卻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惡果。
那還是一年前的一個春夜,柳一然約閨蜜江詩雨在鹿港小鎮(zhèn)聚會。當(dāng)時,江詩雨與丈夫劉純剛鬧了點小別扭,便直接從單位趕到位于河邊的飯館。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小時,她到附近的崇光百貨轉(zhuǎn)了一圈,時間到了,又轉(zhuǎn)了十分鐘,柳一然一向遲到,也不知道她到哪了?江詩雨剛想給柳一然打電話,柳一然電話就來了,問江詩雨在哪,說自己到飯店沒找著她,江詩雨為了挽回自尊,說,我剛下出租,馬上到。
江詩雨到時,柳一然已給她倆點了必吃的芒果冰沙、菠蘿油條蝦、筒仔米糕。其它讓江詩雨點,說自己評上了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要請好朋友吃飯,吃什么,隨便點,鈔票大大的有。
江詩雨一向隨和,說該點的你都點了,就這樣下單吧。兩個好朋友一月沒見了,便天南海北地各自匯報了自己的近況,有高興的,有傷心的,反正好朋友之間嘛,啥都不隱瞞,說完了,一切煩悶也就沒起初那么了不得了,所以,韓劇里說,好朋友就是對方的情感處理器,一古腦倒出來,讓對方吸收,吞納,消化,然后一切就煙消云散了。
江詩雨跟柳一然既是大學(xué)同學(xué),又是老鄉(xiāng),同一個宿舍呆了四年,又一起分到省城工作,兩人無話不說。兩家雖然離得遠(yuǎn),可從不影響她們的密切交往。江詩雨的丈夫劉純剛在大學(xué)里當(dāng)歷史老師,柳一然的丈夫陳之永是市府部門的小處長,雖然職務(wù)不大,但手中掌管著全市的房產(chǎn)。兩家相聚,基本都是陳之永安排。江詩雨孩子上的重點小學(xué),也是陳之永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如此,陳之永卻沒官者的霸道,話不多,謙和,特別對柳一然,關(guān)懷備至,這讓江詩雨艷羨不已,不時讓丈夫劉純剛學(xué)著點,別動不動就發(fā)狗脾氣。
雖已初夏,外面還是有些涼,一進(jìn)飯店,江詩雨看到柳一然穿著一件洋紅色的長袖連衣裙,忙說,小心,別感冒了。柳一然笑著說,不會的,我身上自帶火爐呢。江詩雨脫下風(fēng)衣,取下圍巾,坐在柳一然對面。飯店人來人往,門一開一合,風(fēng)不時吹進(jìn)來,貼身的羊絨衫根本不擋風(fēng),江詩雨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柳一然笑道,你冷,就穿上風(fēng)衣吧。我們家體寬,都怕熱。
那是因為你們家被特權(quán)裹身,被大太陽罩著。江詩雨笑道,不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諸事都要親力而為,頭頂可沒人給你撐把傘。
行了,說正經(jīng)的,最近又在寫啥?柳一然喝了口冰沙,江詩雨擺擺手,說,千萬別問這,你一問,我毛發(fā)都豎起來了。對了,最近看了部電影,不錯,你有空看看,是意大利的電影,叫《完美陌生人》。
《完美陌生人》?沒看過,講的啥?說來聽聽。柳一然點了一支煙,吸上了,才說,你還不吸煙?江詩雨搖了搖頭,說,吸煙又不是什么好事,老問,好像不吸煙就不能與你這個大記者并駕齊驅(qū)。柳一然徐徐吐出一縷煙,說,你有閑,還能看電影,我整天忙得四腳朝天。當(dāng)記者的,靠報紙養(yǎng)著。現(xiàn)在的報紙你也知道,被網(wǎng)絡(luò)搞得就是明日黃花的結(jié)發(fā)妻,丈夫棄之可惜,留之又愛搭不理。保不齊哪天我們這些無冕之王真的就下崗了。
你這個名記者都如此傷感,看來報界前景堪憂,不過你們是政府大報,不存在這問題。說真的,這部影片榮獲最佳劇本獎、編劇獎等好多大獎,實至名歸。講的是一幫好朋友聚會,不知誰提議說,大家都把手機(jī)放一邊,打開揚聲器,看一會兒有誰打電話。
嗯,這個故事核不錯。
是呀,有人躍躍欲試,有人極力推阻。但最終游戲還是開始了。手機(jī)每一聲響都會讓人的心揪一下,每個人都好奇別人的秘密。有人秘密一爆出,馬上就有人站在道德高度苛責(zé)。下一秒,自己的秘密爆出,立刻理虧。這就是人性?;饹]燒到自己身上時,永遠(yuǎn)帶著看客一般的心情,來看待別人的痛苦,哪怕是自己的朋友。劇情一步一反轉(zhuǎn),上一秒還是受害者,轉(zhuǎn)眼也成了出軌者。有一個帥哥叫來勒,他在網(wǎng)上有個曖昧對象,害怕曝光,因此與好朋友佩普換了手機(jī)。沒想到佩普有個交往密切的男性友人,此時打來了電話。來勒的妻子卡洛塔以為丈夫是同志,情緒瞬間崩潰,還未平復(fù),自己的秘密也被暴露,她和一個有家室的男人有時一起玩“不穿內(nèi)褲”的游戲。未婚少女比安卡的前男友會在傷心難過時給她打電話,這令她現(xiàn)在的男友柯西莫十分不滿,隨后柯西莫的秘密也曝光,他不僅和聚會的女主人艾娃偷情,還有一個打電話來說自己懷了孕的情人。艾娃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隆胸醫(yī)生已幫她安排好。艾娃的丈夫是桌上最老實的人,他唯一的秘密是去找了心理醫(yī)生,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維系婚姻關(guān)系。他在飯桌上接到女兒的電話,在對待女兒早戀和初夜的問題上,他堪稱典范。一個個秘密像一顆顆重磅炸彈,炸開了看似平靜的表面,炸得所有人的關(guān)系支離破碎。來勒和卡洛塔鬧離婚。比安卡留下了結(jié)婚戒指,獨自離開。佩普公開了自己同性戀的身份。艾娃扯下了柯西莫送的耳環(huán),并罵了他。電影中原本看起來非常唐突的舉動,都是為了后面的劇情埋下了伏筆。艾娃隆胸,是因為柯西莫喜歡大胸妹子??逅霭l(fā)前脫掉內(nèi)褲,是為了和網(wǎng)友的約定。佩普的學(xué)校未與他續(xù)約,是因為他同性戀的身份。電影選擇賞月食為聚會目的,也是在折射人性本身,月亮有明面暗面,人性也有不可見人之處。月食結(jié)束,月亮重見光明,一切好似都未發(fā)生,大家還是維持著看似美好的表象,但是肯定一切都變了。
柳一然聽完,在一只水杯里摁下煙頭說,好電影,叫什么,再說下名字,我要到視頻上去看,現(xiàn)在到電影院看電影,對我可是百年不遇了。別說我想去,陳之永也不會去的,他飯局多,回到家,不是抱著手機(jī)看,就是看球賽,沒完沒了,說實話,我們一天說不了幾句話。
這電影,可千萬別跟你家陳之永看,好多事都是適得其反。
沒事的,我們家那位你了解,咱們多年老朋友了,你看他見了你,還臉紅呢。柳一然說完,略一停頓,忽然說,詩雨,我剛冒出一個念頭,你敢不敢跟我做個試驗?比如咱們分別給對方的老公打個電話,說咱們醉了,讓他們來接。看會發(fā)生什么事,搞不好,比你說的那個電影還精彩。
江詩雨說,一然,你瘋了?拿自己的老公做試驗。
受你的話題影響唄,你不是一直想考驗?zāi)阏煞騿??我也有此想法,咱們考驗一下各自的男人好不好?看他們是花間風(fēng)流鬼,還是鋼鐵真英雄?
江詩雨一想起丈夫劉純剛昨夜生自己的氣,便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人性如紙,最經(jīng)不起試驗。
不就是個玩笑嗎,你說的那個電影,雖然搞得眾人都不愉快,可結(jié)尾大家不都仍友好地回家了嗎,啥事都沒發(fā)生。詩雨,你是寫小說的,難道不想玩?zhèn)€游戲,為你的創(chuàng)作積累些有意思的素材?
江詩雨猶豫道,可我怕我家劉純剛知道了會罵我。
就是玩么,再說咱倆死都不開口,誰會知道?你看這飯店的服務(wù)員,清閑得都不見影了,有誰會傳話。記著,咱倆誰說誰是小狗??偛恢劣谠蹅円裥『憷^發(fā)誓吧。
那……我怎么心里總七上八下呀。柳一然,你再想想。有些事,真的不能開玩笑。特別夫妻之間,比易碎的青花瓷還脆弱。
哎呀,別磨嘰了,這樣,我先打,我有你丈夫劉純剛的電話。
你先別,讓我想想。
江詩雨,你比昆曲還煩人,老咿咿呀呀的沒個進(jìn)展,看我的。柳一然笑著,把劉純剛的號碼按了下去。電話響了七八下才接。電話里一傳出劉純剛像喊話的聲音,江詩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她故作鎮(zhèn)靜地端起咖啡杯,眼神慌亂地看著柳一然。
劉純剛,我是柳一然,對,詩雨在嗎?嗯,她不在?嗯,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我……柳一然說著,假裝哇一聲,吐了一下,說,我……我喝多了,我愛人又出差了,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她說著,右眼朝江詩雨擠了一下。
江詩雨騰地站了起來,柳一然朝她擺擺手,她只好重新坐了下來。
什么,你也在外面有應(yīng)酬?那好,就不麻煩了,打擾了。
柳一然放下電話,雙手一拍,說,端起杯子,祝賀下,你丈夫合格了。下面輪到你了,你有我丈夫陳之永電話吧。
江詩雨翻了半天,說,沒有。算了算了,我還是不想做這個試驗,再說,我丈夫有事,你讓我再打,萬一你丈夫來了,我怎么辦?你知道我最不會撒謊了。
你丈夫都不來,我丈夫憑什么就能來?打一個,這樣才公平。記電話!柳一然的語氣總是這么讓你不容拒絕。
江詩雨記下號碼后,臨打,又踟躕了,說,一然,你家那口子怎么說呢,好像對我有成見,每次咱們兩家見面,對我雖然客氣,但從來沒有主動跟我說過話。
打!
江詩雨拿著手機(jī),又想了想,說,我感覺這樣不好,那個電影不是告訴我們了嗎,人性其實很脆弱,試不得。
哎呀,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啰嗦,不就是玩么,你不打,我來打。不,不行,他會聽出我的聲音的,這樣,我替你發(fā)條短信。
柳一然發(fā)的短信跟講的內(nèi)容基本一樣:我是江詩雨,柳一然在嗎?我喝多了,我愛人出差了,你能來接一下我嗎?
半小時過去了,沒有收到回復(fù)。兩個好朋友起初感覺很失敗,后又感到欣慰,一興奮,真的喝起了酒來。酒倒上了,江詩雨說不行,自己酒量小,柳一然把杯子遞到江詩雨手里說,來,咱們兩個失意的女人今天一醉方休。人生難得放縱一次,喝!
一瓶紅酒喝了一半,江詩雨的手機(jī)響了,最先發(fā)現(xiàn)的是柳一然。柳一然說,快,把手機(jī)給我。江詩雨心也怦怦直跳起來,把手機(jī)遞給柳一然。柳一然握著手機(jī),說,天呀,我的心跳得特別特別厲害,詩雨,不信,你摸摸,你猜,我家陳之永會說什么呀?
江詩雨嘟囔道,又不是我丈夫,我咋知道他會說啥。
柳一然閉著眼睛,嘴唇嚅動了半天,好像在做祈禱,然后睜開眼睛,打開手機(jī),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江詩雨急著問,他也不來?
柳一然把手機(jī)還給江詩雨,說,你自己看吧。
短信是中國移動發(fā)來的,主題:生活好管家,提醒你車輛限行信息、地鐵擁擠程度手機(jī)查詢、職場人生、營養(yǎng)美食、墅質(zhì)洋房等等,雖溫馨之至,可惜,一看就是群發(fā)的。
兩個好朋友邊喝邊笑,笑著笑著,忽然間話也不想說了,酒也懶得喝了,有些詩情酒興漸闌珊。
就在這時,柳一然的電話突然響了,她一看號碼,做了一個鬼臉,說,你家劉純剛的。說著,按下了揚聲器:“柳一然,你在哪?發(fā)定位,我去接你?!?/p>
看來他經(jīng)過一番掙扎,終于還是頂不住了。柳一然說著,神態(tài)掩飾不住地得意。江詩雨白了臉,低下頭看手機(jī),手機(jī)仍是空空如也。
柳一然說,怎么辦?
你定的,我咋知道怎么辦?江詩雨感覺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感覺好沒面子。
你給我丈夫打電話,估計我發(fā)的短信他沒看到。他經(jīng)??辞蛸悾裉煸诩?,一定在看球賽。有球賽,短信聲音他肯定沒聽到。
打就打,你都給我丈夫打了,我為什么就不敢呢!江詩雨感覺胸中火焰燒得她五臟六腑滾熾如火,便果斷地按了電話。嘀嘀嘀,半天電話沒有人接。就在江詩雨要掛電話時,聲音出來了,柳一然示意江詩雨按揚聲器:你是江詩雨?明白明白,柳一然不在。你說你喝多了,嗯,我想想,你沒有其他人,你在的那個地方嘛,倒是不遠(yuǎn),可是……不過,你放心,你是柳一然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等著,我馬上去。
江詩雨剛放電話,柳一然的電話又響了,柳一然努了一下嘴,示意江詩雨別吭聲,然后聲音柔柔地說,之永呀,什么事?你是說江詩雨給你打電話了?讓你接她,那快去吧,別讓她等急了,她膽小,又不會喝酒。我可能要晚點回去,很多同學(xué)從全國各地來聚一次,不容易,謝謝你,老公。我愛你,來,親一個。說著,在手機(jī)上啪啪親了兩下。江詩雨說真肉麻,急得柳一然慌忙掛了電話,說,你要死呀,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咱們正扮演的角色?不能露出一點馬腳。
考驗結(jié)果是:兩個男人對妻子的閨蜜都上心,即便口碑不錯的陳之永,也是先答應(yīng)了,才請示老婆的。兩個女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訕訕地坐了一會兒,江詩雨說,柳導(dǎo),接下來怎么演?我意見是給他們說清情況,游戲到此為止。真的,我的心跳得咚咚的,別惹出麻煩來,不好收場。
不,我最喜歡麻煩,有麻煩才能考驗人么。再說,好戲才剛開場,精彩的還在后面。柳一然說著,喝了一杯酒,笑著說咱們再看他們來后反應(yīng)如何?你想想,這兩個狗東西,都沒有征求咱們意見,就先斬后奏,可見男人見異思遷的本性暴露無疑,干脆咱們再考驗一次他們。這樣,我先走,離你不到十分鐘的海底撈,你就在這等我丈夫。我們共守同盟,男人無論做什么,我們都不能對不起好朋友。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可辱。此原則謹(jǐn)記,至于如何演,就看各自的演技了。
我怕演砸了。
沒事,見機(jī)行事,我們是十幾年的朋友了,一個班五六十人,大浪淘沙,最后你選中了我,我挑上了你,十幾年的光陰證明咱們的友誼是能經(jīng)得起考驗的。套用一句話:你辦事,我放心。我辦事呢,你也絕對放心。你再喝些酒,放開些,把戲演得越像,越能考驗咱們枕邊人是鋼煉的還是鐵鑄的。好了,我走了。
柳一然一走,江詩雨突然很后悔昨夜因為心情不佳,拒絕了丈夫的求歡。我怎么這時候想到了這個問題?真該死。江詩雨搓了下手,不知下面的戲該怎么演?無措中,又端起了酒杯。
二
丈夫中途變卦是事出有因,還是內(nèi)心經(jīng)過了一番掙扎?江詩雨心里沒底,怕自己真沒醉無臉見陳之永,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抬頭再看飯店人來人往,就感覺他們在自己面前飄來晃去。當(dāng)陳之永來時,她已撐不住,趴在了桌上。陳之永叫她,她想站起來,身體一晃,又癱坐下來。
一向和氣的陳之永現(xiàn)在的表情是冷的,蹙著眉頭說,能走不?
江詩雨真是后悔,咬著嘴唇說,當(dāng)然了。說著,又要站起來,腿一下子撞在了沙發(fā)脊上,眼看要倒下去,被陳之永一把拉住了。陳之永眉頭蹙得更厲害了,本來就小的眼睛快成一條線了,他扭頭大聲喊道,服務(wù)員!服務(wù)員!來了一位穿著黑色立領(lǐng)中山裝的瘦高個男服務(wù)員,還沒開口,陳之永就以常見的政府官員的口氣說,怎么這么沒眼色?快叫女服務(wù)員來扶客人呀!
兩個女服務(wù)員把江詩雨扶到車邊,要拉后門,跟在后面的陳之永卻拉開了前門,讓江詩雨坐到了副駕駛上,又給系上安全帶。一句話都沒說,車發(fā)動了。不知是新車黑色真皮的味道,還是其它什么味道刺激了江詩雨的鼻子,她惡心地吐起來,弄臟了車。陳之永很不耐煩地說,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一個女人家。真是的。江詩雨羞得滿臉通紅,想開口,又怕再吐,趕緊掏出紙巾,捂住了嘴。陳之永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她喝了一口,打開車窗,讓風(fēng)吹了吹,感覺好了一些,細(xì)聲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這是第一次喝這么多的酒。
陳之永沒有說話。江詩雨羞愧地低下頭,發(fā)現(xiàn)腳下臟了,還有陳之永的右腿也沾上了自己吐的污物,便拿紙擦車,陳之永說,不用了,我回去洗車。
包里紙巾沒了,江詩雨情急之中,一狠心解下脖子上的純棉圍巾擦起來。陳之永說了幾次,她也不理,陳之永開一會兒車,轉(zhuǎn)頭掃一眼,忽然說,你可真實誠。
江詩雨沒接話,擦干凈車后,陳之永遞給她一盒紙巾。江詩雨撕了一張,卻給陳之永的腿上擦起來,說,真的,對不起,弄臟了你的褲子。
陳之永這次笑了,說,我說過了沒關(guān)系的。
江詩雨給陳之永擦褲子上的臟東西,沒想到越擦發(fā)現(xiàn)臟得面積越大,車忽然轉(zhuǎn)彎,一失手,擦到了陳之永大腿上。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大褲衩,黑毛濃密的腿突然抖了一下。江詩雨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忙松了手,卻說了一句,你穿這么少,不怕感冒?
我一直都冬泳,涼水洗澡。
外面綠化帶上月季的香氣飄進(jìn)車?yán)?,讓江詩雨心情好了許多,她說,對不起,我很笨的,我丈夫整天說我很笨。
陳之永沒有說話,但輕聲笑了。
柳一然跟丈夫想必也在回家的路上,她暗想。
到了樓下,江詩雨遠(yuǎn)遠(yuǎn)看到家里客廳的燈黑著,心里沉了一下,車停下了,半天沒動,陳之永關(guān)切地說,你一個人能上去不?
江詩雨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說,噢,可以可以。說著,急速下車,結(jié)果頭又撞在了車門欞上。
陳之永說,沒事兒吧。江詩雨擠回馬上要流出的眼淚,說,沒事沒事,你回吧。陳之永車也沒下,說,行,那我走了。就在江詩雨開了單元門再回頭時,陳之永忽然搖下車窗,說,回去喝點茶,睡一覺就沒事了。
一股溫暖涌上心頭,江詩雨擺了擺手,說,回吧,路上慢點。
回到家,她洗了澡,聞了聞,身上的酒氣散得差不多了,換了件肉色透明的睡衣,里面隱約可見,她經(jīng)常跑步,對自己的身體還是充滿自信的。十一點了,丈夫還是沒有回來。
她打電話,也沒人接。
丈夫還跟柳一然在一起嗎?他們在飯店,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江詩雨這時恨的不止是丈夫,她也恨起了柳一然。她撥柳一然電話,電話剛一撥通,對方就按了。
倒是在這期間,陳之永發(fā)了條短信,說,你感覺好多了吧。發(fā)短信就是想給你解釋一下,你發(fā)的短信我沒看到。江詩雨把電話打了過去,借口找柳一然。陳之永說,柳一然給他打電話說,跟朋友聚會去了,晚些回家。兩人有一會沒說話,就在陳之永掛電話時,江詩雨忽然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給你打電話嗎?
陳之永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說完,掛了電話。
專欄主持:以圖像見證歷史,以圖像記錄歷史。從視覺藝術(shù)的角度,梳理和展示湖北豐厚的歷史文化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精神資源。不是回望,亦非緬懷,而是在回首中把握歷史,在回首中繼承創(chuàng)新,這便是“再回首”。
原湖北美術(shù)館館長
《萬物生長NO.3》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33×222cm 2018年
《疾風(fēng)》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43×286cm 2007年
《Mama No.3》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00×100cm 2013年
《惡女十忙》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05×35cm×102002年
《Mama No.1》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00×100cm 2013年
《留守兒童事件之六,2012.11.16,貴州畢節(jié)5名流浪留守兒童垃圾箱中點火取暖一氧化碳中毒身亡?!逢愖泳埍?2×22.5cm2015年
《萬物生長NO.1》(局部)陳子君布上油彩、丙烯222×133cm2018年
《萬物生長NO.2》陳子君布上油彩、丙烯222×133cm2018年
他猜到了她的心思,還是另有所想?江詩雨很想打電話再問陳之永,可想想,終忍住了。
十二點了,也就是說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丈夫還沒有回來。江詩雨看電視,看不進(jìn)去,躺到床上,腦子里翻江倒海。想給母親打電話,怕嚇著老人。這時,才覺得夜是如此的漫長,表好像生病了似的,半天想起來了,才走一下,還當(dāng)?shù)膰樔艘惶挂垢雍诎?,更加讓人難以入眠。
為了抵抗漫漫長夜,她干脆打開音響,翻看電腦上一張張過去跟愛人出去拍的照片??赐?346張照片時,門響了,她看了下電腦下角的時間:1:30。
她關(guān)了電腦,脧了丈夫一眼,他臉上沒有愧疚之色,好像剛下班一樣理直氣壯,邊換鞋邊說,倒杯水。她說,今天怎么這么晚,也不接電話?
晚上吃完飯,送了個人。丈夫說著看也沒有看她,進(jìn)了衛(wèi)生間,半天沒有出來。江詩雨心一下下地涼,她看了眼手機(jī),柳一然沒有來電。
江詩雨拿著書,坐在床頭等丈夫,在丈夫進(jìn)來前,她故意露出了性感的睡衣。丈夫一上床就關(guān)了他床頭的燈,說,夜深了,睡吧,然后閉上了眼睛。
江詩雨還是睡不著。她到衛(wèi)生間,想聞聞?wù)煞驌Q下來的衣服有沒有柳一然身上的CD香氣,衣服已經(jīng)泡在了水里,丈夫平時洗完澡,衣服隨手就扔到了一邊,怎么今晚這么勤快扔在了盆里,還泡在了水里?
江詩雨恨不能半夜就去找柳一然家問個明白,可是她到底是成年人,勉強(qiáng)讓自己堅持到了天亮。
三
江詩雨是專業(yè)作家,不用每天坐班,可是柳一然是記者,每天都得按時上班。按慣例,柳一然到單位是八點半。丈夫上班了,孩子上了學(xué),等到八點半,想著柳一然已到單位處理了雜事,有空閑了,江詩雨把電話打了過去,柳一然很快接了,說詩雨呀,我正忙著呢,回頭給你電話。不等江詩雨說話,電話就掛了。
又一次把江詩雨的心吊到了半空。
一直到晚上,柳一然也沒打電話來,江詩雨這一天是艱難地度過的。什么都干不成,就在公園里散了會步,又到商場轉(zhuǎn)了轉(zhuǎn),一直到晚上,還是沒有接到柳一然的電話。
丈夫在看新聞,江詩雨看著他,仔細(xì)地觀察他跟往日有啥區(qū)別。丈夫仍然大聲地打噴嚏,大聲地評述現(xiàn)實社會的弊病,什么霧霾越來越嚴(yán)重,房價又漲了,股票又跌了,學(xué)生的素質(zhì)越來越低。看妻子看他,眼睛還沒離電視,說,怎么了,你不去寫東西了?
我想跟你談?wù)劇?/p>
一會兒吧,這個焦點訪談講的是一個校車翻車的事,死了十幾個孩子呢!多可怕!
江詩雨坐了一會兒,看丈夫仍津津有味地看電視,便回到書房,打柳一然手機(jī),仍是沒人接。她想了想,關(guān)上書房門,打柳一然家電話,是陳之永接的。說,柳一然去采訪了,還沒回家。江詩雨說好的,就要掛電話,看對方?jīng)]有掛,又說,那我掛了。對方卻忽然問,你有啥事嗎?我怎么感覺你聲音怪怪的。江詩雨忽然想哭,說,我心里難受,想找個人聊聊。結(jié)果柳一然這個壞家伙又不接電話,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柳一然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朋友,多悲哀。說著,竟然很沒出息地哭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是相信我,就給我說說。
江詩雨張了張口,說讓我想想好嗎?
對方顯然愣了一下,說好的,心里有事別悶著,隨時給我電話,你知道我的工作不是每天都那么忙。
本要說好的,江詩雨卻忽然說,你的單位離我單位不遠(yuǎn)。話已說出,她想收回,當(dāng)然來不及了,對方說,那明天中午咱們一起吃個飯如何?我們單位不遠(yuǎn)處,有家休閑餐廳的泰國菜,很好吃的。
這樣呀?我想想,明天上午再聯(lián)系吧。江詩雨想給自己留點時間再決定。
十點半,是江詩雨上床看書的時間,她關(guān)了手機(jī)。
她剛坐到床頭,拿起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長篇小說《罪與罰》,家里電話突然響了,她沒有理,劉純剛在書房喊,江詩雨,電話,柳一然的。江詩雨沒去接電話,也沒回答。劉純剛喊了兩聲,聽沒反應(yīng),跟對方說了一會兒話,聲音小,再加上電視的聲音,江詩雨沒聽清他說的是什么,只掃了一下床頭的表,他們說了五分鐘,其中還有劉純剛的笑聲,是那種讓她聽來特別刺耳的聲音:曖昧、含混、語意模糊、腔調(diào)暢快,讓江詩雨再一次確信他們關(guān)系不一般。
掛了電話,劉純剛發(fā)現(xiàn)江詩雨還在看書,說,你沒睡,柳一然還讓我叫你呢,我以為你睡了。
江詩雨放下書,說,她是夜貓子,我累了。說著,躺下了。劉純剛脫衣服,江詩雨一直看著他,皮膚仍是白的,跟往日沒啥不一樣。這么一想,她倒笑了,好像經(jīng)過了那一晚,他的皮膚就該變色。
你笑什么?
我笑了嗎?
劉純剛愣了一下,蓋上毛巾被,轉(zhuǎn)過身子,說了一句神經(jīng)。這一動作還有話語大大刺傷了江詩雨的自尊,也惹惱了她,她懷疑劉純剛心里有鬼,啪地開了燈,劉純剛,你轉(zhuǎn)身,我有話問你!
劉純剛翻過身,說,怎么了?
江詩雨當(dāng)然不能問他為什么兩晚上不理她,難道就因為她前天拒絕了他的求歡,當(dāng)然也不能把自己真實心情表達(dá)出來,當(dāng)看到劉純剛那雙好像又很坦然的大眼睛時,她一時卻說不出話來,想了一下,說,我問你,你看過電影《完美陌生人》嗎?
你呀,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你知道我最煩看電影了。
江詩雨感覺自己如魚刺卡喉,半天說不出來,只好又說,你昨晚跟什么人一起吃飯了?有什么新聞,說來聽聽。
沒啥可講的,同學(xué)聚會嘛,有人發(fā)財了,有人下崗了,我屬于不富不窮,中不溜。
你送的那個同學(xué)是男同學(xué),還是女同學(xué)?都那么晚了,還去送,證明你們關(guān)系不一般呀。
劉純剛笑了一下,說,關(guān)系也不是很好,她住得遠(yuǎn),又是一個女同學(xué),她問我怎么走,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主動提出去送她。
她叫什么?江詩雨低聲問道。
她,她叫什么呢?我都忘了,讓我想想,對了,她叫王小萌。江詩雨一向認(rèn)為丈夫老實,可沒想到他說起謊來,一點都不臉紅。她決定把他逼到死角,于是起身到書房書柜里翻出劉純剛的大學(xué)畢業(yè)紀(jì)念冊,她生怕他的同學(xué)里真有一個叫王小萌的,讓她再沒辦法把調(diào)查進(jìn)行下去??墒桥律秮砩叮嬗幸粋€叫王小萌的,還挺漂亮。畢業(yè)七八年了,還能一下子叫出一個女同學(xué)的名字,而且這個女同學(xué)還挺漂亮,可見劉純剛不是她平常以為的那個對自己百分之百的男人。江詩雨拿著紀(jì)念冊到臥室時,劉純剛又背對著她了。
這個王小萌長得挺漂亮的,在哪上班?
美國。
哪天叫她到家里來吃飯?
人家這兩天就回美國了。你今天怎么了?睡覺。
人家不是愛你么?江詩雨說著,把身體貼在丈夫背上,摟住他的腰。對方卻似一根木頭,毫無反應(yīng),她怔了一下,想我再堅持五分鐘。在這五分鐘里,她還把手伸到他的關(guān)鍵部位,可是對方卻撥開了她的手,很不耐煩地說,睡覺!明天我還要去上課呢。江詩雨眼前全是風(fēng)情萬種的柳一然。如果說在這之前,她還不能確定丈夫跟柳一然有關(guān)系,那么現(xiàn)在,她確信他們一定有。跟她結(jié)婚八年的丈夫她太了解了,每次都貪這事,前天就因為她身體不舒服,婉拒了他,沒想到他好幾天不理她?,F(xiàn)在她如此地屈尊,他竟然如此的冷漠,理由不是顯而易見嗎?想到這,她果斷地把手和身體抽回,立馬做了決定。
好不容易天亮前,瞇了一會兒,夢中全是丈夫跟柳一然在一起親熱,兩人都一絲不掛,還當(dāng)著自己面。柳一然穿著上次她們一起逛商場時買的那件縷空睡衣,張著充滿性感的紅唇望著她,以一貫處長夫人的架勢,說詩雨,給我拿鞋來!不,先把鞋擦得亮亮的。丈夫,跟自己生活了八年、和自己生了兒子的丈夫卻在不停地親著柳一然的后耳根,看都不看她,好像自己就是空氣。她想拿書砸他們,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來。劉純剛叫醒了她,說,你怎么了?一會兒喊一會兒叫的。快起來,給孩子做飯。
你是他爸,你沒長手?江詩雨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裝睡。
兒子在哭,劉純剛在訓(xùn)斥,面包機(jī)門使勁的響聲,碗落地的聲音,都沒有讓江詩雨起床,她戴上耳機(jī),聽起了音樂。
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了,她才起床,拔了電話線,生怕柳一然打電話使自己改了注意。哼,我也有脾氣的,別以為我啥時都聽你的,好朋友怎么了,要不是我一直忍著,能一直好到現(xiàn)在?她邊想邊在心里罵柳一然。
走到陽臺,她再一次確定丈夫已經(jīng)有外遇了,一定是跟柳一然,理由有三:一,陽臺上衣服丈夫收了,都疊了,可是自己的內(nèi)衣卻孤獨地在那掛著。二,一上午,柳一然一個電話也沒打。三,頂頂重要的,一男一女竟然從十點一直呆到一點,三個小時呀,而且是夜半無人私語時。
江詩雨十點就出了門,不覺間就到了柳一然說的海底撈門口。一直熱鬧的飯店,門口沒停幾輛車,服務(wù)員出出進(jìn)進(jìn),沒有一個顧客,江詩雨轉(zhuǎn)了半小時,終沒勇氣進(jìn)去探問,便慢慢地朝陳之永說的飯店走去。
看到柳一然丈夫進(jìn)了飯店,江詩雨看了一下手機(jī),沒有柳一然的電話,也沒有丈夫的,她恨恨地關(guān)了手機(jī),然后想大大方方地歡迎柳一然的丈夫,沒想到對方一叫她,她的眼淚好像就等著叫似的,須臾間就流了下來。
四
陳之永這次打扮得很正式。多年來兩家聚會,陳之永都是一身休閑打扮,不是運動裝,就是休閑服。前天晚上來接江詩雨,穿得更是隨意,大短褲、圓領(lǐng)汗衫,還有一字式的拖鞋。今天的陳之永,頭發(fā)打著摩絲、一身藏藍(lán)西裝,里面白色淺紋襯衣,黑色皮鞋擦得锃亮。一個男人如此精心打扮,什么意思?可以解釋,在班上。但是,頭發(fā)顯然是剛理的,摩絲使不多的頭發(fā)濃密了許多。這種在意,不能不讓柳一然心里微微顫了一下。當(dāng)然,她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化了淡妝,一身紫色連衣裙,紫色的皮涼鞋,纖細(xì)的脖子掛著自己最愛的細(xì)絲白金項鏈,背著白色的LV,不會使對方感覺丟份。
怎么了?陳之永坐下來,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
也沒啥。
江詩雨感覺自己嘴太笨,可對方心也太急了。雖然自己設(shè)想了無數(shù)遍,可真要說出來,還得有個過渡,是不是。可又怎么能怪人家呢,你自己哭啥?為啥柳一然處處領(lǐng)先,就因為人家比你強(qiáng)。她思想又跑毛了,忙讓自己專心地跟對方好好對話。不,好好地表現(xiàn)一下自己。柳一然能跟自己的丈夫睡在一起,自己就不能撩撥一下她的丈夫?
陳之永拿出煙,最后卻又裝了回去,說,我知道你最煩男人抽煙。
江詩雨心一緊,說,我說了嗎?
咱們兩家聚會,就是在青龍峽,你看到有人在旁邊吸煙,你眉頭一直就沒松開過,還捂著鼻子,從此,你沒發(fā)現(xiàn)我們兩家聚會,我再也沒當(dāng)著你的面吸過煙?
江詩雨呵呵笑了兩下,說,你這么有心。
陳之永沒說話,手放在桌子上,放了一會兒,又端起杯子,看著江詩雨,說,還沒跟柳一然打通電話?
沒。不過,她昨夜打了電話,我已睡了。
她呀,整天忙,在家里,也是整天在書房呆著,飯不想做,動不動就叫外賣,那外賣是人吃的飯嗎?再說也沒個孩子,人心里就空落落的。
江詩雨聽出了對方的不滿意,心里莫名地高興起來,也就是說柳一然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所向披靡。但她又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凡事講究實事求是。柳一然不能生孩子,并不是她的錯,她不想碰這話題,便說,柳一然經(jīng)常跟同學(xué)聚會嗎?
也不是經(jīng)常,前晚就回來很晚,一點多了,喝了不少酒,我當(dāng)時就生氣,跟她吵了一架,她說同學(xué)聚會,難得。對了,你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你那晚怎么沒去?
那晚我是跟單位同事去聚會,我喝多了,他們卻扔下了我,要不是你,我真不知出什么洋相。我以為你不會去的,結(jié)果你真去了,沒想到你平時給我的感覺挺冷的,關(guān)鍵時刻還挺男人的。江詩雨感覺自己的話越來越危險,可是不知為什么,從昨天到今天,她感覺自己開始失控,神態(tài)失控,言語失控,還有,情感好像也不再由著自己,如那一江春水,不停地一路奔騰。怎么今天感覺認(rèn)識了將近十年的陳之永,一下子成了一個新人。要命的是這個新人,怎么總讓自己跟丈夫比較,越比,越發(fā)現(xiàn)他比丈夫有魅力。
陳之永忽然笑了起來,一口白牙真是好看。你想什么呢?江詩雨立即在心里罵了一聲自己。
菜都是她愛吃的,陳之永真是個有心人,說,我知道你們女士都愛吃清淡的,你看西芹炒百合、清湯娃娃菜、臭鱖魚、紫菜湯。
飯吃了一半了,陳之永說,你有啥想不開的,說說,我看能否給你開劑良藥?
江詩雨說,我說了你不要急,也不要生氣。如果你把我當(dāng)朋友,這話只能有咱倆知道。
陳之永說這么嚴(yán)重,好。你說。
你不能跟柳一然說,我只是心煩。
說吧,我向你保證,我說了,就是一只汪汪叫的小狗。陳之永的調(diào)皮,更堅定了江詩雨認(rèn)為他和自己是能成為同盟的,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說了,自己怎么講電影,柳一然怎么提出做游戲。最后說,你說柳一然跟我丈夫那晚,都干了什么?
陳之永臉聽得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半天沒有說話。
你別生氣,啊。我就是心煩,你別在意。我的丈夫我了解,他不是那樣的人。再說,柳一然跟我是大學(xué)時的好友,我們好了十幾年了,也是知根知底的。而且我們都發(fā)誓了,這個秘密誰也不告訴,你說了,我們兩家的友誼就完了。
陳之永說我不會說的,你稍等,我去下洗手間。
陳之永回來后說單已買了,該回去上班了。
江詩雨卻后悔得要死,不應(yīng)當(dāng)說出這話,可覆水難收,她想她怎樣才能讓對方跟自己成為同盟呢?于是她的決定,把事態(tài)引向了自己更料想不到的地步。
兩人一出飯店,按說江詩雨朝左,陳之永向右,可是江詩雨忽然說,我真不想回去,回去我啥都干不了,眼前全是他倆親熱的鏡頭。陳之永看了她一眼,忽然說上車,我?guī)闳ヒ粋€地方。
江詩雨說好的。她沒有問要去哪里,她喜歡這個感覺,特別是陳之永身上的霸氣,是丈夫身上沒有的,這讓她感覺到一股新鮮而明亮的氣息涌上心頭。
五
車一路疾馳,一小時后開進(jìn)了一個叫藍(lán)花櫻莊園的地方,院里花木葳蕤,小橋流水,竟然還有高爾夫球場、數(shù)不清的花園洋房、別墅。江詩雨心里雖然緊張,可是她仍沒有問要去哪里,她要裝得老成,鎮(zhèn)靜,雖然她心里疑惑了無數(shù)遍。
車進(jìn)門,保安敬禮;上電梯,要刷卡。進(jìn)到電梯了,陳之永回頭望著她,說,你不問我?guī)闳ツ?,又要干啥?/p>
江詩雨感覺自己輕佻一笑道,不問不是更有驚喜嗎?
房子三室一廳,窗外即湖。裝修精致,一應(yīng)物件全有,但顯然沒人住,里面有股塵土的味道。當(dāng)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時,江詩雨猜到了陳之永的用意,想提出回去,可一想那晚好朋友跟丈夫的空白,便釋然了,鎮(zhèn)靜地坐著,看著陳之永。
陳之永坐在她對面,看著她,顯然是新手,不停地晃著腿,說,我讓物業(yè)去買些水果。
江詩雨說不用呀,外面風(fēng)景漂亮,我們?nèi)窍驴纯?。說著,卻坐到了陽臺上的茶桌邊。陳之永燒水,沏茶,不時地拿目光撩江詩雨,江詩雨故作不知。這時,一個小姑娘提了一袋水果進(jìn)來了。
江詩雨一看來人,立即站了起來,小姑娘看了她一眼,說,我去洗下水果,江詩雨說你去忙吧,我來。小姑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心地拉上了門。
他們坐在陽臺的茶幾上,邊吃水果邊聊天。陳之永坐了一會兒,起身站在江詩雨身邊,手搭在她肩上,說,很美。
江詩雨故作鎮(zhèn)靜,說,是呀,這地方既安靜,又美。
陳之永說,我說的是你。說著,從身后摟住了江詩雨的腰。
江詩雨雖然有心理準(zhǔn)備,可畢竟這是朋友的丈夫,她站了起來,借口去洗手間,再次打開了手機(jī),丈夫和柳一然都沒有電話。她打丈夫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她又打柳一然辦公室電話,她當(dāng)時心里很矛盾,既怕對方接,又怕對方不接。電話,沒人接。她整了整衣服,微笑著走向了戰(zhàn)場。她想她要把柳一然和丈夫打個落花流水。
兩人都是新手,都有些手忙腳亂,陳之永的褲子皮帶半天解不開,江詩雨呢,不停地說別這樣,我還沒準(zhǔn)備好呢。身體在哆嗦,說出的話語也哆嗦。
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兩具肉體在你躲我追中,最終結(jié)合了,完美不完美,江詩雨不清楚,但她喜歡陳之永的兇暴。是報復(fù),還是其他?她不得而知。反正完事后,他們都有一種輕松感,好像洗過了澡,把心里的屈辱也洗沒了,渾身輕松。快到吃晚飯時間了,他倆下樓,開車到不遠(yuǎn)處的會所去吃飯。會所門前有兩棵巨大的檸檬樹,樹下一個個紅沙發(fā)坐著一對對情侶在吃飯。陳之永讓江詩雨點菜,江詩雨說,隨便。
陳之永只點了兩個菜,吃完,說有東西忘了拿,江詩雨說,天晚了,回城差不多還需一小時,她就不上去了。陳之永說上去吧,幫我看下餐桌前的燈,我想換掉。當(dāng)然不只是看燈,陳之永又把江詩雨帶到了床上,這次,陳之永動作體貼,又深情綿長。只聽見陳之永不停地說,真好呀,江詩雨,你真好呀,你怎么那么好呢?我從來沒有過這么美好的享受呀。你不知道柳一然在床上是什么樣子,拿著一本書,只讓我一個人在忙活,動不動就說,好了么,快點。搞得我恨不能把她掀到床底去。
江詩雨說,瞎說什么呢,柳一然比我漂亮,比我有風(fēng)情。
陳之永說,不是一回事,真的不是一回事。我給你說,你不懂,我是男人,我懂。這么說吧,她是大江大河,自帶泥沙;你是小橋流水,清然雋永。她雖有牡丹的豐韻,但直來直去,少了意趣。你雖是青梅一枝,卻風(fēng)流蘊藉,一枝一節(jié)彰顯不同凡響的意味。
不愧是中文系大才子。
在作家面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班門弄斧,雕蟲小技。
兩人分手時,都有些難舍了。陳之永一直握著江詩雨的手說,怎么沒分開,我又想了。
江詩雨打了他一下,卻沒有松開他的手。她倒不是欣賞陳之永的才華,而是被他對自己的重視和關(guān)心迷住了。
她要出門時,陳之永又把她頂在門上親吻,她說,咱們已經(jīng)有體膚之愛了,你要向我保證,我給你說的事不能問柳一然。
陳之永笑道,原來你跟我做愛是要堵我的嘴?
江詩雨點點頭又搖搖頭,說,現(xiàn)在咱們是一個整體了,為了自尊,或為了別的,反正已經(jīng)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陳之永說別想那么多,我們在一起,很快樂,這不就結(jié)了。
江詩雨離家還有一公里時,下了車。車上,兩人又親了半天。江詩雨看到家里的燈亮著,這才感覺事情有些麻煩了,她打開手機(jī),丈夫打了七個電話,還有一條短信:到哪去了,快回家,聽我解釋。柳一然八個電話,三條短信,還有被人標(biāo)記過的騷擾電話三個。陳之永的是條短信,時間是剛發(fā)的:真美好,請存這個號碼。
江詩雨給丈夫事先發(fā)過短信:接孩子。她看柳一然有微信,有短信,全是:你在哪,晚上一起吃個飯?我剛忙完職稱評定材料,累趴了,你在干嗎,怎么不回電?如此等等。
她刪了陳之永的短信,滿腹愧疚地進(jìn)了家門。
丈夫今天破例沒有看電視,在沙發(fā)上坐著,一看到她回來,說,吃飯了沒?她說都幾點了,能沒吃。然后到孩子屋,兒子已經(jīng)睡了。丈夫說那洗澡吧,咱們早些睡。
我晚上要趕個稿子,編輯明天要。
丈夫臉又陰了,但馬上又和顏悅色,很快的。
你沒想王小萌?
丈夫把門恨恨地關(guān)上了。
江詩雨明知自己錯了,還是硬撐著坐到書房。不一會兒,劉純剛進(jìn)來了,說,我給你說一件事,一直不知怎么說。
江詩雨抬起頭來,是王小萌的事?
對,那天晚上你去同學(xué)聚會時,我去送柳一然了,她說自己喝多了,讓我去接。誰想為了這個王小萌,你都離家出走了,我才感覺到事情嚴(yán)重了,只好給你坦白。
江詩雨沒想到丈夫忽然說了真話,一時無措,便說有個急稿,說著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書房。
我說的是真話,你不信,去問你的好朋友柳一然,真的,我們不能這樣冷戰(zhàn)了,連孩子都看出來了,今天我去接時,問我,爸爸,你是不是要跟媽媽離婚?
江詩雨硬著心腸沒接話,丈夫敲了一會兒門,丟了一句臟話,腳步遠(yuǎn)了。
她在電腦前裝模作樣寫了一會兒,眼前全是她跟陳之永在一起的鏡頭,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胡打,定睛一看,屏上全是陳之永的名字,立即刪掉,然后給柳一然回電。柳一然說,哎呀,我的江大作家,明天晚上見。考慮到你不會開車,就在你家門口的商城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在附近吃個家常菜,你看我這個好朋友,還是對你好吧。說著,哈哈笑著掛了電話。
六
兩個閨蜜相約一起逛商場。說是看衣服,其實沒試幾件,柳一然就搖頭,說,這些衣服樣式真是太沒個性了。江詩雨也沒心情看衣服,說,要不,走吧。轉(zhuǎn)了不到半小時,兩人就坐在了郭林家常菜靠窗的位置上。
柳一然認(rèn)真打量了江詩雨半天,說,氣色怎么這么好?熱戀了?
江詩雨臉一紅,說,胡說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給我打電話么,是不是想問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也不想問問我?
我早知道了,那晚我進(jìn)院時,門衛(wèi)就告訴我了。
門衛(wèi)?
對呀,我當(dāng)時有個快件,是門衛(wèi)看我丈夫回來了,就讓他拿回去了。門衛(wèi)說,我丈夫進(jìn)門時,十點,是咱們分手后的半小時,你想想,從飯店到家光路程就需半小時,你們在車上的那點時間,能玩車震?我們家那位,愛惜他的那個官帽跟惜命一樣。再說你,我知根知底的閨蜜,行事謹(jǐn)慎得恨不能全身拉上高壓線,遇上你們這一對,我當(dāng)然放心了。哈哈!
江詩雨聽得羞愧不已,可是她說出的話卻是:我丈夫回家時,可是晚上一點半了,請問親愛的朋友,那么長時間,你們到哪去了?
柳一然頭一揚,說,你這話可不像是從好了十幾年的朋友嘴里說出來的,你這是充分地不信任好朋友和結(jié)婚九年的丈夫。
現(xiàn)在這社會,啥都有假的,假藥假文憑,朋友更不敢相信了,不少害你的可都是好朋友,因為他知根知底。
哎哎哎,打住打住!江詩雨,你今晚怎么怪兮兮的,好像在山西的老陳醋酒坊泡了一夜,這讓人聽了心寒的話我可不愛聽了,你懷疑什么,我不管,你可不能懷疑我們倆的友情。想當(dāng)初,你畢業(yè)分配,是誰幫你找的人?你那次做婦科手術(shù),是誰守在你身邊?還有,你兒子叫了誰多年的干媽?干媽你以為嘴一張就能叫,你讓我兒子再把別人叫一聲媽?看他能叫不?小娃娃,鬼精鬼精的。
好了好了,人家隨口一說,你就又把過去的老黃歷翻了一遍。江詩雨說著,搛了一只小龍蝦放到柳一然的碟里,說,對不起,對不起。就因為咱們是好朋友,我想啥就問啥。我還是想問你,你們那晚都干什么了,三個多小時呀,我一夜都沒睡著。劉純剛可是跟我一年也說不了這么多的話。柳大記者,我不能不亂想,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從實招來,我丈夫可都給我說了。江詩雨話一出口,自己都感覺有些過分了,便故作輕松地笑了。
他沒給你說我沒喝醉?他一到海底撈,看我沒醉,就要走,我就把咱們的惡作劇告訴他了,當(dāng)然我沒說你跟我丈夫也試了,這是為了保護(hù)你。你看我腦子多聰明。他當(dāng)然很不高興,后來,我一解釋,你不是封我銅牙鐵齒了嗎,遇著你們那個木訥的大學(xué)老師,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先投其所好,講歷史,從春秋的尊王攘夷到戰(zhàn)國以軍立國,從唐代沒有宗族觀念一直說到晚清的廢科舉建學(xué)校,聽得他眼睛發(fā)亮,立馬給我倒上酒,說,沒想到咱倆能聊得來,來,走一個!男人嘛,一喝酒,話就多得擋不住了。我要走,他說再坐會兒,我還要跟你好好講講中國通史,講講錢穆黃仁宇的為人呢。你想想,他把我當(dāng)成了他的學(xué)生,老師要上課,學(xué)生怎么能走呢?我讓他不要給你說我考驗他的事,說你疑心重,不要節(jié)外生枝。他答應(yīng)了。他這個人挺能侃的,講自己的大學(xué)生活,講單位,也說你動不動就不跟他說話了,還說了你們前兩天吵架的事,說你發(fā)現(xiàn)他抽了好多年煙竟然瞞著你,就要離婚。讓我給你做工作。
你讓我相信他,可是你不知道,他告訴我他送的是一個叫王小萌的大學(xué)同學(xué),現(xiàn)在美國,長得好漂亮。他平時那么老實的一個人,竟然也會撒謊,而且一點都不臉紅。
柳一然一聽,就嘻嘻地笑了,可剛笑了兩下,嘴巴忽然就閉上了,緊緊地盯著江詩雨的眼睛,說,詩雨,今晚,我怎么心里越來越冷。你一會兒審丈夫,一會兒懷疑好朋友,要不是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我立馬把桌子掀了。還有,你為什么不給我回電?我打了那么多電話,你不回?跑哪去了,老實交代。我打了八個電話呀。這可不像你平時的作風(fēng)。只有一種可能,跟男人私會去了。怎么臉紅了?看來心里真有鬼。柳一然說著,歪著頭,眼睛盯著江詩雨。
江詩雨沒想到好朋友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軟肋,一時有些慌神,邊劃著手機(jī)屏邊說,人家手機(jī)沒電了么,你知道我關(guān)鍵時刻手機(jī)就沒電。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充電寶。
柳一然釋然一笑,說,我相信你,馬大哈。你記得嗎,上次咱們?nèi)ド驁@,你竟然跑到男廁所去了,哈哈,我在外面一看有男人進(jìn)去了,才知道你走錯了,急得大喊讓你出來,可你卻說,來不及了,讓我擋住人。
對方如此地信任,江詩雨緊繃的心雖然放下了,可是疼痛如浪般涌了上來,忙說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江詩雨說的的確是心里話,她說著,走到柳一然身邊,雙手摟住她的脖子,說,一然,你打我吧,打我吧。你怎么解恨,就怎么處置我。來,拿水果刀把我動脈割了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對我兒子比我這個親媽還好,我死而瞑目。說著,真的拿起了桌上的西餐刀,卻不敢看好朋友的眼睛。
行了行了,別鬧了,回家吧,我兒子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你還得檢查作業(yè)吧。你前天下午跑哪去了,我兒子給我打電話說你跟他爸都不在,他打架了,老師讓父母來,給你打電話你關(guān)機(jī),給他爸打電話,他爸說正在監(jiān)考,我只好跑到學(xué)校去了,替你們道了歉。又帶著我兒子吃完飯,送回你家,等他爸回來了,我才回的家。
而那時,她跟她好朋友的丈夫正在你死我活,而好朋友卻在照顧著自己的兒子。江詩雨再次摟住好朋友的脖子,說,謝謝親愛的,咱們周末兩家聚聚,好不好?我來做東,以此表示深深的愧疚。你不忙吧?
不忙了,聚聚也好,不過,還是我們做東,你們就那點死工資,還是存著吧。我感覺你們家老劉人不錯,他很健談,不愧是大學(xué)老師。這么一聊,我感覺跟過去我眼中的清高孤傲大不一樣,看來,咱們兩家溝通還不及時呀。人常說,世上有一知音難矣,咱們這知音一定要萬古長青。光知音不行,還要把知音身邊的枕邊人也擴(kuò)大進(jìn)來,這樣,就不只是一個知音了,而是一大家子了。通過此次試驗,我感覺咱倆的男人都是可靠的,可信任的。咱們這周到郊區(qū)去玩玩,在外面住一晚,我來選地方,以后咱們還要加深感情。對了,詩雨,你家劉純剛給我打電話說,你最近有情況,說不是給孩子作業(yè)本上忘了簽字,就是做的米飯,吃飯時,米還是米,水是水。我不問你怎么了,只勸你,好好珍惜生活,你家劉純剛?cè)瞬诲e,真的,我想勾引他,他卻把我當(dāng)成了哥兒們,不停地給我講死了多少年的人,聽得我毛骨悚然,還不敢走。哈哈。難道我就這么沒魅力?
江詩雨心里愧疚難忍,嗯嗯地答應(yīng)著,心里一股憂郁襲上心頭,不停地想,必須了斷,一定要了斷。堅決了斷。雖然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陷進(jìn)去了。
路上想得好好的,可回到家里,她又不信柳一然的話了。孩子已經(jīng)睡了,丈夫正從洗衣機(jī)里拿衣服,她走過去拿起盆子,晾好后,回到臥室。丈夫笑著摟住她說,活動活動,憋死我了。
對了,我要問你,你跟柳一然那晚都說啥了,整整三個小時呢?
丈夫咬了咬牙,又笑了,說,她其實當(dāng)時沒喝醉,我一看沒醉,就有些生氣。她讓我坐下來陪她喝杯酒,我們就開始胡說嘛,說歷史呀,說唐說清,說錢穆說黃仁宇,反正柳一然腦子聰明,知識面廣,啥都知道,我們聊得很開心。不過,你不要罵我,我也給她說了你發(fā)現(xiàn)我偷偷抽煙的事,要跟我離婚,讓她勸勸你。
你們在哪吃的飯?
海底撈。
七
周末,兩家計劃到郊區(qū)的翠湖濕地公園去玩。江詩雨提出開自家車,純粹是心里愧疚。柳一然笑道,好呀,你一直坐我的車,這次讓我享受一下有人給我當(dāng)司機(jī)的感覺。
劉純剛開車,副駕駛上坐著江詩雨。她總覺得后面有雙眼睛一直盯著她,讓她后背灼人,很不自然。她以為是心理作用,轉(zhuǎn)頭跟柳一然說話時,發(fā)現(xiàn)陳之永趁柳一然看手機(jī)時,朝她做了個飛眼,她立馬轉(zhuǎn)過頭,心咚咚跳個不停,她想一定要借機(jī)告訴陳之永,他們的荒唐行為須立即停止。雖然她有些不舍,可是不舍的東西太多了,你不能啥都要。況且那是別人的,強(qiáng)占別人的東西,是強(qiáng)盜做法。她邊責(zé)備自己邊不停地給丈夫劉純剛一會兒遞水,一會兒遞水果,有時還親昵地摸摸他光溜溜的后腦勺。她希望讓后面的人看到他們夫妻生活很幸福,不會產(chǎn)生不必要的想法。
柳一然在任何時候都能奪得話語權(quán),這不,人還沒坐穩(wěn),就嚷開了:怎么不見我兒子呢?你們自己跑到外面玩,把我兒子一個人丟到家里,太不像話了。調(diào)頭,調(diào)頭,接我兒子。江詩雨說,怕小孩子帶著不方便,送到奶奶家了。柳一然說,我還給我兒子帶著吃的呢,還有船模呢,上次咱們?nèi)ス渖虉觯恢毕胍?,你沒給他買,我接他放學(xué)回家時,他都告訴我了,小眼睛哭得可讓我心疼了。昨天上街,之永看到就買了。為買船模,還跟我吵了一架,我要紅色的,他要白色的,最后還是依了我。你看這船模多漂亮,馬力很大的。陳之永馬上也接口道,有個孩子熱鬧,就咱們幾個大人在一起,不好玩。老劉,調(diào)頭,去接一下孩子。
不用不用,小孩子也不愿意跟我們大人一起玩,他要跟小伙伴去游樂場玩瘋狂老鼠,江詩雨說。那我打個電話。告我你媽電話。果然兒子跟小伙伴在游樂場玩,一聽說干媽送船模,立馬要過來。江詩雨一聽媽的語氣不對,便說好了,好了,聽奶奶話,明天媽媽給你把船模帶回家,來,干媽要跟你說話,要說謝謝呀。
柳一然又跟小家伙說了半天,最后說好了,親一個,對,要帶響的,好好好,你干爸要跟你說話。陳之永接過電話,笑得嘴都合不住了,說,兒子,干爸下周帶你去海洋館好不好?什么,要媽媽批準(zhǔn)?沒問題,你媽媽會同意的。
這一圈電話打完,車上話題全圍著孩子轉(zhuǎn)了。說話間就到了百花山。山不高,但臺階較陡,兩邊樹木林立,空氣清新,兩個女人在前,邊走邊聊,一會兒時裝,一會兒職場。反正永遠(yuǎn)都有話題。兩個男人跟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吸著煙,說球賽,說即將召開的十九大,誰上呢,誰可能下呀,猜測不斷。男人嘛,話題永遠(yuǎn)離不開官場和股票。
走了一會兒,劉純剛說,自己腰不好,不上了。柳一然打趣道,這我就要怪詩雨了,以后省點勁好不好,男人,腰不好,可就不妙了。說完,朝江詩雨耳邊不知說了什么,江詩雨追著打她。
陳之永說別跑了,剛下過雨,土都是松的。說著,看了江詩雨一眼。柳一然說,對,別跑了,我們慢慢走,再走一會兒,就下山。對了,你們注意看著,這山上哪有衛(wèi)生間,在車上,我吃多了李子,本來給我干兒子的,沒想到讓我一個人吃了這么多,結(jié)果肚子有些痛。
三個人再走,除了看山,看云,就多了一項任務(wù),找?guī)?/p>
《萬物生長NO.1》(局部)陳子君布上油彩、丙烯222x133cm 2018年
終于找到一間鐵皮搭的簡易衛(wèi)生間,左右兩邊用毛筆字歪歪扭扭各寫著男女。江詩雨陪著柳一然進(jìn)去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特臟,且只有一個坑,忙讓詩雨出去,說這簡直臭得讓人都喘不過氣了,你在外面等我。
江詩雨出來,站在廁所邊,陳之永向她招手,她猶豫了片刻,擺了擺手,沒動。
陳之永大叫,你看這下面,這一叢花太美了。
江詩雨過去,才知道上當(dāng)了,陳之永一把摟住她,狠勁地親起來。
你瘋了!告訴你咱們必須分手。他們啥事都沒有。
陳之永把她的手拉著去握自己下面那硬硬的東西,江詩雨無法掙開,大聲喊道,柳一然!柳一然!你是不是掉到坑里了?怎么還不出來。
柳一然在里面說,別急,我肚子疼,是大手。
這一說,陳之永又安心地抱住了江詩雨,江詩雨掙不脫,急著又要喊,謝天謝地,有人下山來了。陳之永松開了她,說,明天,我去接你,我想你了,你看它也想你了。
我們必須分手。江詩雨邊摘花,邊小聲說,必須分手,一定得分手。你知道我都不敢看我丈夫和柳一然。騙人的滋味實在太難熬。
陳之永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回不去了,只能朝前走。
看沒人了,又要拉江詩雨,江詩雨說有人,果然有兩三個人下山了。陳之永說咱再往下走走,誰都看不見。江詩雨忽想起了張愛玲的小說《半生緣》中的描述:剛才走過一個點著燈做夜市的水果攤子,他把她的手放下了,現(xiàn)在便又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卻掙脫了手,笑道:“就要到了,他們窗戶里也許看得見?!笔棱x道:“那么再往回走兩步?!彼麄冇滞刈?。
便小聲問,你看過《半生緣》嗎?
陳之永說,下次見面我會給你讀你最喜歡的那一段的。說著,又要過來。江詩雨扭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邊走邊朝里問:一然,你要紙嗎?我給你送去。
他們下山返回時,柳一然忽然說,倒回去,倒回去。我剛看見同事們說的那個藍(lán)花櫻莊園的牌子了,現(xiàn)在天也晚了,咱們干脆就住那。
一聽藍(lán)花櫻莊園,江詩雨立馬臉變白了。她在副駕駛位置上坐著,沒有動。
別,換個地方。陳之永說。
為啥?我聽同事們說了,京城不少有錢人在那都買了房子,聽說環(huán)境特好,里面種了成片的藍(lán)花櫻樹,現(xiàn)在應(yīng)開花,想想滿樹的藍(lán)紫,多迷人呀。
單位不讓到度假村去,要是有人拍了,掛到網(wǎng)上,我這個處長就當(dāng)不成了。
這有什么,我們自己掏錢住,有什么。去!
劉純剛也不同意,說,還是換個地方吧,那地方聽說挺貴的。
我來買單。柳一然說,就這么決定了。陳之永臉扭向了窗外。
進(jìn)門時,江詩雨故意把頭扭向左邊,借口給丈夫找證件。生怕上次去的那個高個門衛(wèi)認(rèn)出了自己,好在,是另一個不認(rèn)識的門衛(wèi)。一場虛驚。
穿密林,轉(zhuǎn)湖泊,走了一圈,就到了會所,還是紅沙發(fā),還是檸檬樹,端菜的還是那個紅臉蛋服務(wù)員。江詩雨悄悄看了下她,她也看了江詩雨一眼,江詩雨暗暗叫苦。陳之永卻大大方方的,讓她心里踏實了許多。服務(wù)員整天看來往的人,估計把他們都忘了,她想。
這個莊園環(huán)境及各方面基礎(chǔ)設(shè)施都齊全,咱們買套房子吧。柳一然喝著檸檬汁,抬頭望著天上的落日,不禁贊嘆。
陳之永說,咱們在市里上班,一周到這來不了幾次,不過,要先買了也不錯,現(xiàn)在房價跌了,可先讓我父母來住。
他們?你爹住到里面隨地吐痰,上衛(wèi)生間也不沖,饒了我吧。柳一然話沒說完,陳之永忽然就發(fā)火了,這可是當(dāng)著面第一次對柳一然發(fā)火:柳一然,你太不像話了,你說這話都讓我感覺丟人,你查查,追上三代,你祖上是不是農(nóng)民?動不動把自己搞得像個貴族。我看到你高高在上的樣子,就惡心。
柳一然大概沒想到陳之永忽然發(fā)火,叫了一聲,陳之永,你本來就是農(nóng)民的兒子,對不對?你老爹本來就種地,我說錯了嗎?江詩雨說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咱們?nèi)タ纯粗車h(huán)境,那兒有電瓶車。我去問問,能不能拉咱們一下,這院可夠大了。
一行人走到售樓處前的電瓶車前,坐在車前排的是一位穿著土黃色寫著藍(lán)花櫻集團(tuán)制服的小姑娘。柳一然說他們是來買房的,能否拉他們到處看看。小姑娘看了一眼柳一然說,她只負(fù)責(zé)到大門口的線路。柳一然心里的火可能一直沒發(fā)出來,這次找到了出口,便大聲說,現(xiàn)在不是沒有客人么,我們是來買房子的,你把我們拉著在院子轉(zhuǎn)一圈。如果好,我不但要買,還要讓我的很多朋友都來買。
我給你說過了,我不負(fù)責(zé)其他線路。小姑娘說著,掏出小鏡子,照起來。
行了,我們走吧。江詩雨拉柳一然。
柳一然卻掙開了她的胳膊,說,你不去是吧,我一個電話過去,你不但要送我們,你們董總還要扣你錢呢,你信不信?我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吧,我是省報的,還有我丈夫,是管你們的上級部門領(lǐng)導(dǎo)。
那個服務(wù)員好像沒聽見,仍然坐在電瓶車上,一只腿架在另一條腿上,照著小鏡子邊拔眉毛邊說,我不管你是誰,領(lǐng)導(dǎo)沒給我下命令,就是把我綁著我也不會去的。
柳一然氣得說,你真是個不開化的榆木腦袋。說著,往車上一坐,拿著手機(jī)翻起來。陳之永說了一句真丟人,坐在一邊的木椅上,吸起煙來。
不要打了,我們走走就行了。都怪我。江詩雨說。柳一然仍然一次次地?fù)茈娫?,邊撥邊說,對了,陳之永,你不是認(rèn)識他們董總么,告我電話。
陳之永鼻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劉純剛瞪了江詩雨一眼,說,都怪你。
柳一然通過報社的一位同事查到了董總的電話,她打時,眼睛一直沒離開那個開車的小司機(jī),給對方說一句,瞪一眼那個小姑娘。小姑娘卻一點也不緊張,還一下一下地用手拔著她粗黑的眉毛,眉毛周圍已經(jīng)紅了一片,她仍在不停地拔著。江詩雨想她肯定很疼。十分鐘后,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裙的女孩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連說對不起,對不起。說著,把司機(jī)小姑娘訓(xùn)了一頓,說小王,你要死呀,怎么不接電話?行了,行了,別哭了,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一點都不靈活。快開車。說著,朝柳一然賠著笑臉說,對不起,對不起,請上車。一直看手機(jī)的江詩雨一抬頭,天呀,就是那個曾給她和陳之永送水果的女孩。更要命的是小姑娘走到陳之永跟前說,領(lǐng)導(dǎo),請您在前面就座。陳之永臉上表情明顯緊張了一下,然后馬上微笑道,好,謝謝你,一看你這么會辦事,董總肯定很欣賞了。我今天帶家人來,給你們添麻煩了,請多多擔(dān)待。
不麻煩,不麻煩,我們董總讓我告訴您晚上要請您及家人在附近的湘鄂情吃飯。還有,小王,扣除你本月獎金。領(lǐng)導(dǎo),小王剛到公司,沒經(jīng)驗,請你們原諒。
柳一然聽到這,大笑道,好,很好。我看你這小姑娘還嘴硬。
我們領(lǐng)導(dǎo)說了,沒經(jīng)她的同意,不能隨便改變線路嘛。小姑娘委屈地哭了。江詩雨很想替小姑娘說話,但怕把眾人的目光,特別是把那個熟悉的少女的目光引到自己的身上,便忍住了。這時,陳之永開口說話了,千萬不能這樣,小姑娘做得很好,沒有命令,她怎么能聽別人瞎指揮呢?這樣的員工值得表揚,我給你們領(lǐng)導(dǎo)說,應(yīng)加獎金。
穿西裝裙的女孩馬上說,謝謝領(lǐng)導(dǎo)體諒,也謝謝姐姐對小王的批評。小王,快給記者姐姐他們道歉,咱們董總說了,顧客就是上帝。上帝你知道吧,就是無條件服從。
下車后,柳一然把一張名片遞給了西裝少女說,我們報社有很多的聯(lián)誼活動,到時我給你們拉些客人來,你們這樓盤山水自然、房子設(shè)計高雅洋氣,是許多中產(chǎn)階級的首選。少女雙手接過名片,好像已接到了好幾宗訂單,又是點頭又是哈腰。這更讓江詩雨心驚肉跳。她悄悄看了一眼陳之永,陳之永泰然微笑,讓她心略略放松了些。
房子看了一會兒,都大同小異,大家積極性漸漸不高了,決定在這個花園式的莊園住一晚。這么好的房子,咱買不起,住一晚總可以吧。劉純剛說。
我家陳之永已安排好了,不用掏錢的。柳一然笑著,滿臉都是得意。
誰料登記房間時,江詩雨住在了柳一然的對門,柳一然跟丈夫住的是他們原來住過的1008房間。
晚飯陳之永借口有事,沒有去吃宴請,而是帶著大家到附近鎮(zhèn)子上吃了昭陽家常菜,陳之永說,吃了人家嘴軟,便宜貪不得。少不得又是柳一然一頓埋怨。江詩雨突然想那套她去過的房子,不知是陳之永瞞著柳一然買的,還是別人的。她信奉一句話,別人不告訴你的事,少問或者假裝看不見。即便是親密的人,也要如此。誰沒有秘密呢,就像那部電影。
第二天他們又去了一個歐式小鎮(zhèn),回去時,太陽開始落山了。愛說話的柳一然睡著了,車上悶了許多。江詩雨不敢睡覺,怕影響了開車的丈夫。陳之永發(fā)了一條短信,說,沒想到你的背影也這么好看,特別是耳朵背后,細(xì)嫩白皙,好想咬一口。江詩雨想起他吻她耳后的情景,更是焦躁不已。她刪了短信,不停地跟丈夫說起話來,才不理會后面那個人的感受。
八
天越來越熱。柳一然有半月多,一直沒有跟江詩雨聯(lián)系。江詩雨做賊心虛,以為柳一然發(fā)現(xiàn)了她跟她丈夫的私情,所以心里很是忐忑,老想著若柳一然問起來,自己如何解釋。從陳之永的話里,才知道柳一然到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去了,要兩個月呢。江詩雨雖然不想跟陳之永在一起了,很怕對方的電話,但電話不來了,心里又空空的。她感覺自己喜歡上陳之永了。
陳之永久約江詩雨,她都不去,態(tài)度便強(qiáng)硬了,說,你不來,我就給柳一然說咱們的關(guān)系。江詩雨只好偷偷地相會,生怕丈夫和好朋友發(fā)現(xiàn)。好在,劉純剛最近學(xué)生馬上要畢業(yè),事比較多,在家里時間少。
他們再也不敢去藍(lán)花櫻莊園了,反正陳之永總有地方可去。政府機(jī)關(guān)的領(lǐng)導(dǎo)嘛,總有人給他們提供方便。這次,他們?nèi)サ氖且粋€位于市區(qū)的私家會所,在一個車輛只能單行的胡同里,有個挺小的門樓,跟一般的住家沒啥區(qū)別,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院子里有二十多張桌椅,上面搭著藍(lán)白相間的頂篷,半人高的綠植把桌椅形成了天然的分隔。四面還有房間,中堂是大廳,約有四五十張桌子,東西廂還有套間,他們就在西廂的套間里,里面也是綠植環(huán)繞,與大廳和東廂通著。耳聽流水淙淙,江詩雨往窗外看了一眼,原來門后是片池塘,少說也有三四公頃,邊上還有條船,烏篷船。一時興起,穿過后院,竟然還有假山,層層疊疊,不一而足。不知陳之永帶柳一然來過沒?無論柳一然來沒來過,一股得意涌上江詩雨的心頭。我這是怎么了,怎么越來越對不起好朋友,難道就因為她平素的居高臨下,還是時時處處表現(xiàn)出的優(yōu)越感?看來每個人心里都有不敢觸碰的黑處。
現(xiàn)在嚴(yán)打這么厲害,你要小心。
我一不貪,二不犯法,怕它什么?
可我對不起好朋友和我丈夫,他們對我很好。
你這人就是天真。你丈夫我不了解,可我妻子我了解,她生活是隨意的,是強(qiáng)勢的,她想干的事,沒有一件是干不成的。再說她說那天晚上他們在海底撈說了一會兒話,你就信?你去調(diào)查了嗎?我怎么感覺他們有問題,你看那天聚會,你丈夫一直在偷偷地看我老婆。吃飯,他還給她一會兒遞筷子,一會兒盛湯,好不殷勤。還有我老婆最近打電話都瞞著我,連洗澡都把手機(jī)拿到衛(wèi)生間。你太天真,最易輕信人,人家?guī)拙湓捑桶涯泸_得不知南北了。
那劉純剛為什么承認(rèn)了他送的是柳一然,而且他們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這更說明一切都是他倆合謀的,更說明這兩個人計謀深遠(yuǎn),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呀。他倆對付一個單純的你,還不是小菜一碟。這樣,你回去好好觀察你丈夫,看他有什么異常舉動。一句話,不能信他說什么,而要看他在做什么。
我不相信,倒是你,在人面前你啥都沒跟我干,可你只要沒人,手嘴腳就沒閑著。江詩雨說到這,又罵自己怎么如此輕佻,這樣的話過去她怎么也說不出口的。
陳之永握著她手,說,我怎么那么喜歡你呢,我最喜歡你臉紅的樣子了,都當(dāng)媽媽了,還這么害羞。你知道,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子么?
江詩雨看著他,什么樣的?你不是剛才還說我笨么?
就你這種看著很正經(jīng),很單純,其實骨子里很瘋狂的女人。天,我又有反應(yīng)了,咱們走吧,到賓館。說著,就要走,江詩雨急得都哭了,你不能這樣的,柳一然都跟你說了,是鬧著玩的,你怎么這樣呀,你們結(jié)婚也有十年了,你不能一下子就不講夫妻感情了,你讓我何以面對好友呀。
其實我們夫妻感情早就千瘡百孔了,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陳之永說著,把她拉著走到了大街,你太單純,江詩雨,你都三十多了,怎么還這么單純呢?不過也是,你要是不這么單純,我也就不愛你了。
可是,可是都是我的錯呀。
好了,好了,到賓館再說。
江詩雨雖然嘴上說后悔,可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陳之永進(jìn)到房間。在陳之永激烈親吻中,一步步地打開了自己。她為自己放任的身體而羞恥。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身體,或者準(zhǔn)確地說,她管不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情欲,在那一浪高過一浪的火焰中,她什么都不想,她不想丈夫,也不想柳一然,她只知道她喜歡陳之永的愛撫,喜歡兩人在爭斗中達(dá)到高潮。這跟丈夫,是沒有過的。為什么老說分手卻分不離手,不是陳之永一個人的責(zé)任,還有她的錯。
經(jīng)過一陣暴風(fēng)驟雨后,兩人疲乏地躺在賓館寬大的床上了。陳之永摟著江詩雨的胳膊說,給我生個兒子吧。
江詩雨感覺他不是開玩笑,騰地坐起來,說,你瘋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要跟你分手。說著,就穿起衣服來。
怎么能是你的錯呢?你聽我慢慢地跟你分析。陳之永下了床,遞給江詩雨一只芒果,說,知道這芒果叫什么名字不?江詩雨說不就叫芒果么?芒果有腰芒,有鷹嘴芒,就如女人有江詩雨你這樣純真的,也有柳一然那樣心機(jī)深的。陳之永說著取出一張紙,說,聽著,我給你慢慢說,我大學(xué)時邏輯學(xué)考分最高,凡事喜歡用比較、分析來判定事物的曲直。經(jīng)過我認(rèn)真分析歸納,柳一然有八宗罪,讓我很難容忍。
江詩雨還沉浸在剛才歡愉的心一下子變得越來越冷,“八宗罪”比初次進(jìn)入口腔的刨冰還讓她胃寒。她手里撥弄著手機(jī),真想錄下這些來??墒窍肫饎偛湃怏w的舒坦,再打量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神,感覺自己一時迷失了自己。
詩雨,你不要用那眼神盯著我,你聽我細(xì)細(xì)地給你講。一宗罪,她不信任我,所以要玩這個游戲。你不同意,證明你是信任你丈夫的,你是好女人。二宗罪,我給她打電話,證明我征求了她的意見。我沒錯,她卻錯上加錯。三宗罪,她存心不良,讓你給我打電話,你不打,是她發(fā)的短信,她把自己的丈夫往火上烤。四宗罪,在眾人面前,不給我面子。咱們?nèi)ザ燃俅?,?dāng)著你及你丈夫的面,侮辱我家,我好說也是一個大機(jī)關(guān)的處長,有的是實權(quán),她眼里根本沒有我。要不是我,她能到省報?能當(dāng)上主編?你看她在度假村輕狂的那個樣子,把人家小姑娘支使得就差讓人家給她下跪了,作為她的丈夫,我都替她害臊。
你別小題大做了。
錯。聽我再說。柳一然五宗罪,嫌棄公婆。我鄉(xiāng)下的父母兄妹來了,我得好幾天賠著笑臉,她叫我干啥,我立馬就干。只求她給個笑臉,可她從來沒有,臉繃得緊緊的,對了,就像在莊園那個小王的表情。那房子,給你說實話,就是我的,我沒有告訴她,為什么?我給我父母買的,我要接我父母住那,只是他們不想去,也就是說,那以后就是咱們的房子了。六宗罪,不事丈夫。七宗罪,在外生活隨意,我聽到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下五件,過去只是懶得計較,現(xiàn)在有你了,就不一樣了。八宗罪,不生養(yǎng)。這最后一條是我心里最過不去的坎,也是我給我鄉(xiāng)下的父母難以交代的。我一直不能下決心給她說房子的事,直到遇到你,我忽然明白了,我其實對我們能否走到頭,心里根本就沒底,或者換句話說,是我心里早已有了離分的念頭。
江詩雨站起來,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走到窗前,說,陳之永,說到生養(yǎng)此事,就要怪你了,這事我最清楚,一然懷孕三個多月了,是你非要讓打掉,說你不能要那個孩子,因為是女孩。就因為那次打胎,一然懷不上孩子了。你們和好吧,我們到此為止,不要再讓我無顏面對朋友和我的丈夫。
行了,你別再自責(zé),我倆的事與你無關(guān),我心意已定,你等著我,我很快就要跟柳一然攤牌。當(dāng)然她鬼精,我考慮得極為周全了,方才出手。
江詩雨聽得心里怕怕的,說你千萬不要如此,容我考慮考慮。穩(wěn)住陳之永后,她想在丈夫心里是不是也有好幾宗罪?坐在車上,她細(xì)細(xì)想了一下,自己至少有五宗罪:一宗罪,醉酒坐朋友丈夫的車。二宗罪,背叛好友,對其夫心牽情絆。三宗罪,背叛丈夫,與其他男人偷情。四宗罪,事發(fā)后,仍執(zhí)迷不悟,一錯再錯。五宗罪,欺騙閨蜜,占其夫,罪不可赦。
她把這些發(fā)給陳之永,說,我比柳一然還有罪,舍棄我吧。
陳之永說,好女人就是圣女與蕩女的結(jié)合體,江詩雨,這輩子我認(rèn)定你了。
江詩雨立馬把這條短信刪了,無奈地哭了。
丈夫真是跟好友密謀騙自己嗎?看著丈夫做好的飯,仔細(xì)地檢查著兒子的作業(yè),看自己溫?zé)岬难凵?,她堅定地否定了陳之永的猜測,并且對他的品性第一次產(chǎn)生了懷疑。
可是很奇怪,最近丈夫不再主動跟她親熱,也不再問她這幾天早出晚歸在干嗎,都是她主動解釋,單位有事,同學(xué)聚會。丈夫每次都嗯一下,再沒了下文。
比如今天,她借口跟柳一然去吃飯,丈夫又是頭都不抬地嗯了一聲。睡覺時,他忽然說,柳一然九點時打電話了,說她在商場給兒子買衣服,問穿小號行不行。你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她只好打給了我。丈夫的表情是淡漠的。
丈夫沒有揭穿她的謊言,是對她失去了信任,還是柳一然讓他不再重視她?江詩雨忽覺得天地瞬間一片混沌。
九
柳一然學(xué)習(xí)結(jié)束一周了,也沒有跟江詩雨聯(lián)系。江詩雨心里毛了,她堅決不再回陳之永的短信,電話也不接了。
難道是柳一然發(fā)現(xiàn)什么了?江詩雨挺想柳一然的,打電話約她一起吃飯。柳一然推說有事。江詩雨說那明天不行,后天呢,大后天呢,你就明說,啥時有時間?第四次打電話,柳一然終于同意了。
還是鹿港小鎮(zhèn)。柳一然這次破例第一次先到了,桌上空空如也,一杯水都沒有。
怎么沒點菜?
今天當(dāng)然你得點菜,還有你必須請客。
好朋友一向大不咧咧的,今天忽然一臉凜然,江詩雨心里一緊,怕是東窗事發(fā),便賠著笑臉試探地問道:一然,我為什么請客?你獎金比我工資還高。
你清楚。
江詩雨拿著菜單的手哆嗦個不停,好容易點完菜,一看好朋友緊盯著自己,一下子更緊張了,忙說,這么忙,去學(xué)習(xí)了?
你怎么知道?
當(dāng)然是你家陳之永告訴的。
你一直跟他聯(lián)系著?
江詩雨鎮(zhèn)靜地說,給你打手機(jī)怕影響你,就給你家打電話,陳之永告訴我你去外地學(xué)習(xí)了,怎么好端端的去學(xué)習(xí)呢,給我講講,又遇到啥好事了?
柳一然臉上雖在笑著,但能看出這是在盡力掩飾,她淡淡地說,也就是上課下課嘛,沒啥說的。點上煙,輕輕地吐了一口,煙圈噴在了江詩雨臉上,江詩雨沒有像過去那樣揮打,而是穩(wěn)穩(wěn)地坐著,她等著對方開口。詩雨,有件事,我想了好多天,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決定含著羞恥告訴你,陳之永整天往外面跑,在家里不說話,也不跟我親熱,我懷疑他在外面有了人。
江詩雨說你別見風(fēng)便是雨,夫妻之間,最怕胡思亂想了。
不是我瞎猜的,我同事親眼看見陳之永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有時在開元飯店吃飯,有時在錦江賓館開房,還有時在那家咱們?nèi)ミ^的藍(lán)花櫻莊園廝混。
江詩雨正搛了一筷子菜,手一松,菜掉到了水杯里,她故作鎮(zhèn)靜道,一然,你別嚇我。
柳一然大口大口地吐著煙,慢條細(xì)理地說,我嚇你什么?你又怕什么?
江詩雨怕柳一然再說出讓她害怕的事,忙岔開了話題,一然,你了解你家陳之永嗎?
一起過了十年,怎么會不了解呢?一定是被某些別有用心的女人給下猛藥了。
江詩雨點了點頭,又慌忙搖搖頭說,一然,咱們是好朋友,我勸你,對丈夫好些,與別人沒關(guān)系。人其實都是有欲望的,有時,一時失控也不代表什么,情非其他能夠控制,有時,愛如海嘯,來了,當(dāng)事人都還蒙在鼓里呢。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好像深有體會?柳一然道。對了,你方便時告訴陳之永,他干的啥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說,我不是怕失去他,而是要一張臉面。你知道,在省報,不,在咱們?nèi)⌒侣劷?,我柳一然不敢說才貌第一,但也絕對排在前三。我的人生詞典里還沒失敗一詞,沒受人欺負(fù)過。我平生最恨欺騙,特別是親人好友的欺騙。我剛當(dāng)上報社副總編,今天下的命令,我沒告訴陳之永,先告訴的是你。你告訴陳之永,讓他好好想想,他那個處長是怎么當(dāng)上的,我有辦法讓他當(dāng),也就有辦法讓他下臺。還有藍(lán)花櫻莊園2號樓3單元1008那套房子,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鏡似的。
柳一然為什么自己不跟陳之永說,而讓我去說?是警告,還是給我留了面子?江詩雨明白多年來為什么自己離不開柳一然了,因為她總是比自己厲害。都當(dāng)上副總了,才告訴自己;還有陳之永升職、房子的事,一點口風(fēng)事先都沒有跟自己露過,而她自己屁大的事,都要跟好朋友柳一然講。這么一思量,渾身冒汗,便借口熱,邊擦汗邊說,夫妻的事,只要兩人說開了,就沒事了,我一個外人摻和進(jìn)去,有時反倒起壞作用。你說是不是?你倆好好談?wù)?,我想只要雙方本著認(rèn)錯的想法,拿著實際行動,就能有挽回的余地。別太爭強(qiáng)好勝,男人大多都喜歡聽話的女人。
柳一然第一次沒反駁,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現(xiàn)在男人呀,真是不可理喻。你知道我們報社一個男人,他要錢沒錢,要權(quán)沒權(quán),生生娶了一個比他小三十歲的姑娘,跟他女兒一般大。你說,他能忍心下手?!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破事了,最近又看什么電影了?
總算換了話題,江詩雨松了口氣,說,最近在看電視劇《我的前半生》。
柳一然說,聽同事們講過,說講的是一個女人,搶了閨蜜的男友。
怎么又繞到這個話題了?她到底是不知情,還是假裝,故意試探我?江詩雨心里七上八下的。便說,是的,她們關(guān)系跟咱們一樣好。
可是你沒搶我的丈夫,我也不會搶你的丈夫,對不對,男人算什么,好朋友,是三生三世求來的。什么叫閨蜜,閨蜜如絲絲陽光,以別樣的溫潤呵護(hù)你一生。就算全世界的男人拋棄你了,還有閨蜜來擁抱你。所謂閨蜜,就是經(jīng)得住俗事考驗,能夠相互之間訴說衷腸,彼此之間相互信任,相互依賴。不論境遇相差多遠(yuǎn),都能真心祝福。平時,能沒心沒肺地胡侃一通,在失戀的時候一起哭一起鬧,酩酊大醉時,能相互扶著回家。能在愁緒無以排解時,把丈夫趕到別的地方,跟你促膝談心一夜,毫不疲倦。
我怎么聽來像心靈雞湯?
別瞧不起心靈雞湯,就像別說我們記者沒文化,你試想一下,誰一生中,能離開湯?好了,不說了,前陣我到商場買鞋,經(jīng)過兒童專柜,怎么也邁不動腿了,你看這身小衣服,我兒子穿在身上,一定是帥鍋一枚。詩雨,咱們是多年好朋友了,即便這個世界上所有人背叛了我,你跟兒子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你看馬路上,那兩個年歲很大的老奶奶,正牽著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我們一生要像她們多好呀。
聽著這話,好像她并不知道所發(fā)生的事。她是引蛇出洞,還是給自己機(jī)會?江詩雨看著好朋友那雙大而銳利的眼神,好像是帶著笑意,可再一看,分明又藏著詭計,她突然想到丈夫昨天說的話來。
當(dāng)時,她跟陳之永約會回來,丈夫忽然問,詩雨,咱要好好生活,別走得太遠(yuǎn)。你不像你的朋友柳一然,人家是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你呢,干了什么,眼睛都清清楚楚寫著呢。連木訥的丈夫都看出了自己的破綻,精明強(qiáng)干的柳一然看不明白?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jī)驟然響起,是陳之永。她立即按了,他馬上又發(fā)來一條短信:你丈夫跟我老婆的確都沒跟你說實話,那天晚上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飯店,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有服務(wù)員作證。證據(jù)我剛發(fā)你微信了。
江詩雨刪了短信,望了望窗外,紫紅色、藍(lán)紫色、火紅色的紫薇正開得燦爛,護(hù)花的老頭低著頭不時地掃著落葉。其實一陣風(fēng)來,落了也就幾片樹葉,可是不掃,就會臟了一大片。江詩雨這么一想,回過頭,緊緊抱住她的好朋友,一字一頓地說:一然,我要給你坦白一件事。
《萬物生長NO.4》 陳子君 布上油彩、丙烯 133×222cm 2018年
選自《十月》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