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樂晨
{秋日私語}
初一的時候我坐在你前面。那時我對歷史課情有獨鐘,自然也愛極了課上老師默寫前讓我們背書的時光。彼時,我和我同桌,你和你同桌,四個稚嫩孩童每每伏在教學樓外幾棵青松疏落的側影里一問一答。熟絡,水到渠成。
那是我對你最初的了解。
你是性格開朗大方的答題神器,我們參考你的數(shù)學作業(yè)之余也總不忘揶揄。只是那時我到底木訥,在調位置后便和你漸漸生疏了。
是初二那年的深秋,期中考試我終于重返闊別了半年的前十,就如一棵半僵死的樹在老班眼中又煥發(fā)了生機,于是被毅然加了一劑肥料——帶著同舟共濟、相互勉勵的目的,老班將你安置給了我做同桌。
你是如假包換的學霸,卻不幸擁有語文這門短腿兒——不,你的語文于學霸而言簡直就是“截肢”。我與你做同桌后的第二節(jié)早讀課,你把椅子向中間挪了挪,扭頭緊張地盯著正在邊巡查邊聽寫的語文老師一會兒,然后捅了捅我,微側過臉來。待到從我的聽寫本上揪出了答案,你方舒了口氣。
教學樓外亦是蒼松,卻不是學校新修前的那些。就這樣過了些天,你聽寫時偶爾側過臉來與我研討;我在發(fā)言時語塞,也會勞煩你提點。無關流年似水,風漸起的秋日,窗邊的兩個身影似乎還和昔年一樣親昵。
多年后我常?;叵?,是怎樣對你有了莫名的感覺呢?是那天的那個下課嗎?那次你去發(fā)作業(yè)時與同學奚擦肩,奚的眼鏡劃到了你的臉。你回位時輕輕撫著臉,喊了我的名字,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的傷情。
我有些窘迫地側過頭去,目光試探般地落在你的臉上。以前從未與男生這般近距離地對視,我不由下意識地垂下目光,臉霎時騰起一片灼熱,竟猶猶疑疑地連你左頰上淺淺臥著的一條泛紅的細細痕印也不能確定。
現(xiàn)在想想,也只有與你初同桌的兩個月,我漸漸能大方地與身側的男生對視。后來,再沒有一個同桌的男生贏得過我坦然相視的目光,甚至即便是一年后的你,也不曾如此了。
那初初情動,又是在哪一個瞬間?
想起來了,是英語成績揭示的那個早晨。你從老班手中領回試卷,大步流星地回位,將卷子朝上撂在桌面上。
“哇,你英語考了130分!”我因為緊張,連字音都沒咬準。陽光傾泄在那個耀眼的分數(shù)上,你得意地撇撇嘴:“那是?!?/p>
面對著大學霸的試卷,我竭力維護著作為一個學渣應有的尊嚴,低頭道:“要是我也130分……我請你吃飯!”
“好啊?!蹦阋贿呑聊ブ坏厘e題一邊應道。我勉強笑了幾聲,聲音干澀:“蒙你的,都扣三十幾分了,110分都危險。”
你忽地看了我一眼,眉心微動,肯定道:“你要是考到110分,我請你吃飯!”
這……算是一個承諾嗎?我怔怔地盯著你。凌,若不是老師喊我去拿卷子,我還想再看看你的眼睛。那含笑的眼睛,那暖意盎然的眼睛,深邃得像是一盅最醇的酒,卻比星星還亮。
我不否認,當時我看著卷子上令人沮喪的分數(shù),心里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波瀾。我想著只要能住進你的眼睛,再凄楚再糟糕的處境,我也能泰然處之。
{你走過,沒有回頭}
從此我常給不愛看書的你科普知識,也愛在生地課上逗你說笑。我愛看你穿了半個月的那件青藍色印著英文字母的棉襖,愛看你唇角勾起的笑,愛將自己的書包斜靠在椅子旁只為能與你的包挨在一起。我甚至希望你在接下來的考試中一定要爭氣些,我自己也要好好發(fā)揮,爭取同時得到老班的表揚,也爭取讓老班覺得我們適合繼續(xù)同桌下去。
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漫天雪花。政治老師讓包括我在內的四個組長收作業(yè)。另外三個都把整整齊齊的一摞遞給老師了,唯獨我卻把一攤雜亂無章的本子扔給了身為科代表的你。你佯嗔:“就我們組收得最亂。”我只是微搖了搖頭,柔柔一笑。你去給政治老師送作業(yè),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桌面的筆袋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已經(jīng)融化了一半。
原來前桌的敏為了捉弄同桌奚,“呼啦”一下將窗戶拉開了,霎時四張桌子的上空大雪飛揚,你落滿雪的筆袋引起了眾人圍觀。你回來時窗已被關上,我正擦著一桌的雪水,見了你不由“咯咯”笑起來:“咱班的文理科科代表回來了……”又把手中的抹布遞給你。你苦笑:“哪家洗衣店免費幫我洗了一通筆盒!”
平日你倒是愛捉弄我。面對你的戲謔我雖著惱卻也不肯服輸,就算豆腐心碎成了渣滓,刀子嘴與惡作劇也是絲毫不曾少的。你笑著迎接我的挑釁。
那時我并不清楚我們已近陌路,因為你總是用你的笑掩蓋著真相。我還記得有個課間你不在,我見方便就坐在你的位置上與過道另一側的朋友閑聊。你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我的一本大字典還躺在你的桌子上,氣不打一處來,將字典摔在我的桌子上,瞪著眼睛氣呼呼地道:“你下次再坐我位置上試試!”
前桌的敏見了你這副模樣不禁吐了吐舌頭:“凌,你有點兒過分了。”我卻沒有說什么,只是緩緩將字典放好,抬起頭看了看你,輕輕道了聲:“抱歉。”
我從那時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也是有著矛盾的。矛盾或許來源于性格上的差異,叛逆期情商捉急的我開始了浮躁與自以為是,不知不覺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差勁兒的形象。所以雖然一樣有玩笑與耍弄,我們卻不是“歡喜冤家”,相反,在調換座位后,我們便很少說話。你嫌我聒噪,我鄙你粗暴;你心里是有些惱著我的,我也是惱著你的。奈何情難自禁,我竟抗拒不得心底的悸動。
后來我想著我們的初一,若不是自己不懂事,初二的種種齟齬或許便能避免。但當時我已無法挽回,那些嬉笑怒罵的時光,也只能是萎謝了的芳菲,一春開過,便再無來年花事。
{不足為外人道}
同學在課桌上寫下的大多是重要而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而我在離開你的那天用鉛筆寫下了八個字母。它們意指“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假裝自己是那詩經(jīng)里的女子,一句詞既是金石不渝,也是剛烈倔強。所有的委屈與堅持,不需要見證與憐憫,只自己沉吟于心。所以沒有人知道調換座位后我做了什么。
初離開你的那兩個月,我坐在第一組的外側,每次給新同桌讓座位,我都會將身子側過180度來,只為假作不經(jīng)意間能看到第三組倒數(shù)第三排的你的面龐。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是如何竭力地令你知曉我的各種進步、各種成績——各種途徑。我企圖在成績上與你持平,甚至超過你,只因我喜歡去見證或揣測你聽到我某些不可思議的飛躍時眉間轉瞬即逝的詫異,只因此刻我能讓你的心頭一緊,哪怕一霎。
就像那一次你拿著我的數(shù)學試卷,吐出來一串方言:“你居然考了130分!”
就像那一次我意外弄灑了化學老師辦公桌上的一花瓶水,我和一同前去的凡因辦公室里有別的老師不敢再去收拾殘局,最后凡叫了科代表潤來,你那時正與潤在一處。我用三個鞠躬、一句道歉以及次日的一包薯片,換來了吹胡子瞪眼的潤對辦公桌的一次清洗,而我則和凡,還有你,一起待在辦公室外。
后來我想,那時和你關系已經(jīng)很僵了,又是怎么相談甚歡的呢?我還得了你一句“這次居然就比我低2分”的驚嘆。
我原本計劃在自己修煉足夠好的同時,忘了你。
可我沒有想到,我的朋友看破了我的小心翼翼,竟將我的心思昭告天下。于是滿城風雨,無從解釋。從此你存在于同學對我日常的調侃與玩笑,我又如何忘得掉你。
緋聞里我被刻畫得著意而無措,而你——你在追逐你的第三次心動。哦,這已經(jīng)是我們再次同桌兩月后的事了。
——距離上次一年零半個月,我們又同桌了。
因為不懈的努力,我的英語成績有了質的飛躍,被老師任命為檢查第二組背書情況的小組長。我原只是微挑了挑眉,但隨后心里便涌滿了歡喜,因為第二組包括你啊。
我們再次同桌后,彼此間似乎隔著一層薄膜,連目光也成了奢望,只因無由相對。我倒要覷著你此番肯不肯來見我,肯不肯對我言語。
更何況這也是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
下午,我才進教室門,便看見你對后桌的蘇小心翼翼地使了個眼色。結果蘇對我笑道:“阿盈,算我過了吧?”
我點頭:“嗯,你過了?!?/p>
蘇頓了頓,對我眨眨眼:“那……凌也過了吧?”
我看見你有些局促地看著蘇,卻沒有看我一眼。
原來,你用三袋話梅換來蘇對我的一次懇求,以及我的一次妥協(xié)——蘇是你的義妹,同在我這背書,與我關系較熟。在我的順水推舟下,蘇也同意將報酬分我一成。而最終呢,話梅都下了你的肚子。
次日,又是背書任務。我看著你窘迫地背過身去對蘇小聲地說著什么,卻只聽到蘇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你跟她說,肯定算你過……”
你最終還是沒跟我說。
我最后還是算你過了。
不是因為蘇,不是因為話梅,而是因為,那個叫阿盈的女孩以背書組長的身份在你心里徘徊了兩個中午。凌,初三的阿盈只希望能讓你記得她更多的美好;凌,初三的阿盈該如何告訴你她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可惜太遲了。
那天你在我身邊承認了對另一個女孩兒的單相思,還斬釘截鐵地說,你愿意為她放棄唾手可得的重點高中。
那個女孩是我的同學啊,也曾是你的同桌,成績中上,溫文靜默。
但無論如何,我都是要盡全力沖刺重點高中的。就好像無論結局是什么,我回首的目光里,一定沒有你相送的身影。
早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各自珍重。
{后記}
我喜歡你,卻因叛逆和乖張弄丟了你?,F(xiàn)在的我在努力修煉成更好的自己,卻不奢求與你在一起。
現(xiàn)在我寫下這些文字,若說心里全然一片失落,倒也不盡然。悵惘之余,我倒也暗自慶幸,畢竟我與你的此去經(jīng)年里,除了生疏與哀愁,到底還有些許瞬間,是彼此之間分享的獨一無二,是我仍能頻頻回首,付之一笑的。
我的青春,不過就是一場覆水難收。
所以,凌,索性讓我在兩年里再去放肆一回,把那無數(shù)個日夜與你有關的想念、不甘、慌亂與憤怨都寫在紙上吧。如果我的勇氣多到足夠把它遞給你的話,這應當是我最后一次與你坦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