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磊
(作者系中國災害防御協(xié)會副秘書長、北京減災協(xié)會副會長)
汶川紀念園模型
唐山抗震紀念碑
以建筑與文化的名義紀念汶川“5.12”巨災十周年是個大題目。罕見巨災使汶川這個古老且神秘的地方瞬間被全世界關注。如今,面對汶川城市建設新貌,每一位參與災后重建的建筑師、規(guī)劃師乃至文博專家,都會再次憶起那一幕幕揮之不去的難忘畫面。本文重點研究紀念類建筑的建設要素,旨在提升災害類紀念建筑的規(guī)劃設計水準。
俄羅斯大作家果戈里(1809~1852年)有句名言“建筑是時代的紀念碑”,但這里并非指某些建筑師喜歡將得意之作譽為自己人工的紀念碑。廣義的紀念建筑,指建筑在人類社會中占有重要地位且有豐富的形象性,能跨躍多個時代而不朽成為歷史的痕跡。事實上,人類進程中也有不少建筑并非為了紀念的目的而建造,但由于其歷史事件所賦予特殊意義。按通常的定義講,紀念性用途的建筑是人類社會的精神產(chǎn)物,也是以精神為原動力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精神性目的物。
利用建筑的基本特性塑造空間、形象、跨越時代的可能性便創(chuàng)造了不同形式的紀念建筑,有牌形(碑)、柱形(華表、幢、石柱)、門形(闕、牌樓、凱旋門)、墻形(紀念壁)、墓冢形乃至石獸、雕塑像等紀念性法式。紀念建筑意象性很重要,所以它需通過象征手法表現(xiàn)紀念主題。紀念建筑尤其要注重主題構思,無論是祭奠性、表彰性、歌頌性乃至記史性都要清晰有別,如武漢的抗洪紀念塔及哈爾濱的防汛紀念塔都是帶有明朗、蓬勃、雄壯的歌頌性類紀念建筑;而災害類紀念建筑是在沉默、鎮(zhèn)靜中表現(xiàn)悲哀的。
紀念建筑的主題體現(xiàn)意境,進而也有規(guī)模的要求。如南京渡江勝利紀念碑,以帆船象征渡江勝利,反映了主題思想,也具有新穎的藝術表現(xiàn)力;紀念建筑需要正面頌揚,但這種形象的表達并非簡單地與超尺度、超體量的巨大形象混為一談,反而更注重從空間與環(huán)境、城市故事與寓言主題等多方面刻畫,如美國的羅斯福紀念碑一等獎方案、日本神奈川海濱的聶耳紀念碑等,正是在正面反應與空間環(huán)境上進行了紀念性探索。中國廣州越秀山公園的五羊雕塑、廣西梧州市的白鶴雕塑等,同樣是紀念意義充分的紀念建筑。紀念建筑還常常以想象力的啟發(fā)性表達紀念性,如前蘇聯(lián)的紀念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哈堆紀念性綜合體,富于匠心地設計成瓦礫廢墟之形象,重現(xiàn)了衛(wèi)國戰(zhàn)爭的艱難時世,使每位造訪的人都可置身于為“法西斯而戰(zhàn)”流血犧牲的意境中,從而達到了教育后人的紀念目的。
紀念建筑是需要紀念性意境的,災難類紀念建筑的意境最重要的是要敬畏遺址的紀念性,而若大興土木,則將使遺址、遺跡面目全非。
1986年唐山大地震十周年建成的唐山抗震紀念碑就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意境。它使人們在追憶中從心理反應上可搜索思縷,想象到往昔。2016年7月,值唐山大地震40周年,筆者有幸來到唐山與當年唐山抗震紀念碑設計者李拱辰先生議起他的設計,何以創(chuàng)造著災難記憶的境界。唐山抗震紀念碑,位于占地5.4公頃用松柏環(huán)繞的抗震紀念碑廣場,高達33米的紀念碑早已成為象征新唐山精神的標志,它成為每位造訪唐山人的必經(jīng)之處。2016年是中國20世紀城市災難史上的重要年份,50年前的1966年發(fā)生了邢臺大地震,40年前的唐山“7.28”大地震,頃刻間毀掉了一座堪稱“中國近代工業(yè)搖籃”的工業(yè)城市。與李拱辰總建筑師一同感受唐山抗震紀念碑的設計創(chuàng)意意義重大。出于對唐山抗震紀念碑設計的敬畏感,筆者曾多次到河北省建筑設計研究院拜訪過李拱辰總建筑師,不僅了解到30多年前他的方案何以從142個方案中脫穎而出,更理解了紀念碑設計的象征意義。在唐山抗震紀念碑前聆聽李總講當年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筆者一直的祈盼。每一次造訪唐山,瞻仰紀念碑,不僅感受到主碑與副碑的合理布局,胡耀邦題寫的“唐山抗震紀念碑”七個鎏金大字;更對紀念碑四周各組浮雕記憶深刻,特別是正面(北面)的浮雕。這組構圖再現(xiàn)了地震時最悲慘的場景:人們在酣睡中突遭地震,瓦礫堆上,幸存的人們頑強地站起來,以不可折服的精神,向天災抗爭。
災難類紀念建筑不是為了人們的物質生活,也不是避風遮雨的需求,而是人類精神需求的產(chǎn)物。從紀念建筑的模式上,它的表情最能喚起人們的思念、敬仰、膜拜的心境。所以,它的建筑語匯既要有個性,又要有文化脈絡和超常的尺度。無論是采用傳統(tǒng)語匯的紀念建筑,還是現(xiàn)代主義建筑處理技巧,最重要的是要能體現(xiàn)紀念建筑的思想內容。紀念建筑再平凡的外觀形象,只要用尋常的墻、尋常的門道、尋常的臺階,就可創(chuàng)造出撼人心靈的,既簡潔而又肅穆的紀念性墓地,讓人在悲涼中感受到不一樣的悲壯與沉重。而北川抗震紀念園—靜思園,它給人以另一番感受。它營造了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幽靜而充滿深思遐想。
北川抗震紀念園“靜思園”是迄今為止國內紀念建筑能與環(huán)境完美結合的佳作,其紀念性精神效果用建筑形式恰到好處地深刻體現(xiàn)。全國勘察設計大師周愷在談到他的這個作品時表示,他不愿將這個汶川抗震紀念建筑做成一個高高聳起的紀念碑,而是希望讓蒙難者及祭奠者都進入一個可遐思、可回望、可從心靈上與逝者溝通的“靜界”。“5.12”汶川特大地震將中國唯一羌族自治縣—北川的縣城夷為平地,遇難人員逾兩萬,經(jīng)濟遭受巨大損失。地震使北川老縣城變?yōu)閺U墟,北川成為唯一異地重建縣城?;谶@樣的背景,旨在以紀念抗震救災和災后恢復重建為主題的北川新城抗震紀念園項目意義重大。項目選址位于新縣城城市中央景觀軸上,主要包括靜思園和抗震救災紀念館兩大部分,共占地5.11公頃,其中靜思園占地1.6公頃?;匚鱾葹榍甲逄厣虡I(yè)街,同時也是紀念園的主要出入口方向,東面則以羌族民俗博物館為對景。周愷說:“設計的出發(fā)點是將紀念的方式理解為對生命本體的紀念,跳出傳統(tǒng)紀念碑式的設計框架,以城市公園的概念為市民提供了一個集紀念、休憩、靜思、避難于一體的精神場所,力圖以更為自然、平和、樸實設計手法和最少的人工介入,將紀念與城市生活融為一體,將紀念融入到每一個北川市民的日常生活之中?!苯裉?,每位步入靜思園的人們都會感悟到:
這是一個以自然的方式構筑精神空間的紀念場所。方案的靈感來源于自然元素的啟發(fā),設計以水滴的自然形態(tài)將其作為空間設計的載體,場地中央的大水滴是整個園區(qū)的核心紀念空間,圍繞水院周邊可作為大型的集會和舉行各種紀念儀式;位于場地西北角的小水滴形態(tài)的半圍閉空間則作為一個小型的緬懷和追思的場所;結合高大綠植的方式,整個場地將種滿茂密的大樹,展示了一種充滿感恩與希望的精神訴求與生命寄望,極其感人的兩滴水滴。這是一個對生命的關懷建立人本主義的紀念示范。在過往的紀念體系中,由于過度地追求象征意義和形象意義而忽視了作為紀念者自身對生命價值紀念的心理需求。在紀念的形式上,設計并不刻意強調災難本身,而更注重用設計本身帶來的空間感受引導人們對生命價值的重新思考。例如穿越中央水池的感恩橋,引導人們先緩緩行至水面下后又逐漸走出水面之上。在行走過程中,通道側壁上鐫刻的犧牲英雄以及參加救援人員的名字會讓人們永遠心存感念。而對待災難本身帶來的傷痛,建筑師則以矮墻限定出一個小小的圍合空間用以封藏和紀念。這個細節(jié)看似是設計構思,實則講述了設計大師周愷為北川抗震紀念園創(chuàng)作的“故事”。
本文旨在啟發(fā)人們該如何走近災害類紀念建筑。災難類紀念建筑乃是一首凝固的詩,它正與當代建筑思潮和諧地創(chuàng)作著有濃郁紀念氛圍的不朽空間。這既是精神功能之所需,也是公眾災難文化養(yǎng)成教育之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