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a

巫山滄海，“浪子”回頭

命運，對于謝華來說，或許也是開始于一場“惡作劇”：“俊合”號創(chuàng)立于清朝咸豐年間，設(shè)號制壺，代代相傳，解放后傳統(tǒng)手工藝漸趨式微，謝華父親無以繼承祖業(yè)，成為了國營單位一名普通工人。母親早逝，兄弟姊妹5人，作為幼子的謝華初中畢業(yè)，適逢文革結(jié)束，為了補貼家用，便又重操祖業(yè)。所謂“老天爺賞飯吃”——他手指修長、聰明好學，又生于長于“瓷都”潮州，但他仍是一位勤力刻苦的學徒：他向同行的老師傅請教、偷師，閱讀大量制壺和壺藝欣賞的典籍，收藏過百多把老壺潛心鉆研，四處拜訪古董商人及藝術(shù)名家，82年還進入了廣東省陶瓷學校陶瓷裝飾專業(yè)接受系統(tǒng)藝術(shù)理論培訓......最初的兩三年，起早貪黑，“一邊學習，一邊工作，一邊摸索，一邊擔任銷售”，時光荏苒，從8毛錢賣出第一批壺，到廣受泰國、新加坡、臺灣客人的親睞，謝華終于以“俊合”號第五代傳人的姿態(tài)在行業(yè)內(nèi)站穩(wěn)了腳跟。

95年，利用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在潮汕基因強大的商埠血統(tǒng)與周遭“一切向錢看”的如火如荼熱潮的綜合作用下，謝華未能免俗，創(chuàng)辦了蓮云紅陶制作廠，運用他的專業(yè)技能和市場積累，工業(yè)化生產(chǎn)陶制品，行銷至世界各地。經(jīng)常去歐洲、美國等地考察，每到一處便去參觀藝術(shù)博物館，“走的地方多了，見識多了，視野寬了，格局大了，開始思考對生存真正有長久意義的東西”，曾經(jīng)眷顧于他的繆斯女神似乎又傳來了新的呼喚“賺錢多了又如何？不如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曾經(jīng)十多年每日手撫廝磨，對做壺特別有感情”，他也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呼喚。

2002年，恢復一介手工藝者的身份，謝華重新回歸潮州手拉壺。當然，這一次，不再會為了純粹‘混口飯吃’，他更是帶著一個宏大的自問和一份繾綣的情懷——“如何將這個產(chǎn)業(yè)做得更好、更大、更久？”

大音希聲，大繁至簡

從藝三十多載，謝華說自己真正稱得上“滿意”的作品，其實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三把——2008年的貴妃壺、2014年的提梁壺和2016年的梨形壺?！熬妥鰤囟裕皇菫榱俗鰤囟鰤?，要做到好用、好看已是不易，但要真正把一把壺的精、氣、神都做出來，那豈是一個‘難’字了得？”謝華感慨：“對很多人來說，一把所謂‘漂亮’的壺往往花俏、搶眼、有較多的裝飾，甚至有一些諂媚的討好；但對我來說，‘漂亮’，就是大道至簡。”

蘋果壺

儒風壺

玉壺春

貴妃壺

騰飛壺

2008年，基于自己多年的實踐經(jīng)驗，他想以唐朝壺器為原型，以楊貴妃為靈感，“大膽”創(chuàng)作一件作品——壺嘴、壺身、壺把、壺頂做了夸大處理，加強拉胚表面張力，造型線條更圓潤，內(nèi)體更凸出。茶聚，完全外行的好友太太一看就脫口而出：“這把壺長得真像楊貴妃?！睆拇耍瑝匦头诸惱镉侄嗔艘豢睢百F妃壺”。每每說起這段軼事，謝華總是喜笑顏開：“當一把壺的精、氣、神能通過自己的用心、設(shè)計、制作得以百分百實現(xiàn)的時候，那么它的美是無論行家里手，還是百姓素人都能感受得到的?！?/p>

“做壺一般會經(jīng)歷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技術(shù)一般，經(jīng)驗粗淺；第二階段：日臻完善，追求完美，往往對復雜、搶眼、炫技的東西充滿熱情，有所偏執(zhí)；第三階段，回歸簡單、古樸，壺器與書畫同源，同樣可謂‘神采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謝華悠悠然侃侃而談：“所以說，做壺就像是人生，經(jīng)歷和閱歷多了，你才慢慢領(lǐng)悟到還是簡單一點好，而簡單卻一點也不簡單?！?/p>

“我的終極目標是制作‘美’的作品，它兼具實用與美感，自己感到滿足，同時使用者在使用過程中也覺得既順手，又帶來情感上的愉悅，”每一件完成都必試茶，對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錙銖必較——拿起來舒不舒服，穩(wěn)不穩(wěn)，摸起來順不順，哪里會不會碰切，出水漂不漂亮......“潮州手拉壺是為功夫茶而生的，歷來最看重實用性，結(jié)合人體工程學則能更精益求精，”謝華說：“制壺師必須是耐得住寂寞的，必須是虛心好學的?！?/p>

海納百川，以志明德

如今，謝華的壺一把難求，但世界上沒有一條通往巔峰的道路不曾歷經(jīng)坎坷曲徑。2003年至2004年期間，謝華花了半年的時間去宜興拜師取經(jīng)，尋訪云南建水、廣西欽州等制陶勝地，歷經(jīng)十多年，從泥料、造型到工藝不斷改良革新，博眾家之長而自成一派。

潮州手拉壺素以朱泥為原料，有句行話“十朱九皺，一朱難求”，即指朱泥原料的顆粒細膩含有機物多，干燥及燒成收縮率比較其它泥料均大，因此容易產(chǎn)生皺紋、變形、干裂等，得一優(yōu)質(zhì)成品“比登天還難”，也正因如此，燒得的茶壺勝在吸水率低，特別聚香，因此非常適合泡茶。

謝華曾對幾百種泥料進行化驗，不僅研制出“紫砂泥料貴族中的貴族”的朱泥，還將潮州手拉壺的泥料拓展到綠泥、紫泥、段泥和團泥；造型上也不再拘泥小巧玲瓏、圓潤簡樸，而是將四方、六角等異形也兼容并蓄；燒壺后，還增加了一道拋光工藝，使成品更加細膩精致......“我所做的潮州手拉壺，其中傳統(tǒng)的占比可能只有三四成，”謝華說：“對一門手工藝而言，保留傳統(tǒng)固然重要，但它不應該是單一的，它應該允許多種形式的存在，是包容的，給創(chuàng)新以空間，它才能有長足的進步，有永續(xù)發(fā)展的可能?！?/p>

為了他所信仰的“永續(xù)”，他也打破了手工藝業(yè)內(nèi)“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千古鐵則——2010年，他自籌資金開辦培訓班，免費教授世界各地慕名而來者潮州手拉壺的技藝；常年與徒弟在熙來人往的潮州地標湘子橋上演示如何制作潮州手拉壺，不厭其煩地向好奇的路人講解、普及；與高校合作設(shè)立技能大師工作室，派遣徒弟任教，自己也不定期前往親授指導......“讓更多人了解潮州手拉壺，讓更多人參與其中，挖掘到人才，讓后輩們少走一點我當初走過的彎路，就是我至大的幸福，”謝華說。

現(xiàn)在，謝華唯一“抱怨”的就是做壺的時間少了，應酬多、活動多，一年毛胚也拉不到一百個，“做壺對專注力要求很高，做到心、眼、手高度統(tǒng)一才能做出完美作品，一個手藝人手上的生命基本到60歲就終止了，而我已經(jīng)52歲了，所以每天爭分奪秒爭取工作3到5小時，只要兩三天不干活，就會焦慮，”深諳時間不待的謝華謙和地笑著：“不過，我意識到目前我的工作，比起個人創(chuàng)作，更重要的是傳播。無論從泥料、工藝還是使用，潮州手拉壺都不輸他人，它有理由被更多的人認識、了解和喜愛?！?/p>

壺如其人，謝華說年輕的時候并不怎么理解，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會跟徒弟們說“只有好的品格才能制作出好壺”，而他，正用身體力行來傳遞著對這句話“由技入道”的獨有領(lǐng)悟。去年新建的工作室，他取名“明德堂”。

工匠精神，薪火相傳

上海國際書展上，《遇見手拉壺》這本小紅書的發(fā)布會讓更多人認識手拉壺、認識謝華。談及《遇見手拉壺》，謝華說：“手藝的傳承需要文化的傳播推廣與市場消費的潤養(yǎng)，如果手拉壺這門手藝沒有走入生活，終究有一天會成為博物館里永久的歷史印記而已。這次薪傳立體圖書發(fā)起人陳鏡順先生對手拉壺產(chǎn)業(yè)做了巨大的歷史貢獻，作為80后的年輕人，他們用這個時代的語言與互聯(lián)網(wǎng)工具，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手藝的傳承。一本書一個小程序一家店，確保讀者可以在閱讀中買到貨真價實的手拉壺。”

商業(yè)，是推動文化藝術(shù)蓬勃發(fā)展的源動力，我們回首歷史，意大利文藝復興正是因為有美第奇家族與那個時代對于文化藝術(shù)品的熱捧，對于藝術(shù)家與工匠精神的敬重，才開啟了人類歷史上一個文化的鼎盛時期。謝華感言：“我只是一個手藝人，而一門手藝的傳承與發(fā)展，需要更多像薪傳、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瑞麗》雜志這樣的機構(gòu)，更多像陳鏡順、王焰社長這樣愿意為傳統(tǒng)文化助力的人，需要社會的力量，才能薪火傳相傳?！?/p>

手拉壺制作過程

Tips：

Q：制作手拉壺有哪些步驟，其中哪一步最為重要？

A：與宜興紫砂壺盤泥條的成型手法不同，潮州手拉壺采用古老的轆轤手拉方法，制作過程要經(jīng)過近七十道工序，簡而言之可歸納為：挑選礦土，提煉泥料，揉土，拉壺身、壺蓋（成型時擠拉壓捏按），修胚，安裝壺嘴壺把，安裝的時候壺嘴、壺蓋中心點和壺把要成比例，安裝后再把壺嘴和壺把的接口處理得自然完整，使壺嘴、壺身、壺把完美連成一體，最后放置于1080至1180度的高溫爐內(nèi)燒制。其中，制泥、拉胚、修胚都很重要，燒制最為關(guān)鍵。燒制成功的朱泥壺呈紅色，光滑度高，手感細膩，保溫較好，泡出來的茶水不失原味，能吸走雜味，壺用越久，色澤愈加光亮，手感愈加順滑。

Q：對零基礎(chǔ)而言，如何快速讀懂紫砂朱泥壺？

A：1，觀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審美，只要是自己喜歡的造型就好；

2，聽聲：用壺蓋敲一下壺身，如果聲如銅鐘一般清脆，說明燒制溫度充足；如果聲如柴石，說明燒制溫度較低，會對泡茶質(zhì)量和口感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