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隆回縣第二中學(xué) 胡美紅
恍惚中,似乎看到姑父又去了田間。可樂瓶裝著一大瓶水,穿上一雙直到膝蓋的黑色長靴(我不知那能不能稱為“靴”)。天陰陰的,下著點小雨。這樣的天正適合犁田。
“那時候,牛在前面走,人在后面趕牛;牛累了,人也就跟著休息?!惫酶高@么跟我說。
但我只見姑父在用小犁車?yán)缣铮焕畿囈婚_動,一片片泥土就飛快地向輪后翻去。
堂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我則挎著竹筐去山上拾落葉和干枝條;裝滿一筐后踩緊,再裝,又踩緊。等陽光照進了樹林深處就下山。山道兩旁色彩繽紛,長滿我叫不上名的鮮花、野果。我不敢采摘,卻想象著那些野果被我塞進口中,汁液噴出,清香逼人。
中午我們不吃飯,而是吃油炸糍粑,撒上白砂糖,再加幾個土雞蛋。被炸得金黃的糍粑外酥里嫩;油,卻不膩嘴;甜,卻不粘牙。這是最令我回味的童年美食之一。
姑父似乎每天都在忙碌。種稻、種菜、種紅薯、種玉米、喂豬、喂雞鴨。他個子瘦削,卻能挑兩百斤的擔(dān)子。姑父認(rèn)識很多的野菜。有時他割完草回家,那竹筐里總會多點什么,或是野芹,或是蘑菇,或是蕨菜……
野芹比芹菜更硬,稈更小。姑父把它們切條爆炒,放好姜蒜后出鍋,芳香四溢。在我的印象里,野芹是有種獨特香味的。
野菜很美味,但不能亂吃。姑父常告訴我們,只能采常見的、自己認(rèn)識的。我到現(xiàn)在也不認(rèn)識幾種野菜,只知道蒲公英是可以吃的,在城里賣到10塊錢一把。
堂弟能在田間翻泥鰍,我則會“取筍”——在早春的下午,攜根竹竿去田間趕鴨,只見一線細筍從田邊冒了出來。手握住細筍的底端,向上一扯,那筍就被“取”了出來。這種筍常被用來做酸筍——在壇子里腌一段時間后拿出來,炒不炒,都是一盤開胃菜。
那時的好多菜,現(xiàn)在想起就會咽口水,不過都很難吃到了。我也還記得打谷、收稻草的時節(jié),大人們將一把把稻草立在田間晾曬,我們則圍著它們追趕、捉迷藏。
上學(xué)后,我很少再回老家。前些日子回去的時候,姑父帶我去摘玉米。穿過田間時,他指著一塊塊荒地告訴我:這塊是你三娘的;你表叔家的那塊,從前種西瓜……原來都是些好地呢,種什么收什么,可惜都荒了。
他搖搖頭在田邊坐下,卷一根旱煙,眼睛呆呆地看著天邊。
“有時間去我家玩呀,姑父?!?/p>
“不,人丟了你們難得找呢?!彼謸u搖頭。
猛地想起,有回母親請姑父到家里去做客。吃完飯,我?guī)Ч酶溉ス渑赃叺囊粋€大超市。逛完一出大門,姑父就快速往前走。
“您去哪兒呢?”我急忙問道。
“不是回你們家么?”說著他又繼續(xù)埋頭朝反方向走。
他迷失在這座城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