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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善說的困難

2018-05-09 09:00甘祥滿
船山學(xué)刊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孟子

甘祥滿

摘 要:孟子與告子有過數(shù)次辯論,其中最主要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人性善惡的問題。孟子道性善,以為人性先天地、普遍地是善的,但在論證上還存在不少問題。在杞柳之辯、湍水之辯中,孟子說明了人性的自然性,但未能證明自然的何以必然是善的;在“生之謂性之辯”中,孟子分辨出“人性”之不同于“物性”,但人之性何以必然是道德性,孟子也未能充分證明。孟子的性善說,道出了人性善之可能,但不能從理論上說明人性惡之不可能。而在“仁義內(nèi)外之辯”中,孟子的困難在于無法排除一種“合乎道德”而非“出于道德”的義之可能。

關(guān)鍵詞:孟子;告子;性善;生之謂性;義內(nèi)

古今中外,人類一直在追尋美德,追尋善。在儒家思想體系的發(fā)展歷程中,孟子是率先對人性論明確提出性善說并予以理論論證的思想家。孟子所謂性善說究竟所指何謂?是否得到了充分的說明和嚴謹?shù)恼撟C?孟子關(guān)于人性的學(xué)說,主要是通過與告子的辯論而展開的,其中幾場著名的辯論,如“杞柳與杯棬之辯”“湍水之辯”“生之謂性辯”“仁義內(nèi)外之辯”,均記載在《孟子·告子上》中。本文將循著這些辯論,探討孟子性善說的內(nèi)容,并考察它是否存在矛盾或困難。

一、人性:自然的何以是善的

在“杞柳之辯”中,孟子反對告子“戕賊”杞柳而為杯棬,認為仁義不是通過人為的加工而施加給人心的,而是自然天成的。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 (《孟子·告子上》)

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后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孟子·告子上》)

告子以人性比杞柳,以仁義比杯棬,意謂杞柳只是制作杯棬的原始材料,而杯棬只是杞柳可以被加工而成的一種器物而已,二者不能等同,杯棬不是杞柳,仁義不是人性。孟子的反駁,跳過告子杞柳之喻的基本結(jié)構(gòu),單拈出由杞柳而成杯棬必須具有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即人為加工這一點,批評告子是通過“戕賊”杞柳而成杯棬的,有欲戕賊人性而為仁義之嫌。在這場辯論中,雙方的分歧在于:告子以仁義為后天人為的結(jié)果,孟子則以仁義(善)為先天人性,仁義乃人性自然而然的呈現(xiàn)。孟子預(yù)設(shè)了這樣的原則:由人之“性”到人之“仁義”(善),中間無需任何后天的加工和人為過程,人性是自然地善的。

“湍水之辯”進一步表達了孟子的這個思想。這一次,告子選擇了“湍水”這個形象,以水之東流、西流這種無固定方向為喻,來說明人性先天地并無仁義善惡可言,因為水流之東向、西向,不僅是偶然的,而且本質(zhì)上也無價值上的高下分判。孟子很機敏地接過告子的湍水流向之喻,果斷地以“水信無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一語反詰之,可謂擲地有聲。告子以水流方向無分東西南北,強調(diào)其差異性;孟子則以“水無不就下”,約之于水性本體的同一性,以說明人性之無不善。孟子還進一步解釋說,水無論是“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還是“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都只是“其勢則然”,是水在不同的、偶然的情勢下的各種表現(xiàn),但它們都不是水的本性,水的本性是唯一的,那就是“無不就下”。

杞柳之辯,孟子強調(diào)了仁義作為人性的自然性、先天性;湍水之辯,又通過辨析水之無分東西和水之無不就下兩種性質(zhì)的本質(zhì)差別,突出了人性之善乃人的本真或本己之性,而非一般的、偶然的其他屬性。但是,孟子對這兩點的論證是不充分的。

其一,類比論證不是一種嚴謹而有效的論證方法。在以上二則辯論中,雖然是告子率先使用了類比的方法,但毋庸置疑的事實是,孟子并沒有在類比方法之外采用正面的、直接的論證方法。我們知道,在中國古代哲學(xué)的傳統(tǒng)里,類比是一種用得最為普遍的論證方法,典型的例子如天人相副說、五行五常說等。今天看來,類比論證并不是正面的論證,而更像是一個比喻性的說明,它不具備從內(nèi)在邏輯上論證的必然性、有效性。在本篇里,孟子說明了杞柳自然性與杯棬后天性的區(qū)別,又論證了水的本質(zhì)之性是就下;但并不能因為它們類比了人性和仁義的關(guān)系,就同時有效地證明了作為價值性的“善”(仁義)與人的自然屬性或先天本己之性有必然的聯(lián)系。

其二,從內(nèi)容上說,孟子性善說最基本的命題——人性是善的,在這兩場辯論中也沒有得到證明。據(jù)孟子的命題,要論證的問題有兩個:(1)人性是先天的、自然的,而非后天的、人為的;(2)人性在其本質(zhì)上是善的,而非“無善無惡”的。我們可以看到,孟子對這兩個問題的“論證”是混而不分的,也就是說,孟子在說明人性(杞柳)自然之時,也就是說明仁義(善)是自然之時;在證明了“就下”是水的本性,“無分東西”不是水的本性時,類比到人性本質(zhì)地是善的,而問題是,即便“就下”是水的本性,它仍然只是自然物之自然的性質(zhì),并不具備任何價值傾向性。人的自然、內(nèi)在、本己之性,究竟何以具有“善”這一價值性,二者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何以可能?這個問題被孟子以一個“猶”字輕輕帶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如果一定要用水來類比人性,那么與其說“水之就下”類比了人性之善,不如說它類比了人的食色之性。因為無論人吃的具體食物是什么,人饑則欲食、渴則欲飲卻是不變的、普遍的,但這種食色之性顯然不具備孟子所說的仁義這種價值性。

二、從物性到人性:“生之謂性”錯了嗎

要論人性之善惡,先須界定何謂人性;要論人性,又先須界定何謂性。我們知道,在中國古代的簡帛文物中,“性”字常寫作“生”字?!吨芏Y·地官·大司徒》:“以土?xí)?,辨五地物生?!贝颂帯拔锷奔从?xùn)作“物性”?!肚f子·庚桑楚》言:“性者,生之質(zhì)?!避髯右舱f:“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不事而自然謂之性”。(《荀子·正名》)顯而易見,“性”的本義是指事物生而具有從而標示某物之為某物的特質(zhì),它是自然的,非人為的;是先天的,非后天的??梢哉f,以“生”論“性”,乃是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其來已久。凡物皆有性,規(guī)定一物之為一物的本質(zhì)者,或者說一物自身所具有的必然如此、不得不如此的特性,我們稱之為“本性”;一物在其存在狀態(tài)中偶然地、受外在條件影響而展示出的性質(zhì),稱之為“屬性”。如上文所例,水流向東、向西,只是水的屬性,水之就下才是水的“本性”。

實際上,在前文的“杞柳之辯”“湍水之辯”中,孟子肯定和強調(diào)的正是人性的自然性、先天性和本性。但是在接下來的“生之謂性辯”中,孟子卻似乎不滿于告子以生論性的說法:

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曰:“然?!薄鞍子鹬滓?,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曰:“然?!薄叭粍t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孟子·告子上》)

告子是秉承傳統(tǒng)的說法而曰“生之謂性”,從文本上說,告子還沒有展開闡述其“生之謂性”的詳細內(nèi)涵。然而,孟子一上來就把問題轉(zhuǎn)換了,他把告子“生之謂性”的命題轉(zhuǎn)變成了“白之謂白”的命題。從下文“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的推演,可知孟子所謂“白之謂白”是指某類事物所共有的某種同一性質(zhì),命題指向的是“性”的同性。由此同性,故而凡白者皆白,繼而則可類推出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皆相同,因為三者都同為動物。但告子言“生之謂性”,并沒有預(yù)設(shè)事物之性是同是異的問題。換句話說,告子以生說性,其要旨在“生”字上,而不在“同”字上。所以牟宗三先生說:

“性者生也”與“白之謂白”并不相同,后者是套套邏輯式的分析語,而前者不是。“性者生也”并不等于“性是性”或“生是生”,其語意是“生而有的自然之質(zhì)就是性”,這是說性的一個原則。“生”等于個體存在,個體存在時所具有的“自然之質(zhì)”曰性,而個體存在不等于性。是則“性者生也”或“生之謂性”并不同于“白之謂白”(白說為是白)。[1]7-8

顯然,孟子和告子都承認同一類事物有相同的性,人作為動物這個類的一種,也必然與其他動物有著類的同一性,也就是所謂的動物性。本來,按“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的思路,可以類推牛、犬、人之性相同——即同為動物性,但孟子以反詰的形式考問告子,則表明其本意恰恰不同意在人與犬、牛同類而同性的意義上談?wù)撊诵?,而?yīng)該從人與動物甚至與其他萬物相異、相別的意義上界定人性。所以孟子有言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保ā睹献印るx婁下》)這就是說,人與禽獸相同之處很多,相異之處很少,但正是在這微小的相異之處,才分判出人之為人的“性”來。人要從自身所處的動物這一共性中,自覺地分辨出不同于其他動物而成就為人之為人的獨特之性,這就是“人性”,是人與禽獸相別的“異性”。

因此,孟子又說: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孟子·盡心下》)

所謂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聲,四肢之于安佚,其實就是人作為動物而與其他動物所共有的類性,也就是告子所謂“食色性也”。但是,孟子說這些生理性的欲望是“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這些欲望的實現(xiàn)或滿足程度是受外在條件限制的,與個人的社會環(huán)境、人際遭遇息息相關(guān),它不取決于人的內(nèi)心追求,所以只能將其視為“命”,而不可謂為“性”。食色之性是性,但孟子說君子不把它稱之為性。為什么?因為這些生理食色之性,是動物之共性,而非人之特性,換言之,它是“物性”,不是“人性”。孟子認為,人性應(yīng)該是那些體現(xiàn)人心內(nèi)在追求、憑借其自身意志即可掌控并展現(xiàn)的那些道德品質(zhì),諸如仁之于父子,義之于君臣,禮之于賓主……總之,孟子是以人之性為人所應(yīng)當區(qū)別于禽獸、高于禽獸的道德性為唯一本質(zhì)規(guī)定,把動物性、生理性的規(guī)定從價值上舍棄掉,而有意地選取仁義禮智這種社會性、道德性內(nèi)容作為人性的內(nèi)涵。因此可以說,“孟子性善論實際是以善為性論”[2]30。孟子通過以“白之謂白”置換“生之謂性”的方式,將告子統(tǒng)稱的“性”轉(zhuǎn)到單談“人性”,目的是要超越“物性”而尋求“人性”。所以孟子論“性”,是單取“人性”而言。這個“人性”,就是人之所以為人者,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其內(nèi)容就在于人是有道德的,道德是先天的人性。

應(yīng)該說,孟子論人性,撇開人作為動物而具有的共同的“物性”,僅以“人性”來規(guī)定人的本質(zhì),這個觀點和思路無疑是正確的。問題在于,我們是如何從“物性”中提煉出“人性”的?被提煉出的“人性”一定是、必須是道德性嗎?我們用康德的話說,道德形而上學(xué)的根基在哪里?孟子表達了對人的道德性訴求的理想,但并未能用理性的方式證明人之性必然是道德性。有人說,孟子講人性,不是一個理論問題,“不是一個言說或討論的問題”,而是一個主體性問題,“一個主體如何抉擇與確認的問題”[3]43,這樣的觀點很容易把道德問題、人性問題心理化、私人化。社會的道德實踐單有“內(nèi)圣”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有道德理論的普遍指導(dǎo)。

余下的問題是,“生之謂性”的說法錯了嗎?告子本意以生言性,孟子經(jīng)過一番論點轉(zhuǎn)移而引出人性非牛犬之性,似乎認為告子“生之謂性”的說法錯了。其實,即便孟子無意或有意地將告子所謂的“生”理解為生而具有的實然狀態(tài),并借此而轉(zhuǎn)換為“猶白之謂白”,仍然不能否定牛之性、犬之性以及人之性都是生而具有、自然而然這一先天性。當孟子說人性猶水之就下,說人性乃是異于禽獸者,說惻隱、羞惡、是非、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時,無不是從人天生而有、非由外鑠的角度說的,也就是說無不是以生言性。如此,則告子“生之謂性”的說法并沒有錯,孟子的人性說也離不開“生之謂性”這個前提。

三、性善:可善還是本善

“孟子道性善”,所以在湍水之辯中,孟子認為“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人無有不善也,猶水之無有不下”。我們已經(jīng)指出,這種類比的論證是不充分的,也可以說對于“人性必然是善的”這個命題是無效的。不過,我們現(xiàn)在要追問的是,孟子究竟是在何種意義上說“人無有不善”或“人性之善”的?試看孟子與其學(xué)生公都子的一段對話: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蛟唬骸钥梢詾樯疲梢詾椴簧?;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蛟唬骸行陨?,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告子上》)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p>

公都子舉出三種人性說:一是告子的無善無惡說,以為人本質(zhì)上就像其他動物一樣,有其天生而有的各種生理欲望和生存本能,這些天性本身無所謂善或不善,沒有道德意義,不能人為地賦予其價值性;二是“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說,認為行為的善惡表現(xiàn)完全取決于外在環(huán)境的引導(dǎo),人性的善惡是后天生活實踐的選擇性結(jié)果,而非先天本有;三是“有性善,有性不善”說,認為人天生就有善的,也有不善的,與后天環(huán)境無關(guān)。而孟子曰“性善”,說明孟子的觀點與以上三者均不相同。孟子所謂性善,表達得非常明確:“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澳巳簟?,意謂如若、按照;“其情”即下文所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孟子的意思是,按照人心所具有的實情,即人人皆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此四心必然表現(xiàn)為善行,在這個意義上,就可以說人性善。從這里可以看出,孟子實際上是以心善言性善。而所謂“心善”,也就是心有向善、求善的欲望,其實也就是人在理性上有對道德德性的追求。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的話語系統(tǒng)里,心與性是有區(qū)別的,心是從主體的角度講,性是從天命的角度講,心有主觀性,性則是純客觀的。孟子為何由四心之善而斷之以“人性之善”呢?因為,在孟子看來,惻隱之心即仁,羞惡之心即義,恭敬之心即禮,是非之心即智,這四種善心就是四種德性,而且它們都是非由外鑠我者,“我固有之也”。我固有之,即我“心”先天所本有,這一本真的心就呈現(xiàn)出本然之性。但是我們知道,“心”是具有靈動性、主觀性的,孟子也說“心之官則思”,人心有思考、選擇、判斷、做決定等等理性能力,孟子所謂“存其心”、“先立其大者”無不是心官之思。這就是說,心是可以靈動地抉擇的,其抉擇的內(nèi)容、性質(zhì)和程度既可以因人而異,也可以因時而異。而如果說到“性”,則不管是物性還是人性,性所規(guī)定的是事物或人先天地、不得不如此地具有的某種特質(zhì),以“人性”而言,它不會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此說,以人“心”之如何等價于人“性”之如何,難免忽略了二者之間精微的本質(zhì)性差異。

我們姑且接受孟子這種以心善說性善的思路,繼續(xù)探問這種心善(性善)究竟是怎樣的善。孟子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此“可以”不是表達選擇性或不確定性的“可能”,而是表示具有能夠“為善”這種能力。在孟子看來,從人的本心、本性出發(fā),是只能生出善,而不能生出惡的。換言之,“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這個“可以”不是選擇性的,也不是概率性的,而是唯一的、必然的。故此,孟子說的“可以為善”,就不是公都子提到的那種“可以為善,可以不為善”那種或然性,也不是那種“有性善,有性不善”的多樣性,而是指人心本然已具有善性且只具有此善性。如果結(jié)合孟子先前所說“人無有不善”,以及本段中所謂“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的說法,則其所謂性善實可以說是性本善。當然,此性本善不是說善性已經(jīng)是先天完足的、無須后天做工夫加以培育的,而是指此善性乃是人心先天本然具有。

那么,問題是,孟子是否充分論證了性本善這個觀點?性本善論包含了兩個命題,其一,人性先天是善的,善不是后天所得;其二,人性先天地并且普遍地是善的,不能是非善的。孟子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此天之所與我者”,“固有之”就是天賦的、先驗的。這樣一個道德的先天命題,顯然既不像數(shù)學(xué)公理那樣的不證自明,又不像經(jīng)驗科學(xué)那樣可以通過大量的經(jīng)驗事實予以歸納實證。在《孟子·公孫丑上》中,孟子以“孺子將入井”而人人“皆將有怵惕惻隱之心”為例,說明善性是人類普遍地具有的。這種普遍的善性,是純粹的道德動機,跟其他一切現(xiàn)實的、偶然的因素無關(guān),“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這種純粹的道德心是先天的、內(nèi)在的,不是出于世俗的目的,也不受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驗的影響。可以說,這則例子,充分地揭示了孟子性善說的基本內(nèi)涵:人性是善的,善性是先天固有的,因此可以說人性本善。

然而問題在于,如果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那么殘忍之心也可謂人皆有之;如果見孺子將入井而有惻隱之心是一個普遍的生活現(xiàn)象,那么同樣地,在現(xiàn)實生活中展露殘忍、狠毒、自私之心的場景也是時常得見的。當然在孟子看來,惡的觀念和行為不是先天而有的,只是后天“旦旦而伐”的結(jié)果,是存心不夠而放心不收的結(jié)果,它與先天的本性之善不是同一個層次??墒敲献硬⒉荒芊穸ㄟ@種非善之心的普遍性,也不能證明人的本心中不具備惡的因子。也就是說,孟子說惡只是后天環(huán)境的結(jié)果和表現(xiàn),但他實際上只是說明了善是先天的,并未說明惡何以不能從先天的本心中發(fā)出。又,孟子說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也就是說人是有道德的,但是道德究竟是何以有的?作為道德的善(仁義禮智)從人性上追索究竟何以可能?這不只是一個問題,也是一個困難??档聫膶嵺`理性上說明道德是可能的,但是他也承認必須預(yù)設(shè)理性自由這個前提。對于孟子而言,人之為人,仁義禮智、良知就是其基本的前提和預(yù)設(shè),但是孟子并沒有或并不能予以理論的充分的證明。如此,則可以說,孟子的性善論,是以預(yù)設(shè)的性必須善作為已經(jīng)證明或無需證明的性本善。既然“性本善”論是未經(jīng)充分證明的,那么孟子的性善論也許應(yīng)當理解為“性可善”論,即從四端之心而言,人性是可以、必然成其為善的。

四、義內(nèi)之可能與不可能

仁義內(nèi)外之辯,對孟子而言,又是一次闡明其善性出自本心觀點的機會。告子與孟子都同意仁內(nèi)說,分歧在于義內(nèi)還是義外。告子持義外說,其論據(jù)有二:

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于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于外也,故謂之外也。(《孟子·告子上》)

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孟子·告子上》)

告子的思路是這樣的:我們尊敬長者,是因為長者的年齡為長,其長非出于我,就像我們看到白色的東西而稱為白色的,白色是屬于物體的屬性。故在告子看來,這是外在事物的性質(zhì)引發(fā)出主體的觀點和態(tài)度,敬長這個“義”德也是由外而不由內(nèi)的。孟子對告子的反駁,一則通過分別人、馬,以示對于同樣的“年長”我們只會敬人而不會敬馬,可見敬長不是由于外在的年齡之故,而是因為出于人性;二則抓住兩個關(guān)鍵概念——敬長者與所敬之長者,誰表現(xiàn)為義?毫無疑問,是敬長的人。綜合來說,孟子認為恭敬是一種發(fā)自人內(nèi)心的自覺的德性。

這場辯論,雙方各持一見,辨析較為深入。不過,雙方對于“內(nèi)”與“外”二字的理解其實大有差異。簡單地說,在告子開場的設(shè)定里,內(nèi)外是以“我”為界的,也就是以我和我的血親關(guān)系為界限,在此界限之內(nèi)者為“仁內(nèi)”,故“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越出此界限而延伸到“我”之外,則為“義外”,故“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人之長”。而在孟子的語境里,此內(nèi)外被理解為心性的內(nèi)外,也就是孟子所謂的“仁義禮智根于心,非由外鑠我”,根于心是“內(nèi)”,外鑠是“外”。孟子認為,不管仁愛還是恭敬(義),其起源都來自主體自我之心。顯然,孟子與告子并不是在同一層次上理解內(nèi)外二字的含義的,因此告子的仁內(nèi)義外之說并不能由孟子的反駁而駁倒。實際上,按照龐樸先生的考證,“義的本義是宜是殺戮”,仁內(nèi)而義外是上古時代重血緣關(guān)系與重社會關(guān)系兩種不同文化在處理血親與族群之外的人群關(guān)系時的不同原則,所以仁內(nèi)義外也是古代歷史的一段真實存在。[4]29-30

從孟子本人的闡釋來說,義內(nèi)說是否成立呢?孟子反問告子:“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其意敬長之義是由敬長者發(fā)出的、展現(xiàn)的,敬長者是義德的主體。但如果就孟子的性善說來考察,義內(nèi)說應(yīng)該是他用以證明善性只能出乎人心而不能源于外部的重要論據(jù)。那么,敬長由乎敬者,與敬長出乎人(內(nèi))心,是同一個命題嗎?換言之,“某事是A所為”,等價于“某事是出自A內(nèi)心自覺所為”嗎?顯然不是。毫無疑問,任何道德行為或道德動機都是由主體而不是客體發(fā)出的。但是主體的道德行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完全自覺的,不摻雜其他功利的、經(jīng)驗的因素的行為,這可以稱之為“出于道德”的行為;另一種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而是在考量現(xiàn)實情境或行為后果等因素后做出的一種選擇,這種選擇合乎社會現(xiàn)行的道德規(guī)范,這可以稱之為“合乎道德”的行為。當孟子說見孺子入井而人皆有惻隱之心時,顯然是指的出自內(nèi)心的、純粹自覺的道德心。但在仁義內(nèi)外的辯論中,孟子所說的敬也是這種“出于道德”的行為嗎?孟子反駁告子說:“耆秦人之炙,無以異于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與?”孟子在這里是要借比喻的形式來說明敬長之心猶如嗜炙之欲一樣,是不受外在客體影響而完全取決于內(nèi)心的。情況果真如此嗎?尊老敬長之心,是否是一種外在的社會規(guī)范逐漸內(nèi)化的結(jié)果?或者是一種在生活實踐中積累而成的長者權(quán)威的事實,經(jīng)過不斷地規(guī)范化而成為的一種文化心理?這當然無法證實,但也無法否認。我們且看孟子自己如何說。在另一則關(guān)于義內(nèi)義外的辯論中,孟子教公都子如何去與孟季子辯論: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尸,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xiāng)人?!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p>

由于孟季子此前拋出了“敬兄”與“先酌鄉(xiāng)人”的義外難題,故孟子指出:敬長之敬不是一味地以年齡高低為標準,一般情況下是敬叔父而不敬弟,但如果“弟為尸”,即弟弟在祭祀活動中擔任主祭,則須“敬弟”,即便是叔父,此時也要“敬弟”。因為“弟為尸”是某種儀式的位置象征,在這個位置上,不論年長與否,都必須是受尊敬的對象。雖然孟子是要借此說明“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xiāng)人”這個經(jīng)與權(quán)的關(guān)系,但他無疑也道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先酌鄉(xiāng)人”與“敬弟”這種義之敬,是出于對社會規(guī)范、禮儀的遵守,是受特定的、偶然的環(huán)境或條件影響的,這種“義”顯然不是孟子要論證的無條件的、必然的、內(nèi)在的“出于道德”,而只是一種“合乎道德”。因此,孟子以敬長為例的“義”,并不一定是“內(nèi)”,而可能是“外”。這就說明,“義”可以是出于自覺的“內(nèi)”,也可以是出于不自覺的“外”。

結(jié)論

或許可以這么說,“孟子道性善”有兩種理解:一者理解為一種倡導(dǎo)、一種主張,即以人性“當善”為價值訴求,以善性為指導(dǎo)個人生活和社會關(guān)系的準則;二者理解為一種思想、一種理論,即以人性“本”善立論,認定人性中只有善沒有惡,同時以仁義禮智之德性是先天地內(nèi)在于人性的,與后天的社會生活實踐無關(guān)。

從前者來理解,孟子的性善說無疑是美好的、值得肯定的,而無須做理論的分辨。而如果從后者來理解,則孟子的性善說在理論論證上是不充分的,或者說還存在很多問題。

誠然,即便在今天這樣的后儒家時代,性善說或人性本善論依然于社會生活實踐有著普遍的、積極的意義。但我們切不可以為孟子的性善說是一種已經(jīng)完成了的理論,因而以為人性普遍地、必然地、唯一地是善的。在對等的意義上,荀子所持的性惡論同樣有其實踐的、積極的意義。在人性善惡及道德實踐問題上,重要的不是誰主張性善或性惡,而是誰能更有效地提升和改善社會的道德水平。

【 參 考 文 獻 】

[1] 牟宗三.圓善論.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0.

[2] 梁濤.孟子“性善論”的內(nèi)在理路及其思想意義.哲學(xué)研究,2009(7).

[3] 丁為祥.孟子如何“道性善”.哲學(xué)研究,2012(12).

[4] 龐樸.試析仁義內(nèi)外之辨.文史哲,2006(5).

(編校:張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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