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學(xué) 劉婷

[摘要]布依族是分布在我國西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和樸素的民族風(fēng)情，同時也是一個有自己的民族語言，沒有自己文字的民族。布依族人們在歷史的長河中創(chuàng)造了卷帙浩繁的古歌。布依族古歌是布依族先民在遠古時期唱述的一種傳統(tǒng)的文藝形式。布依族古歌有著重要的社會功能，其中包括認知功能、民族認同與歷史認同功能、道德教化功能。

[關(guān)鍵詞]布依族古歌;認知功能;文化認同功能;道德教化功能

[中圖分類號]J642.21[文獻標(biāo)志碼]A

布依族，是一個聚居于貴州省南部少數(shù)民族，人口有287萬余人（據(jù)2010年全國人口普查）。布依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源于古“百越”，由古代僚人演變而來，以農(nóng)業(yè)為主，布依族祖先很早就開始種植水稻，享有“水稻民族”之稱。布依族歷史上是一個沒有自己文字的民族，它的民族文化的傳承主要是口頭傳統(tǒng)。在漫長歷史的進程中，布依族創(chuàng)造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歌謠、說唱文學(xué)、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口頭傳統(tǒng)民族文化，這些民族文化的載體是布依族文化遺產(chǎn)和精神財富。具有重要的社會功能。它們把布依族與他們的過去時代連接了起來，從而保證他們未來生命的不朽。

1? ? 布依族古歌的認知功能

人類的生存離不開客觀的物質(zhì)世界，隨著人們思維能力的發(fā)展，人類開始對生活中大自然與人類社會進行思考，探討它們的由來與屬性，思考人類社會的產(chǎn)生與文化的形成。布依族也一樣，它的子民對大自然與人類社會的認識保留在民族的古歌中。

1.1? ? 對大自然的認知

生命孕育于大自然，對大自然的認知是最基本的認知，對于古代社會的布依族人來說，原始先民，穴居野處，見天地萬物，變化不常，如刮風(fēng)下雨、閃電雷鳴等諸多現(xiàn)象非人力可捉摸抵抗，很為驚怪，以為必有個主宰萬物者存在，因之?dāng)M名為神并想象神的生活、動作，他們心目中對大自然的認知往往是通過想象與幻想來實現(xiàn)的。正因為如此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指出：“昔者初民，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xiàn)象，又出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神以解釋之凡所解釋，今謂之神話?！辈家雷骞鸥璩觯骸安检`出世時，沒有天和地、只有清清氣，飄來飄去像火煙，只有濁濁氣，飄去飄來如火煙”。聰明能干的布靈把清氣與濁氣揉在一起，“清氣與濁氣合攏來，真像一座圓寶山”。最后布靈用一把神斧把清氣、濁氣劈開：“砍了三七二十一夜。劈了三七二十一天，清氣和濁氣，分成兩半邊。”就這樣，天地造成了，“清氣圓螺螺，好像一口鍋，濁氣螺螺圓，也好像一口鍋，一口向上升，一口朝下落。上升的叫悶，下落的叫惹，從此世間上，有了天和地?！辈家雷灏延钪嫒f物的形成主要解釋和概括為清、濁二氣的相互作用，描述了天地的來歷，說明了布依族人們有著豐富的想象力。

1.2? ? 對人類社會的認知

人生活于社會，布依族古歌離不開對社會的認知與反映。生產(chǎn)方式是人類社會的基礎(chǔ)，布依族的先民對此有所記載。布依族古歌唱敘道：“把野草拔掉，把雜草扯丟，讓秧苗長壯，讓谷粒結(jié)飽。谷子收成好，才有祭祖米。有了祭祖飯，祖才好升天。祖先到陰間去，才有米飯吃?！辈家雷骞鸥璞砻髁瞬家雷逵兄凭玫牡咀魑幕?。云貴高原東南部，紅水河畔、南北盤江河谷及都柳江流域，在漫長的地質(zhì)歲月里，由于河流沖刷形成泥沙堆積，或由于神奇的地質(zhì)構(gòu)造，形成一塊塊大大小小的河谷平地，以世代農(nóng)耕為業(yè)的布依族就居住著在這里。古老的布依族先民把河谷平地稱之為“硐”。數(shù)千年來，勤勞勇敢的布依族人，用自己智慧的雙手，將這大大小小的硐開墾成肥沃的農(nóng)田，種植水稻，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布依人，使民族的根苗得以世代繁衍。

2? ? 布依族古歌的民族認同與歷史認同功能

民族認同是指某民族個體承認和接受民族文化后所產(chǎn)生的歸屬感。古歌是布依族傳承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對布依族這個沒有文字的民族來說，在接受古歌熏陶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了民族個體成員的民族認同感與歷史認同感。

2.1? ? 布依族古歌的宗教認同功能

涂爾干認為圖騰制度是一種最原始的非人格宗教。布依族古歌中有著布依族先民的圖騰崇拜的記敘，從而布依族古歌有著重要的宗教信仰認同功能。布依族古歌《安王與祖王》中講敘，主人公安王十三歲時下河打魚，“打得一條大青魚，打得一條大鯰魚”。主人公安王準備殺了魚來吃，安王的母親不同意。安王的母親說：“哎喲！魚是你舅舅，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安王固執(zhí)己見：“即使是大舅，哪怕是小舅，先殺一條來吃吧！”“安王母親聽這話，消失無蹤影。”

從古歌中，可以得知，魚是布依族的圖騰。布依族之所以把魚作為自己族群的圖騰與該民族的生活方式有著重要的聯(lián)系。布依族是一個與水有很深緣分的民族，布依族自古居住于南北盤江流域，依山傍水是其居住文化的特點，“飯稻羹魚”是該民族重要的生活方式。正因為如此，民間稱布依族為“水仲家”。水稻與魚是布依族人們重要的食物來源。同時，魚是繁殖力很強的動物，腹內(nèi)多卵，產(chǎn)子多，因此魚的原始寓意是象征生殖，對魚的崇拜是崇拜它的旺盛的生殖能力。布依族人們熟悉魚的殖繁衍過程和習(xí)性，希望子孫后代能夠像魚那樣旺盛繁衍。布依族的與圖騰崇拜依然在現(xiàn)代社會有所表現(xiàn)。布依族服飾及蠟染中常用的三角紋和菱形紋是從魚身上抽象出來的;在布依族的很多繡品，如鞋面、墊單、被面上都繡有魚的圖案;布依族已故老人的墓碑頭基本都有魚的圖案。

圖騰崇拜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原始宗教形式。從表面上看，圖騰崇拜是對動物、植物的崇拜，其實，圖騰崇拜的本質(zhì)是對崇拜祖先的一種形式。圖騰崇拜有祖先認同的功能，在一定的文化圈中，信仰同一圖騰的人們也就意味著同源共祖。同時，圖騰也是原始社會時期的社會組織的標(biāo)志和象征，它對于氏族外婚制度的建構(gòu)與完善以及氏族內(nèi)部的團結(jié)具有重要意義。在遠古時期，部落中先民都會定期或不定期地主辦祭祀自己部落圖騰的儀式，部落中先民都有著嚴格的圖騰禁忌，對自己部落圖騰獸要保護和尊重，只有在某個特定的宗教儀式中，圖騰可以食用或作為犧牲來祭祀祖先。因此，唱述有關(guān)圖騰的古歌，布依族人們得到圖騰的認同，密切血緣關(guān)系。每當(dāng)展演布依族古歌的時候：“神話敘述召喚個體經(jīng)由族鏈回到源始……通過儀式回到源始的再生力量，對于集體意識而言，是非常必要的。（正如涂爾干所說），源始保證了社會的統(tǒng)一。”

2.2? ? 布依族古歌唱述本民族的發(fā)展歷史與文化特征，具有獨特的歷史與文化認同功能

布依族古歌唱述先民載靚苗，制藍靛，蠟染新衣過程。布依族古歌唱敘：“高山陽雀叫了，春雷轟隆隆地響了，照我們布依族的習(xí)慣，該去栽靛苗了?！贝禾煸院玫迕纾咴滤{靛成熟，八月收藍靛?！笆諄韲I在木桶中，嘔爛了再泡在石缸中”?！百I來石灰粉，放在靛缸里，藍靛更綠了，開缸染新衣?！辈家雷迦藗冏怨庞邢炄镜膫鹘y(tǒng)，歷史上有布依族蠟染布記載?！端问贰匪木湃碇赋觯骸澳蠈幹萏禺a(chǎn)……蜂蠟、蠟染布……”。南寧州在今貴州惠水縣境內(nèi)，自古以來布依族人們九聚居在這里。布依族蠟染方法是，用銅片制成蠟刀，以蜂蠟為防染劑，制作時，先加熱蜂蠟，然后用蠟刀蘸上融化了蠟汁，平鋪白布，在待染的白布上繪制各種花紋圖案，蠟汁冷卻凝固后沾附在布的兩面，點繪畢，將蠟繪的布放在靛藍染缸中浸染。染好后將布放入沸水中脫蠟，布面即呈現(xiàn)白色花紋圖案，成為蠟染布。這種蠟染方法《宋史》中早有記載，清乾隆《貴州通志·苗蠻》：“永豐（貞豐）、羅斛（羅甸）、冊亨等縣……婦女首蒙青花布手巾?！鼻迨反颂幩d的“青花布”，即是指布依族的蠟染布。布依族的蠟染品種種類繁多，有被面、墊單、包布、頭帕、背扇、圍腰、衣服、裙子等。馬克思在論述印第安人的歌謠時曾指出：“自古相傳的歌謠是他們唯一的歷史紀錄和編年史?！惫鸥铻椴家雷宓貐^(qū)和群眾提供了持續(xù)的文化認同，有助于增強民族凝聚力。古歌與布依族地區(qū)社會發(fā)展相互動，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展現(xiàn)出新活力。古歌崇尚勤勞勇敢的民族品質(zhì)，通過古歌的反復(fù)傳唱，不斷地把民族文化與歷史認同傳續(xù)給晚輩，在這個寓教于樂的古歌演唱活動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塑造了對民族文化與歷史深深認同的后一代人。

正如黑格爾指出的那樣：“我們之所以是我們，乃是由于我們有歷史，……所以構(gòu)成我們現(xiàn)在的，那個有共同性和永久性的成分，與我們的歷史性也是不可分離地結(jié)合著的?！?/p>

3? ? 布依族古歌的道德教化功能

布依族人們自古就具有良好的傳統(tǒng)美德，在布依族古老的歌謠中，有著詳實的記載，這種記載對布依族后人的道德品質(zhì)的養(yǎng)成有著重要的作用。

3.1? ? 古歌唱敘祖先開辟家園的事跡，教導(dǎo)后人要勤勞勇敢

其一，布依族古歌歌頌英雄開天壁地的偉大精神。布依族古歌唱述：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九個太陽，把地上的草木，曬得枯黃…把河水曬干，魚兒死在沙灘上?！薄罢l肯被太陽曬死？誰不想活在世上？人人都在焦心，大家都在思量：怎樣才能治服，天上那樣多太陽？”布依族寨子中有一個叫卜丁的青年，他機智又勇敢，他爬到灌木樹上，“卜丁射了七箭，天下涼爽起來?！逼邆€太陽落在江中，留下了兩個，“留下一個照白天，留下一個照夜晚。從此天上分日月，從此人間分晝夜。大地復(fù)蘇了，人間有了炊煙?！惫鸥锜嵴\地歌頌了卜丁的開天劈地的勇敢精神，西方學(xué)者家麥金泰爾指出，在英雄時代，“勇敢是主要美德之一，也許是最主要的美德?！赂沂侵匾模驗樗粌H是個人的一種品質(zhì)，而且也是維系家庭和共同體所必需的品質(zhì)?！?/p>

其二，布依族古歌歌頌祖先披荊斬棘的開創(chuàng)精神。布依族古歌《古謝經(jīng)》唱敘：布依族先人第一次來到蠟坐河壩，來到蠟約河邊，“這里壩子好，那里山神靈，那里惡鬼兇”?！耙粔K石頭下有三個怪獸，我們祖先才打它，一探樹根下有四條老蛇，我們祖先才殺它，我們祖先才來開劈高山，我們祖先才來填補深谷。”為了建立好家園，“男青年開墾田的板鋤挖缺了口，才得常住那地方，開墾田的條鋤挖斷了鋤耳，才得常住那地方，姑娘舂碓沖得腳生了泡，才得常住那地方，挑水肩膀成了老繭，才得常住那地方，做酒的手成了爛手丫，才得常住那地方，做酒藥的手痛得出血，才得常住那地方”。正是因為祖先的開創(chuàng)之功，“世間星才亮，寨上月才明，世間才興祭祀”。布依族古歌，“重現(xiàn)了神話時代那神圣、吉祥的氛圍，……彼時的圣賢及其偉業(yè)盡現(xiàn)其中”。古歌指出今天的美好生活來自于祖先的篳路藍縷的開創(chuàng)精神，要求后人既要感恩祖先的辛勤勞動同時又要繼承前輩的艱苦奮斗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

3.2? ? 古歌唱敘了布依族先民的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具有深刻的道德教化功能

其一，布依族古歌唱述了布依族先民與其他族群融洽的民族關(guān)系，要求后人要與其他民族人們和諧相處。布依族古歌唱述：“我們老祖宗，喜愛交朋友，對朋友心誠。同漢人交朋友，漢人敬我們，送來亮槁多、同苗家交朋友，苗家敬我們，送來了麝香?！笥亚榱x重，大家共甘苦，大家共謀生。”貴州是一個多民族的地區(qū)，各民族的先民自古居住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和諧相處，真誠相待，互相幫助共同應(yīng)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zhàn)。古歌要求后人繼承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使得民族間和諧關(guān)系代代相傳。其二，布依族古歌唱述了布依族：尊老愛幼，和睦相親家庭倫倫理，要求后人建構(gòu)好和諧的家庭關(guān)系。布依族先民教育后人要尊重父母，對長輩盡孝道。布依族古歌唱述：“想起父母恩難報，為人須當(dāng)報其恩，父母恩深實難報，殺身難報娘恩情。父母在時應(yīng)孝道，人發(fā)孝心鬼神欽?！辈家雷逑让窠逃笕巳绾翁幚矸蚱揸P(guān)系、女婿與外家關(guān)系。布依族古歌唱述：“批評妻子就一人，不涉及外公外婆……別謾罵后家，別咒墳中鬼，捶水魚頭疼，罵妻痛外家，捶水疼河魚，魚不上河灘，罵妻痛外家，外婆氣不來，不要罵舅家，那是子女的靈靈魂，舅子幾代都能靠，外家?guī)状寄芤??！辈家雷宓貐^(qū)，舅父有著崇高的地位，有“舅公為大”、或“天上雷公、地上舅公”的說法。古歌教育后人要尊重舅父。

[參考文獻]

[1]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貴陽：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社，1976.

[2] 沈光璠，編.貴州布依族歌謠選[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州，1989.

[3] 黎汝標(biāo).黃義仁，編譯.布依族古歌[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8

[4] [德]哈貝馬斯.現(xiàn)代性的哲學(xué)話語[M].曹衛(wèi)東，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4.

[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德]黑格爾.哲學(xué)史講演錄（第1卷）[M].賀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1.

[7] [德]麥金太爾.追尋美德[M].宋繼東，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6.

[8] 古謝經(jīng)[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2.

[9] [法]雅克·勒高夫.歷史與記憶[M].方仁杰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0.

[10] 韋興儒，周國茂，伍文義，編：布依族摩經(jīng)文學(xué)[M].貴陽：貴州民族出社，1996..

[11]? ? 黃鎮(zhèn)邦譯注.布依族囑咐經(jīng)[M].貴陽：貴州民族出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