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蓉

愛心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我們要告訴學(xué)生：在捐款這件事上，我們捐出的是愛心。捐多了，沒啥了不起；捐少了，也不必自卑。

校長今天有些異樣，舉著話筒的手似乎有些不穩(wěn)，他沒有直接說話，而是清了清嗓子。這一反常的舉動，顯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屏著呼吸怕錯過了什么?！拔覀儗W(xué)校四（3）班的江欣穎同學(xué)患上了白血病……”校長的聲音很低沉，卻如滾動的雷聲急速地在人群里炸響。

“這個手術(shù)很貴的?！薄笆前?，剛才校長不是說了嘛，骨髓移植要幾十萬呢！”“光有錢還不行，得要有匹配的骨髓?！薄恢獜哪膬好俺隽烁`竊私語，感覺哪兒都有這樣的談?wù)摗?/p>

這個新聞從早上討論到了放學(xué)，學(xué)生們沒有一點兒厭倦的意思。

一

第二天的早讀課，一個聲音跳了出來：“我要去告訴老師，你帶那么多錢來，想放學(xué)買零食吧？”

“我沒有！我沒有！”趙蔚桐尖銳地叫起來。

學(xué)生們停下了朗讀。有想去勸說的，又怕紀律委員記自己的名字，而放棄了這樣的想法。有好奇想一探究竟的，伸長了脖子觀看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有起哄看好戲的，完全忘了紀律，嘴里念著“告老師”……

“那你鉛筆盒里的是什么？”那個聲音不依不饒。

“是捐款的?！甭牭竭@句，對方立刻閉了嘴。

這時候，我手捧著一疊粉色紙出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異常：“怎么了？”

“我要捐款。”趙蔚桐拿著錢已經(jīng)做出了要走上講臺的姿勢。

“好的，你真積極。”我一邊熟練地數(shù)著那疊紙，一邊分發(fā)到小組，“看，我正要發(fā)倡議書給大家。沒想到你已經(jīng)帶來了，說明你昨天認真聽校長的話了?！?/p>

“我也認真聽了?！薄拔沂且驗椴恢朗裁磿r候捐?！薄皩Π。蠋煕]說啥時捐啊?！薄蝗汉⒆涌棺h了。他們覺得老師在表揚趙蔚桐，也是在批評自己，可這批評受得太冤了，感覺遭受了一場橫禍，一定要為自己鳴不平。

又有三個學(xué)生站起來，說自己也帶錢來了。

我在收錢的時候，嘀咕了一句：“怎么都是二十元？你們是說好的嗎？”

“沒有?！壁w蔚桐今天的話特別多。

“我本來想捐五元的，后來一想是自己學(xué)校的同學(xué)，這次的捐款是最有意義的，因為你不用怕被騙……”她動情地講著，眉宇間透著一股自豪感，仿佛說的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的確，她說出了大家的心聲?，F(xiàn)在負面的報道太多了，鋪天蓋地：善款被放進了某些人的私腰包啦，受捐人與公益組織爭奪剩余的善款啦，受捐的孤兒被親戚搶奪啦……大家對捐款就有些淡漠了。

我聽著趙蔚桐的講述，不住地點著頭，并不時插上幾句：

“對的，這次的事是真實的。”

“我們不應(yīng)該泯滅自己的愛心?！?/p>

“是，要量力而行?！?/p>

……

趙蔚桐受到了鼓舞，說得更起勁了?？赡猩淮饝?yīng)啊，他們是容不得女生如此得意的，總想著找機會殺殺女生的威風(fēng)：“說得那么好，怎么才捐二十元呀？”

聽到這一句，趙蔚桐變得激動起來，眼里居然還噙著淚花。

我立刻解圍：“捐款不在多少，貴在心意。二十元對小孩子來說也不少了?！?/p>

后來，我們從班級周報上才知道，她為啥要流淚了。

趙蔚桐寫：

我一回家就跟爸爸說捐款的事，我想捐二十元，爸爸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本來只想捐五元的，一想是自己學(xué)校的小女孩得了白血病，就捐二十元吧。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走漏了風(fēng)聲，被媽媽知道了。媽媽生氣地說：“這幾年年景本來就不好，捐十元錢好了，干嗎捐二十元？”媽媽又順手打了我?guī)紫骂^，我立即哭了起來。我不甘示弱，邊哭邊說：“這是我們學(xué)校的女孩子得了白血病，又不是別的學(xué)校，這件事千真萬確！”爸爸順著哭聲出現(xiàn)在我面前，知道是為捐款的事，就幫我說：“自己學(xué)校就捐二十元吧，十元顯得太少了，還是捐二十元好了。”

媽媽又說：“就捐十元！現(xiàn)在生意不好，就捐十元！家里買車得十幾萬，我還希望別人給我們捐呢！”

爸爸媽媽誰也不讓誰，我就找姐姐來助陣，姐姐也支持我捐二十元。媽媽拗不過我們仨，最后決定捐二十元。

這小小的二十元，是她挨了打據(jù)理力爭來的！她覺得這二十元里有自己滿滿的愛心，卻被指責(zé)捐得太少，委屈極了。

二

第三天，學(xué)生們基本都把錢帶來了，有二十的、五十的、一百的……也許是前一天的孩子都捐二十元，大家無形中有了這標(biāo)準，幾乎都不低于二十元。同時，大家都好奇地想知道別的同學(xué)帶了多少錢來捐。聽到比自己少的，就會隱隱有些得意，好像自己的愛心比他多似的；聽到比自己多的，就會暗暗有些傷感，好像自己的愛心變少了。

班上有兩個學(xué)生帶了五元錢，其中一個知道自己是全班帶得最少的，早已傷心得沒有了任何聲息，就怕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而另一個卻高調(diào)地大喊：“我就捐五元！我媽想捐五十元，是我討價還價，才變成五元的。五元都嫌多！”

他的高調(diào)立刻受到學(xué)生們的攻擊：“熊康永，你沒愛心！”

“就是，就知道自己吃吃吃，吃那么胖！”

“沒愛心的人，別理他！”

一群人對他一通批評，還是不能解恨，立刻將此事告訴了我。

我聽后，異常淡定地說：“唔，知道了?！?/p>

學(xué)生們的正義感很受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心里一定暗自猜測我沒有聽清楚，不然不可能這么敷衍了事！

事實上，我聽清楚了，并對此事做出了回應(yīng)：“同學(xué)們，你們還記得上學(xué)期熊康永一直沒來上學(xué)的事嗎？”

“記得，他爸爸生病了，沒人在這邊照看他，只能一起回老家了?！?/p>

“是啊，他爸爸生病生了那么久，一定花了不少錢。”

“花了幾十萬呢！”一說到這事，熊康永就表現(xiàn)出心疼的樣子。

“有同學(xué)匯報說他只捐了五元，我完全可以理解?！蔽乙灰唤忾_了學(xué)生們的疑問，“他跟媽媽討價還價，是他體諒媽媽，他覺得媽媽太辛苦了?，F(xiàn)在只有他媽媽一個人掙錢養(yǎng)家，十分不容易?！?/p>

熊康永拼命地點著頭，他已經(jīng)不需要再解釋什么了。

可還是有學(xué)生需要他解釋點兒什么：“那他媽媽明明知道自己家經(jīng)濟有困難，怎么還想捐五十呢？”

“媽媽說，住過院的人都知道，住院實在是太苦了。況且，她這個病經(jīng)濟壓力大，太需要幫助了。雖然我們沒錢，但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吧?！彼还赡X兒將媽媽說的全搬了出來。

“那你怎么沒聽媽媽的話？”一個學(xué)生又好奇道。

“我覺得媽媽也苦啊，自己都需要幫助呢！”

這樣的回答，總算讓這幫孩子滿意了，誰也不再揪著他只捐五元還這么高調(diào)的小辮子了。

三

學(xué)生們很快把熊康永高調(diào)事件忘了，又把好奇心轉(zhuǎn)到了四個沒帶錢來的學(xué)生身上。

“老師，你說今天捐款就截止了，那四位忘記帶錢的同學(xué)怎么辦呢？”身為班長的蔣文瑩為她們擔(dān)憂。

我想了想，有些為難：“是啊，今天統(tǒng)計好后要上交的。已經(jīng)有三天時間的等待她們都不記得，可見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本來捐款就是自愿的，也許她們是不想捐，就算了吧?！?/p>

沒想到我的話音剛落，一個女生就哭起來了，聲音不大，抽泣的樣子挺讓人心疼的，好朋友們紛紛圍上去。我想再說點兒什么，可上課的鈴聲已經(jīng)打響了，只好放棄。

我回到辦公室，眼里盯著作業(yè)本，心里卻想著剛才的事。唔，可以給她們一個機會，統(tǒng)計表今天弄好后，明天一早再將她們的名字添進去就可以了，捐款儀式在第一節(jié)課后，應(yīng)該來得及?？墒牵f好今天是截止日期的，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事有了先例，以后做事就會不按規(guī)定辦了。

我糾結(jié)了半天也沒有答案，就在辦公室說開了，聽聽同事們的看法。有支持按規(guī)定辦事的，也有支持給個機會的，似乎仍沒有任何答案。突然，朱老師的一句話，讓我柳暗花明：“孩子呀，她們想要獻愛心，當(dāng)然要給個機會的?！笔前?！為什么要給愛心那么多規(guī)定和限制呢？只要有一顆愛心，隨時都可以付出，隨時都會受歡迎的。

下課鈴一響，我就奔向了教室，告訴那四個孩子：“愛心沒有期限，隨時歡迎捐款?！眲偛胚€梨花帶雨的女生，臉上的肌肉立刻活躍起來。

第四天，三位女生都帶了錢，一位女生還是沒有帶。

這回，這位女生的舉動惹火了大家。昨天大家這么幫她們說話，才有了今天補捐的機會，她卻不好好珍惜！

“你怎么又忘了！”大家質(zhì)問道。學(xué)生們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燒，炙烤著她的靈魂。

“我……”她嚇得趕忙站起來，小聲說，“我不是忘了，我是不想捐。”

“什么？不想捐？”大家想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我……我們家很窮的，沒有錢……”一場苦情戲開始上演。

我完全相信了她的話，盡管她偶爾會撒謊，但這次一定不會！她說得那么真切！父母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有時候根本連面都照不到。家里還有個弟弟，兩個打工的人，拖著兩個孩子是夠累的了……

大家的同情心又肆無忌憚地蔓延著……

“老師，我昨天還看到她在小攤上買東西吃?！毙旖懿缓蠒r宜地拆穿了她的把戲，“如果家里窮，為什么還有錢買零食吃？”徐杰是她以前的同桌，兩個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成了死對頭，在徐杰的眼里，她哪兒都不好。

“真的窮，我昨天肚子餓了?！彼q解著。

我為了制止了徐杰再往下說，就趕緊說：“她家的情況我是知道一點兒的，的確不富裕。捐款是自愿的，她不愿意并沒有什么錯，大家沒有權(quán)力一定要她捐。捐款不是欠債還錢，不是天經(jīng)地義?！?/p>

我想，不能讓一個孩子因為不捐款，而受人奚落。強迫的捐款，不是愛心的體現(xiàn)，是一種道德的綁架。不能讓這種不正之風(fēng)刮起來。

可是，要有愛心也是教育的內(nèi)容之一，當(dāng)所有人都冷漠的時候，世界該是如何的凄涼呀！我想了想，又補充了幾句話：“如果我很窮，我會至少捐一元錢。我會想，我少了這一元錢對我的生活有影響嗎？答案是沒有。那我不妨捐一下。中國有十幾億同胞，每人捐一元，就有十幾億呢！當(dāng)然，不可能人人都捐，但哪怕只是一元錢，無數(shù)的一元錢，說不定也能拯救生命?！?/p>

四

學(xué)生們的想法千奇百怪，當(dāng)聽到陸怡捐了二百元，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也有人恨。有好些人說起了風(fēng)涼話：“她家有錢！有錢人出手就是闊綽！”有些捐得少的，感覺自己更抬不起頭了。

我想借著陸怡的文章，將這事好好說說。

陸怡寫的：

那天晚上，我決定捐出一百元零花錢。可媽媽說：“那個小姑娘太可憐了，我再給你一百元，順便把我的愛心也給捐了吧！”我就將二百元放進了書包。

……

只要我們獻出一份愛心，就可以給江欣穎一份力量，最終她就能打敗病魔，回到學(xué)校和我們一起學(xué)習(xí)了！

我指著上面的兩段話，意味深長地說：“同學(xué)們，陸怡的文章大家都看到了吧？她捐得多，并不是為了顯擺，而是有兩個人的愛心。她捐出的是自己的零花錢，她希望江欣穎能早日回到學(xué)校來?！?/p>

“同學(xué)們，愛心不比金錢，無法用數(shù)字來衡量。如果一個人有1個饅頭，他把1個饅頭捐了，而另一個人有100個饅頭，他捐了2個。誰更有愛心呢？”我突然想考考大家。

“有1個饅頭的人?！睂W(xué)生們齊聲答道。

“同樣道理，我們班的同學(xué)捐得有多有少，可是誰又能說誰比誰更有愛心呢？”學(xué)生們聽了我的話，很是贊同，尤其自認為捐得少的學(xué)生，后來在素材里都寫道：我一點兒也不慚愧。

“你們真的認為是捐1個饅頭的人更有愛心嗎？”我的問題讓學(xué)生們感到莫名其妙，這不是明擺著嗎？一個人捐了他的全部，而另一個人捐了他的2%。

“當(dāng)有1個饅頭的人，后來也擁有了100個，請問他會不會依然捐出他的全部呢？”這一問讓學(xué)生們陷入了沉思。

“還是那句話，愛心沒有可比性?！蔽覂墒忠粩?，算是給燒腦問題的一個結(jié)尾動作。

“等會兒就要參加捐款儀式了，誰代表大家上臺將我們的善款放入捐款箱好呢？”我總想盡可能民主些。

“陸怡，她捐得最多?！?/p>

“是啊，她的捐款里代表著兩個人的愛心呢！”

很多人都贊同，可一個反對的聲音出現(xiàn)了：“可她就是那四個忘帶的人之一，我并不覺得她能代表我們大家。”

學(xué)生們一聽也反對了：“是啊，捐得多就能代表大家，以后會助長攀比之風(fēng)的?！?/p>

“這樣吧，還是請班長代勞，怎么說她也是一班之長，可以代表大家。”我一看時間緊迫，提議道。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平時班級得個什么獎狀之類的，都是由班長作為代表去領(lǐng)的。

交代一下故事結(jié)局吧！最后全校捐了七萬多，江欣穎的骨髓也匹配成功了，她正在慢慢康復(f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