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憲鈞
禮器碑,隸書,全稱漢魯相敕造孔廟禮器碑。又別稱韓敕碑、韓明府修孔子廟禮器碑、魯相復(fù)顏氏繇發(fā)碑。東漢永壽二年(156年)九月立?,F(xiàn)存山東曲阜孔廟大成殿東廡漢魏碑刻陳列館。禮器碑為4面環(huán)刻。碑陽16行,行36字。碑陰3列,每列各17行,碑左側(cè)3列,各4行,碑右側(cè)3列,各4行。
禮器碑自宋代以來即有著錄,歷代著錄甚多,最主要的著錄有:宋人洪適《隸釋》《隸續(xù)》,清人翁方綱《兩漢金石記》,清人王昶《金石萃編》,近人羅振玉《雪堂所藏金石文字簿錄》,近人方若《校碑隨筆》。
禮器碑是傳世最著名的漢碑之一,書法價值極高,是漢隸鼎盛時期的代表性作品。它的書法以瘦勁雄健為主要特征,其筆劃細(xì)瘦之處,雖僅見一線,卻絕無枯瘦無力之弊,而是愈瘦愈健,筆勢挺拔。其波磔處又兼厚重流麗,富于變化,生動而有韻致,后人尊崇其為“天下第一漢碑”。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外函題簽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追惟太古”之“古”下有小墨塊
明人郭宗昌《金石史》說:“以余平生所見漢隸,當(dāng)以孔廟禮器碑為第一?!?/p>
清人王澍在《虛舟題跋》中說:“隸法以漢為極,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而此碑(禮器碑)最為奇絕,瘦勁如鐵,變化若龍,一字一奇,不可端倪?!庇终f:“韓敕無美不備,以為清超卻又遒勁,以為遒勁卻又肅括,自有分隸以來,莫有超妙如此碑者。”
清人郭尚先《芳堅館題跋》評曰:“漢人書以韓敕造禮器碑為第一,超邁雍雅,若卿云在空,萬象仰曜。意境當(dāng)在史晨、乙瑛、孔宙、曹全諸石之上,無他石也。”
近人楊守敬《評碑記》說:“西漢分書今亦罕存,東漢則林立數(shù)百,自王林(澍)極力推崇禮器,聲價遂為漢分第一?!?/p>
近人沈曾植《海日樓書論》:“禮器細(xì)勁,在漢碑中自成一格……唐人論隸,韓、蔡輩皆祖中郎,故此碑不見稱道。北宋時乃稍顯。國初(清初)大行,幾為漢刻之甲,要亦百法門中一法耳?!读魃硥嫼啞分小冀▏蹅尽本推源梭w?!?/p>
當(dāng)代書學(xué)界巨擘啟功先生對禮器碑也有很高評價。他在《論書絕句》第二十一首當(dāng)中吟詠到:
禮器方嚴(yán)體勢堅,史晨端勁有馀妍;
不祧漢隸宗風(fēng)在,鳥翼雙飛未可偏。
他在簡注中說:
漢隸之傳世者多矣?;纳揭摆?,斷碣殘碑,未嘗不發(fā)懷古者之幽情,想前賢之筆妙。乃至陶冶者之劃墼,葬刑徒者之刻字,樸質(zhì)自然,亦有古趣。然如小兒圖畫,雖具天真,終不能與陸探微、吳道子并論也。
以書藝言,仍宜就碑版求之。蓋樹石表功,意在壽世,選工掄材,必?fù)衿渖普?。碑刻之中,摩崖常為地勢及石質(zhì)所限,縱有佳書,每乏精刻,如褒斜諸石是也。盤石如砥,厝刃如絲,字亦精能,珍護(hù)不替,莫如孔林碑石。歷世氈捶,有漸平而無劇損焉。
漢隸風(fēng)格,如萬花飛舞,絢麗難名。核其大端,竊以禮器、史晨為大宗。證以出土竹木簡牘,筆情墨趣,固非碑刻所能傳,而體勢之至精者,如春君諸簡,并不出此之外,緬彼諸碑書丹未刻時,不禁令人有天際真人之想!
啟功先生以獨(dú)特的視角、高超的見解,評騭褒揚(yáng)禮器、史晨等孔林大碑,給人以無盡遐想的空間,發(fā)人深思。
關(guān)于傳世宋拓禮器碑的記載,據(jù)筆者所知,最早見于民國間的《東方雜志》。即1928年刊行的《東方雜志》第二十七卷第二號,山東諸城王維樸先生的《東武王氏商堂金石叢話》一文。文中講述了王氏累世收藏金石碑帖的概況,其中包括所謂宋拓禮器碑。
王氏原文為:
戊辰(1928年)仲秋,《東方雜志》社有美術(shù)特號之刊,征及鄙人。謹(jǐn)就敝藏各品,選記數(shù)十則于下,以供海內(nèi)外同好鑒定焉,若云著述,則余豈敢。
先人三世篤嗜碑版墨本,先曾祖司農(nóng)蕅唐公從政之暇,亦偶臨分隸以遣日,所藏乙瑛、曹全,俱明拓精本,明版《隸釋》為馬半槎故物,當(dāng)時考據(jù)家如吳荷屋(榮光)中丞、劉燕庭(喜海)方伯、李方志方伯,皆一時交游。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 “亡于沙丘”之“于”字左下有一黃豆大小石花,連及“于”字筆畫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 “修飾宅廟”之“廟”字“月”旁已連石花
先祖比部公(王戟門),先君中翰鄦閣公(王緒祖)所藏碑刻萬種,內(nèi)多珍品,漢以上碑,以錦緙裝褫,漢以下碑,以楠木為表,皆由趙悲庵(之謙)、胡甘伯(荄甫)兩先生題簽,及公手自跋識。先祖所著《邃古閣藏古刻錄》,族伯文敏公(王懿榮)朱筆校訂,及手記都中收買裝潢碑帖清冊,俱待刊行。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逴越絕思”之“絕”“思”已連
羅振玉舊藏明拓禮器碑 羅氏題跋
禮器碑二本,一宋拓,一明拓。宋拓者為清初楊水心所蓄,有題簽跋尾,羅叔言丈又為余署簽題跋。以端(匋齋)本、秦(無錫秦氏)本相較,此為清晰,真尤物也。明拓本有陰側(cè),李書山先生家物。
羅丈題簽并予藏宋拓禮器碑,謂為生平所見無善于此者,其佳妙可知也。
由以上王氏之文可知,其家藏宋拓禮器碑原為同邑(諸城)楊水心(清初人,著名書畫家高鳳翰之師)舊藏,并有題跋,后請羅振玉為題簽跋尾,羅稱為平生所見第一本。
王氏撰文時在1928年,該禮器碑尚藏其家。
王氏之后最早提及楊水心舊藏宋拓禮器碑的當(dāng)屬張彥生先生。
張彥生先生在《善本碑帖錄》中說:“(禮器碑)碑未入土,自宋至今,著錄最多。所傳拓本亦多,今傳宋拓者不可信。見楊水心(高鳳翰師)藏宋元拓本,第一行大古,古字下右只見石花線,字完好。四行亡于,于字末筆下端無小石花,不加長。五行廟字月旁右下石花如線,不傷字口。十行絕思修造,絕思二字中間,石花如指頂。羅振玉題為所見明拓十?dāng)?shù)本,此本為第一。原明裝方本破,歸汪時重裝,配高鳳翰長跋碑陰。此本東武王緒祖氏舊藏,載《東方雜志》二卷七十二期,墨色稍淡,字體特佳?!庇终f“所見以東武王戟門舊藏本,楊水心、羅振玉跋為第一……考據(jù)標(biāo)題為宋拓,實是明早期拓本?!?/p>
以上張彥生先生所說,似可概括如下:傳世禮器碑當(dāng)以楊水心本即諸城王氏遞藏本為最佳。此本有楊水心、羅振玉題跋,羅氏稱平生所見禮器碑此為第一。此本原題宋拓,實乃明早期拓本,也就是說傳世并無可信宋拓禮器碑。
此本原載于1928年《東方雜志》第二十七卷第二號,而非“第二卷72期”,張氏記錄有誤,而且僅有文字記載,并無圖像。
按張彥生先生是當(dāng)代最著名的碑帖鑒定大家,張先生生于1900年,卒于1982年,一生從事碑帖研究、鑒定工作,經(jīng)手經(jīng)眼善本碑帖數(shù)以萬計,我的老師啟功先生、孟憲章先生、老友徐福海先生俱與張彥生先生相友善,過從甚密。筆者青年時代也曾親見先生豐采,惜無緣求教。張先生在碑帖鑒定界口碑甚佳,可謂一言九鼎,凡經(jīng)先生鑒賞評定,眾人皆服膺而無疑義。惟先生《善本碑帖錄》一書,系晚年所作,相當(dāng)部分系本人口授而由他人記錄整理,不免偶有記錄訛誤、斷句不通之處,然小疵無傷大雅。2017年西泠印社拍賣張先生《善本碑帖錄》的稿本,從數(shù)千元起拍,終以50多萬元高價成交,足見時人對張先生著作的高度評價及人格的敬重。
如前所述,禮器碑并無可信宋拓本傳世。目前所知最早的拓本為明拓本,這就是曾經(jīng)近人羅振玉、葛成修、張效彬遞藏,現(xiàn)藏上海圖書公司的明拓禮器碑。見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年出版之《金石永年》。
據(jù)書中提供的圖版來看,此本墨色黝古、裝潢整飭。據(jù)校碑字訣,其首行“追惟太古”之“追”字末筆尚不連石花?!肮拧弊窒掠幸黄鞝詈趬K,較他本為大。四行“亡于沙丘”之“于”字左下有一黃豆大小石花,尚未傷及“于”字筆畫。五行“修飾宅廟”之“廟”字“月”旁完好。十行“逴越絕思”之“絕思”二字中間曾有石花,但絲毫未連及上下字畫,即“絕思不連本”。以筆者所見,如此考據(jù),當(dāng)為明早期拓本,堪稱存世第一善本。
此碑內(nèi)簽簽題為:“明拓漢禮器碑 健之觀察屬題,丁未九月 饒士端。”
按碑帖慣例,內(nèi)簽在前,外簽在后,健之當(dāng)為近代收藏家劉體乾,以藏有傳世著名的魏《崔敬邕墓志》而聞名。丁未系光緒三十三年,即1907年,時間正相符合。饒士端不詳,待考。
外簽簽題:“元拓韓敕造孔廟禮器碑 癸亥季春固始張氏鏡菡榭嗣主瑋效彬?qū)彾ɡm(xù)收?!?/p>
按癸亥為1923年,張瑋,字效彬,室名鏡菡榭,河南固始人,近代著名碑帖收藏大家,與近代碑帖收藏大家蕭山朱氏為姻親。從張氏簽題可以看出,他對此禮器碑頗為珍重,認(rèn)為拓本早于明本,故徑題為“元拓本”,想必有其一定道理。
又碑中所見收藏印記,依年代先后有上虞羅氏“上虞永豐鄉(xiāng)人羅振玉字叔言亦字商遺”白文方印。固始葛氏,其印為“二爨寄廬”“葛成修章”“暫羈固始葛成修家”等。固始張氏印有“固始張瑋”“張瑋私印”“效彬秘玩”“固始張氏鏡菡榭印”等。羅、張二氏,人所共知。固始葛氏,名葛成修,字德三,河南固始人,近代碑帖收藏大家,曾藏有傳世著名的爨龍顏、爨寶子碑初拓本而聞名于世,故有“二爨寄廬”之印,張伯英曾譏評之。
乾隆拓本禮器碑 吳云題簽
乾隆拓本禮器碑“追惟太古”之“古”下石泐間之雞心狀墨塊已然無存
乾隆拓本禮器碑“止于沙丘”之“于”字左下石花傷及筆畫
由上述題簽、藏印可知,該明拓禮器碑清光緒間歸劉健之收藏,入民國曾經(jīng)羅振玉、葛成修、張效彬遞藏,現(xiàn)藏上海圖書公司。
乾隆拓本禮器碑 “修飾宅廟”之“廟”字末豎,僅見其首
乾隆拓本禮器碑 墨筆批注
稍晚于張氏鏡菡榭本的禮器碑為明中期拓本。比較著名的還有故宮藏張伯英題簽本明拓禮器碑,見商務(wù)印書館《名碑善本》。另外還有上海圖書館藏陶洙舊藏本明拓禮器碑,見上海書畫出版社《上海圖書館藏善本碑帖綜錄》。以上二本都具有共同的明本特征。例如首行“追惟太古”之“古”下有小墨塊,四行“亡于沙丘”之“于”間石花已連及筆畫。五行“修飾宅廟”之“廟”字“月”旁已連石花。十行“逴越絕思”之“絕”字下連石花,“思”字上雖有石花,但尚未完全泐連,舊稱“絕連思不連本”,此種拓本,傳世亦不多見。
最后一種明拓本,可稱晚明拓本,或明晚期拓本,其主要考據(jù)字與明中期拓本基本相同,唯一不同之處在于第十行“逴越絕思”之“絕思”二字之間石花已泐連,稱“絕思已連本”。這種拓本的新舊出版物比較多,常見的有:無錫秦氏藝苑真賞社本;有正書局石印齋舊藏本,有張祖翼等人題跋;有正書局影印褚德彝題簽本;文明書局影印,高存道題端,楊法跋尾本;日本二玄社影印尚古堂舊藏,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本;上海書畫出版社《中國碑帖名品》叢書所收清人徐藏,現(xiàn)藏上海朵云軒本。
故宮出版社《歐齋墨緣》著錄之蕭山朱氏舊藏之禮器碑,即無錫秦氏舊藏本,原著錄有“二級乙,晚明拓本,‘絕思’已連”等字樣。
寒齋所藏禮器碑與上列各本無論考據(jù)字、紙墨皆大致相同,屬晚明拓本,系十余年前于拍場所獲,惜僅存碑陽,缺失碑陰、碑側(cè)。原碑拓古色古香,裝潢精整,樸素大方,外函藍(lán)布套,簽題為小行書,文曰“漢韓敕造孔廟禮器碑 宸翰樓藏”,下鈐“羅振玉”白文方印,“宸翰樓”即羅振玉先生齋號之一。帖板為楠木面,簽條未題字,然內(nèi)葉下有白紙簽條,亦有羅氏親筆題寫碑帖名稱與版本,與寒齋所藏羅氏舊藏之曹全碑、龍藏寺碑等裝潢一律。
碑后有羅振玉先生題跋數(shù)行,文曰:“韓敕造禮器碑,善本頗不易,戊戌(1898年)冬得此本于章碩卿大令,當(dāng)是明代氈墨,爰重付裝池,此后有日減,無日增矣,丙午(1906年)三月羅振玉于都門之學(xué)部公廨?!扁j“羅振玉”白文藍(lán)印。
據(jù)羅繼祖《永豐鄉(xiāng)人行年錄》即羅氏年譜載,丙午,為光緒三十二年,即1906年,是年羅氏應(yīng)端方之請入都任職于學(xué)部,前一年即1905年10月羅氏父親逝世,故鈐印仍用藍(lán)色,以示守喪。
此碑得于友人章碩卿大令。章碩卿,原名壽康,字碩卿,生于1850年,卒于1906年,浙江紹興人,清末著名藏書家,與羅振玉既同鄉(xiāng),又同好,曾任湖北嘉魚縣令,故稱“大令”。
碑中除羅振玉題簽、題跋之外,還鈐有陳鴻壽、徐紫珊的藏印。陳鴻壽,清代著名篆刻家,西泠八家之一。徐紫珊,即徐渭仁,上海松江人,因藏隋董美人墓志而自號“隨軒”,曾刊刻《隨軒金石文字》等書,由是知此碑在章壽康、羅振玉之前,曾歸陳鴻壽、徐紫珊遞藏。所以寒齋有幸獲此陳鴻壽、徐紫珊、羅振玉等名家遞藏之明拓本禮器碑,已經(jīng)不啻窮兒暴富,喜不自勝了。
余獲羅雪堂舊藏明拓禮器碑未久,又獲得乾隆拓本禮器碑。此本雖然年代稍晚,但碑陽、碑陰、碑側(cè)俱全,且經(jīng)名家遞藏,題跋累累。其文化內(nèi)涵更為豐富,文獻(xiàn)價值更高,且紙墨精良,裝潢考究,古趣盎然,一望而知為舊拓善本。
此本前后題跋累累,經(jīng)仔細(xì)閱讀、查考,梳理出遞藏經(jīng)過,即曾經(jīng)廣東葉夢龍、潘仕成,復(fù)經(jīng)浙江沈秉成遞藏,又經(jīng)宋葆淳、羅天池、沈秉成、吳云考訂題跋。
以下依收藏、考訂、題跋的先后順序,逐一介紹:
1.葉夢龍
據(jù)題跋文字可知此碑的第一位收藏者是葉夢龍,其先之收藏者無考。葉夢龍(1775~1832年),清乾隆間書畫家、收藏家,字仲山,號云谷,廣東南海(今廣州)人,曾官至戶部郎中,收藏金石書畫甚富。曾廣搜唐至明代名人墨跡,刊成《友石齋帖》,又輯清人墨跡成《風(fēng)滿樓集帖》,平生與著名學(xué)者書畫家翁方綱、伊秉綬相友善。
題跋者為宋葆淳。宋葆淳(1748年~?)字芝山,號倦陬,山西安邑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舉人。曾任州學(xué)正,為人傲岸,以書畫名世,工山水、精鑒定,尤長于金石考據(jù)之學(xué),平生與著名藏書家鮑廷博、厲樊榭等交往甚密,一生游跡半天下,后客死浙江,年七十余。
宋葆淳的跋文有兩則,內(nèi)容豐富,論及漢代禮制、碑文內(nèi)容、碑文書者以及拓本版本、書法優(yōu)劣等,茲節(jié)錄一節(jié),以饗讀者:
好古者得一舊本,珍之有若璠玙,矧此宋拓,隸法端懿神逸,定為漢碑中第一者,余得獲觀于云谷農(nóng)部友石齋中,書以志幸。乙亥秋八月 倦陬 宋葆淳。
按乙亥系清嘉慶二十年(1818年),是為此碑之第一跋。
2.潘仕成
據(jù)羅天池跋文可知,潘仕成是繼葉夢龍之后的第二位收藏家。潘仕成(1804~1873年)字德畬,清廣東番禺(今廣州)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順天鄉(xiāng)試副榜,官至兩廣鹽運(yùn)使,收藏之富,享譽(yù)嶺南。家有“海山仙館”儲古今碑帖、金石書畫、古籍文玩甚富。曾刻有《海山仙館叢書》和《海山仙館叢帖》。
為之題跋者羅天池。羅天池(1805~1866年)清代書畫家,字六湖,廣東新會人。道光六年(1826年)進(jìn)士,官云南迤西道。工書畫,精鑒賞,時與黎二樵、謝蘭生、張墨池齊名,并稱為“粵東四家”。
羅天池的題跋,原文如下:
乾隆拓本禮器碑 宋葆淳題跋之一
乾隆拓本禮器碑 宋葆淳題跋之二
乾隆拓本禮器碑 宋葆淳題跋之三
乾隆拓本禮器碑 羅天池、沈秉成等題跋
是碑建于漢桓帝永壽二年,涒嘆者歲在丙申也,前人謂韓明府建此碑其文雜用讖緯,如“顏育空?!钡日Z,頗近不經(jīng),蓋自東漢光武以來,皆相則效,不第此碑已也。然碑中字畫之妙,前明郭嗣伯(宗昌)極稱賞之,言其妙處,非筆非手,古雅無前,若得之神助,弗由人造者,今漢碑流傳于世,剝蝕稍多,惟此宋芝山(葆淳)定為宋時所拓,碑陰左右題名并全,漢碑中求如此本實不易得,真堪希世矣。今德畬方伯愛而購之,重裝成冊,出以示觀,因綴數(shù)言其后。道光戊戌四月 新會羅天池。
按道光戊戌為道光十八年,即1838年。
跋文中談及漢末讖緯之學(xué)。讖緯是指漢代流行的宗教迷信?!白彙笔俏讕熁蚍绞恐谱鞯囊环N隱語或語言,作為吉兇的驗符或征兆?!熬暋睂?jīng)而言,是方士化儒生編集起來附會儒家的各種著作?!白従暋闭f在西漢末最為興盛,曾經(jīng)助力漢末王莽、東漢光武帝作為“改制”和“中興”的理論依據(jù),至東漢末逐漸衰微,在東漢碑刻中仍有反映,故禮器碑等漢碑中也包含“讖緯”學(xué)說。
跋文引用明人郭宗昌《金石史》語,稱禮器碑“言其妙處,非筆非手,古雅無前,若得之神助,弗由人造”,“宋芝山定為宋時所拓”,“真堪希世”,稱頌之意,溢于言表。又說“今德畬方伯愛而購之,重裝成冊?!闭f明經(jīng)潘仕成之手,重付裝池,如今裝潢整飭,紙白如玉,墨凝如漆,或即潘氏舊裝也。
3.沈秉成
第三位收藏者是沈秉成。沈秉成(1823~1895年)清代學(xué)者,藏書家,字仲復(fù),號耦園,浙江歸安(湖州)人。光緒十六年(1890年)創(chuàng)辦南京水師學(xué)堂,咸豐六年(1856年)進(jìn)士,改庶吉士,授編修。一生歷官多地,后因進(jìn)諫遭罷官。收藏金石書畫甚富,儲書數(shù)萬卷,傳世著名的華山碑長垣本,曾藏其家,由此可見一斑,自署其齋號為“鰈硯廬”。
沈秉成自題于光緒戊寅,即光緒四年(1878年)。
題跋內(nèi)容異常豐富,引用古代文獻(xiàn)甚伙,諸如《漢書》《呂氏春秋》《孔子家語》《隸釋》《集古錄》《漢隸字源》《容齋隨筆》《廣川書跋》《金薤琳瑯》《金石史》《金石萃編》等等。涉及明清學(xué)者趙、王虛舟、錢大昕、翁方綱、吳山夫等,考訂碑刻中所涉及的古代禮制、文字名物、讖緯之學(xué)、碑拓版本、書學(xué)源流等等。
沈氏題跋洋洋達(dá)萬言,茲節(jié)錄其專論書法者如下:
唐人書以歐褚為最,歐褚用筆脫胎于禮器碑,自來論漢隸者咸推此碑,實千古定評也。
此碑為河南所祖,宋以來金石家靡不定為東京第一,顧椎拓日久,失其真矣。此本神完氣足,宋拓也。此碑所用字古奧尤多,今考訂一一評之。
光緒戊寅六月。耦園記。
該碑的最后一位題跋者是吳云,根據(jù)署款年月為光緒辛巳即光緒七年(1881年)。吳云與沈秉成既為同鄉(xiāng)又為同好,收藏之富,甲于東南,凡物一經(jīng)其品題,則身價十倍,故沈氏亦樂得請吳云題跋。
吳云先是為沈秉成題寫了簽條,文為:“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今在曲阜縣孔廟 耦園藏。”雖然未落款,但一望而知為吳云親題。
接著吳云一則長跋,內(nèi)容豐富?!坝缐鄱觏n敕造禮器有前后二碑,前碑紀(jì)造禮器,后碑志修廟、謁墓。碑陰兩側(cè)俱有題名,今世所見止見前碑,其后碑著錄于洪氏《隸釋》,久未得見,昔年叟在吳,相與講求漢碑,謂《曝書亭集》有金陵鄭汝器曾手拓其文見貽,覃溪老人引此說以訪求后碑,竟不可得,因思前碑在曲阜孔廟,遂寓書濰縣老友陳壽卿就近訪之,亦無蹤跡,后詢世好沈韻初,亦云從未獲見。然則竹垞老人所云鄭汝器手拓其文,此何說也,附記之請耦兄同為留意求之。辛巳夏六月朔愉庭吳云書于兩軒。”鈐:吳云私印、兩軒考訂金石文字。
跋文中所云禮器后碑自朱彝尊《曝書亭集》,談及有清初書法家鄭谷口手拓本,其后翁方綱、何紹基、陳介祺、沈樹鏞以及吳云本人皆遍訪而不可得,實在令人疑不能解,照錄于此,以質(zhì)高明。
吳云的另一條邊跋,言簡意賅,其文為:“紙墨精良,古香四溢,臨摹一過,心目為開。愉庭記?!扁j“辛巳年愉庭七十一歲”印。由此印知光緒辛巳年(光緒七年)吳云時年七十一歲。
前文自宋葆淳、羅天池,至沈秉成皆認(rèn)定此拓為宋拓,然根據(jù)我們目前的認(rèn)識,此拓應(yīng)當(dāng)為乾隆拓本。
乾隆拓本禮器碑 沈秉成題跋
乾隆拓本禮器碑 吳云題跋
乾隆拓本禮器碑 沈秉成題跋
根據(jù)校碑字訣,此本首行“追惟太古”之“古”下石花與字畫全連,石泐間之雞心狀黑塊已然無存,五行“修飾宅廟”之“廟”字末豎,僅見其首。九行“圣人不世”四字完好。十五行“陶元方三百”之“百”字右石泐已與中小撇微連,然“三百”之“三”字完好,筆畫未連石花。以上考據(jù)字是比較典型的清乾隆年間拓本的特征。由于該拓本紙墨精良、裝潢考究,古趣盎然,惹人喜愛,故前人從印象上和喜愛程度屢屢給予加分,必以定為宋拓而后快,顯然有“拔高”的成分。我們今天對古文物斷定年代當(dāng)然要本著符合客觀實際、實事求是的原則。乾隆拓本禮器碑,紙墨精良,裝潢考究,保存完好,且經(jīng)名家遞藏,名家題識題跋,也足以稱之為善本了,何必佞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