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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老屋

2018-06-09 08:41:02鄒漢明
花城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草棚母親

鄒漢明

父親的老屋,在嚴家浜戤壁路西,一埭平房的中間。據(jù)說是我盲太太手里撐起的家產(chǎn)。父親與他的兄弟析產(chǎn)后居此。

草棚,或攔頭屋

到了一九七五年,塔魚浜的草棚已經(jīng)所剩無幾。除了我家,隔壁的老培榮家,南埭東弄堂口大毛毛家,順榮家,其他我就記不得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家還有草棚。整個塔魚浜村草棚其實不多見。家有草棚,當(dāng)時也不覺得有什么不體面。反正,那時大家都窮。有草棚的人家當(dāng)然更窮。但那個年頭,窮不覺得是一種羞恥。實際上,也不覺得窮。那時根本沒有物質(zhì)的概念,反正,大家窮得蠻開心的。

我家的草棚,面積倒是很大的一間。這么說吧,反正比普通人家的廂屋還來得大。草棚搭在廂屋的前頭,嚴家浜河的后頭。四面不開窗,只在通廂屋的朝北,開一扇小門進出。草棚泥墻所砌,比廂屋略低。梁條都是水杉木,椽子都是毛坯的杜竹,稻草代替了瓦片,就這么簡單。

草棚不住人。草棚里關(guān)著豬和羊。豬一欄,只養(yǎng)一只,閹了的肉豬;羊一欄,一般養(yǎng)兩只或者外加一只小羊,算是三只吧。中間泥墻隔開。豬和羊的叫喚聲,聲聲相聞。所以,我父親進去喂豬的時候,羊就開始叫喚了,進去喂羊吃草的時候,豬就開始不安分了。豬羊全部喂食完畢,就只聽得豬和羊吃食的舒服聲了。

那時的大人多忙,忙于生產(chǎn)隊里的各種農(nóng)活。夏天,起早摸黑,參加“雙搶”(搶收搶種)。深秋,軋米,還糧。初冬,開始空下來了,小隊長毛老虎忽然有了新的安排,兩人一組,輪番搖船,去塘棲罱河泥,去上海捉勒色……哪有一個空閑來翻蓋自家的草棚。反正,豬羊會叫,也還不至于叫苦呢。

草棚的天窗終于越來越敞亮。秋雨綿綿,無窮無盡地斜飄進來。地上滑里滑的,都到了晴天進去喂豬喂羊需要穿套鞋的地步了。地上是一股黑泥,簡直非人世的產(chǎn)品,彌散著一股豬糞和羊糞的臭味。反正,十歲的我,根本落不了腳。一落腳,滑一跤,常有的事。

終于看不下去了,抽一個秋高氣爽的日腳,乘家里堆滿了新收獲的稻柴,我父親決定來修一修草棚。來做他的幫手的,是我的永金娘舅。永金舅手巧,也或者我父親做他的幫手,也未可知的。總之,兩人一道,爬上爬下,將草棚來了一遍翻新。原先癟塌塌的草棚不見了,新草棚顯得蓬松而有稻柴的光澤,還有,站在下面,聞得到稻柴濃郁的清香味道。豬和羊,重新圈養(yǎng)入內(nèi)。這在豬這一生,或在羊這一輩子,是不大遇到的吧。

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六日,泥工、木匠到位,我家決定拆除草棚,在原地起造兩間平屋。又,乘著叔父搬遷至嚴家浜西邊,叔父家騰出的那塊空地,正好與我家灶頭間齊平,就這樣,我家乘機翻建了老灶頭間,順搭便新起了與老灶頭間面積一般大的另一間平屋。這四間平屋,是我父親這輩子創(chuàng)下的最大的家事(據(jù)音,意即財產(chǎn))。這段時間,可能也是他最暢心的一段日腳吧。

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的鄉(xiāng)下人家,造房子是一輩子的大事,不是一般人家所可以動念的。我母親在翔厚做民辦教師,有一份很微薄的工資。父親自留地上的收入也還可以??赡苣菚r我家經(jīng)濟收入尚可以吧,省吃儉用幾年,再自家親戚借來一點,勉強就可以起屋了。

可是,起屋的磚塊和瓦片,去任何一座土窯購買,光有銅鈿還不行呢,還需要柴票。按那時的通例,一級、二級八五青磚,軟柴八百斤可換一千塊磚;小青瓦每斤軟柴換一張。這些規(guī)定,是起屋前連我父親都意想不到的。輪到邱家浜的小盲子開出日腳來,五星紅旗稻地上一插,就開始動土了,方才發(fā)覺光有銅鈿銀子還買不來磚瓦。不得已,只好四處去借柴票。幸虧我母親那時在翔厚做民辦老師,她也是趕鴨子上架,居然一個人走到四中隊她班級里的幾個學(xué)生家里,家長們都出于好心,出借給她一大沓柴票。有些人家不起屋,柴票反正也用不著,干脆就給了她了。有了足夠的柴票,這才解決了起屋所需的磚和瓦的大問題。

鄉(xiāng)下造屋一般要叫來小工,協(xié)助泥工木匠。小工不付工資,叫來的,要么是父親一方的近親,要么是母親一方的近親,其他關(guān)系稍遠一些的,一般就不叫了,但真正客氣的親戚,知道這里缺幫手,也會自己找上門來相幫。這些幫工的至親,中晚兩餐,鐵定在我家吃,早餐主人家也叫吃,但一般小工并泥工木匠們,都自家吃罷才過來的。不過,上晝和下晝,主人家需要各準(zhǔn)備一頓小餐,大抵是面食、餛飩之類,或者,父親出橋頭去買來軟糕若干,墊墊饑。起屋的費用開銷上,還有一個大頭,就是香煙了。鄉(xiāng)民都好這一口。煙是比酒更講究的東西,怠慢不得的。我記得我家起屋用的香煙是藍西湖,三毛二分一包,那時利群一包二毛九分,已經(jīng)算高檔了。我父親分撒藍西湖,泥工、木匠以及小工們,嘴里一疊聲的嗬嗬出來,很顯然,這么高檔的香煙超出了他們的意料。順便說一句,那年月,利群、牡丹、西湖這類高檔煙,是憑票供應(yīng)的。我父親之所以買得到藍西湖,是托了正在部隊里參軍的我二叔雨良的福。二叔雨良時來運轉(zhuǎn),某司令員的女兒相中了他,因此很在部隊里兜得開。這些高檔香煙,是他搞來的。這在當(dāng)年的塔魚浜,還造成了一次不小的轟動呢。

起屋的這天,正是七月十六日,毛主席最后一次暢游長江九周年紀(jì)念日。聞知石門鎮(zhèn)上有大型游泳紀(jì)念活動,反正我還小,在家?guī)筒簧鲜裁疵Γ餍韵蚰赣H告了一次假,隨南埭的毛頭、建洪步行去石門灣看熱鬧。那真是我平生所軋的最可怕的一次鬧猛。我們從馬家弄進入石門運河邊,遠遠地看河面上的大型標(biāo)語以及領(lǐng)袖的巨幅肖像從南高橋向著東高橋緩緩而來,圍繞這張巨大竹筏的,是懶懶散散放松游幾下的幾個游泳健將,不過,距離遠,人面看不靈清。我在擠入觀望隊伍的時候,被一幫毛頭小伙子擠在中間,有個男人的胳膊肘惡狠狠地抵在了我的右肋,那一刻,我?guī)缀跤辛私^望之感。幸虧持續(xù)時間不長,我才得以緩過氣來。

石門回家,已是下午。發(fā)覺兩間灶頭間連瓦片都已經(jīng)鋪好。而廂屋通灶頭間的小門,仍舊是老門。我隨即取來半支白粉筆,在小門的背面,歪歪斜斜寫下“1975”這個年份。

這一次起屋,兩間灶頭間本不在父母的預(yù)算當(dāng)中。好像是聽取了塘南姑夫的建議,說,已經(jīng)動工了,也不差這一點磚頭瓦片了,索性灶頭間也翻建了吧。這顯然是明智之舉。不過,這次起屋的重點,仍是草棚拆除后新起的兩間攔頭屋。

兩間攔頭屋,造得比原先的草棚略大,這大出來的一公尺,是占了東隔壁嚴子松家的稻地了。起地基的時候,嚴子松沒有響,嚴阿大不是省油的燈,她終于忍耐不住,站稻地上開始說話了。她的意思是,這一公尺地是她家的,韓林你怎么可以站過來呢。也不知我父親怎么回復(fù)她。反正,嚴子松成分不好,永豐大隊掛名的四類分子。那時是一個講成分的時代,四類分子,基本上是抬不起頭來的一種人。我父母親的小心思,大概也就在這里吧,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嚴家說了幾句,也就罷了,這要是換成別家,擋了他們家的道,非大吵一場不可的。

攔頭屋建起來了。并排兩間。東首一間,有前后門,直對,門都不大。這一間堆堆放放新收的稻柴而已。年腳邊搭米酒,也是我永金娘舅過來幫助釀制的,酒缸就擺在這一間的北爿。有一年糧食歉收,父親生怕米不夠吃,就在這個角落里,他也跟著村里的人家一樣開始做紅米。也不知這紅米沒有做好還是別的緣由,總之,紅米飯鐵鑊子里燒好,抓取一把,手心里捏一捏,仍是一粒一粒的發(fā)散的飯粒。盛一碗紅米飯,都沒法用筷子吃,松散的一粒粒紅米,沒有絲毫的黏性,筷子搛不起來,紛紛從筷頭跑開去了。紅米做飯,看似漲性好,比起同等數(shù)量的白米做飯,感覺上要多好多,但口感欠佳。最主要的,紅米不飽肚,一碗飯下去,沒墾幾鐵耙地,肚子又餓了。只此一年,后來,我家就不再做紅米了。但就是這一年,擺在這個角落里的一缸紅米,也吃得我胃口倒光。西邊一間做了臥室,前后未開門,但前頭對開兩扇木框玻璃窗,還安裝了防盜的鐵直棱。北爿開有一扇長方形的小天窗??看翱冢钪鴥蓮埓病改赣H的墊架床以及我與漢良的一張紗帳竹榻床。兩床之間,窗口底下,照例是一張窄小的床頭幾。我的竹榻床頭,我讀高中那會兒,床橫頭貼了一張女明星龔雪的大頭照。回家的時候,早晚有意無意一定要瞄兩眼,因為龔雪,露齒微笑的樣子,實在像極那時我暗戀的某位低我一個年級的女同學(xué)了。這張明星照,很多年后還貼在那堵墻上,大抵要在一九九三年攔頭屋倒塌,才是終于不見了蹤影的吧。

兩間攔頭屋,大梁稍稍講究,用的是杉木。其他梁條,都是我父親分家時所種的楝樹伐來做成的,有幾根楝樹長度不夠,中間只好拼接一下。大梁的正中央,一直釘著“上梁大吉”的紅布頭。鄉(xiāng)下起屋,架正梁的時候,必要放炮仗的,四個,八響,外加一串小支炮仗(百響)。東西兩根大梁拉起,架上的時候,炮仗與百響啪啪啪啪同時響起,空氣里頓時彌漫著一股喜慶而好聞的硝煙味。家里的大公雞受到驚嚇,呱嗒——呱呱——嗒,連續(xù)幾個叫聲,一扇翅膀,徑直躥到了廊屋頭的柴堆上,還是母雞鎮(zhèn)定,直起雞頭,眼睛眨巴眨巴,不驚不乍,似乎明白過來的樣子。而嚴家浜的孩子們,聞到了小支炮仗的硝煙味,精神勁頭頓時就被吊了起來。

攔頭屋建好的第二年夏天,唐山大地震傳到,村口的廣播一播報,全村人晚上睡地震棚。我們家也不敢睡屋里了,我把竹榻搬到了攔頭屋廊屋,帳子一裝,蚊子進不來,涼風(fēng)徐來,倒也安呆。但連續(xù)幾天睡露天,到底不舒心,天亮起床,感覺身上黏嗒嗒的。大家也就顧不得危險不危險,各安天命吧,于是,紛紛回房睡覺。

攔頭屋前的稻地還是一條主要的過路通道。南埭的人出工收工,常經(jīng)由此間。黑乎乎的矮玉娥也好,酒糟紅鼻子的辣缽金龍也罷,他們掮著鋤頭鐵耙,每次經(jīng)過,都要對著正在做農(nóng)活的我父親說上一句:“韓林,嚴家浜底頭的風(fēng)水,儕(據(jù)音,全的意思)給你家得去了。”我父親也就嗬落嗬落笑笑,有時還會掛下一條老口水來,手臂一抹嘴,也不停下手頭的活。

稻地的外口正是嚴家浜的底頭。下面是橋洞(據(jù)音,即河埠頭),有一年桃花水大發(fā)的五六月間,我在我家的稻地上支開兩根晾衣的長竹竿,河中央四平八穩(wěn)擺下一只扳漁網(wǎng),兩根竹竿的交合處,拉過來一根很長的麻繩,隔一歇歇,拉起麻繩,隔一歇歇,拉起麻繩,拉得吃力了,就想出辦法,背麻繩,背了一會兒,還真是叫我網(wǎng)到了一條大鯉魚。看到紅尾的鯉魚翻轉(zhuǎn)撲心有不甘,我母親趕緊過來幫忙。我們就這樣用扳漁網(wǎng)捉到了一條大魚。

就在這塊小稻地上,春天,我父親開了一只土窖,來培育他的南瓜、絲瓜、茄子的秧種以及山薯苗。這一只整天覆蓋著尼龍紙的土窖,簡直成了父親的聚寶盆。我有時也小半天守候著它。我只是看植物生長的熱鬧而已。我看父親拿著剪刀,長時間地嘁嚓嘁嚓剪苗種,一小捆一小捆,理齊之后,放在竹篰里,明天一早,背到翔厚去賣一點小錢。

土窖終有收場的時候。春頭一過,各種蔬果落種,它的使命就完成了。它松松的泥土正是做泥磚的好材料。大抵我也是好玩,向誰家去借來一只模子,掇一條稍闊的條凳,開始平生唯一一次的泥磚制作。泥磚曬干,一塊一塊疊好,整整疊了半堵墻呢。后來,我父親真的用我做的泥磚砌了一堵墻。

此后,大約有七年的時間,我的竹榻床一直打在這間西屋的靠窗口。暗夜里聽嚴家浜抽干時,東邊的大圩里通下來的水渠的流水聲。我甚至還聽得出嚴家浜的鯽魚逆流而上的擊水聲。聽到我家的花貍貓小半夜守在水渠入河處捕鯽魚的聲音?;ㄘ傌埫坎秮硪粭l大鯽魚,就叼到我的床橫頭,喵嗚喵嗚地好一陣叫喚,直到我醒來,看到它送來的禮物,呼它一聲,也就是相當(dāng)于贊它一句吧?;ㄘ傌堗侣湟宦?,沿著靠前面的一條廊柱,再一次地翻墻而出,又跑去原地叼魚了。

一天夜里,萬籟俱寂,一家人全在睡夢中,突然,窗玻璃上有手指敲擊的篤篤聲,敲過之后,聽到了剛退伍回家不久我大娘舅永根的喊聲,聲音里帶著很重的哭腔:“阿大(據(jù)音,即阿姐的意思),爸爸走了!”我母親翻身起床,套上衣服,叫醒我們,一同來到塔魚浜南埭我外婆家。

外祖父去世時,大娘舅半夜里趕來的這一聲報老,長久以來,一直回響在我的記憶里。

廂屋

鄉(xiāng)下人家,廂屋即正屋,擺八仙桌的地方。

兩扇大門,大門上殘存有銀灰色的“文革”語錄。大門的底色是紫紅,是一種很耐看的荸薺紅。大門很高,左右對開,稱得上雄闊。這樣的雄闊,不是跟哪家爭氣派——那不是一個可以爭氣派的時代。

兩扇大門一關(guān),合攏的中央有鎖把鎖口,一搭,加一把掛鎖。門當(dāng)然也可以鎖的,但整個少年時代,我從未看到鄉(xiāng)下人家出門干活有鎖門的。那一把鎖,因此顯得落寞、多余。不奇怪,全個塔魚浜村坊,你甚至不會看到大門上掛有鐵鎖,有時關(guān)門,只是為了防備雞呀狗呀的進屋,鎖扣上也只插一根桑條,做做樣子而已。我在塔魚浜生活的最初十五年,看到的,大抵這個樣子。

推門進去,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廂屋中央的一張八仙桌了。這張吃飯臺子,一定配有四條長凳。考究的人家,四條長凳中必有一條闊條子凳,凳板比普通的要寬闊一倍之多。此凳,孩子們很愛坐。小身子還夠不到桌面的時候,他們就跪在闊凳上吃飯。盛夏的傍晚,男孩子最喜歡扛這條闊凳到稻地上乘風(fēng)涼。前半夜躺在闊條子凳上聽盲太太講故事,仰頭默數(shù)惝恍迷離的星星。最喜歡看掃帚星的大尾巴,掃把一樣滑過天空,留下一道長長水霧一般的痕跡。陰歷七月半、八月半這樣的節(jié)日前后,月亮總是又圓又大,大得甚至擔(dān)心它掉下來,撲通一聲掉到我們村口的那個大池塘里。抬頭空望大月亮,思量最多的居然是月亮山上那一個婆娑的桂花樹影,再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這也是很有意思的。所有這些,許多年以后,構(gòu)成了我夏天夜里主要的鄉(xiāng)村記憶。

白天不鎖門,夜里可是要落閂的。門閂就 在右首的門角落里。我們小時候,我們的盲太太有一個很出名的默子(據(jù)音,即謎語),總叫我們猜,就是關(guān)于這根門閂的:墻角落里一個老阿爹,伸出一只腳。我家的門閂很長,是整根木頭刨成的,兩頭稍細,中央間粗壯,樣子也好看,好像是比杉木更高一級的什么木料。我第一次游泳,就是抱著這根大門閂去南埭木橋堍下的小河。不料門閂常年不沾水,很干燥,浮力很大,一個不小心,門閂脫手而去,我的那個離了門閂的身子,差點兒淹死在這條小河里。

大門兩邊的門角落里很有一些舊物。有一雙釘鞋,說是太里太(即祖父的祖父)腳上穿過的,如今灰頭土臉的,鞋子里的灰塵足有半斤重。很奇怪,這么一雙幾十年不穿的釘鞋,也還沒有扔掉。也還沒有交給喊天鬼換他的糖山楂吃。還有一把黃布的油紙傘,很像戲文里斷橋相會時許仙白娘娘共撐的那一把。這把油紙傘長久不使用,骨子錯位,撐不開了。有一年,我懷著好奇把它拆了,黃布剝落,里面的傘骨子做得真叫考究。只是油紙傘很重,哪有后來的可折疊的涼傘好使用。還記得有一把生銹的彎刀,鐵柄,有說是長毛手里留下的,上百年了。我小時候就拿著它跟嚴家浜的幾個小伙伴玩沖鋒打仗的戰(zhàn)斗游戲。門角落里還常年放著一只畚斗,一把笤帚。笤帚是自己打制的。我自己就種過高粱(就為了要它的高粱稈),打制過許多把笤帚。其他呢,有父親挑擔(dān)用的兩三根扁擔(dān),其中最看重的一根木頭扁擔(dān),細長,光潔,抹著不知是桐油還是紫紅的漆水。扁擔(dān)頭上各有兩只釘牙,這根木頭扁擔(dān)比竹扁擔(dān)長得多了,很適宜于挑稻或挑油菜梗,不容易扎到腿腳上。另外幾根竹扁擔(dān),與之一比,就顯得笨頭笨腦多了。不過,竹扁擔(dān)也有竹扁擔(dān)的誘人之處,因為常年的使用,扁擔(dān)光滑異常,黃燦燦的,彈性十足。有一次,我拿著它去河埠頭劈水,啪啪有聲,虎虎有生氣,嚇得河里的小魚小蝦紛紛逃竄。我甚至看到對面水草叢中有一條水赤練,昂著頭,頻頻回顧,擺動它的小尾巴,終于膽怯地游到對岸,躲入更加茂密的水草叢里去了。想起來,我那時劈水的動作,一定是很威武的。當(dāng)然,玩好水,回家,少不得挨父親一陣“細棺材、抬出去”似的臭罵。

兩個門角落里有地鱉蟲的消息不知道誰告訴我的。地鱉蟲可入藥,能治淤血、折傷,因之可以賣錢。我于是常拿著一把斫草的子,在東門的那個邋遢角落里翻翻揀揀,果然,一堆群居在一起的地鱉蟲出現(xiàn)在我眼前。地鱉蟲棕黑色,背著一張大背板,見到有人捕捉,趕緊窸窸窣窣鉆入松土中。我取來一個倒空的瓶子,一只一只捉了進去。捉了滿滿一大瓶。還真的賣了不少錢。這是困頭夢里都沒有想到過的。

門角落里還有破尼龍紙、新舊套鞋、草鞋,新年里殺雞煺下來的一堆雞毛,取出來的幾只雞洋肝……這些東西,除了不堪再穿的草鞋,后來都給挑一副換糖擔(dān)收舊貨的喊天鬼收走了。門角落里稍占地方的,可能是一只顏色土灰色、破爛的竹篰,里面,永遠墊著小半篰稻草,那是家里的老母雞生蛋的地方。那里的稻草,已經(jīng)伏得很是軟綿。可是,那個溫暖的草窠,常被家里的花貍貓不恰當(dāng)?shù)卣加?。我母親見到,總要罵一聲“死瘟貓——”,手拿掃把,舉起來,作勢將花貍貓抽趕出來?;ㄘ傌堓p松地跳出稻柴窠,回頭對著女主人撒嬌似的叫一聲,又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地,邁著它與生俱來的虎步。邁到門檻邊,兩只前腳搭在門檻上,奮力前伸,兩只后腳,奮力后縮,伸出一個長長的懶腰?;ㄘ傌埐磺椴辉傅仉x開了那個被它焐得熱烘烘的草窩。

除了門角落里兩堵墻,廂屋的朝東、朝西、朝南三堵墻,都不開窗。除了朝南墻是八五青磚所砌,其他的墻體,都是泥磚所砌。這可以想見我家的窮困之狀了。朝南的墻上,未能免俗地跟風(fēng)貼過偉大領(lǐng)袖和英明領(lǐng)袖的巨幅肖像。那時候,我曾長久地觀察兩位大人物胸前的一排紐扣以及喉結(jié)處的風(fēng)紀(jì)扣,還有就是中山裝的外領(lǐng)子與襯衫的內(nèi)領(lǐng)子那個頸圈,白的歸白,青灰色的歸青灰色,一個毫米都不差,好似圓規(guī)的細腳走出來的。塔魚浜別的人家,可能是大隊副書記施鳳寶家吧,我似乎記得墻上貼有馬恩列斯毛華鄧的巨幅肖像,馬恩列斯,尤其前面的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大胡子,我們小孩子嘴上不說,總擔(dān)心兩位吃飯尤其是吃粥怎么辦?他們的大胡子把他們的嘴巴都蓋沒了呀!四位的肖像都有點兇巴巴,剛開始的時候,有點害怕,不敢多看,后來也就習(xí)慣了,但這四位大神,終究沒請到我家的南墻上。

朝東和朝西的兩堵墻上,偶爾會倒掛一些鋤頭鐵耙,鋤頭只有一把,鐵耙可是有好幾把的,鐵耙掛在墻面上,也別有一景,取用也方便。那時,根本就沒有掉下來的擔(dān)心。

朝東的墻體與大叔家緊鄰,后來大叔家遷走,老房子拆去,墻體留著,有一年,忽然發(fā)覺墻體下沉了數(shù)寸,以致橫梁與墻壁之間,漏了一條見光的細縫。沒有幾年,下沉越來越大,細縫變成了尺把寬的缺口,這就有點嚴重了。不過,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堵墻,即使下沉這么嚴重,還是沒有倒塌。

廂屋全部是木結(jié)構(gòu)框子,東墻與西墻,整體之中又有小的塊狀。小塊的墻體與墻體之間,是木頭立柱,柱子上,釘著寸釘,掛物之用。比如西墻的柱子上,一只寸釘上常年就掛著一頂蓑衣,一個箬帽。父親的小涼帽和母親的大涼帽,各掛在另兩只寸釘上,也是像煞有介事的。

廂屋的上頭,也即八仙桌上方,父親東西向橫了兩根毛竹,毛竹上,架著一扇一扇不用的煙晾。團匾有時也會架上去。但團匾也會像掛涼帽一樣掛在東邊與嚴子松緊鄰的一堵墻上。團匾,就其形狀來說,不就是涼帽的放大,掛在墻上,紋絲不動,取用又十分方便,又節(jié)省了置物的空間。這也是有意思的。

八十年代初,盲太太六十開外。盲太太眼瞎,不能視物,他沒有成家。他是老培榮的小兒子咬毛、老培榮的大兒子小毛毛、我叔叔拆爛污阿二以及我家四家人家的族長輩。他就拄著一根簡易的拐杖,輪番在這四家人家吃輪家飯。輪到其中的一家,吃飯時,那一家的孩子就來牽他的拐杖曳他去吃飯??墒?,兩三家人家都不愿意盲太太去搭床。盲太太后來就在我家的這間廂屋的南墻邊搭了一張簡易床。我那時已在外讀書,很少回家了。也不知道盲太太最后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那時我家的這間廂屋已經(jīng)開始走漏,盡管漏雨不很嚴重,但雨水滴下來,盲太太的床邊,總是起一層膏泥,黑色的,亮晶晶的黑膏泥,踏上去,總之是非?;?。不知盲太太曾經(jīng)摔過跤沒有?這些我都不知道了。

一九八二年陰歷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塔魚浜來了兩個報老的自族,他們徑直來到石門鎮(zhèn)通市橋頭的石門公社中學(xué)。他們告訴我,你家盲太太故世了。我那年讀初二,聞聽之下,迅速報給我母親。母子隨即叫了我弟弟,母子三人,急匆匆走回塔魚浜。

盲太太就這樣頭南腳北,腳板頭點著一盞長明的油盞燈,安息在我家的這一間廂屋一扇杉木門板上。遺體的兩邊,擠滿了前來吊耗的自族和親戚。

房間里

塔魚浜口語中,房間里與屋里是不同的。房間里專指臥室。屋里或屋里廂是指包括房間里在內(nèi)的所有屋子。

我的房間——事實上,我在塔魚浜生活的最初十五年,根本沒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我的房間,也是我的父母的房間,也就是我與弟弟漢良的房間。

起屋之后,除了偶爾睡過灶頭間西間,我睡覺主要在攔頭屋西間靠窗的一張小床上。接下來要寫到的記憶,是我家起屋之前舊屋的房間。

這個老房間,西邊與嚴子松家共有一條狹長的天井。那邊嚴子松家是灶頭間,這邊我家是房間。兩邊各有一排木窗可以關(guān)啟。我家的房間里,靠天窗打著兩張床,父母親的墊架床與我的小床之間,是一張稍長(三只抽屜)的小臺子。小臺子靠近我的床橫頭的一只抽屜,有一次,父親買來了搭襻和一把小鎖,用一把開刀,“的的篤篤”,裝了大半個小時,抽屜給鎖了起來。

晚上睡覺前,迷迷糊糊里,我總看到父親把一些零錢、一些發(fā)票鎖進抽屜。從此我知道,這只小抽屜,是他存放私房錢的地方。他有辦法存錢,我和弟弟就有辦法“偷”錢。我們偷錢的方法很簡單,將這只父親專用抽屜旁邊的那中間一只抽屜抽出,我們的小手就可以從里面的一條邊縫里伸進去了,直接就可以取到錢。但是,如果我們?nèi)〉降氖俏逶褪拇笃弊?,我們就不敢拿。我們最開心的是摸到一角兩角五角的小票子、小鎳幣。取了多年,也不知道父親知道不知道,反正,他從來沒有發(fā)覺過,也或者他發(fā)現(xiàn)了,從來不說,也未可知。但我傾向于,他并不知道我們其實在用我們的小詭計偷摸他的錢。

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用開刀直接將搭襻的螺絲旋出來。搭襻上的小鎖好端端地鎖著,但有什么用呢?螺絲旋出,鎖就成了一把裝飾性的東西了,我們可以直接把抽屜拉出來,從從容容地翻找需要的東西。但那時家里要多窮就有多窮,抽屜有時就是一堆無用的發(fā)票,什么都沒有。有時候,卻鎖著父親的上海牌手表。那時塔魚浜買手表的人還不多,就我所知,就他和他的朋友順浩兩個人有。順浩就是塔魚浜的小伙子里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那個家伙。順浩的頭發(fā),三七開,塔魚浜村坊鼎鼎有名的。我父親和他是小朋友,順浩買了手表,穿著白襯衫,人多淘里,很有點洋盤,他會不時地抬起手腕,看一看手表,這個動作,很令女人家心動羨慕的吧。我父親也沒有征求我母親的同意,秋后,菊花賣脫,一意孤行,買來了一只亮閃閃的上海牌手表,總價一百二十五元。那是什么價錢,那個年代,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啊。所以,年輕時候的我父親,也十足洋頭洋腦過一兩回的。洋氣而洋盤的事,年輕的時候,他也沒少做。

房間里我的小床,是并排著兩張木榻搭起來的。兩張木榻中間連接的地方,正好扣在我的小腰上,很不舒服。后來,腳橫頭的那一張木榻的一塊板砰的一聲凹陷了下去,于是,睡到半夜里,我的腳經(jīng)常會掛下去。有時搭好了,半夜里翻一個身,又是砰的一聲,扣板又凹陷了下去。兩張木榻原先是存放白米的。其中的容積很大,我們小孩子躲貓貓,經(jīng)常把席子一撩,鉆進里面去躲著。第一次躲,小伙伴哪里找得到,再躲,就不靈光了。小伙伴進來,首先就是掀開席子看木榻里頭有沒有人。

父母的雙人簡易墊架床比我的木榻小床整整大了一倍,三面圍著橫擋,床帳的開合處,各有一個可以靠手的床頭。床是父母結(jié)婚時所購置的吧。那時,家里還剛剛裝電燈。電燈的拉線,母親繞來繞去,引在她的頭橫頭,這樣,出黑烏泥的半夜里,我喊要尿尿,她就迷迷糊糊里抬手一拉,吧的一聲,電燈就亮了,隨后,手稍稍一回,嗒的一個回聲,電燈開關(guān)完全落實。

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四日或十五日,上午,我母親去民興對豐橋銀行領(lǐng)出兩百元現(xiàn)金。因為第二天我家開工動土起屋,她叫我父親去石門買小菜。塔魚浜村諺:南十三北十四,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們塔魚浜距離南邊的石門鎮(zhèn)十三華里,距離北面的烏鎮(zhèn)十四華里。走路去石門,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又擔(dān)心第二天一早去,晚了,買不到足夠的蔬菜(包括魚肉),母親就叫父親提前一天去塘南親戚家借宿一晚。塘南到石門,半小時不到,這樣,第二天一早買蔬菜,時間上總歸充分一點,菜場上可選擇的蔬菜也會多一點。下午,父親就過西海弄堂,過木橋,獨自上路了。

當(dāng)天夜里。九點多,母親、我、漢良三人已經(jīng)入睡。睡夢中,我似乎聽得有滴瀝嘟嚕的聲音。母親也意識到了,屏住呼吸聲,開始諦聽起來。這滴瀝嘟嚕的聲音隨即就沒有了,萬籟復(fù)歸于俱寂。我似乎看到一個身影,悄悄地挪到了母親的墊架床的另一頭過道口。我母親一向好睡,她的呼吸聲隨即又開始放松起來。這滴瀝嘟嚕的聲音又在我的頭橫頭響起。吧嗒一聲,母親突然拉亮了電燈:“啥人?”一個光著脊背、赤著腳的賊骨頭一驚,迅速邁開步子,風(fēng)一般跑出過道,經(jīng)后門跑出了我的家。我母親大喊一聲:“捉賊!”想都沒想就追了出去。我母親一邊追,一邊罵:“你個瘟賊骨頭,你轉(zhuǎn)過頭來,讓我認認。”賊骨頭哪敢接話,一聲不吭,兀自跑路。我母親看到他的頭發(fā)很長,就又罵:“你個瘟賊骨頭,明朝好去剃頭了,你不剃頭,我認得出來——”賊骨頭始終不敢回頭。我母親追出后門頭,罵了這兩句“瘟賊骨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危險,立即收住腳步,返身回到家里,吧嗒一聲閂上了后門。因為她的這一聲喊“捉賊”,后門鄰居小毛毛開始搭話,嚴子松嚴阿大也送過話來。這種搭話,其實是撇清干系的意思。我家后門的兩戶鄰居,其實并沒有起身來觀。

那時的塔魚浜,可以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家里來賊偷的事是從來沒有過的。何以賊骨頭來我家,且在我母親領(lǐng)出現(xiàn)金、我父親去石門的情況下來偷,種種情況表明,賊骨頭就是這個村坊的熟人,很清楚我家的底細和起屋的安排。但幾十年來,我母親一直沒有說這賊骨頭是誰。盡管她猜測得到一二,但家里也沒有損失,她終究沒有去確認。

發(fā)生這件事之后,回顧頭來,我母親說很有點后怕。如果賊骨頭回頭跟她對打怎么辦?她根本就不會是一個成年男子的對手。我那時虛歲只十歲,弟弟七歲,要是對打,我們母子三人是非常危險的。

此后的很多年里,每天天還沒有擦黑,母親就要早早地將后門關(guān)緊。這種習(xí)慣,一直延續(xù)到她離開塔魚浜,作為一名下放的知青上調(diào)石門鎮(zhèn)工作為止。

房間里是我家的一個私密的空間,凡值錢的物品物產(chǎn)大抵放置在這間屋子里。深秋,菊花曬干,藤籮里裝滿滿滿的一擔(dān)。一九七一年深秋的某天,吃過夜晚,我突然要去后門頭解決內(nèi)急。那時家里還沒有安裝電燈,照明全靠一盞洋油燈。我右手端起洋油燈去后門上廁所。經(jīng)過父母的墊架床,剛想開小門進入后門頭,腳下被一根篰繩一絆,重重地跌了一跤,我的頭磕在了洋油燈管上。燈隨即熄滅。聽得我一聲哭叫,母親一個箭步趕過來,看到我滿臉是血,眼睛緊閉,以為燈管刺入了我的眼睛。她馬上叫來了西弄堂口的赤腳醫(yī)生小阿六。小阿六用酒精棉花擦干凈了我的小臉,看到我的眼泡皮磕破了,眼睛沒問題,母親也就放寬了心。小阿六消了消毒,看到我的傷口還有洋油燈管粘牢的黑色,對我母親說:“這一跤摜得運道好。一點點畫眉(據(jù)音),結(jié)一個疤,就看不見了,就這樣吧。”他只是了凡軟性(據(jù)音,馬馬虎虎的意思)地將我眼皮擦一擦,匆匆忙忙包扎了一下,就背著藥箱,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回西弄堂他自己的家去睡他的大頭覺了。

過了幾天,烏鎮(zhèn)的一家老親來我家做客人,老人帶來了幾只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橘子。我的左眼此時還包著紗布,我只好用另一只眼睛看??戳藥酌腌姡闷痖僮泳烷_始咬起來。老人趕緊喊住了我,他示范給我看。原來橘子需要剝了皮,一瓤一瓤掰開來吃。剝開黃燦燦的橘皮,一瓤一瓤金黃色的橘瓣,我學(xué)會了用手掰著吃——這是我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橘子,那時我已經(jīng)六歲。我拿著這只散發(fā)著橙黃光芒的橘子,噔噔噔一口氣跑到木橋頭,一手拋向高空,另一手一伸,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就接住了。我簡直向全個塔魚浜現(xiàn)了一下我的寶貝?,F(xiàn)了兩三回,又噔噔噔跑回家——這才掰開一瓣瓣橘瓤,咬一口,酸甜津津的,滿嘴汁水,這是一種很鮮激的味道,與我熟知的糖水罐頭里的橘瓤味道完全不同。我就這樣,在一只眼睛蒙著紗布的情況下,吃掉了平生第一只橘子。

又過了幾天,小阿六開始跟我拆紗布,紗布拆去,小阿六這才意識到,由于他的這一次偷懶,我的左眼泡皮上,永遠留下了一個弦月形的徽記。我母親嘆了一口氣,說:“我去算過命,算命先生說,你這個兒子是要破相的,我一直擔(dān)心,算命先生說的破相,到底是什么,如果這就是破相,我倒也寬心了!”紗布一經(jīng)甩脫,我趕緊找來鏡子,一照,心情郁悶至極。好多年里,我的注意力多集中在這個傷疤上。而很多人見了我,不是盯著我看,就是帶著好奇來追問我,讓我煩不勝煩。

老宅的這房間里,藏著一個玩耍的好所在,那就是我家與嚴子松家之間的這個狹長的小天井。天井里,常年養(yǎng)著兩只老烏龜。烏龜行動遲緩,但生命力極強,很多年里,都生活在這個狹長的圈子里。那時我常下到天井里去玩這兩只老烏龜,玩法很簡單,就是用一個小棒將兩只烏龜翻身,觀察它們怎么翻過身來。這兩只烏龜也真成精了,當(dāng)我下去將它們翻轉(zhuǎn),肚皮朝天,它們也不急于翻身,四只腳和一個龜頭緊縮在殼里,一動都不動,即使我拿著筷子去捅它們,它們也渾不當(dāng)一回事。等到我厭煩了,剛一爬上天井,就聽得“的的”兩聲,龜背碰擊在天井的青磚上,兩只烏龜迅速翻轉(zhuǎn)身來,恢復(fù)故態(tài)。這些事,我也曾在拙集《少年游》里,實實在在地做過一次記錄,茲不贅述。

責(zé)任編輯 許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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