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
杰是一個偶然的機會,知曉了妻子嫻與一個離異七年的男人保持婚外情的事。
杰用自己的辦法落實到確切事實后,一剎那他像身陷無邊無底的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呼救也不能掙扎,只有漫無邊際地墜落下去。男人向來有自尊,就算是最窩囊的男人也有,杰當(dāng)然不能例外。除非電影里演的某些特殊角色外,誰能夠心甘情愿地戴綠帽子?
杰那天在傍黑后一反常態(tài)沒回家,而是去了北灘戈壁。戈壁灘寂如墓地,杰想這真適合自己,婚姻滅亡的人其實和死人沒有多少區(qū)別。至少有那么幾天,杰處在這種精神恍惚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中。因為沒有男人會心如磐石,豁達(dá)到連綠帽子都不在乎的地步。
杰早就意識到妻子出軌的事說破后的結(jié)果,自然是嫻要離婚走人。嫻和那人保持長達(dá)至少兩年的婚外情,只是自己以前不知道罷了。兩年的時間已超過夫妻間常說“百日之恩”的期限,因此杰對這點還是很清楚的,只要在嫻面前說破,以嫻的性格作為,肯定是吵鬧都懶得來,立馬拍屁股走人。一來這些年嫻有意無意間鄙視杰,老是埋怨杰要身材沒身材,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沒錢財;二來既然人家都瞞了杰兩年或更長時間,顯然嫻已然把一切都打點好了,說不定只等杰發(fā)現(xiàn)的那一天呢。甚至夫妻二人僅有的一點存款怎么分,也許嫻早有定奪,杰想。
按說杰在妻子紅杏出墻的事上有絕對理由,是占上風(fēng)的,擱別的男人頭上早鬧翻了天,至少把不規(guī)矩的野鴛鴦一頓胖揍,打她個滿臉桃花開,半個月下不了床。但杰卻不敢當(dāng)時撕破臉皮。杰有不敢鬧的原因,別人當(dāng)然無從知曉,因為老家里杰的哥哥和嫂子在鬧了許多年后分道揚鑣了。哥哥離婚后家里又遭橫禍,一向十分剛強的父親在大兒子的事情上連氣帶病,一年前竟黯然去世。
杰的父母只生了杰和哥哥兩個孩子,父親死后家里的天陡然塌下。杰的母親今年六十七歲,眼瞅著往七十上奔,可就是這快七十的老人,每天還要強打精神做飯干家務(wù)照顧兒子孫子一家大小。老母親的頭發(fā)在一個月的時間里變得像霜染過一般,背過兒子孫子們,常在旁人面前老淚縱橫。有時在廚房切菜做飯的工夫,忽然就啜泣起來。
杰也是,自從父親倒下后他忽然覺得自己老了一大截,時刻揣著沉沉的心事?,F(xiàn)在杰把老母親接到這里休養(yǎng)幾天,不遲不早,偏偏杰又發(fā)現(xiàn)了嫻的齷齪事。杰現(xiàn)在敢鬧嗎?杰不敢。杰要鬧也不能讓老母親知道,這得多難!自己離婚的消息要是傳到母親的耳朵里,杰相信老母親會一個跟頭栽倒再也醒不過來。這是真的,杰眼下最忌憚的就是這個。
所以說杰在知道嫻出墻的事后特別痛苦,簡直不能自拔。杰沒有其他選擇,只有裝傻瓜充大頭,先把母親在家的這一段時間挺過去再說。
明明知道一件事卻非要裝不知道,其實真是件極困難的事。
杰在戈壁灘上痛哭一場,想起即使在父親的葬禮上自己也從沒如此放肆地顯露出悲傷來,也許這就是人生的切膚之痛吧。當(dāng)杰擦干眼淚跌撞著一搖三晃地騎車回到家中時,嫻恰好也剛回來,兒子迷在電視上,老母親坐在沙發(fā)上抽煙。杰在門外已經(jīng)收拾偽裝了很久,原以為很像了,可進(jìn)門后仍然被嫻一眼看穿。
嫻說,你去哪兒了,眼睛怎么回事???杰說,沒怎么回事,騎車子回來迎面撞個蠅子進(jìn)了眼睛,揉半天,腫了。
嫻說,腫了?你眼睛本來就小,現(xiàn)在只剩下瞇縫一條。
說完卻自顧進(jìn)臥室看韓劇。嫻就這樣,一貫如此,杰早已習(xí)慣。
老母親看不慣嫻的做派,老人家仰起蒼老的頭向杰嘀咕,腫了嗎?杰,讓嫻給你找點消炎眼藥水滴上。夏天這里蠅子就是多,尤其是你們這里的路燈下,飛蟲亂麻咕咚,不進(jìn)眼睛才怪。嫻就像壓根沒事一樣,不應(yīng)老母親的茬,也不再理會杰,臥室的電視聲還故意找茬似的大起來。
老母親起身往自己的臥室去,杰驟然看見母親幾乎佝僂的腰身,在日光燈下灰白的頭發(fā),那眼淚又無法抑制,像雨水一樣簌簌而落。
杰第二天查證了和嫻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的那個男人的背景。
拿到這個人的詳細(xì)情況后,杰去找表哥東,東快五十歲了,在井隊當(dāng)隊長,脾氣暴,為人又十二分仗義。聞聽嫻的事情,東果然按捺不住,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揪住杰的領(lǐng)子,好像干了壞事的不是嫻而是杰。后來表嫂趕緊把客廳的門關(guān)上,侄女還在寫作業(yè)呢,這事太大,不能讓小輩人聽見。
關(guān)好門后,表嫂過來掰開東的大手說,東,你讓兄弟把話說完,你兇勢勢地這是要打杰嗎?東極不情愿地收了大手,咬牙切齒地說,我是氣壞了,杰,我一聽這事我就壓不住火??拷茏碌臇|拉住杰的半個膀子說,杰啊,你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要再唧唧歪歪地說了,走,我和你一起去,今晚就把那小子滅了,至少卸他一條腿!
杰說,表哥你先別火,這事擱我頭上我能不氣炸肺嗎?可是氣有啥用啊。現(xiàn)在的形勢是你動手打嫻,嫻要走;你不打嫻,事情只要一明了她還是百分百要走。嫻說離婚肯定就離成了,我卻離不起這婚,我的情況你知道,我今天要離婚,不曉得我媽能不能挺過這夏天。
東聽了杰的話沖杰瞪眼睛,出這樣的事咱有理在先,先把這倆雜種的胳膊腿子打斷再說,天下女人多得很,找不到嗎?現(xiàn)在離婚是個多大的事?杰,你去不去?你不去現(xiàn)在把那小子的資料給我,我讓井隊上休假的幾個小伙子去,把那小子一家滅了!
杰知道東說得出做得到,只好把打印的資料順手塞進(jìn)襯衣里,沒讓表哥東得著。杰說,哥,咱不要把有理的事做成沒理的,你的手下我不清楚嗎?經(jīng)常提著角鐵斗毆滋事。真的去了那男人家,連砸?guī)Т?,公安查下來,有跑嗎?啥也得不著!出一時的氣再搭上幾個兄弟進(jìn)牢,你我還受牽連,你說劃來劃不來?
東氣得嘴角起沫子,指著杰的鼻子罵,要不是看在老姑姑的面子上我今天連你一塊揍。
表嫂連忙上來拉住東鐵鉗子一樣的大手,埋怨東,東你這大歲數(shù)了還混賬脾氣,你打咱兄弟你有理得很嗎?現(xiàn)在杰是來求咱想辦法,你只會打打殺殺,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還是三十歲,年輕得很哩!
嫂子說東幾句,東的氣漸漸消了,老實地坐下來和杰謀算,最后一致敲定,杰給老家的哥哥打電話,就說老母親在這里樓上樓下住不習(xí)慣,嫻又愛鬧事和杰掐架,讓哥哥暫且把老媽接回去。但接老媽的電話還得哥哥打過來,說是老家里離開奶奶確實轉(zhuǎn)不開,自己要上班還得照顧兒女,母親回來最好。
東說,姑姑一走,你就把嫻一頓捶,然后離婚!杰臨出門的時候,東又補充了一句,杰,你打那王八蛋男人的時候一定需要人,你言傳一聲就中。
杰苦笑一下,回頭望望好心的表哥表嫂,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兩天后,哥哥果然來電話給老媽,催老人家趕快回去,老母親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內(nèi)里詳情。杰把母親送上臥鋪車廂的那一刻,再也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悲傷,當(dāng)著亂茫茫一車廂的人大哭起來。老母親以為是杰舍不得自己離開,還一個勁地安慰兒子,讓杰和嫻好好過,左右把孫子盤大吧。媽老了,有一天沒一天的。
杰聽了母親的話哭得更厲害,抽著身子哭,直到列車員催促送親友的人下車,杰才依依不舍地走開。杰哭的時候一車廂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杰想無所謂,你看就看吧,我又不認(rèn)識你們,天涯海角的,除了老母親外,恐怕認(rèn)識自己的沒有另外一個,說隨你說,笑隨你笑,就那么回事了。
母親走后沒兩天,在一個黃昏時分,杰找個機會單獨帶孩子到公園。杰問兒子小杰,小杰,爸爸和媽媽離婚你跟誰?小杰白爸爸一眼,說都問了N回了,當(dāng)然跟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腿在椅子下甩來甩去不在乎。杰心想我可沒問過,于是又鄭重地告訴兒子,這次不是假設(shè),是真的,但我的確沒問過你啊,一次都沒有。小杰說,你倒真沒問過,問了我N次的是媽媽,你倆不一回事嗎?
杰的心里咚一聲響,果然嫻是早有預(yù)謀啊,看看人家的準(zhǔn)備多么充分!小杰回過頭心不在焉地問杰,你們怎么了要離婚?杰說,不是我想離,而是你媽嫌棄我個子矮小,人長得不帥又少財運,你看看爸爸的同事家里都有兩輛車了,咱家一輛都沒有。杰忽然覺得自己在兒子面前有點無話可說,轉(zhuǎn)念想想自己真是很不男人,也許嫻嫌棄的沒錯,有人家的道理。
第二天下班后一家三口吃過飯,收拾完都坐在客廳,客廳里有空調(diào)吹著,甚是涼爽。一家人往常也是這樣,看不看電視都要在客廳里坐坐。杰盡量裝作沒事人一樣,那天似乎嫻也在裝。本來已經(jīng)穿上休閑褲的嫻忽然心血來潮似的,拉開衣柜把自己打扮了足足二十分鐘,然后若無其事地對兒子和杰說,自己突然想起來要去一個女熟人家里說個事。
杰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沒吭聲。倒是兒子多嘴,翻一白眼說有啥事不能在電話里說,現(xiàn)在QQ啦微信啦,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我們老師現(xiàn)在布置作業(yè)都在微信群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嫻打斷兒子的話,寫你的作業(yè),管的閑事多。
梳妝打扮收拾停當(dāng)?shù)膵古R出門時回頭溫柔地對杰說,我去帶個話而已,二十分鐘回來。杰說沒事沒事,你去說吧。
杰知道最近兩三年的時間里,嫻就這樣多次借這樣那樣的機會出去和那男人幽會,知道的有這些,不知道的誰曉得還有多少回!杰回頭想想,明白嫻說的二十分鐘是多長時間,一貫是三個小時,最少也是兩個小時。那天嫻走后,杰心惶惶地坐臥不寧,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半,安排兒子上床睡覺,自己匆匆出門。出門前杰對兒子說,你好好睡你的覺,我去岔路上迎迎你媽媽。小杰躺在床上,身上斜搭條毛巾被,像個小大人似的說,有啥好接的,新疆的晚上十一點半,馬路上人擠人,根本不用害怕。
杰在嫻回家必經(jīng)的路邊道牙上坐了二十分鐘,嫻和那個男人果然相依相偎從男人家出來,杰看得一清二楚。杰選的地點是經(jīng)過若干回“踏勘”的,經(jīng)得起考驗,坐在這里一眼便可看見男人家的出入,另外,嫻回家也必走這條道。杰迎了上去,路燈下一照面,一目了然。嫻和那男人顯得十分親密,大熱天也相互挽著膀子,一點也沒顧忌的意思,好像壓根就想讓別人知道。
嫻看見杰的時候仍然吃驚不小,她陡然止住腳步,又飛快地把男人挽她的手甩開,嘴吃驚地半張著說不出話。嫻的樣子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異??鋸埡眯?。那男人似乎也迅速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身要走。杰沒容他轉(zhuǎn)身,上前一記耳光。
那天的耳光非常實在,晚上十二點鐘,杰準(zhǔn)備了許多時日的耳光幾乎響徹那條小道,想不到巴掌和皮肉之間的親密接觸能夠發(fā)出如此響亮的聲音,杰第一次聽到。這聲音是那么清脆,顯得那么厚道實在。男人立刻愣住了,嫻卻上前來扯住杰說別再動手。杰說,當(dāng)然不再動,要動的話就是幾個鉆井工來動了,這混蛋值得我動第二下嗎?嫻說,杰你知道了?杰說,我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比較早。嫻說,知道了回家,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杰說,那就回吧。嫻拉著杰往回走,杰也沒怎么掙扎,只是回頭對路燈下還在發(fā)愣的男人說,我今天很后悔,沒帶幾個鉆井工來,我真后悔。
嫻從杰的話里聽出表哥一家已經(jīng)知曉此事。走過很遠(yuǎn)了,杰回頭看,見那男人依舊在路燈下站著,像黝黑的雕塑一樣,始終呆呆的。杰想表哥的話有幾分道理,這男人要高出自己一頭,又壯了許多,真動起手來,恐怕自己只有挨的份。不知是理虧還是其他原因,那男人始終處在吃驚中,居然連聲哎喲都沒發(fā)出來。
兩個人一起進(jìn)了家,兒子小杰似乎已經(jīng)熟睡,小臥室燈黑著,了無聲息。杰覺得一身輕松,好像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災(zāi)難而且劫后余生,至少像經(jīng)過少年時期一場會考一般,只是那心臟不受控制,怦怦狂跳著。嫻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捂著臉說,杰你應(yīng)該打我而不是人家。杰說,我其實沒必要動手,要真動手有鉆井工呢。嫻說,東知道了?當(dāng)然知道了,杰說。杰平靜了一陣,問嫻,那男人知道你的婚姻家庭狀況嗎?知道,嫻說。你們來往有兩年了吧?嫻說,兩年多了。杰說,嫻你去年底做的那次人流,是他的吧?嫻把腦袋朝兒子臥室的方向伸了伸極沒底氣地說,你別瞎想,那不是。杰說,他知道你是有家有室的人還來這一腿。這樣的男人的確不能只挨一巴掌,也許東說得對,對于沒道德的流氓,卸一條腿才是。
嫻和杰很快分了手,嫻拿了家里的存款十萬走人。杰留了房子和六萬塊錢,還有兒子小杰。這十六萬原本是準(zhǔn)備買車的款項,其實八萬也可以買,十萬也可以買,現(xiàn)在便宜實惠的車多得像水一樣。怪只怪嫻,杰只要一提買車,嫻就鄙夷,那倆毛毛錢夠買二十五萬的車嗎?嫻一心要買輛中高檔的車,說某某買了凱美瑞3.0,某某又買了寶馬奔馳云云,自家買輛十來萬的,等著讓人家看笑話啊。杰爭不過嫻,買車的事就這樣一直拖了下來。
東和表嫂那天也來了,站在客廳里,陰著臉看剛剛從辦事處辦完手續(xù)回家收拾東西的嫻。東的眼睛往外冒火,當(dāng)東知道杰答應(yīng)嫻把家里的十萬存款帶走的事后,真想把杰按在地上一頓揍。杰對表哥說,你也別把錢看那么重,錢嘛,只要人在就可以慢慢掙,人都要走了,我爭十萬八萬的錢做甚,你把我看太扁了,我再賺不回個十萬八萬?再說有那十萬的時候我的生活就幸福美滿嗎?
東咬牙切齒地看著嫻拎了大包小包出門,回頭對杰說,兄弟,無毒不丈夫,嫻要帶走十萬,我真該找人把那丫頭養(yǎng)的王八蛋男人弄個半死,下半輩子讓他就在輪椅上過,看十萬到底能弄出個啥子名堂?杰說,那樣的話你我的下半輩子還不得在牢里過啊,你以為坐牢比坐輪椅舒服!東說,杰你把你皮嘴閉上,你窩囊死了!無毒不丈夫,我做事讓那丫頭養(yǎng)的說不出來!杰說,老哥啊,無度不丈夫的“度”是說度量,不是毒藥的“毒”,幾輩子人都用錯了。東白了一眼杰,就你文化高!連個老婆都看不住,我姑姑咋生下你這樣的寶貝!說完拉拉自己老婆的胳膊出了杰的家門。
嫻一離開便迅速地在手機上拉黑了杰,迫不及待似的。杰開始了不曉得頭緒的鰥夫生活。老家里哥哥和母親還不知曉自己和嫻離婚的事,咋和他們說呢?杰第一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兒子小杰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爸爸,一言不發(fā)。
一年的時間匆匆過去,杰似乎對時間流失不甚敏感,反正也就這么過來了。這一年時間杰只關(guān)心小杰、自己還有老家的一家人,而且小心地把和嫻離婚的事情瞞到現(xiàn)在,只是有好幾次差點露餡。杰的老母親沒有手機,非要在座機里給嫻說幾句話,讓她好好帶小杰。杰假裝生氣,說媽你不要添亂了,最近嫻和我吵架呢,出差了。老媽說,這讓我更擔(dān)心啊,小杰吃飯問題咋解決?杰說,媽你來過這里,也清楚平時小杰的一切都是我負(fù)責(zé)的,嫻哪里搭過手?老媽說,那倒也是。
至于嫻走后的情況杰真的是刻意回避,只要偶爾碰見嫻和那男人,杰總要暫避一下。再說了,一年里好像也沒碰見幾回。杰的同事親朋里也有知道他們實情的人,礙于杰的面子,也很少有人在杰面前提說嫻如何如何。杰和嫻同在這不大的基地里生活,若是有心想知道,那是極容易的事。杰沒這心勁,也不想去知道。杰打算自己的婚姻再涼個一年半載后再說,可是有一天杰卻碰到了嫻。
杰碰到嫻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自家門前。嫻提著當(dāng)初離開家時收拾的那個大旅行包,氣色嘛,好像還說得過去。反正嫻的表情相當(dāng)平靜,仿佛真的是出差回來,在等杰掏鑰匙開門。神情和一年前下班時沒任何區(qū)別。
杰反應(yīng)快,用懶散的口吻說,小姐你讓一下,你堵在我家門前我不好開門啊。嫻盯著杰說,我就是在等你來開門的,我要進(jìn)去。杰裝作十分驚訝的樣子說,小姐你找錯人了,我不認(rèn)識你啊,怎地你要進(jìn)我家門?像我這樣老實,身材矮小又沒錢的人咋個會認(rèn)識你。
嫻似乎無所謂,或者是早就料到了杰的態(tài)度??粗苣描€匙上前,嫻說,你不認(rèn)識我可我認(rèn)識你,你是我前夫杰,屋子里另外一個男人我也熟悉,我兒子小杰。杰頓時覺得無話可說,只好開了門讓嫻進(jìn)來。嫻進(jìn)門后反倒是杰感到尷尬,說不會說,做不會做,手足無措。嫻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悔意或是內(nèi)疚的神色,她把包放在沙發(fā)旁就如同進(jìn)到自家一樣隨意安然,去洗手,進(jìn)衛(wèi)生間門也不關(guān),還像夫妻時那樣放肆地使用馬桶,弄出不小的聲響。杰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壓力,莫名其妙。兒子小杰沒在家,不知道為何七點半了還沒回,也許是去同學(xué)家,畢竟夏天的七點半實在還很早。杰想要是小杰在還要好一點,起碼沒這么被動,沒這么尷尬。
嫻從衛(wèi)生間出來輕描淡寫地說,杰我離婚了。杰說,此事與我無關(guān)。嫻說,怎么與你無關(guān)?我要回來繼續(xù)當(dāng)小杰的媽媽。杰說,你好像有點不配吧,再說你好好的不給別的孩子當(dāng)媽,顛個螞蚱腿亂跑什么?真以為這是過家家啊。
要擱以前,杰這樣諷刺嫻,嫻早開始潑婦一樣和杰干架了。杰接著說,你不來這里你照樣是小杰的媽,我從沒否認(rèn)過。嫻說,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哪天你真給小杰找個媽媽回來,我就回家無門了。杰說,你現(xiàn)在回來本就是回家無門,你走吧,小杰不在,我已經(jīng)找了女友,讓人家知道了不好,算哪門子事。
嫻詭秘地笑笑說,杰啊,我還不清楚你嗎?石油基地太小,低頭不見抬頭見,你發(fā)多少獎金工資我都清楚,莫說你找沒找人,就算你真的有女友,我也會打聽得一清二楚。這一點相當(dāng)精確,嫻的為人杰是很清楚的。杰說,可不是嗎,石油基地的確小,我們矮個子男人想找個女人再婚也著實不易。我真離婚了,嫻說著話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亮晃晃的離婚證,像派司一樣遞到杰的面前,做出深怕杰不相信,非要證明給杰看的架勢。杰象征性地推了一下說,拿走吧嫻,你不覺得這號東東我家里也有一本嗎?嫻把離婚證收了回去說,有什么有,再婚的時候要把這收走的,她囁嚅道。杰說,嫻你走吧,不要再擾亂我的生活,像在手機上“拉黑”我一樣忘了我吧。我給不了你什么,身無長物百無一用,到現(xiàn)在還沒吃晚飯呢。我現(xiàn)在和你原來在家時一樣窩囊,仍然沒走到別人前面,看看我,見天騎個破舊的自行車上班。原來還能買輛十萬左右的汽車,現(xiàn)在好,八萬的車也買不起了。
嫻不搭理杰說車的事,而是顧左右而言它,她說,吃飯有多要緊,等兒子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吃。杰你別緊張,我拿走的十萬還剩五萬,在包里裝著呢,吃飯綽綽有余。杰頓時有點幸災(zāi)樂禍,不曉得哪里來的一種勝利感瞬時占據(jù)心頭。杰說,高個子、好人才、多錢財?shù)哪腥丝磥聿贿^爾爾嘛,一年咂摸掉你五萬?嫻你現(xiàn)在是人財兩空了!
杰你別說了,我這一次才知道什么是真男人,嫻說。
杰說,晚了,現(xiàn)在明白已經(jīng)晚了,黃花菜涼了。
嫻說,晚什么晚,我覺得一點也不晚。
杰說,有些人臨死才明白一個道理,還不晚嗎?現(xiàn)在我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快走吧,我要做晚飯,拿上你的五萬去找中意的男人,我不適合你的。你最好還是依照當(dāng)初的夢想,最不濟(jì)也得找個和上次差不多,高個子家里有車,上班屁股冒煙的人。我算什么?人都要往前看,婚姻這東西不能一次不如一次,像王小二過年似的。再說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勸你走吧。嫻還是那沒理硬撐有理的樣子,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是好馬,要吃回頭草。我和你怎么沒關(guān)系,一年前我們還是夫妻,在一個床上睡呢。
不聽這個也罷,乍聽這句刺耳扎心的話,杰的無名火噌一聲竄了上來。杰像突然瘋了一樣沖到嫻面前照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就是一記響亮巴掌。
突如其來的耳光剎那間打傻了嫻,杰和嫻生活十多年從來沒動手打過嫻。嫻的眼淚嘩嘩流可是嘴里一點聲音都沒出,半天后才回過神,開始號啕大哭。
嫻哭著說,杰,本來我也一肚子懊悔,到這里來前心里沒底,不知道你還要不要我?,F(xiàn)在你打我一耳光,我就重新當(dāng)你老婆了,今天哪里也不去,我就當(dāng)你老婆。
這當(dāng)兒,兒子小杰興沖沖開門進(jìn)來,弄得鑰匙鐵門一起哐當(dāng)響。男孩子就是調(diào)皮,一進(jìn)門不知道說什么,先喊聲爸,驟然看見沙發(fā)上坐著正在哭泣的媽媽,小杰驚訝:“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杰和嫻又去辦了兩本封面紅彤彤的結(jié)婚證。
杰去請東和表嫂一起出去吃頓飯慶賀一下,東不去。東說,杰,這樣的貨狗改不了吃屎,你還要她做甚?杰說,表哥我們要相信人嘛。東說,你硬要和她在一起也中,借著這事先狠揍她一頓,看她以后還敢再往外跑!
杰說,我打了啊,那天打了一耳光,不知道人家的臉疼沒疼,反正我的手麻了半天緩不過來。東鄙夷地說,你就是窩囊,一個耳光算么子?擱我頭上一頓打她半個月起不來床。說完順勢看老婆一眼,杰的表嫂厭惡地推推東,就你能東打西打的,看我干什么?難不成是我往外跑了嗎?東說,你別在意,我也就那么一說,無毒不丈夫,該出手時就出手。
杰說,表哥,那“度”是度量的“度”,不是毒辣的“毒”,“毒”是訛傳。
東說,我才不理什么俄船蘇聯(lián)船,就算來美國船我也認(rèn)毒辣的理。
杰笑笑說,不給你說了,說不清楚。
表嫂幫杰的腔,就是,給他這種愛動手的老粗說什么說,除了鉆井平臺上的事,他哪里知道什么“度”不“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