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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的悲傷

2018-04-25 06:57◎王
短篇小說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螞蟻

◎王 剛

第一次見到白鳳的時候,安子幾乎被嚇呆了。

按照與胡財?shù)募s定,安子向礦上請了一天假,洗了澡,換上新買的西裝,系上領(lǐng)帶,穿上皮鞋,去雞場街上找老黑。當(dāng)他走進(jìn)老黑的理發(fā)店時,店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穿紅裙的女人背對著他,對著大鏡子梳理著烏云似的長發(fā)。安子正想退出來,那女人忽然回過頭來,笑瞇瞇地問道,你就是安子?

安子一下子被定住了。臉龐發(fā)熱發(fā)燙發(fā)燒,雙腿似乎被誰牢牢拽住,無法移動分毫。女人的臉真白,一輪太陽似的,發(fā)出逼人的光芒。他想躲開,但卻無法動彈,只能呆呆站著,如中了孫悟空的定身法。女人卻大方得很,抿著嘴,歪著頭,調(diào)皮地看著安子。安子口干舌燥,張了幾次嘴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媽的,這女人太好看了,簡直就是畫上的大明星。安子一個挖煤工,整日螞蟻般爬行在黑漆漆的洞里,忽然見到這樣一輪太陽,不被亮瞎眼才怪。那一刻,安子窘迫極了。

安子幾乎窒息的時候,老黑終于出現(xiàn)了。他身穿花襯衣,從里屋笑嘻嘻地走出來,拍著手說,哈哈,你們已經(jīng)認(rèn)識過了啊,安子,我表妹不錯吧?你怎么了,咋成了一只呆鵝?

那女人轉(zhuǎn)過頭去,撒著嬌說,表哥,安子不理人家。

老黑大聲說,安子,正式認(rèn)識認(rèn)識,這就是白鳳。

老黑又指指安子,對女人說,白鳳,這就是安子,你看看,睜大眼睛看看,小伙子不錯吧,老實本分,是個過日子的主。

白鳳看著安子,不說話,微微笑了笑。安子越發(fā)窘迫了,他覺得老黑真可惡,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發(fā)廊里到處是鏡子,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想躲都躲不開。鏡子里那個矮小的男人,比白鳳整整矮了一頭。長長的脖子上,頂著個小腦袋,像掛著一只葫蘆。手短,腿短,黑臉,皮糙。一雙呆滯的死魚眼,半天不轉(zhuǎn)一下。白鳳的臉卻那樣白,仿佛光潤的白瓷,閃耀著光芒。個子修長,凸凹有致,站在那里就像一株垂柳。長腿,長胳膊,細(xì)皮嫩肉。黑溜溜的眼睛生動靈活,看人時微微斜視,似乎長滿了鉤子,會把人魚一般鉤上去。安子覺得,白鳳是太陽,他是一塊煤;白鳳是天鵝,他是灰土里的螞蟻。安子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并不奢望找個美若天仙的老婆。換句話說,白鳳并不是安子的菜。安子的菜應(yīng)該長什么樣子呢?安子并不知道。安子只知道,他的菜絕對不是白鳳這樣子。

老黑把安子拽進(jìn)屋里,不耐煩地說,你搞個球,悶聲不透氣,屁都不放一個,這算咋回事?安子擠出一絲諂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對不起,黑哥,她,她太好看了,不像真人,像畫里的人。老黑撇撇嘴,不屑地說,少見多怪,你腦袋被門夾壞了,還是被驢踢壞了?你狗日的,竟然嫌棄人家長得好看?安子拽著衣領(lǐng),低著頭說,就她那模樣,咋可能看上我?老黑撲哧笑了,瞧你那熊樣,三錘打不出一個屁來。實話告訴你吧,我這表妹是個二婚頭。她命不好,嫁了個浙江男人,過門不久,男人就翹腳了。那家人嫌她命硬,就把她趕了出來,如今無家可歸。這樣說吧,只要你愿意娶她,她倒貼都愿意呢。

安子低著頭,看著腳上的皮鞋。老黑不耐煩了,皺著眉說,行就行,不行拉倒,你不要,別人要。你知道雞場街上的張麻子嗎?他已經(jīng)找過我好幾次了,出的錢比你高多了。要不是看我把兄弟胡財?shù)拿孀?,這好事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安子覺得頭昏腦漲,如喝醉了酒。他緊咬嘴唇,忽然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把將兜里的錢全抓出來,塞到老黑的手里,顫聲說,別,我要,我要。頓了頓,又重重點了下頭,說,我要,我要!

老黑拿了錢,吐了點唾沫,刷刷刷地點鈔票。點完后,朝安子笑了笑,大聲喊道,白鳳,進(jìn)來。白鳳挾著一股香味,風(fēng)擺楊柳般走了進(jìn)來。老黑似笑非笑,將白鳳的手拿起來,放進(jìn)安子的手中,一字一句地說,白鳳,安子同意了,你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白鳳的手又滑又軟,安子覺得大腦一片混沌,如墜云里霧里。

老黑說你,安子,你要對我表妹好點。

安子傻愣愣地看著老黑,機(jī)械地點了點頭。

后來,安子一次次試圖還原離開理發(fā)店的情景,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他只恍惚記得,他如踩在云里霧里,牽著白鳳走出了理發(fā)店。天空中,掛著一輪白花花的太陽,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瞇著眼,迎著風(fēng),走上了回礦山的路。白鳳乖乖地跟著他,像一只小綿羊。安子覺得,白鳳的表情有點古怪,似笑非笑,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

再后來,白鳳就成了她的媳婦。

安子覺得,自己又欠下了胡財?shù)囊粋€天大的人情。

胡財和安子是鐵桿弟兄,一起在火鋪煤礦上班。

胡財黑大個,腿粗胳膊粗腰粗脖子粗,站著像山,坐著是塔。他走路的時候,胳膊一前一后甩動,閃耀著黑亮的光芒。胡財在礦上的口碑并不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懶,干活偷奸耍滑,空有一身蠻力。另外,他還好色,喜歡嫖。火鋪煤礦附近的街上,開了幾家花里胡哨的發(fā)廊。有事無事,胡財就喜歡往那里鉆,如同綠頭蒼蠅,嗅到了狗屎味。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開發(fā)廊的女人是雞,專賺礦工的錢。胡財每次領(lǐng)到工資,就急不可耐地往發(fā)廊跑。每次從發(fā)廊出來,兜里如同水洗,空空如也。

胡財有一個長項:吹牛。他是天生的吹牛大王,葷的素的,白的黑的,南北東西,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張口就來。安子到煤礦的時候,胡財?shù)脑S多話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在礦工間廣為流傳。比如,胡財把過性生活稱之為過年,把帶安全套稱為穿著襪子洗腳,把礦工進(jìn)洞作業(yè)稱之螞蟻鉆洞??傊还苁裁词?,只要到了胡財?shù)淖炖铮蜁兂闪硪粋€樣子,讓你覺得匪夷所思,細(xì)想之下卻不由捧腹噴飯。就是這樣一條吹牛不打草稿的光棍漢,居然說要給安子牽線,為他找“馬子”。對了,胡財把找女人稱為找馬子。工友們都把這當(dāng)笑話聽,安子卻把這話聽進(jìn)去了。一向摳門的安子,竟然花了幾百塊,買了幾條煙、幾瓶酒,鄭重其事地交給胡財。工友們掩嘴竊笑,說安子一根筋、二百五、呆頭鵝。不過,別人說別人的,安子卻不為所動。事實上,哪怕人人都說胡財壞,是大灰狼,安子仍然會選擇相信他。在安子看來,胡財不是那種只會吹牛逼的人,他其實是個扶弱濟(jì)困的大俠。安子永遠(yuǎn)記得,在他饑腸轆轆無路可走的時候,是胡財拔刀相助,讓他成了煤礦里的一名工人。

大概一年前吧,安子的母親患了病,住了幾個月的院。安子不但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賣光了,還欠下了幾千塊錢的高利貸。母親出院后,安子背著行李離開了老家,來到了火鋪煤礦。安子聽人說,火鋪煤礦的工錢不錯,一個工上百塊,個把月就能掙幾千塊。安子動心了,如果能夠進(jìn)入火鋪,不出半年,他不僅能夠還清欠債,還能掙下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錢。

安子來到火鋪那天,碰上了一場滂沱大雨,把他澆成了落湯雞。當(dāng)他一身泥一身水趕到礦上時,工人已經(jīng)招夠了。安子哀求工頭,給他一個機(jī)會,哪怕工資低點也行。工頭戴著眼鏡,視力不好,他看了看安子,不耐煩地說,這是哪家的孩子,別在這里搗亂。周圍的人都笑了,安子委屈地叫起來,誰是孩子啊,我都三十了。工頭扶了扶眼鏡,怎么搞的,三十老幾了,才長這么高啊。工頭說著,起身要走,安子急了,一把拉住工頭,哀求說,老板,我兩天沒吃飯了,求你給個機(jī)會。工頭甩開安子的手,不耐煩地說,你個頭太矮,不符要求。工頭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安子忽然叫了一聲,一下子跪倒在泥水里。

工頭沒有回頭,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胡財甩著膀子,迎著工頭走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工頭抬頭看了看他,打算繞開這座山,從另一旁走過去。沒想到,山似乎跟他過不去,他向左繞,山便往左移;他向右繞,山就往右移。工頭的汗水一下子冒出來了,他扶了扶眼鏡,顫聲說,胡財,你想干什么?胡財指了指跪在泥水里的安子,低聲說,賣我一個人情,收下他!

就這樣,胡財?shù)囊痪湓?,讓安子進(jìn)入了火鋪煤礦。第一天上班,胡財摟著安子的腦袋對大家說,這是我的小兄弟,誰也別欺負(fù)他,誰不聽,別怪我的拳頭沒長眼睛。一邊說,一邊晃了晃巨大的拳頭。

安子和胡財經(jīng)常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胡財走在前面,安子走在后面,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有人說,安子是一只小螞蟻,而胡財是一頭大象。

井下工作的,清一色是男人。用胡財?shù)脑捳f,全是公螞蟻。干活的時候,為了圖涼快,有的人脫掉工作褲,連短褲也不穿,襠下吊著半斤重的黑家伙,搖來晃去。干活的間隙,胡財不忘過過嘴癮,說某某女人屁股肥、奶子肥、又騷又浪,如果干上一回,比過年還爽。說著說著,有人就直起腰,罵一聲:媽的,別說了,受不了了。大家定睛去看,只見說話的人的腰間豎起了一根硬棒子,像別著一把槍。大伙都張大嘴巴笑了起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胡財說女人的時候,安子雖不好意思,卻悄悄豎起耳朵聽。安子三十多歲了,卻一直沒有嘗過“過年”的滋味,還是個童子。不是安子不想,也不是安子不行,而是安子根本沒有機(jī)會。安子要形象沒形象,要錢沒錢,整個人黑得像塊煤,誰看得起他啊。尤其是下井后,安子更黑了,黑得連眉毛鼻子嘴巴眼睛都看不見了。安子覺得,胡財把下井稱為螞蟻進(jìn)洞真他媽形象。井下的這些人,誰他媽不是一只螞蟻呢?他們佝僂著背脊,爬行在在無邊無際的煤塵中,永遠(yuǎn)不知道隧道將延伸到哪里。安子提醒自己,安心挖煤,就別想女人了。一只難見天日的螞蟻,怎么可能找得到女人?過年,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不過,有些事情卻由不得安子。就比如,胡財手舞足蹈地吹噓他如何如何玩女人時,安子襠下的家私總不聽招呼,拼命往上鉆,如一條鼓足勁的蛇。胡財?shù)脑捰卸?,如同大煙,讓安子又怕又無法抗拒。下班后,安子躺在空蕩蕩的出租房里,總會想起胡財?shù)哪切┰挘戆l(fā)熱發(fā)燙,很煎熬很難受。不少次,安子半夜起來,用冷水從頭往下澆。就算澆了冷水,安子還是覺得難受,身體里有無數(shù)蟲子,不安分地到處亂竄。安子沒辦法,關(guān)了燈,一次次把手伸往下半身。安子也曾無數(shù)次下定決心,斬斷心中的魔念,安安心心挖煤。可是,只要遇上胡財,安子的決心就洪水決堤,毫無屁用。胡財胡說八道的時候,安子的耳朵早就豎起來了,根本不聽指揮。有幾次,胡財忽然停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安子的襠下,嘿嘿笑著說,大家看看,安子的炮筒豎起來了。

有幾次,胡財問安子玩過女人沒有。安子面紅耳赤,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胡財說,瞧你那熊樣,連女人都沒玩過,半輩子白活了。安子也覺得自己白活了,但有什么辦法,女人不是想玩就可以玩的。胡財說,這樣吧,我?guī)闳L嘗過年的滋味,不過,話先說在前頭,你要自己掏錢。胡財?shù)囊馑?,要帶安子去找雞。安子明白胡財?shù)囊馑己螅阑畈蝗?。胡財說,膽大日龍日虎,膽小日貓兒屁股,這種事情,沒人可以代勞。安子還是不去。安子的意思,他不能沾染那些不正經(jīng)的女人,把血汗錢花在她們的身上,他覺得會遭雷劈。安子認(rèn)為,要找就找個正經(jīng)女人,踏踏實實過日子。胡財也不勉強(qiáng),就說,那好吧,我叫老黑幫你找一個。

老黑是安子的拜把子弟兄,在雞場街上開著一家發(fā)廊。老黑是個有本事的人,除了開發(fā)廊,還經(jīng)常給人看病,弄些偏方奇方,醫(yī)治疑難雜癥。最近,老黑迷上了當(dāng)紅娘,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不得不承認(rèn),老黑是個人精,是塊做生意的好料。他把目光瞄準(zhǔn)了火鋪煤礦的單身男工,替他們牽線搭橋,從中收取可觀的費用。

胡財說,老黑是他的弟兄,他可以讓老黑打個五折,3000元。這價格夠優(yōu)惠了,3000元,買頭豬都不夠。人們都覺得,胡財是拿安子開涮。

沒想到,沒過多少日子,安子忽然牽著白鳳,牛逼哄哄地回到了礦上。

安子在礦上的“發(fā)耳酒店”訂了幾桌,和白鳳舉辦了婚禮。

結(jié)婚那天,工友們湊了份子錢,前來喝喜酒。眾目睽睽之下,安子挽著身材高挑披著婚紗的白鳳沿著紅地毯,走上了觀眾臺,引起一陣陣尖叫聲。工友們站了起來,涌上前去,把看臺圍起來。安子很緊張,死死地抓著白鳳的手。白鳳卻很大方,高高俯視著臺下密密麻麻的腦袋,滿臉是絢麗無比的桃花。臺下的人仰著頭,一雙雙眼睛如張開翅膀的鳥,瘋狂地飛向白鳳的嘴巴,鼻子、眼睛、乳房、大腿、屁股。安子覺得,那不是一般的鳥,是一只只火鳥,燃著熊熊的火焰。

胡財親自為安子主持婚禮。他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氣宇軒昂地站在臺上,聲音洪亮地讀著主持詞,出盡了風(fēng)頭??粗V工們不禁談起了安子和白鳳的戀愛故事。幾乎人人都知道,胡財是安子的牽線人。沒有胡財,安子就不可能遇上白鳳。沒有胡財,安子就只能打光棍,過不上“年”。也就是說,胡財是安子的貴人,給安子帶來了好運(yùn)。這讓不少礦工悔青了腸子,如果當(dāng)初選擇相信他,也許娶回白鳳的就不是安子了。

安子的母親也來了。她坐在座位上,滿臉愁容,跟婚禮的喜慶格格不入。幾天前,她背著包裹,提著幾只雞鴨,風(fēng)塵仆仆地從老家趕到往礦上。不過,見到白鳳后,她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悅。相反,她眉頭緊鎖,額頭上的皺紋擠成了深溝大川。不是白鳳對她不好,相反,白鳳對她很好,不僅叫娘,還端茶送水,禮節(jié)周全。不過,自從第一眼見到白鳳,她就感覺這不屬于安家的女人。她太美了,太招搖了,太惹眼了。什么地種什么菜,安家的媳婦,只能是那種老實本分長相普通的女人,只能是那種挑水種菜洗碗抹筷的女人,只能是那種悶頭干活三錘打不出一個屁的女人。安子對母親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覺得母親有點怪,雞蛋里挑骨頭。自己給她找了這樣的好兒媳,她卻把臉擰成了老苦瓜。安子問她怎么了,她卻閉口不說,只是不停地嘆氣。后來,她找個理由支開了白鳳,神秘兮兮地把安子叫到里屋。安子滿臉狐疑地看著她,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安子,吐了一口長氣,緩緩說,安子,聽媽的,你這媳婦不能要,這婚不結(jié)了。安子差點跳了起來,開什么玩笑,都這個時候了,居然要悔婚。這么好的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她又嘆了口氣,安子不耐煩地說,媽,煩不煩,有話就說。

她皺了皺眉頭,說,退了吧,安子,這女的褲子包不住屁股,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我仔細(xì)看了她的面相,嘴唇薄如刀刃,雙顴高突無肉,鼻梁尖削露骨,一看就是克夫之相。兒子,這女的是只狐貍精,你太懦了,不是她的對手。

安子又好氣又好笑,都什么年代了,還來這一套。但母親并不覺得好笑,她是認(rèn)真的。她把嘴巴湊近安子的耳朵,低聲說,兒子,媽說的是真話。你知道嗎?這幾天只要閉上眼,我就做一個怪夢。我夢見了一只大老虎,那老虎真兇啊,嘴巴有臉盆大小,牙齒又尖又長。它跟在你的后面,緊追不舍,你跑啊跑,忽然跌倒在地。老虎撲過去,一口將你咬住。我急了,緊跟著老虎,追呀追,大聲叫喊著。眼看就要追上了,老虎猛然回過頭來,對我笑了笑,變成了白鳳。我一下子驚醒了,冷汗打濕了枕巾。太可怕了,孩子,這婚就別結(jié)了,聽媽的。

母親的話,讓安子的心顫了一下。白虎,白鳳,都帶個白字。更巧的是,白鳳的下身竟然沒有毛,也就是老家人說的白虎。白虎性欲極強(qiáng),如狼似虎,極費男人。據(jù)說,白虎得配青龍,只有青龍才降得住。一般男人娶了白虎,將會被吸干精髓,變得骨瘦如柴,最終一命嗚呼。

不過,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安子要與白鳳結(jié)婚的決心。盡管母親不高興,安子還是如期操辦了他們的婚禮。當(dāng)安子牽著白鳳站在臺上,聽著證婚人的祝福語,覺得這輩子足了。哪怕是死,這輩子也不虧了。不知不覺中,安子竟淚流滿面,但他沒有覺察到。

婚禮結(jié)束后,安子看見母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fā)。安子牽著白鳳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母親驚醒過來,揮了揮手,叫白鳳去招待客人,她要和安子說幾句話。白鳳笑了笑,走到了另一邊。母親掏出一個紙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沓錢。安子忙按住母親的手,說,媽,我現(xiàn)在有錢,你自己留著用。母親拿開安子的手,低聲呵斥道,拿著,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孫子的。

孫子?安子看著母親,滿臉狐疑。

母親把錢塞進(jìn)安子的懷里,一字一句地說,你要結(jié)婚,我攔不住你,但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趕快叫你媳婦生個孩子吧。

母親說完,站起身,滿臉淚水,顫巍巍地走出門去。

安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夠娶到了白鳳這樣的好媳婦。無數(shù)次,他使勁掐大腿,擰臉頰,揪耳朵,以驗證自己是不是身在夢中。

白鳳不錯,真不錯。白鳳究竟好在哪里呢?安子嘴笨,不會形容。反正,他就是覺得白鳳好,好得讓他多想再活五百年,一千年。白鳳的好,就像空氣,時時包裹著他,讓他身輕如燕,時不時想飛幾下。白鳳的好,就像油,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nèi),讓他充滿力量,時不時想蹦上天空。白鳳的好,就像水,處處滋潤著他,讓他脫胎換骨,越來越像男人。工友們都說,狗日的安子,自從結(jié)婚后,嗓門變高了,手腳變粗了,腦袋變大了,臉上有光了,就連個子,似乎也長高了。

胡財說,好女人是男人的發(fā)動機(jī),能夠讓男人動起來,飛起來,唱起來,瘋起來。白鳳就是這樣的發(fā)動機(jī),安子已經(jīng)被發(fā)動了。

胡財說這話的時候,礦工們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自從安子結(jié)婚后,胡財在工人中的地位直線上升,不少單身礦工都想做第二個安子,變著法子討好他。胡財卻不輕易表態(tài),只說一些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話,吊足了單身漢們的胃口。暗地里,有人甚至偷偷給胡財送吃的喝的,胡財來者不拒,香的照吃,辣的照喝。

白鳳不錯,確實不錯。怎么形容她的好呢?工人們認(rèn)為,胡財曾說過四句話,最能概括白鳳的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床上是蕩婦,出門是貴婦。當(dāng)然,這個評價是有缺陷的,因為說的人沒上過白鳳的床,誰知道她蕩還是不蕩?這事情只有安子知道,但這是安子的秘密,打死他也不會說。不過,大家一致認(rèn)為這個問題不用爭議,白鳳在床上的表現(xiàn)絕對不會差。胡財說,你看人家那腿,又長又結(jié)實;你看人家那屁股,又緊又飽滿;你再看人家的乳房,又翹又堅挺。這樣的女人,就是一個電動機(jī)器啊,只要插上電,絕對又瘋又浪。

白鳳確實好,真的很好。她的好是多方面的,具體入微的,一點一滴滲透到安子的生活中去。自從娶了白鳳,安子過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結(jié)婚前,安子跟工友吃食堂,味道差,分量不足。每次用餐后,總覺得肚子特別脹,似乎有一根管子伸進(jìn)肚子,不停地打氣。安子和工友挺著大肚子走在路上,一個勁地放屁,此起彼伏。胡財形象地將他們形容為礦山的炮仗隊、鼓手。娶了白鳳后,安子搬出了礦工宿舍,在煤礦附近租了個二居室,像模像樣地過起了小日子。白鳳挺能干,把出租屋打理得井井有條,清清爽爽。每天早上,白鳳會提前起床,做好早點,再叫安子起床。白鳳是個烹飪高手,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讓安子食欲大開,百吃不厭。安子用好餐,白鳳還會獻(xiàn)上一個香吻,再依依不舍地送到大門口。安子走了好遠(yuǎn),回過頭來,還能看見白鳳靠著門框,笑瞇瞇地看著他。于是,安子覺得全身充滿了蓬勃的力量,上班的腳步也就邁得格外鏗鏘高遠(yuǎn)。每次下班,安子顧不上其他人,急匆匆地往出租屋趕。大老遠(yuǎn),他就看見白鳳依在門上,像一幅最美的畫。只要見了她,安子就會如有神助,全身的疲倦煙消云散。

幾乎每天晚上(除非白鳳來了例假),安子不管多累,都要和白鳳“過年”。白鳳就是發(fā)動機(jī),讓他一次次動起來、飛起來、唱起來、瘋起來。安子覺得,胡財說的話不夠恰當(dāng),只說對了一半。確切點說,女人是男人的發(fā)動機(jī),男人也是女人的發(fā)動機(jī)。安子不知疲倦地運(yùn)動著,讓白鳳動起來、飛起來、叫起來、唱起來。最后,他們都成了瘋子,一起走向狂歡的巔峰。

遇上安子休班,白鳳還會叫上安子,去大街小巷到處走走逛逛。安子本不想出去的,他想好好休息,把消耗的體力補(bǔ)回來。但安子無法拒絕白鳳,他怎能讓她一個人出去呢?那些單身職工,像一群餓狗,瞪著發(fā)紅發(fā)綠的眼珠子,虎視眈眈地等在外面,誰也難保會不會出事。雖然有胡財罩著他,但誰敢保證那些饑腸轆轆的家伙們不會鋌而走險。出于安全考慮,每次和白鳳出門,安子都會偷偷往懷里揣把匕首。他想,誰要敢對白鳳下手,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宰了誰,就像殺一只狗。

多少個暖暖的午后,他們手牽手,迎著風(fēng)迎著夕陽,走過大街走過小巷,引來無數(shù)人注目。沒辦法,他們太吸人眼球了,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美一丑,成了礦上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

每隔幾天,母親就會給安子打電話,問白鳳懷孕沒有。

結(jié)婚的時候,母親曾丟給安子一沓錢,說是給孫子的。現(xiàn)在,那錢早就用光了,白鳳的肚子卻沒有半點動靜。每一次,面對母親喋喋不休地追問,安子只得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試圖轉(zhuǎn)移母親的注意力。但母親卻不好糊弄,她死盯著自己的問題,怎么也不松口。安子大汗淋漓,狼狽不堪,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問題不好答,真不好答。說沒有吧,母親會傷心。說懷了吧,那是哄人的鬼話。事實上,懷孩子的事,安子比誰都急。能不急嗎?三十多歲的人了,誰不想有個接班人?再說,如果白鳳生了孩子(尤其是生了個兒子),肯定就能消除母親對她的不滿,婆媳就能和諧相處。一句話,孩子太重要了。有了孩子,一舉幾得,皆大歡喜。

安子覺得納悶,想不通。每次做那事時,也沒有“穿襪子”啊,怎么就懷不上呢?多少夜晚,他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牛,在肥沃的土地上埋頭苦干,揮汗如雨。半年過去了,白鳳的肚子依然沒有動靜,空空如也。他播撒的種子,竟然沒有一顆能夠生根發(fā)芽,更別說開花結(jié)果了。怎么會這樣?是白鳳的問題,還是自己出了問題。安子想破了頭,也沒能想出一個答案。

漸漸地,安子有了心事,很重的心事。走在路上,他會突然陷入沉思,別人叫他,他半天沒有反應(yīng)。干活的時候,他會突然停下來,別人推他,他才猛然驚醒。交談的時候,他會突然斷了話頭,把別人扔在一邊。吃飯的時候,他會突然停住筷子,半天不吃一口。甚至在胡財侃女人的時候,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別人哈哈大笑,他卻表情木然。甚至與白鳳“過年”的時候,他會突然停下來,讓白鳳眼巴巴地等著他。

也許是想得太多的緣故,安子患上了失眠癥。每天晚上,白鳳早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安子卻瞪著天花板,怎么也睡不著。他的心亂糟糟的,有千萬只螞蟻爬來爬去。他數(shù)小蜜蜂,數(shù)數(shù)字,數(shù)星星,還是睡不著。他爬起來,繞著房屋跑圈,把自己累成一攤爛泥,還是睡不著。他把頭縮進(jìn)被窩,用棉花塞住耳朵,用帕子蒙住眼睛,還是睡不著。折騰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閉上眼,天卻亮了。他只得撐開沉重的眼睛,拖著空蕩蕩的身體,穿衣起床,出門上班。

漸漸地,工友們發(fā)現(xiàn)安子不太對勁。有人問他,安子怎么了?是不是過年過得太頻繁,大魚大肉吃多了?有的人笑他,安子安子,好東西別吃太多,吃多了會拉肚子啊。有的人應(yīng)和說,對啊,悠著點,女人是割肉鋼刀,小心把你廢了。你看你,才過幾天啊,嗓門啞了,手腳變細(xì)了,腦袋掉下來了,臉色又灰又暗,就連個子,似乎也變矮了。

大家打趣安子的時候,胡財?shù)椭^,用鐵鍬鏟著面前的煤,一言不發(fā)。安子也不說話,彎著腰,氣喘吁吁地鏟煤,胸腔里發(fā)出響亮的聲音。

工友們可不想放過安子,你一言我一句地開玩笑。有人說安子不會種地,可惜了白鳳那一壟好地。有人拍著胸口,說自己可以為安子分憂,只要他愿意。有人還問,是不是安子被白鳳管得太死,只準(zhǔn)穿著靴子洗腳,把所有孩子都憋死了。有人嘲笑他,是不是種子質(zhì)量不高,要不就去整點雜交種子。礦工們說著笑著鬧著,安子卻如同啞巴,埋頭干活。胡財看不下去了,就吼道,關(guān)你們鳥事,有球本事,自己去找一個,想咋弄就咋弄。

安子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患上了這該死的失眠癥。莫不是像老家人所說的那樣,撞上了不干凈的東西,引鬼上身了。那真是一只陰險狡猾的鬼,躲在晚上、屋里、床上,漂浮于空氣中,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這鬼實在難纏,看不見,摸不著,躲在暗處,張著巨大的嘴巴,把你的睡眠一點點吸走,你卻沒有半點辦法。無數(shù)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安子從床上爬起來,握著刀,躡手躡腳地走來走去,尋找鬼的蹤影。有幾次,他仿佛看見它了,像只黑不溜秋的貓,陰險無恥地對著他微笑。他提著刀沖過去,它卻縱身跳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他氣喘吁吁,哇哇大叫,把白鳳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白鳳問他怎么了,他說他看見鬼了。白鳳笑了,笑他發(fā)神經(jīng),胡思亂想。

安子日漸消瘦,呵欠連天,如同吸了大煙。有個叫白菜的老工友,和安子關(guān)系不錯,就提醒他,別對那事太貪了。白菜的意思,女人就是大煙,如果吸多了,會要掉一個人的小命。胡財卻不這樣認(rèn)為,他撇撇嘴說,瞎扯淡,你聽過采陰補(bǔ)陽沒有?男人只有經(jīng)常和女人做那事,才能生龍活虎,永葆青春。

安子的精力越來越不濟(jì),就連和白鳳過年,也總提不起精神。有時候,白鳳正在興頭上,他卻忽然蔫了,弄得白鳳很不開心。安子怕了,擔(dān)心自己成了太監(jiān),就找醫(yī)生開了中藥,天天熬藥喝。藥湯喝了幾大罐,失眠癥卻沒有半點好轉(zhuǎn)。后來,白鳳親自出馬,托老黑幫忙找了一個偏方,用來泡酒喝。老黑告訴安子,他的失眠癥是由于腎虛引起的,只要喝了他配制的藥酒,不出幾個月,定會藥到病除,重振雄風(fēng)。不過,老黑再三告誡安子,藥酒每天必須喝三次,早,中,晚各一次。如果不按照要求做,藥的效果會大打折扣。

這偏方真不錯。只要喝了藥酒,安子就特別亢奮,把白鳳弄得喊天叫地。完事后,安子會感到特別困倦,昏昏欲睡。不過,自從用了藥酒,安子經(jīng)常做一個奇怪的夢。似睡非睡之間,他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個頭巨大的黑螞蟻,搖搖晃晃地爬行在黑色的洞里,像喝醉了酒。

太陽從大山后升起來,像一個大紅燈籠,有一種詭異的紅。

跟往常一樣,安子吃了早點,穿上工作服、長筒雨靴,戴上安全帽,扎上腰帶,戴好礦燈,走出了家門。跟往常一樣,白鳳依在門框上,目送他迎著太陽走去。跟往常一樣,安子走了好遠(yuǎn),習(xí)慣性地回頭看一眼白鳳。鮮紅的陽光中,白鳳靠在門框上,背景是無邊無際的血紅色。安子忽然有點慌亂,他仿佛看見白鳳站在一攤血泊之中。

走到井口的時候,安子停住了。一群黑壓壓的螞蟻正在搬遷,它們搖動觸角,從洞口洶涌而出,像一條流動的黑色河流。幾百只甚至上千只螞蟻正在拖動一只肥大的白色蟲子,蟲子痛苦地扭來扭去。螞蟻越來越多,白色漸漸隱沒,成了一團(tuán)黑色的蟻球,不停地滾動著。安子找來一根木棍,碰了碰蟻球,螞蟻受到驚嚇,驚慌失措地?fù)u動觸角,慌忙逃走。蟲子露出來了,已經(jīng)體無完膚,傷痕累累。

幾個工友走過來,喊道,安子,還愣著干嘛,下井了,下井了。

安子站起身子,低聲說,螞蟻搬家,天要下雨了。

安子跟著工友們走進(jìn)了罐車,準(zhǔn)備下井。這罐車,安子不知坐過了多少回,算是家常便飯了。不知為什么,這一次,他心中竟莫名慌亂起來??粗AЮ锬莻€矮小黧黑的男人,第一次坐罐車的恐懼涌上心頭,他不由緊緊抱住了自己。罐車動了幾下,忽然像失控的電梯直往下墜,嚇得他差點喊叫起來。還好,不過幾十秒的時間,罐車已經(jīng)著地了。安子勾著腰,雙腿打顫,身體發(fā)抖,跟著大家走出罐車。白菜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安子,你咋了?是不是病了?

安子搖了搖頭,跟在白菜的后面,向煤洞的更深處走去。

開始干活了,安子卻魂不守舍,覺得似乎少了什么。他想了想,看了看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胡財?shù)纳碛啊?/p>

胡財呢?胡財哪里去了?安子問道。

白菜說,他又不是你老爹,你管他干啥?

安子直著眼,繼續(xù)喊道,胡財呢?他到哪里去了?

工友們笑了,有人拖長聲調(diào)說,胡財嘛,過年去了,狗改不了吃屎,還能去哪兒?

對啊對啊,肯定找雞去了。

你咋知道是找雞呢?人家就不會換換口味,去找牛找馬嗎?

狗日的,干活偷奸?;赡鞘戮蛿?shù)他跑得快,坐飛機(jī)都追不上。

………

正說得高興,工頭虎著臉走過來,大聲吼道,別瞎嚷嚷了,趕緊干活,小心老子扣你們的錢。頓了頓,又對安子吼道,你小子找胡財干嘛?他又不是干你的媳婦,你操哪門子心。

工人們?nèi)滩蛔?,撲哧笑了。有人小聲說,說不定呢,誰知道呢?

安子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他扔下手中的鐵鍬,轉(zhuǎn)身就走。白菜喊道,安子,你狗日的去哪里?安子不回答,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子氣喘吁吁地從井口鉆出來,抬起頭,望見天上懸掛著一輪亮晃晃的太陽,簡直能刺瞎人的眼睛。他睜大眼睛,狠狠瞪著太陽,罵了句臟話,跳進(jìn)了無邊無際的日光中,甩開雙腿跑起來。

十幾分鐘后,安子跑到了家門口,他猛然收住了腳步。房門緊鎖,窗子緊關(guān),窗后還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安子的心狂跳起來,他踮起腳尖,膽戰(zhàn)心驚地走過去。他多怕啊,怕聽見屋里傳來白鳳的叫聲。他知道,白鳳喜歡叫,她叫起來的時候,攔都攔不住。安子按住胸口,一步步走到門前,側(cè)耳傾聽,屋里卻寂然無聲。他又走到窗邊,瞪著眼睛往里面看,卻被簾子擋住視線,看不見里面。安子掏出鑰匙,輕輕打開房門,拔出匕首,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去。屋里出奇地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安子咳了幾聲,呼喊著白鳳的名字,卻沒有回音。

安子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全身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了。

安子坐了一會,感覺小腹脹痛,就站起來,打算出去撒泡尿。出租屋里沒有衛(wèi)生間,安子和白鳳平時都是借用礦上的公用廁所。安子走出家門,把門拉上,穿過馬路,走進(jìn)了公共廁所。安子掏出生殖器,瞇著眼,對著墻壁撒尿。這時候,他忽然聽見隔壁傳來了說話聲。

你知道嗎?白鳳那貨,咋愿意嫁給安子?一個女人問。

誰知道呢,腦袋被門夾壞了唄。另一個女人說。

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說出去。聽人說,白鳳并不是老黑的表妹,而是一只雞。據(jù)說,她和老黑有一腿呢。

不會吧,這話可別亂說。

騙你是小狗。今天早上,她又去雞場街上了,肯定又去找老黑了。

安子顧不得拉上拉鏈,轉(zhuǎn)身沖出了廁所,匆匆朝雞場街趕去。他一邊跑,一邊揮手?jǐn)r車,卻沒有一輛車停下來。那些缺德司機(jī)把車開得飛快,從他的身旁呼嘯而過,騰起漫天的灰土,落了安子一身。安子吐了幾口黑色的痰,沿著塵土飛揚(yáng)的公路,頭昏腦漲地趕往雞場街上。

安子撲進(jìn)老黑的理發(fā)店,不由愣住了。白鳳、老黑和胡財,正圍坐著一張圓桌,嗑瓜子,喝飲料,談笑風(fēng)生??匆姲沧?,他們都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白鳳說,安子,你怎么來了?

安子突然爆發(fā)了,大聲吼道,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你不好好呆著家中,跑到這里丟人現(xiàn)眼。

白鳳說,安子,別生氣,我來街上買點東西,順便來表哥這兒坐坐。

安子冷笑起來,表哥,他是你表哥?騙人,騙人。

胡財一把抓住安子的肩膀,呵斥道,安子,別亂說黑哥,別冤枉白鳳。如果你再胡言亂語,別怪我的拳頭不長眼睛。

安子的腰慢慢彎下去,抱著頭,蹲在地上。

白鳳把一個塑料袋丟到安子面前,撅著嘴說,你看看,這些都是我買的,全是家里需要的。

塑料袋里,有醬油、陳醋、味精、白酒,還有一瓶安眠藥。

老黑聳聳肩,微微笑著,神情很悠閑,很輕松。

白鳳挽著發(fā)髻,系著圍裙,忙著給安子盛粥,剝雞蛋,削水果。安子悶著頭,呼啦呼啦地喝粥,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白鳳坐到安子旁邊,用手指捏起一塊蘋果,一只手將安子的下巴抬起來,把果片塞進(jìn)他的嘴里。安子放下碗,站起來。白鳳抱著他的腰,撅起嘴巴,眼圈泛紅,柔聲說,安子,你心里是不是有鬼?別亂想,求你了。

安子見不得別人哭,尤其見不得白鳳哭。只要看見白鳳的眼淚,安子的心就成了被水浸泡的面包,一下就軟了,化了。安子拿了紙巾,小心翼翼地拭去白鳳的眼淚,他的動作很輕,仿佛白鳳是一件瓷器,稍有不慎就會碰碎。

吃了早餐,白鳳端來一小杯藥酒,遞給安子。那酒顏色殷紅,如一杯血。安子剛喝這酒的時候,有點害怕,覺得不是喝酒,是喝血。老黑告訴他,這恰恰是這種藥酒的過人之處,除了補(bǔ)腎,還可以補(bǔ)血。按老黑的說法,像什么補(bǔ)什么,雞卵像腎,可以補(bǔ)腎;藥酒像血,可以補(bǔ)血。安子接過酒杯,看了看,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跟往常一樣,安子走出家門,白鳳依在門框上,目送他朝著太陽的方向走去。

走到井口邊,安子停了下來,他想看看昨天遇上的那群螞蟻??墒牵跊]有一只螞蟻,螞蟻的河流似乎已經(jīng)流走,這里已經(jīng)干涸。干涸的河床上,只留下一具被丟棄的殘缺不全的蟲子尸體。他低著頭,看了看黑漆漆的螞蟻洞,心想,它們肯定全部進(jìn)洞了。

安子走進(jìn)了罐車,覺得頭有點沉,上下眼皮直打架。他看了看玻璃里的男人,低垂著頭顱,像棵被果子壓彎了背脊的樹。胡財站在安子的旁邊,抬頭望著斜上方,面無表情。罐車啟動了,聽著嗚嗚的聲響,安子又莫名其妙地慌起來。

走到采煤端面,不少工友已經(jīng)到了,他們或站或蹲或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帶工的老楊吼起來,干活干活,操起你們的家伙,該干啥干啥,小心老子扣你們的工錢。

礦工們打著呵欠,伸著懶腰,嘟囔著走進(jìn)作業(yè)區(qū),開始采煤。風(fēng)鎬嘟嘟嘟地嚎叫著,煤塵滿天鋪面而來,如同黑色的大雪。安子忍不住咳嗽起來,吐出幾口烏黑的痰。不知怎的,他的腦袋越來越沉,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他努力睜大眼睛,一次次狠掐大腿,咬緊牙關(guān),堅持干活。他可不想落下偷懶的罵名,也不想請假。煤礦有規(guī)定,請假是要扣錢的,半個工五十,一個工一百。一百塊啊,夠白鳳買一腰花裙子了。

大家都不說話,憋著勁,悶頭干活。支柱上的礦燈忽閃忽閃的,時明時暗,照著陰暗潮濕的通道??諝庵衅≈逗兔簤m混合的味道,讓人窒息,卻無處可逃。風(fēng)鎬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煤壁,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叫聲。煤塊紛紛掉落,冰雹般砸下來。安子握著鐵鍬,敲煤,鏟煤。干著干著,他的手停止了動作,腦袋垂了下來,竟然歪著身子睡著了。

安子做夢了。他看見空空蕩蕩深不可測的煤洞里,爬著一只孤零零的螞蟻。安子從未見過那么大的螞蟻,像一頭豬,踽踽獨行。礦燈忽明忽暗,如同鬼火。水滴滴滴答答地打下來,落在陰暗潮濕的通道里。洞壁突然搖晃起來,螞蟻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著,像一個醉漢。突然,螞蟻像人一樣張開嘴,大叫了一聲。

安子一下驚醒過來,隱約聽見有人喊道,快跑,頂板要塌了。

安子猛然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去瞧頂板了,只見頂板中部被撕開了一道面目猙獰的大裂縫,吱吱作響。煤塊噼噼啪啪地砸下來,煤塵彌漫。煤渣濺進(jìn)眼睛,生疼生疼。安子轉(zhuǎn)身就跑,腰上突然挨了狠狠一腳,一下子撲倒在地。安子猛然拱起身子,膝蓋跪地,雙手撐地,試圖站起來。可是,已經(jīng)晚了,一大塊石頭帶著風(fēng)聲,砸到他的背脊上。

安子撲倒在地上,模糊中,他看見一些奔跑的人影。

胡財呢?胡財哪兒去了?

塵土彌漫,模糊中,他恍惚看見了胡財?shù)哪?,朝他笑了一下?/p>

剎那間,黑色的頂板劈頭蓋臉地?fù)湎聛怼?/p>

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靜。

有人嗎?安子喊道,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安子動了動,發(fā)現(xiàn)手腳被什么死死壓住了,似乎被無數(shù)根繩子死死捆住。脖子撕裂般疼痛,似乎已經(jīng)斷了。腦袋被什么東西卡住了,無法移動分毫。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在這里?安子苦苦回憶著。

腦袋里裝了一幅手銬,稍微動一下,就會痛得鉆心。越想,越痛。越痛,越想。安子不甘心,如果什么事情都想不起來,這輩子還有什么意義?他咬著牙關(guān),頂住排山倒海的疼痛,拼命回憶不久前發(fā)生的事情,努力讓思緒穿越過去——

風(fēng)鎬嘟嘟地嚎叫。

忽明忽暗的礦燈。

煤塵鋪面而來。

吱吱作響的裂縫。

煤塊噼噼啪啪往下掉。

喊聲。煤塊。塌方。誰的腳?逃跑的人影。胡財?shù)奈⑿Α?/p>

安子頭痛欲裂,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搞清了一件事:煤洞塌方了,他被埋掉了。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他的手腳,再也動不了;他的骨頭,已經(jīng)破碎斷裂;他的軀體,正在變得僵硬?,F(xiàn)在,他躺在黑漆漆的煤堆之下,不能動,不能看,不能叫,不能走,已經(jīng)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安子終于知道,原來他已經(jīng)死了。

但是,他不甘心死在這黑漆漆的地方。他想起了白鳳,想起她的早點、她的微笑、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長發(fā)、她的擁抱……他得回去見她,要不,她會哭的。

可是,他已經(jīng)死了,被壓在煤堆之下,該怎么回去?安子閉著眼睛,想起了夢里那些黑色的螞蟻,不由靈光一閃,何不變成一只螞蟻,從煤堆里爬出去。

安子這樣想的時候,他的身體忽然迅速縮小,手腳變短變細(xì),腦袋上方長出了觸角。安子動了動,發(fā)現(xiàn)原來狹窄的地方,竟然變得無比寬敞。他伸手、踢腿、搖頭、扭腰,竟然靈活自如,暢通無阻。安子一骨碌跳起來,覺得身輕如燕。

安子高興極了,他的愿望真的實現(xiàn)了,感謝菩薩,他真的變成了一只螞蟻。

透過煤塊的縫隙,安子看見了外面的光亮。這就是變成螞蟻的好處,先前看似嚴(yán)嚴(yán)實實的煤塊,其實遠(yuǎn)沒有嚴(yán)絲合縫,有無數(shù)條通往外面的路。安子高興極了,他搖動觸角,沿著縫隙,小心翼翼都朝著光亮的地方爬去。

幾個小時后,安子從煤堆里爬了出來。

煤塊、泥土、石頭到處是,幾乎把通道都堆滿了。一盞礦燈歪歪斜斜地掛在一根傾斜的支柱上,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安子四處查看,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只找到幾只丟棄在地上的長筒雨靴??磥?,工友們都逃出去了。想起偌大的洞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小的自己,安子淚如涌泉。

安子決定爬出煤井,爬回出租屋,爬到白鳳的身邊去。白鳳一定靠著門框,正在等他回家呢。他不知道她已經(jīng)等了多久,一天,兩天,三天?安子心急如焚,白鳳肯定早就等急了。沒有他的這些日子,白鳳該怎么辦?她肯定哭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眼睛腫成了水蜜桃。

安子繞過幾攤污濁的散發(fā)著煤味的水,爬過幾只長筒水靴,越過一些亂七八糟的煤塊,沿著通道向外面爬去。由于個頭變小,安子的行走速度大大降低。哪怕爬過一只長筒水靴,爬過一個煤塊,繞過一個水坑,他都得花費很多時間。按照這樣的速度,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爬出井口,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白鳳。安子心急如焚,但卻無計可施,誰叫他變成了小小的螞蟻呢。

安子饑腸轆轆,精疲力盡,但他不愿意休息,咬緊牙關(guān)往前爬。他一邊走,一邊懷念白鳳做的飯菜,淚流滿面。為了節(jié)約時間,安子打算乘坐罐車。他想起罐車開動時呼呼的聲響,原來多么討厭那聲響啊,現(xiàn)在卻覺得親切極了。罐車啊,親愛的罐車,只要乘上它,嗖的一下,就能從井底升到井口了。

安子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了平時上車的地方,可他卻悲傷地發(fā)現(xiàn),罐車竟然停運(yùn)了。媽的,罐車怎么就停運(yùn)了呢?它一直在這里,不知疲倦地上上下下,為什么偏偏在這時候罷工了,不動了?難不成,罐車也會生病,也會死亡?安子無法找到找到答案,作為一只螞蟻,他的智力畢竟有限。

無奈,安子只有選擇爬上去。他抬起頭,看著高不可測的井壁,背脊陣陣發(fā)涼。他努力踮起腳尖,還是望不到井口,更別說天空了。安子咬咬牙,緊貼著洞壁,如同壁虎,一點一點往上爬。身子被磨破了,手腳出血了,安子憋著勁,一聲不吭,全神貫注,繼續(xù)向更高處爬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子終于爬到了井口。探出頭,原以為會看見那輪熟悉的太陽,哪里想到,老天正下著一場滂沱大雨。安子呆住了,怎么辦啊,這么大的雨,他連把傘都沒有,怎么回去?最可怕的是,大地上洪水汪洋,濁浪滔天,他那么小,怎么走得過去?一個小小的浪頭,就可以讓它去見閻王??粗佁焐w地的大雨,安子呆呆地站在井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這樣的雨,他以前也遇上過。那時候,他根本就不怕這點風(fēng)雨,他邁著腿,英勇無畏地走過洪水,準(zhǔn)時準(zhǔn)點回到家中,吃上白鳳準(zhǔn)備的飯菜。那時候,他還是人,有長長的腿,可以奔走如風(fēng)??涩F(xiàn)在,他是蟻,是一只小小的螞蟻。

要是能夠長大點就好了,安子想。

他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見骨骼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在急劇膨脹,四肢不斷變粗變長。一會兒工夫,他已經(jīng)長成了馬匹般大小的巨型螞蟻。安子看著自己,又驚又喜。他沒想到,他居然有了孫悟空的本領(lǐng),想大就大,想小就小。

這下好了,風(fēng)再大雨再大又能怎樣?安子撒開強(qiáng)壯的四肢,昂著頭,長嘯一聲,奔向了大雨之中。

一路上,安子不斷遇上打著雨傘的工友,他們邊走邊聊,似乎在議論一場礦難。安子本想打個招呼,但擔(dān)心自己的模樣嚇著他們,就趕緊躲到路邊。不過,他的身軀太大了,根本無法藏起來。安子以為,他會聽到工友們的尖叫,結(jié)果卻沒有。工友們從他身邊走過,若無其事。

看見這么大的巨型螞蟻,他們居然無動于衷?安子覺得很詫異。

安子來不及多想,繼續(xù)向出租屋跑去。那里,有他的白鳳。她在忙什么呢?煮飯,炒菜?繡花,看電視?站在門邊,等他歸來?或許,念著他的名字,傷心哭泣?

轉(zhuǎn)眼間,安子來到了出租屋。他彎下腰,喊著白鳳的名字,從門里鉆進(jìn)去。沒想到,他沒看見白鳳,卻看見了白發(fā)蒼蒼的母親。

母親佝僂著背脊,跪在屋子中央。她的面前放著一個鐵鍋,里面裝滿了紙灰,煙霧繚繞。鐵鍋的旁邊,擺放著一塊靈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母親淚流滿面,不停的念叨著,將紙錢撕開,一張張放進(jìn)鍋里。紅紅的火舌席卷而來,很快吞噬了紙錢,騰起一陣陣火焰。

好久不見,母親老了,老得不成樣子,成了一把黑骨頭。

安子走過去,一直走到母親的面前,抬起手(實為蟻足),想抹去她的眼淚。但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他的手根本無法觸到母親的臉龐,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層薄薄的無形的玻璃。

媽,媽,媽,我在這里啊。他叫起來。

母親沒有反應(yīng),她自顧自地念叨著,不停地把紙錢往火里放

媽,媽,媽,我是安子。他大聲喊道。

母親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流著眼淚,連頭都沒抬一下。

安子終于知道,母親根本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他,哪怕他已經(jīng)變成了巨型螞蟻。他已經(jīng)成了鬼魂,母親是凡人,凡人是看不見鬼魂的。也許,看不見更好,如果她看見自己的兒子變成了螞蟻,該多么傷心啊。

安子最后看了母親一眼,轉(zhuǎn)過身,走出了屋門,走進(jìn)了大雨之中。

安子一路狂奔,來到了雞場街上,沖進(jìn)了老黑的理發(fā)店。在這里,他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白鳳。她臉上掛著嫵媚的微笑,與老黑、胡財圍桌而坐,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桌子中央,堆著幾沓厚厚的的人民幣,通紅嶄新。三雙饑渴的眼睛,緊緊盯著人民幣,發(fā)出異樣的光芒。

安子站在白鳳的后面,憂傷地看著她,可白鳳卻看不見他。安子伸出手去,卻無法摸到白鳳的臉,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安子不甘心,像平時那樣,很自然地伸手拉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遙不可及。安子大叫著,猛然撲上去,想跟平常一樣,好好抱一抱她。沒想到,一種硬硬的如鋼鐵的東西將他彈回來,使他一下子坐到地上。

白鳳仍然笑著,那樣美,那樣迷人。安子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她,哭了。

老黑將錢分成三堆,笑著說,白鳳功勞大,占四,我和胡財各占三。

白鳳把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抱過來,拉開皮包拉鏈,把錢塞了進(jìn)去。老黑和胡財站起來,一左一右,各伸出一只手,攬住白鳳的腰肢。白鳳撅起紅艷艷的嘴巴,親了老黑一下,又親了胡財一下。

胡財?shù)吐曊f,該馬上物色下一個目標(biāo)了。

老黑點了點頭,白鳳也點了點頭。

安子覺得胸口劇痛,仿佛有一把剪刀,正在把他的胸膛剪開。他的身子蜷縮起來,越縮越小,轉(zhuǎn)眼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螞蟻。

安子慢慢退出了理發(fā)店,退到一棵開滿白花的樹下。草叢中,有一個小小的螞蟻洞,他跪下身子,搖了搖觸角,鉆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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