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燦
公共汽車開出去的一瞬間,你的傻弟弟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著“姐你別走,別走,我再也不跟你搶東西了,什么我都讓著你啊”,我知道你肯定沒聽見,不然你一定不會走的。
一
那一年,你六歲,我三歲,你說,男孩子不僅不準哭,還要保護女孩子,知道嗎?
我哇哇大哭,“不知道?!?/p>
你打了我一下,“真是一個沒出息的。”
“你有出息,你搶一個三歲小孩的棒棒糖,我要回去告訴我媽,不,你媽,不……我們的媽?!?/p>
你說,“別急,別急,我先幫你試試有沒有毒?!?/p>
我半信半疑,坐在樹下看你晃蕩著雙腿吃我的棒棒糖,“弟,你是男孩子,要讓著女孩子,所以有啥好的,都要先給我?!?/p>
于是你剩了一根糖棍給我。
那時候我可真討厭你,想著要是沒有姐姐就好了,我悄悄告訴媽媽,咱們把姐姐丟了吧。
然后,我挨了人生中第一頓打。
二
這種討厭,在我十五歲那年變本加厲,那會兒,你在省城讀書,每個月回來一次,住一晚上就走,每次回來都給我?guī)б话恰?/p>
然而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不喜歡吃糖了,我開始抽煙,一元錢兩支的煙,于是我讓你給我錢。
你問我要錢干什么?
我說,關(guān)你屁事,愛給不給。
你有些猶豫,但還是給了我,而我沒有一絲的感激和歉意,只是覺得你是我姐,所以天生就應(yīng)該對我好。后來,我才知道,那十塊錢是你一個星期的早飯錢,父親接到電話,你在學校暈倒了,是因為不吃早飯導致低血糖。
父親當著我和母親的面罵你胡鬧,我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心里卻在埋怨你,沒錢就別給我錢,裝什么土大款。
我依舊不覺得愧疚,因為你是我姐,就應(yīng)該對我好。
三
2006年,你在浙江讀大學,我坐火車去看你,你說,別來,你那么傻走丟了怎么辦?不是給我添亂嗎?
我很生氣說,你才傻。
我一意孤行,不讓你來火車站接我,結(jié)果,我真的走丟了。
你說,別急,等我。
我可真恨你啊,沒事跑那么遠的地方讀什么書,你知道我提著大包小包在街上等你有多丟人嗎?
對,你還害我哭了。
華燈初上的城市,你從出租車上跳下來,看到你的瞬間,我就哭了,“你去哪兒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
你不停給我道歉,然后罵我沒出息,“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點小事兒有什么好哭的?!?/p>
那時候,我比你足足高出一個頭,卻像孩子一樣趴在你的肩頭,“姐,我可真想你啊。”
“這么大的人還想姐姐,你丟不丟人?”你推開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媽的,為了找你這個傻蛋,腳都給我崴了,快背我回去?!?/p>
那是我人生中最丟人的一天,脖子上掛著大包小包的特產(chǎn),背上還背了一個咋咋呼呼的你。
很丟人,以后我再也不來看你了。
四
后來,你嫁人了。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個人,比討厭你,還討厭他。
他第一次叫我小舅子的時候,我瞪了他一眼,“誰是你小舅子,不要亂認親戚?!?/p>
他尷尬地看了你一眼,你便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低聲警告我,不要亂說話。
他可真丑啊,像一個滾動的冬瓜,看著就讓人生厭。
可是你嫁給了他。你結(jié)婚的那天,可真好看,是我認識你那么多年最好看的一天。
你笑著說,“弟弟,你要祝福我?!?/p>
我不理你,你便追著我要一個祝福,我被你逼得沒辦法,我說:“祝你早日變成另一個冬瓜?!?/p>
你氣得要打我。
我把頭往你面前伸說,“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p>
你愣了一下,舉著的拳頭突然松開了,你說,“小時候可真討厭你,可現(xiàn)在感覺有你也挺好的?!?/p>
我低著頭,沒說話。
你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我還記得你三歲被我搶糖的樣子,轉(zhuǎn)眼間,都這么大了?!?/p>
呸,明明是你搶我的糖,臭不要臉。
五
姐,你說,我想你是一件很沒出息的事。
所以,我不想你,也沒有哭,你睡著的樣子也很美,比你結(jié)婚的時候還美。
2015年10月18日。
球球出生,你的女兒,我的外甥女。球球的生日,你的祭日。
我曾在前女友手里做了無數(shù)次“難產(chǎn)的時候,你是保我還是保孩子”這道題,無論什么時候,我總是能堅定不移選擇前者。
可我沒想到你居然選擇了后者。
你知道得知這個真相的我有多狼狽嗎?跟你的丈夫一起蜷縮在醫(yī)院長廊上哭得不能自已。
你說,你是球球的媽媽,所以保護球球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像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要讓著我。
姐,我沒哭,真的。
給你講個笑話吧,你還記得你十六歲那會兒去省城讀書嗎?對,你記得,你的記性一向很好。
公共汽車開出去的一瞬間,你的傻弟弟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著“姐你別走,別走,我再也不跟你搶東西了,什么我都讓著你啊”,我知道你肯定沒聽見,不然你一定不會走的。
你總是比我走得快,這次也不例外。
但是來生的時候慢一點兒,讓我來護著你。
楊曉霞摘自《終有人住進你心里》
(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