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百萬裁軍，對全軍來說，幾乎每一個人都面臨著進、退、去、留的選擇和被選擇，幾乎每一個軍人家庭的實際利益都受到觸動。難怪有人說，這是一次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的“立體震蕩”，是對軍隊這個龐大機體進行的一次脫胎換骨的“大手術”。

1984年11月1日，正當人們仍在為一個月前國慶閱兵盛大的壯觀場面心潮澎湃的時候，中央軍委座談會在首都京西賓館會議廳召開。會上，時任中央軍委主席的鄧小平，發(fā)表了近90分鐘的講話。他以幽默詼諧的口吻表達了一個驚人的戰(zhàn)略決心。

“從哪里講起呢？”鄧小平笑容滿面，十分親切地望著眼前的高級將領們。之后，他說：“從這次國慶閱兵講起吧。我不是說這次閱兵如何，這次閱兵不錯的，國際國內反映都很好?！闭f到這他話鋒一轉，表情嚴肅地說，“我說有個缺陷，就是80歲的人來檢閱部隊，本身就是個缺陷?！?/p>

當鄧小平緩慢而堅定地提出裁軍百萬的決策時，在座的將軍們心中感到強烈的震撼，他們被鄧小平戰(zhàn)略家的膽量和氣魄所深深折服：在軍隊幾次整編的基礎上，再裁減員額100萬。

“即便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也要‘消腫”

在這次軍委座談會上，鄧小平作出了世界大戰(zhàn)十幾年內打不起來的驚人論斷，他說：“我們既然看準了這一點，就犯不著花更多的錢用于國防開支，要騰出更多的錢來搞建設?？梢韵逻@個決心。”他說：“即便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也要‘消腫。”

他表達的正是中共中央對國際國內政治、經(jīng)濟形勢深思熟慮之后集體下的決心。既然現(xiàn)在經(jīng)濟建設和國防建設不可能兩頭兼顧，不如抖起膽子，集中財力物力先顧經(jīng)濟建設這一頭。

鄧小平在談到裁軍百萬的必要性時說：“一個從節(jié)省開支看，一個從軍隊本身提高素質看，都必須‘消腫。就是戰(zhàn)爭比較早地到來，也得‘消腫。不‘消腫就不能應付戰(zhàn)爭。真打起仗來，也不在乎我們是300萬，或400萬、500萬。因為那個時候更多地節(jié)省開支，人頭開支節(jié)約下來，改善我們的裝備，更重要的是提高軍隊素質。戰(zhàn)爭不來是這樣，戰(zhàn)爭快來也是這樣，都要提高軍隊素質?！?/p>

由于種種歷史原因，人民解放軍的臃腫問題，由來已久。對裁軍100萬，有些領導人擔心會減弱軍隊的戰(zhàn)斗力。鄧小平作了一個生動、風趣的比喻，深入淺出地闡明了軍隊建設中數(shù)量與質量的關系：虛胖子能打仗？大力士、拳擊運動員身體很重，但是不虛，虛就不能進行拳擊。軍隊要多節(jié)省開支，改善武器裝備，更要提高軍政素質，這就必須減少數(shù)量，同時保留下來的人員足以應付意外事件。在以上認識的基礎上，鄧小平充滿信心地指出：“再減100萬，一是必要，二是沒有風險。好處多得很！”

減人要同體制改革結合起來

1985年5月23日至6月6日，中央軍委擴大會議在北京召開。為落實裁軍百萬的重大決策，中央軍委擴大會議通過了會前經(jīng)過廣泛征求意見和科學論證而制定了《軍隊體制改革精簡整編方案》。會后，根據(jù)中央軍委統(tǒng)一部署，裁軍百萬的浩大工程在全軍開始具體實施。

6月10日，新華社將“裁軍百萬”這一驚人決策公之于眾，引起強烈反響。在國際裁軍爭吵多年卻不見成效，兩個超級大國明里裁軍，暗里擴充軍備的背景下，中國政府主動裁軍百萬的決策猶如平地驚雷，震驚了世界，全球矚目。

在1975年至1984年的幾次精簡整編中，同樣的問題不期而遇：機關精簡一次，膨脹一次，邊減邊增，互相攀比，人浮于事；部隊今年簡編，明年增編；干部轉業(yè)一批又再提一批，提了又轉業(yè)，精簡整編陷入“精簡-增編-再精簡-再增編”的怪圈，甚至出現(xiàn)了增編大于或等于減員數(shù)的反?，F(xiàn)象。如何擺脫這個怪圈？鄧小平一語道破：“減人要同體制改革結合起來。除了改制，還要建制，使編制成為法律，并切實遵守?！?/p>

短短的一句話，“山窮水盡”化作了“柳暗花明”。歷史教訓有力地支持著鄧小平的建議：減人“消腫”必須改革體制，二者實際上是一個問題的兩方面。改革體制既可達到減人“消腫”的目的，又可革除舊體制的弊端，促成人民解放軍體制編制的科學合理，鞏固減人成果。找到了癥結，問題迎刃而解?！盾婈狊w制改革精簡整編方案》以此為指導，大膽運用地方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經(jīng)驗，采用撤、并、降、交、改、理等辦法，大刀闊斧，多管齊下，收到了良好效果。

“這是個得罪人的事情！我來得罪吧！”

面對400萬大軍，先從哪里下手？

這就要弄清軍隊主要腫在哪里，這樣才能選好突破口。盡管當時中國軍隊有400萬，但連隊并不充實，臃腫的卻是各級機關。各級機關副職過多，每個軍區(qū)有十幾名甚至幾十名領導，還有什么團職保密員、營級打字員。鄧小平在中央軍委座談會上一針見血地指出：現(xiàn)在不是“腫”在作戰(zhàn)部隊，主要在各級領導機關。

在“消腫”問題上，機構主要是三總部、各兵種和各大軍區(qū)；人頭，主要是減少不必要的非戰(zhàn)斗人員。減少統(tǒng)帥機構、指揮機構的人員，最主要的是減少干部。與其說是“精兵”，不如說是“精官”。

他還坦率地說：“這是個得罪人的事情！我來得罪吧！不把這個矛盾留給新的軍委主席。”總部機關的“消腫”一直是精簡整編工作中的重點和難點，雖經(jīng)過1980年、1982年兩次精簡整編，壓縮了定額，合并了一些業(yè)務相近的部門，但組織編制仍不夠科學合理，機關大、干部多的問題仍比較突出。

鄧小平曾在關于1982年三總部精簡18.2%的草案上批示：“這個方案，不是比較令人滿意的方案，但可作為第一步進行，以后再進一步研究?！币偛繋ь^，其一是因為總部機關自身建設的需要。只有總部機關精干了，才可以克服官僚主義，提高工作效率，才可以更好地貫徹執(zhí)行中央軍委的意圖，便于軍委更好地統(tǒng)帥和指揮全軍；其二是有利于發(fā)揮榜樣的作用?？偛繖C關帶頭“消腫”，就可以有力地推動和促進全軍的精簡整編。

據(jù)此，1985年的整編方案強調三總部要帶頭，把精簡三總部機關作為首要原則列入。在三總部機關的共同努力下，處以上干部在整編中減少了1/6，人員在原有基礎上平均精簡一半，基本上改變了機構重疊、班子龐大、工作職責不清的狀況。這既提高了三總部機關的工作效率，又以自己的模范行動帶動全軍，保障了裁軍百萬順利完成。

一次脫胎換骨的“大手術”

對全軍來說，幾乎每一個人都面臨著進、退、去、留的選擇和被選擇，幾乎每一個軍人家庭的實際利益都會受到觸動。難怪有人說，這是一次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的“立體震蕩”，是對軍隊這個龐大機體進行的一次脫胎換骨的“大手術”。

一夜之間，人民軍隊有60萬干部被列為“編外”，陸軍部隊的建制單位有1/4要撤銷，這其中包括那些有著幾十年光榮歷史，立過赫赫戰(zhàn)功的部隊。在精簡整編中，面對體制編制和人員的重大變動，全軍廣大指戰(zhàn)員堅決服從中央軍委的命令，無論對單位的撤、并、降、交、改，還是個人的進、退、去、留，都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當“國際和平年”——1986年到來的時候，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jīng)從總體上完成了裁減100萬員額的戰(zhàn)略性行動，以實際行動向世界表明了中國人民熱愛和平、為世界和平事業(yè)作出貢獻的誠意和決心。到1987年，這一世界上少有的百萬大裁軍順利完成。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悲壯的氣氛中義無反顧地跨過了一道分界線，從舊的質與量走向新的質與量，從歷史遺留下來的戰(zhàn)時體制走上和平時期的建軍軌道。

（水云間薦自《人民政協(xié)報》2014.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