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晨英 郭躍峰
2016年9月23日,由寧都縣博物館郭躍峰、曾晨英,寧都縣電視臺盧春寧、葉志龍組成的“寧都起義親歷者——103歲老紅軍趙世新采訪攝制組”赴四川成都采訪。為取得較好的效果,采訪之前,采訪組先和趙世新之子趙渝平進行了電話聯(lián)系。不巧的是,趙老前一天因血壓升高正住院療養(yǎng),為不影響趙老的健康,趙渝平與我們約定采訪時間控制在兩個小時。考慮到寧都起義距今已整整85年的歷史了,為使趙老在短時間內能盡快打開記憶的閘門,我們先期準備了與寧都起義相關歷史的人物、建筑和風景照片,以便于老人回憶這段久遠的歷史。
24日下午3時,我們采訪組一行如約而至趙老家中,趙老家住成都市恒德路6號,這是趙老離休前所在單位華西集團的家屬大院。趙渝平告訴我們,這家屬大院曾有20多位老紅軍居住于此,所以又稱紅軍大院,但時至今日僅剩包括他父親在內的兩位老紅軍了。
趙老聽說寧都采訪攝制組一行專程赴成都采訪他,便早早地在客廳等候。趙老居住的樓房,是一幢建于20世紀90年代初的普通樓房。他家中陳設極為簡樸,但卻井然有序,墻上一個個鏡框里的照片告訴我們,樓房的主人是一位戎馬一生的老紅軍,今天正安享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初見趙老,如果不是早已對他有所了解,眼前所見一位滿頭銀發(fā)、中等身材、身體硬朗、精神矍鑠的老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就是103歲高齡的寧都起義親歷者。趙老熱情而親切地和我們一一握手,這有力的一握,讓我們不僅感受到趙老身體的力量明顯強于常人,也讓我們再次感受到趙老身體的硬朗,甚至讓我們瞬間感悟到這力量其實就是趙老一生對革命信念的無比堅定。
采訪開始前,筆者代表寧都起義紀念館全體同志向趙老贈送《客家福》剪紙藝術品,以通過這個火紅的“?!弊郑磉_大家對趙老革命一生的崇高敬意和深深祝福,祝福趙老健康長壽、洪福齊天。
采訪就在這熱烈歡快的氣氛中慢慢拉開。我們隨即把事先準備好的一摞相關人物照、舊址照、風景照遞給趙老觀看,盡管趙老的視力不算好,但他還是十分認真地觀看每一張照片,看著趙博生、董振堂、季振同、黃中岳這一張張親切的面孔,還有“寧都起義指揮部舊址”“城北門外拱辰橋”,以及當年他們習慣叫“赤面寨”的一處處熟悉的景象,趙老記憶的閘門漸漸打開。
趙老拿著“寧都起義指揮部舊址”照片告訴我們:“這個房子我知道,它就在寧都縣城河邊上,1931年,那年我17歲,跟隨部隊從南昌步行到達寧都縣城,參加國民黨軍對紅軍的‘圍剿,當年我在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第二十五師第七十五旅第一團第二營第七連當司號兵,團部和營部都駐在城北門外的‘赤面寨,城內只有第七十四旅為防衛(wèi)旅駐防,我們第七十五旅和第七十三旅都駐城外,記得有次進城我就從這幢房子經(jīng)過,這幢房子后來也成為寧都起義的指揮部,趙博生就住在這幢樓里。”
聽著趙老這么清晰地回憶起當年的歷史,我們見機插問:“您作為一位北方人,隨軍到南方以后,部隊駐扎寧都,無論是思想上還是生活上一定給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p>
說起在寧都駐軍的生活,趙老更是記憶猶新,嗓門洪亮地說道:“我們這些北方人大多是陜西、甘肅、河南的,到南方后不僅水土不服,加上飲食習慣又不相同,吃的都是糙米,菜就是藤藤菜(蕹菜)、角豆、冬瓜,油就是花生油,這些都吃不慣,吃著想吐,很多人都不適應,拉肚子。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喜歡吃大米,喜歡吃面食。由于生活條件不適應,生病的人很多,有的打擺子(瘧疾),發(fā)冷發(fā)熱,高燒40多度,有的長疥瘡,大家黃皮瓜瘦,又流鼻血。因為南方蚊蟲多,雨水也多,蚊蟲咬了雨水一澆,便化膿潰爛,很多人都染了這些病,部隊的醫(yī)療保障又很差,得不到治療,這樣就死了很多人。當時寧都縣城北門山坡上埋滿了病死的第二十六路軍士兵的尸體,一開始,還插個牌子寫名字,后來死的人多了,都不寫名字了。我記得我所在的七連初到寧都時有90多人,最后只剩了50多人,而有的連只剩下30多人。”
說到這,趙老語氣有點低沉,稍停后,又繼續(xù)回憶道:“開始,部隊為解決吃面粉問題,把所有馬匹集中起來,從南昌運面粉,后來由于騾馬也不服水土,差不多都死光了。運面粉時因為路途遠,而且雨水多,面粉被雨水淋濕,等運到寧都后,好些都發(fā)霉了,我們就吃這些發(fā)霉的面粉,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生病的人就更多了,差不多每天都要死人,導致部隊情緒非常低落,當時二十六路軍有許多高級軍官多次請求蔣介石換防,蔣介石只是口頭答應,卻不見行動。后來聽說有3名共產(chǎn)黨員在二十六路軍中秘密開展活動,但具體是誰就不知道了?!?/p>
趙老作為我們目前所知唯一健在的寧都起義親歷者,在采訪中,我們希望作為一名普通士兵的趙老,能夠談談當年來自士兵底層的思想動態(tài),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思想境界,使一支17000多人的部隊能夠兵不血刃地參加起義?但我們也知道,這對于一位103歲的老人,當時又是年僅17歲的普通士兵,要回憶和深談85年前的那段驚世壯舉,也許題目有點大了。趙老告訴我們說:“因為當時生活條件的惡劣,物資條件、醫(yī)療條件都得不到保證,大部分士兵軍心渙散浮動。當時,我們最希望的就是能吃上一頓白面,回不回家都沒有想過。”一句樸實而真實的內心直白,雖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答案,但卻清楚地反映了這支部隊起義前的生存狀態(tài),告訴我們國民黨軍隊是如何對待士兵的,這和后來趙老回憶到起義參加紅軍后,受到蘇區(qū)百姓和紅軍熱情歡迎,紅軍在飲食上盡量照顧這些大多來自北方士兵的習慣,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許,這就是大多數(shù)士兵參加起義的最樸素思想。
“起義前一段時間,我們營部去南昌領軍衣,就把我們二三十個病號留下來留守,因為當時紅軍經(jīng)常在城外襲擊我們,為了安全,營部就安排我們這些人住進了城內,以后,他們回來,我們也在城內住。起義的當天晚上,我正發(fā)著高燒,睡在地鋪上,我看到弟兄們拿回好些生活用品說是店鋪拿的不要錢,我燒得迷迷糊糊,只聽得一會兒槍響,一會兒嘈雜聲。后來聽說,趙博生在城里那座小洋樓請客,宴請一些軍官,總指揮部警衛(wèi)連制服了一些不愿起義的軍官,警衛(wèi)連士兵都是一些高個頭,裝備也強,每人有三大件:手槍、沖鋒槍和馬刀。第二天早上,起義成功了,我們就隨部隊集結?!?/p>
趙老邊回憶邊不時停下來翻看手中的照片,當看到寧都縣城南水口塔當年的舊貌照片,和一幅趙博生率部隊集結在城南水口塔下沙灘上撕毀青天白日旗的創(chuàng)作油畫時,揮動他那有力的手說:“這就是當年部隊起義成功后的第二天清晨集結的場景,在總指揮趙博生的帶領下,我們都把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扯掉扔在地上,后跟隨部隊向蘇區(qū)開拔。在奔赴蘇區(qū)的路上,我看見一些臂上戴著寫有‘赤衛(wèi)隊紅袖章的人,因為是第一次看到這些,便不解地問連長‘什么叫赤衛(wèi)隊?連長說,他也不知道。我還看到有約一個排的隊伍,他們身著灰布軍衣,拿著用紙做的小紅旗,列隊夾道喊著‘歡迎新同志等口號?!碧K區(qū)的景象,讓剛剛加入紅軍隊伍的趙老,一切都感到那么的好奇而新鮮。
我說:“趙老,您和我們談談在寧都固厚宣布成立紅五軍團的事吧?!?/p>
“固厚?”趙老有點茫然。對這一地名,在趙老的記憶中一下難以調出。但他的思路卻很清晰指向了這段歷史:“起義部隊開到一個河灘上集結,記得還搭了個臺子,紅軍代表就站在臺上和我們講,你們?yōu)槭裁匆鹆x,你們現(xiàn)在是紅軍了,又為什么要當紅軍,臺上的紅軍代表就和我們講這些道理。加入紅軍后,部隊在很長一段時間,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時間,都在對我們加強類似這方面的政治教育和學習?!憋@然,趙老對紅五軍團成立初期的歷史還是印象深刻。
趙老起義前后都是一名司號兵,他對號譜的記憶熟悉程度讓我們嘖嘖稱奇,盡管是位103歲老人了,依然能如數(shù)家珍的一一口誦出來:“嗒嗒嘀噠,嘀噠噠噠,嗒嗒嘀噠,嘀噠噠噠——起床了”;“噠噠噠鐺鐺鐺,嘀嘀噠嘀鐺鐺鐺——吃飯了”;“噠噠鐺鐺,鐺鐺噠噠——上課了”;“鐺鐺噠噠,噠噠鐺鐺——下課了”;“嘀嘀噠噠,嘀嘀噠嘀鐺鐺——集合了”;“嘀嘀噠嘀嘀,噠噠嘀嘀嘀——沖鋒號”。趙老一氣誦出六種號譜,并強調這就是當年紅軍的號譜,臉上露出格外高興的笑容,足以看出這名老號兵的至深至愛的軍旅情結。
趙老告訴我們說:“參加紅軍后,我們五軍團第一場戰(zhàn)斗就是配合紅三軍團攻打贛州,這以后還接連參加了攻打漳州、水口、南城等戰(zhàn)斗,還有第四次反‘圍剿的黃陂、草臺崗戰(zhàn)斗,我都參加了?!壁w老如數(shù)家珍地說起那些遠去的戰(zhàn)斗,他思緒沉浸在遙遠的回憶當中,一幅幅慘烈的戰(zhàn)斗場景在我們面前鋪開。在說起1932年7月的水口戰(zhàn)斗時,趙老連連搖頭說:“那可是一場最慘的戰(zhàn)斗啊!死的人漫山遍野……”語氣中飽含著無盡的痛惜,趙老不忍再回憶下去。憶起第四次反“圍剿”前的南城黃獅渡戰(zhàn)斗,趙老悲痛地說道:“這次戰(zhàn)斗,我的老首長趙博生同志犧牲了,我當時就在戰(zhàn)場,趙博生同志親臨前線指揮作戰(zhàn),戰(zhàn)斗快結束時,突然一顆流彈擊中趙博生同志右額,我親眼看見了趙博生同志的犧牲?!?/p>
參加紅軍后的趙老,在黨和部隊的政治教育下,很快成長為一名信念堅定的紅軍戰(zhàn)士。1933年8月,他參加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同年10月又光榮地轉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一生跟隨毛主席、朱總司令干革命的趙老,記憶中留存著一段段難以忘記的革命經(jīng)歷。采訪中,趙老向我們講述了他和朱總司令之間的一段經(jīng)歷:“1932年7月,紅軍在廣東南雄的水口打了一仗,這次戰(zhàn)役是毛主席和朱總司令指揮的。由于紅軍錯將敵10個團當做4個團來打,致使戰(zhàn)斗打得異常激烈,前沿陣地上有一個連隊因支持不住撤了下來,情況十分危險。在這緊急關頭,我們警衛(wèi)連發(fā)揮了作用,把敵人的一個防線沖破,奪回陣地,其他部隊也發(fā)起反擊,才穩(wěn)住了陣腳。第二天,朱總司令來到我們連陣地上,見了面就問我:‘小鬼,你吃飯了嗎?我一看是總司令,就回答說:‘吃過了,總司令您吃了嗎?總司令說沒吃,我就去弄了些飯,又從一個水坑里舀了一缸子水,給總司令吃,總司令吃了幾口。臨走時總司令對我們連長說‘好好堅持。最后我們終于打敗了敵人10個團,取得了水口戰(zhàn)役的勝利?!?/p>
長征前,趙老被編入紅三軍團炮兵營任司號員。長征中,趙老隨紅三軍團行軍。雖然長征勝利已整整80周年,但趙老說起長征往事,一樁樁,依然那么清晰,那么生動,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的事一樣。他先談及長征前完成送電臺至贛東北的紅十軍,使這支部隊得以和黨中央聯(lián)系,沿途所經(jīng)建寧、泰寧、邵武等地,勝利完成任務,往事歷歷在目。再談長征中的故事。他說,長征中,部隊“經(jīng)四川甘孜州、涼山州、阿壩州這三個州吃盡苦頭,沒吃沒喝,糧食極其匱乏,只要能吃的都吃盡,就連背槍的皮帶也成果腹之物,以致槍無背帶,只好砍樹藤當背帶”?!芭姥┥?,我就用一雙赤腳,翻越海拔4300米的夾金山,最后兩只腳凍得完全失去知覺。”“過草地,從四川毛兒蓋至甘肅臘子口,整整七天七夜??!我們那時都是白天行軍,晚上露營。說是露營,其實就是在水里站,有時一打盹,人往下蹲,就喝上了一口臟水。天一亮就開始行軍?!睔v經(jīng)了長征中千難萬險、艱苦卓絕的趙老,無論是思想還是生理都經(jīng)歷了一場人生最為嚴峻的考驗,在革命的熔爐中,趙老淬煉出鋼鐵般的意志和體魄,鑄就了他革命信念堅如磐石。
兩小時的采訪很快就要結束了,趙老仍然沉浸在悠遠的回憶之中。但為了不影響老人的休息,我們懷著難舍的心情請趙老為寧都人民說上幾句祝福的話,以此結束我們的采訪。面對鏡頭,趙老略加思索,激動地說道:“寧都是我走向革命生涯的起點,我感謝寧都,感謝寧都的人民,感謝寧都縣委、縣政府,希望寧都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建設得更好,寧都人民生活得更加美好!”
聲聲祝福,情見乎言。趙老隨即又欣然提筆寫下“寧都起義精神萬歲!——寧都起義參加者趙世新,時年103歲”。采訪結束,我們即將離開趙老家,一次次不舍的握手,一句句祝福的話語,彼此傳遞著一份真情。當我們下樓行至院中,回首仰望時,趙老正站在三樓陽臺和我們揮手道別。此情此景,除了感動,我們采訪組一行更是衷心祝福趙老幸福安寧,健康長壽!
責任編輯 / 梁發(f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