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菩薩”

大成是個電視迷，大成是個神經(jīng)病。

大成整天就知道守著電視看各種唱歌選秀的節(jié)目，什么中國好聲音、中國好歌曲、星光大道……

大成也整天幻想著自己能成為草根“大歌星”。

大成初中畢業(yè)，成績不好，大成爸花了三千塊錢把大成送到縣城的職中，可是大成上了仨月就背著鋪蓋卷回來了。

大成被學(xué)校開除了，理由是大成晚上不睡覺，跑到操場上去唱歌，學(xué)生們都以為在鬧鬼。

大成回了村里，還唱。

大成偷了家里的錢從縣城KTV買回來一套二手的唱歌設(shè)備，大成爸急了，掄著棍子追著大成打，但棍子終于沒落到大成身上。大成說：“你不讓我唱，我就死！”

大成沒哭，大成爸哭了，一下子像只撒了氣的皮球蔫了下去。

大成不但在家唱，還整天大早起去村邊的小樹林里練“海豚音”，把整個村唱得雞犬不寧。村里人都說大成“神經(jīng)病”了，勸大成爸帶孩子去精神病醫(yī)院看看。

大成爸唉聲嘆氣，眉頭擰成了解不開的疙瘩，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大成爸沒送大成去精神病院，去了就等于給大成貼上了一輩子撕不掉的“神經(jīng)病”標(biāo)簽，那樣，大成真就毀了。大成爸只好寸步不離地守著大成，怕大成真出事。

可大成還真就出事了。

三個月后，大成偷了家里兩千塊錢離家出走了。

大成爸一路哭、一路怕地終于在省城的火車站找到了大成。

大成說來省城參加一個唱歌比賽，準(zhǔn)能拿一等獎，拿了一等獎，自己就成大歌星了。

大成爸拖著大成回家，大成死活不回。

大成去報了名，連海選都沒通過。大成哭、鬧，在出租房里砸東西，還自殘，大成爸嚇得一邊哭，一邊給大成跪下了，求大成別這樣了。

大成哭鬧夠了，還是不死心。不久，被一個唱歌培訓(xùn)班糊弄去了，要交六千塊錢。大成要大成爸交，不交他就死，拿著水果刀架在手腕上相逼。

大成爸把隨身帶的銀行卡交給大成，“這里面就七千塊錢了，你拿去，這次再不成，咱能死了心不？跟我回家好好種地，種地也能活人?！?/p>

大成看著銀行卡，低聲說了句“行”。

大成“培訓(xùn)”了一個月，又去參加一個選秀節(jié)目，海選還真通過了。

大成高興得像個“瘋子”，回來抱著大成爸說：“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成功了……”喊著喊著，大成突然愣住了。

“你這身上什么味兒？”大成躲到一旁厭煩地問。

大成爸爸吞吞吐吐說：“我找了點活兒干，要不咱這房租、伙食怎么來呀?！?/p>

大成“噢”了一聲，然后又回到自己就要成為大歌星的興奮當(dāng)中去了，大成像魔怔了一樣，不停地練習(xí)唱歌。

大成去參加第二輪比賽。

可是大成卻遭遇了“滅頂之災(zāi)”。

全體評委都一致將他淘汰出局。

大成傻了，然后“瘋”了似的沖上臺去，質(zhì)問評委，“憑什么都說我不行……”

一個年長的評委意味深長地說：“孩子，我們欣賞你這份對唱歌的熱情，但你真不是唱歌的料，你也吃不上這碗飯。還是跟你父親回家吧。”

“我父親？”大成疑惑地愣住，“這跟我父親有什么關(guān)系？”

評委向大成身后的大屏幕指了指。

大屏幕上，是節(jié)目組切換到門口監(jiān)控里的鏡頭。

鏡頭里，大成爸提著個纖維袋子站在風(fēng)雪里，眼巴巴地正往里望著。

評委說：“你爸事先來后臺找過我們，跪著讓我們給你通過，要是真通不過，希望我們能勸勸你，別讓你太受刺激。你知道你爸這些日子靠什么維持你的‘夢想還有生活嗎？他每天三點就起來趕在環(huán)衛(wèi)車收垃圾之前去撿垃圾。他今天說，你們的房租只能維持到今天晚上了……”

“孩子，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能成為英雄。我們希望你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你父親了，好嗎？”

鏡頭一步步切近，大成看著站在風(fēng)雪中，滿頭蓬亂頭發(fā)，被雪染白了的胡子，還有那已凍得裂滿的血口子雙手，嘴角一陣比一陣快地抽動，終于一下子跪了下去，涕淚橫流……

一碗熱餃子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花雖然不大，但卻下得急如驟雨，撲得人睜不開眼睛。上午11點，環(huán)衛(wèi)隊長張保林正騎著電動車在慶豐路上找一個人。

張保林要找的人叫老周，是他隊里的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

厚厚的羽絨服上已滿是雪，張保林沿街一家挨一家地推開那些小飯館的門。來找老周之前，張保林向一些人打聽了，老周平時就在這條街上吃午飯?？墒钦伊耸脦准?，老周還是沒有找到，張保林都有些泄氣了，但今天必須把老周找到。因為局長說了“一個也不能少”。

局長說，老人們都不容易，每天凌晨四點多就上街打掃衛(wèi)生，他們是這座城市醒得最早的勞動者。我不說他們是什么“城市的美容師”，我覺得他們就像是父母對待孩子一樣對待這座城市，每天早早地為孩子洗臉、擦手，好讓他們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地開始一天的新生活。

局長說，我也不想唱什么高調(diào)兒，說他們?yōu)樯鐣l(fā)揮什么余熱，他們這個年齡了，出來做這份工作，應(yīng)該都是各有各的難處或不易，他們也應(yīng)該是這座城市里最不容易的人。就為這份不容易，今天這個大雪天，我們要請他們吃一頓餃子，吃一頓熱熱乎乎的餃子，讓他們知道，我們沒有忘記他們，要讓他們感覺到一份溫暖，盡管這份溫暖并不昂貴，也不排場，但總會是暖人心的。所以，這些老人們“一個也不能少”。

老周，是隊里唯一沒有手機(jī)的老人，平時吃飯也不太愛湊人伙兒，總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張保林騎著電動車轉(zhuǎn)過街道的另一面，又找了三四家之后，推開了一家名叫“曹式老豆腐”的小吃部的門，一眼就看見了老周。

老周正蜷縮在那間臟亂、狹窄的小屋的一角，低頭捧著一只大碗“吸溜吸溜”地喝著什么。

張保林走過去喊道：“老周！”

老周一個激靈站起來，表情還有些驚恐：“張……隊長，您怎么來了？”

“走、走、走，別吃了，今天隊里管飯，局長安排的，請你們這幫老人吃餃子?！?/p>

老周愣在那里，還是一臉的驚恐疑惑，好像張隊長說的不是真的，而是在跟他開玩笑。

張保林急了，“怎么？你還不信呀！你看，我這大雪天的，找你都找好幾圈了，我像跟你開玩笑嗎？”

“我這……我這都快吃飽了，要不我不去了吧?！崩现苓€像個孩子似的一臉羞怯。

“不去，那可不行！局長說了‘一個也不能少。你要不去，就算我沒完成工作，我完不成工作，局長肯定要批我的。趕緊跟我走吧，再說，你吃的什么呀，有餃子好吃？”張保林話說到這兒，卡殼了，因為他低頭瞅的那一眼，看見老周的桌子上擺著的就是半碗“豆腐湯”。什么是“豆腐湯”呢？就是做“老豆腐”的鍋里的湯水，只有些零零星星的“豆腐末兒”。

張保林不禁心里一酸。

這時，飯店的老板娘過來了，堆起滿面的笑打招呼道：“喲，老周，你領(lǐng)導(dǎo)來了呀，請你去吃餃子呀！那趕緊去吧，也開開葷……”

老板娘說，這個老周最會過日子，每次來，連個三塊錢一碗的老豆腐都舍不得吃，就要五毛錢的豆腐湯，然后自個兒帶來三個饅頭，抹上飯店里的吃老豆腐用的辣椒作料吃。

張保林拉著老周往外走，眼里竟有種熱辣辣的感覺在涌動。張保林叫老周騎上三輪，他還用毛線手套在老周三輪車的車座上抹了兩把雪水，這種事，他以前沒做過。

老周騎著三輪車靠著路邊走，張保林在一旁跟著。

他們一路風(fēng)雪。

回到隊里，吃餃子的老人們基本都吃飽了，陸續(xù)往外走，有的跟老周打趣：“快點、快點，老周，局長交代，還給你留著餃子呢！不賴，兩樣兒餡兒，豬肉大蔥、韭菜雞蛋……”

張保林把老周引到餐桌前，“老周，坐這兒，別動，我去盛餃子?！睆埍Ａ謸哿藫劾现苌砩系娘L(fēng)雪，也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風(fēng)雪，老周又害羞地站起來說：“我自己去盛就行，張隊長，你別麻煩?！?/p>

“盛個餃子麻煩啥，老周你坐下?！睆埍Ａ钟职牙现苻艋氐阶簧稀?/p>

張保林端過來兩碗餃子說：“兩樣兒，一碗肉的，一碗素的，你吃哪個？老周，要是你兩樣都想吃，先吃一碗，然后下一碗再吃別的?！?/p>

“都行，都行！我不忌口?！崩蠌埣拥卣f。

“吃呀！老周，別留肚兒，今天管夠！”張保林催促道。但老張卻把幾大顆淚花子滴到了那碗餃子里……

“咋了？老周，吃呀！你可別說被黨的關(guān)懷感動得吃不下去了……”張保林跟老張開玩笑，但心里明白，老周肯定是想起什么生活的不易和傷心事了。

“謝謝，謝謝……”老張噙著淚花，一個一個地吃著餃子，張保林又不時地往老周碗里夾?！靶辛?、行了，張隊長，你別管我，你也吃，你也吃……”

張保林怕老周吃得不自在，謊說去個衛(wèi)生間，在樓道里拿起電話，向隊里的另外一個老人打聽老周的情況。

“老周呀，唉！老周真是不容易，把老家的房子賣了，給兒子在市里交了個首付買房，結(jié)了婚，現(xiàn)在還幫兒子還貸款，老周一個月2160塊錢，2000給兒子，自己就留160……”張保林聽著聽著，有點兒聽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還在繼續(xù)：“老周的兒子也不容易，干保安，一個月也沒多少錢，唉！都是不容易的人。不過，那小子挺孝順的，前幾天，說公司里發(fā)了件棉襖，給老周送來了，但老周沒穿，又讓兒子拿回去了……”

電話里再說什么，張保林聽不清了，眼淚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因為也想起了自己的老父親，當(dāng)年也為自己還過貸款。為了早一點幫他還清貸款，父親在鄉(xiāng)下一口氣種了十五畝棉花，打農(nóng)藥、治蟲子，中了毒，差點丟命……

張保林強(qiáng)壓著往外涌的眼淚，把臉擦了又擦，回到屋里，坐到老周身旁，說：“叔！吃，吃餃子，吃……”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