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春早
出筒子樓,有滴答……滴答……的雨聲,梧桐樹有意無意地落著葉,被秋風(fēng)收拾著。街燈昏黃,這里有一戶人家,幾天前死過一個老人。
強哥同余秋群、張秀華及彭青小心地躲著雨,又不斷地分享剛剛結(jié)束的牌局,就要分路時余秋群說:“強哥,送我吧,我怕?!睆埿闳A與彭青就站在街檐上,看著強哥與余秋群小跑著沒入雨中,幾分鐘的時間強哥就折了回來,又將張秀華送到她家樓下,并順勢敲響了卷閘門“啪……啪……啪……,口里直嚷道:“有人買東西……”
很快卷閘門右側(cè)的小門開了,探出半個頭,強哥借著街燈一看是張秀華的公公,老頭一見是好賭的兒媳,正要發(fā)作,張秀華卻閃電式地進了門,強哥怕挨罵嬉笑一聲撒腿就跑。彭青就住在張秀華斜對面,強哥不用再送??芍^一舉兩得,于是強哥吹著口哨回了自己的家。
強哥老婆蘭惠等在沙發(fā)上,見他開門進屋,鐵青著臉,照例盤問一番,自然是賭局的輸贏而已,強哥聰明地避開正題,自己坦白送了三個女人回家,又特別提到送張秀華回家一事,再把經(jīng)過修剪、加工、潤色一番,場景愈發(fā)滑稽,蘭惠聽了噗哧一聲笑出聲來,說:“虧你想得出,張秀華公公是干嘛的,一個做紙火生意的,巴不得天天有人死,深夜有人上門買東西就像一只貓在瘦夢里追上了魚蝦。蘭惠一邊說一邊同強哥一起洗漱后睡下不表。
單說強哥,糧校畢業(yè)后就被分配到鎮(zhèn)上一個中心糧站,作了一名倉庫保管員,收入不算豐厚卻很穩(wěn)定,一米六幾的個頭,微胖,五官長得精確到位,輪廓分明,藏不住心計與奸詐,厚實的臉龐倒滋生出不少忠厚與善良。也就是說他深夜送女人回家,蘭惠不會怪罪的原因。
小鎮(zhèn)上不分年齡大小,大多叫他強哥,久了人們竟然忘了他的真名。他除了好賭,人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其它不良嗜好,有時他輸多了錢,蘭惠也找他理論一番,他就任勞任怨地干家務(wù),說好聽的話,蘭惠也找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好在,他們是同學(xué)又同在一個單位,在八十年代,在一個較好的單位里,“雙職工”這個名頭,在小鎮(zhèn)上還是讓人眼熱的,蘭惠有職業(yè)女性的面子撐著,自然不能像村婦那樣胡攪蠻纏,強哥把準了脈。
蘭惠有時想,在那個糜爛,荒誕的江湖,強哥很難再渡回純真,只能把他那航行的帆,偶爾緊緊纜繩不過度迷失方向就行。
他們的孩子在上小學(xué)時就送進了縣城,由強哥的母親帶養(yǎng),夜里蘭惠一人盯著小小的電視機,空氣仿佛被一個個螺絲帽擰著,手握遙控器就像握著一塊橡皮,總是擦不掉內(nèi)心的驚慌與寂寞。終于有一天她叫強哥打牌時也帶上自己,強哥巴不得躲過埋怨,很感激地同意了。
筒子樓里有賭徒也有很多閑人,麻將聲、小孩子的哭聲、打情罵俏聲及繚繞的煙霧,蘭惠雖極不滿意這樣的氛圍,但老板娘熱情,同時又能排遣寂寞,強哥打他的牌,蘭惠閑聊自己的,互不打擾。強哥人緣好,招致不少賭客都愿與他同牌局,特別是余秋群,有時強哥下班晚了,她就等著,其實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同她一樣,看重強哥的不僅是人品還有極好的牌風(fēng),輸?shù)迷俣嘁膊槐г?,即使借錢也不欠賭友的債,有時余秋群錯過機會,情愿自己不打牌,就拿個小凳子坐在強哥身旁,幫著指點。
賭局上賭客為了彰顯牌技同時也怕泄密,都扣著牌,這樣自摸了或吃了雨(一種番),才能更興奮,每當余秋群在看強哥的牌局時強哥總是不好意思扣牌,一次強哥與余秋群的哥哥同牌局,余秋群就用玩笑的口吻泄了秘,強哥早就等著和牌了,卻被余秋群的哥哥自摸了,眾人轟笑,強哥也笑了笑并沒怪罪。蘭惠瞬變的臉色被不少人捕捉,他們互相交換眼色并不說出,強哥自然不知,余秋群只管穩(wěn)起,繼續(xù)看牌,指點。
慢慢地人們發(fā)現(xiàn)蘭惠閑聊少了,強哥牌局開始時,她就先占據(jù)有利地勢,旁人近身不得,有時余秋群無牌局時,只有悻悻地走開,小鎮(zhèn)上就那么多人,彼此都熟,家底都清,偶有外來賭客就被慣名“新鮮血液”,他們大多來自縣城,有人是生意人,有人也是慣賭,他們慕名而來,都背著足足的款子,讓小鎮(zhèn)的賭客大開眼界,過足賭癮,有時本鎮(zhèn)的賭客就串聯(lián)起來一致對外,有時反而被那些“新鮮血液”所囊括。不過小鎮(zhèn)的青石板厚實總能經(jīng)得住搜刮,那些“新鮮血液”給小鎮(zhèn)的賭博業(yè)注入了新的活力。
小鎮(zhèn)上的賭客輸贏其實是無所謂的,關(guān)健是盡興,有人一家住進茶館,一日三餐不燒鍋,還順帶貓狗。這種興盛的場面很快又吸收來“紅金寶”(一種用電腦控制吹球,賭顏色的博彩方式),還有在墻上懸一紅布包猜字謎的,晚上家家基本無人在家,不參與打“紅金寶”的就參與猜字謎(這個老少皆宜)。晚飯人手拿一張猜字謎的紙,上面不過就是一首打油詩,從詩的意境里去悟一個動物或一個字等,把一個窄窄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強哥與蘭惠也參與了,強哥見識了“紅金寶”又搭進去不少賭資,抽身又猜字謎,這個他覺得相對容易,自認為悟性高,還真猜中不少,不過時間很短就過了,因為小鎮(zhèn)上賭博業(yè)太張揚,政府開始干預(yù),一夜之間那些外來的博彩業(yè)都消失了。
賭客們又回到筒子樓,經(jīng)過幾番搜刮,很多賭客已債臺高筑,開始有人買斷工作,有人關(guān)了門市,有人的布攤子越擺越小,有人開始戒賭,有些女賭客甚至開始用色……余秋群旁人看不出明顯異樣,只是牌局日益減少,一頭披肩的長發(fā)掩飾不住開始游弋的眼神,那眼神不管她用什么精心的修飾將它發(fā)揚光大,也很難讓人有耐心去研析其中的復(fù)雜成份。事實上相對其她女賭客她是優(yōu)越的,有一穩(wěn)定職業(yè),在郵電局做收發(fā),工資不算太高月月有進賬,她丈夫是一單位臨時工,洗衣,做飯,帶孩子,毫無怨言,在家中余秋群有絕對的領(lǐng)導(dǎo)地位,這樣的身分,說明她有足夠的膽量讓情色去朗照不同的河山。
某晚牌局將要接近尾聲,老板娘照例叫強哥明晚下了班早點來,強哥說:“明天有事得去縣城一趟,回來可能晚了。”恰好余秋群當晚無牌局,聽說強哥進城眼睛一亮,就像蒼蠅窺見了一個蛋的縫隙,立即就說“強哥,明天我正好送資料進城,我們同路”,說這話時只當蘭惠不存在。接著又問了強哥幾點出發(fā)之類的話,強哥特意看了一眼蘭惠發(fā)現(xiàn)并無明顯異樣,就說大概九點出發(fā),看得出余秋群很興奮,她很快站起來,攏了一下頭發(fā),準備下樓。
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筒子樓的結(jié)構(gòu),獨棟二層磚混結(jié)構(gòu),由街面往里走,要經(jīng)過約二丈長的巷子,末端是一小天井,天井右側(cè)是一樓梯,上去二樓是東西廂房還有隔斷的二間雜室,并排是一長長的客廳,它們共同圍成一個天井向上延伸的腰身。客廳里面沒有特別的修飾,白色的墻壁,鐵青色水泥地板,配以前后相對的綠色邊框格子窗,那墻壁許是經(jīng)不住小孩或閑人長久地撫摸,正麻木地斑駁著??臻g面積,除了放下四張麻將桌,還剩一塊長方型閑地,供閑人或小孩消費。
話說,余秋群聽到強哥進城的消息后,放棄了看牌就輕快地下了樓 (大約為明天進城提前作準備,也可以看作她對這件事的重視),估計剛到巷口又折回樓上,又問了強哥進城的準確性及具體時間,得到證實后又下了樓。幾分鐘又折回,重復(fù)著剛才的問題,如此反復(fù)了五至六次,擔(dān)心強哥放她鴿子。她終于下樓沒在折返,這時眾人開始打趣強哥,更有人替蘭惠抱不平,尤其是張秀華離開牌桌在蘭惠耳根部警告說:這是個嚴重的信號!其實蘭惠內(nèi)心也在評估這事,熟人同路進個城本來很正常,至于那么來回折騰么,這出戲就要唱到后花園,一副要獻身的樣子,唱給誰看呢。她一邊分析一邊大度地笑笑,眾人還在調(diào)侃,強哥憨笑著辟謠,直到鄰桌一位打錯了牌,直叫安靜,眾人才不舍地扔掉那截話柄。
回到家蘭惠就撕破了大度的面紗,對強哥又是譏笑又是放狠話,以強哥的沉默而收場,當晚蘭惠還是失眠了,她有意無意地拿自己與余秋群對比,自認為是秀外慧中的那種,舉止得體,還有很強的業(yè)務(wù)能力,余秋群雖長得不算難看,卻也沒有觸目的危險,中等身材還算勻稱,外露的皮膚顯得黝黑,一張小圓臉五官略顯謹慎,一雙眼神精力充沛,成份并不純潔,相比之下,自己當然更勝一籌,慢慢放下心來,迷糊中就睡著了。
天很快就亮了,彼此都未提進城一事,就一起去了包子鋪早點,飯后蘭惠先走趕著上班,回過頭發(fā)現(xiàn)強哥沒來,于是退回幾步見余秋群正攔著強哥,強哥面朝街面早已看見了蘭惠,小跑過來,余秋群在后面追,她就像進了金店只見金子不見人,強哥立定時她才抬起頭,看見蘭惠鄙視地看著她,她臉稍稍紅了一下,馬上就鎮(zhèn)定了,仍當蘭惠不存在,還是那句:“強哥,走了吧。”蘭惠心想這女人臉皮真夠厚,就抱著膀子立在那,看著這個怪女人,強哥汗顏沒敢搭話,蘭惠就用戲謔的口氣說:“有本事叫強哥與你走啊,他進不進城恐怕不是你說了算。”說著很快圍攏幾個熟人問何事,蘭惠多聰明一人,她怕引起緋聞,就說沒事,拉著強哥回了單位,并沒有回頭看余秋群是怎樣離開的,當天強哥自然沒有進城。
蘭惠當晚很快醞釀出一個讓余秋群極度難堪的計謀,她要給她點厲害嘗嘗,借機試探強哥是單純想與她同路還是有更危險的想法,可是半月有余,也不見余秋群來茶館,蘭惠正在失望,就聽說了一個爆炸性新聞,說余秋群勾搭上了林廣,說是某晚有人看見她坐在林廣的摩托車上兜風(fēng),同時雙手摟著林廣的腰。這林廣是外地人,他父母多年前就來鎮(zhèn)上做生意,小鎮(zhèn)不排外,幾年下來他家不僅在小鎮(zhèn)甚至到縣城都開了鋪子,林廣初中畢業(yè)就隨了父母做生意,很得父母歡心,他不僅人長得帥,還有一本好生意經(jīng),不久本鎮(zhèn)一大戶人家的女兒看上后就嫁給了他,現(xiàn)已育有一兒一女,在小鎮(zhèn)算是富庶一族。
他老婆楊梅生得豐滿、白凈,一頭短發(fā),顯得精明又利落加上其家族勢力,在林家是有底氣的。余秋群敢勾搭林廣,蘭惠想是不是她吃了熊心豹子膽,先不管,無論怎樣都對自己有利。求證此事是幾天后一個晚上,余秋群果然又來到筒子樓,蘭惠好久沒見不免打量了一番,她染了紅色的指甲,紋了眉,涂了紫色的唇彩還貼了上翹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這個裝扮在那個年代是盡量往不正經(jīng)的女人里站隊。老板娘見她很久沒來像老鴇子一樣迎上去獻殷勤,她漫不經(jīng)心地沒搭理任何人也不急于組牌局,一雙眼睛不時盯著樓道口。
強哥斜了她一眼,她也沒看強哥,不大一會樓道口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上來的果然是林廣,后面還跟著他的幾個小兄弟,這不奇怪像林廣這樣的有錢人身旁跟幾個弟兄才能襯出身分。蘭惠這才正眼看了林廣一眼,他身著考究的格子襯衣,下配一條淺黃色休閑褲,腳穿一雙锃亮的皮鞋,他進門就與大家招呼,像久違的樣子,但他從未來過這里。老板娘更是像見到了財神爺,立即沏了上等的茶,敬上好煙,心想把這人招待好了今后還不得財源滾滾,惹得其他賭客一陣不平,權(quán)當玩笑。時值暮春窗外有襲襲的花香,因為林廣的到來眾人才感覺春意正濃。他用愛撫的眼神看了看余秋群,老板娘見狀,假意叫林廣陪余秋群打牌,雙方倒是沒有推諉,很快就進入了牌局,眾人當然清楚,他們早已計劃好了。蘭惠見余秋群這才看了一眼強哥,眼里有驕傲的成分,強哥也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吃醋的樣子,蘭惠自然取消了她那個讓余秋群極度難堪的計謀。
這期間筒子樓迎來鼎盛時期,老板娘的哈哈更脆,更勤奮,大多數(shù)人都涌到林廣那桌看牌,有錢就是任性,那個八十年代林廣們就打五十的翻了,連強哥也唏噓不已,余秋群的好日子就這樣持續(xù)著,賭局好像再也不缺錢。又有林廣陪著,她越發(fā)春風(fēng)得意,這個平常就少與人交往的女人,也很少有朋友。有時她更喜歡給男人打開話匣子,為此很多女人對她總是不屑,自打她與林廣交往以后,有關(guān)她的閑話就煮沸了筒子樓。閑話鋪展成一層厚薄不勻的窗戶紙,被林廣那強烈的欲望在一個深夜捅破,據(jù)說是一天晚上林廣他們很晚才結(jié)束牌局,有人看見林廣上了余秋群的樓,很久沒有出來,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仍能透出柔和的燈光,人們猜測她丈夫可能不在家,她樓下住著一對中年夫妻擺一個食品店,人們又猜測可能是樓下的人傳出的,不管是誰傳出卻是有鼻子有眼,余秋群來時,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立即停止議論,她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xù)每晚與林廣一伙人聚在牌局,自從攀上了林廣她很少再與別人組牌局,也許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些緋聞越傳越快,像筒子樓外的風(fēng)聲,很多人都在關(guān)注余秋群的老公,有時人們一見他老公就說:“你家余秋群真是好福氣哦……”還時有打趣,那話的成分她老公是懂的。他不會不知道這些傳聞。他樓下的店主一家,見他忠厚也時常提醒,他總是淡然一笑。一天他忽然給樓下店主一家人說,他要出差幾天,麻煩他們照看一下他女兒,還說余秋群根本不管這些,店主一家答應(yīng)下來,估計他也告知了余秋群。
強哥有蘭惠跟著,每晚的牌局就被限制到了一局,結(jié)束時間約九至十點,然后二人一同回家,他們距筒子樓還隔著一條街,街上茶館眾多,唯獨強哥每晚必來筒子樓。究其原因,因為筒子樓晚上的“工作餐”花樣多,味道鮮美,也就是筒子樓吸引了大批賭客的原因。強哥與蘭惠回家以后,這條街發(fā)生了任何事他們都不知道,白天他們要忙于工作,再說他們不是好事之人,對于余秋群出的丑事,蘭惠也是第二天晚上又是被好事的張秀華給她神秘地說起……
她說:你們昨晚走得早,昨晚太熱鬧了,幾乎轟動了一條街,她一邊說一邊賣著關(guān)子,把蘭惠口味調(diào)得足足的,又為她的話添鮮、加色,惹得蘭惠不得不充滿想聽的欲望,她這才說:
“昨晚余秋群你們沒看到吧?”
蘭惠說:“沒有?。 ?/p>
她又說“知道她去了哪兒嗎?”
蘭惠又說:“不知道?!?/p>
接下來她就轉(zhuǎn)述了余秋群樓下店主老板娘津津樂道的話:說昨晚余秋群并沒打牌,不知在哪喝得爛醉,她上樓經(jīng)過她樓下的巷子時,她正上廁所(那個廁所就在那巷子的后面,靠巷子的一面開了幾個小亮窗),還說她上廁所通常不開燈 (蘭惠能理解,做小生意的人大都精打細算)后墻透過的微微月光,她就看見林廣摟著余秋群上了樓,還說,余秋群丈夫一走,她就把她女兒送到了距街附近的娘家,她們上了樓,我實在看不下去,就叫了幾個鄰居等在樓下,看那林廣怎么下樓。
我們正悄悄商議對策,誰知余秋群丈夫不知從什么地方出來的,急匆匆上了樓,樓上立即響起了打罵聲以及摔碎東西的巨響聲,這時一條街的人都出動了,街面上就像熱鬧的米市,有人起哄,有人竊笑,更多的人罵余秋群傷風(fēng)敗俗……這時林廣跌跌撞撞下了樓,撥開眾人,騎上停在對面的摩托車,一溜煙跑了,樓下幾個人假意上樓勸慰,實則是想看看戰(zhàn)場。只見余秋群斜跨著短褲,薄紗的上衣已撕成幾綹,被打得鼻青臉腫,雙手捂著胸,不停地哭嚎,沒人勸她,只是勸了她丈夫,好像她丈夫并沒解氣,口里直說:“今晚就是老子有意安排的?!彼齻儙讉€人才恍然大悟,看著他家里的東西也摔碎了大半,他丈夫然后才揚長而去。
她們這才覺得他像個丈夫。蘭惠整天在單位哪有閑工夫聽到這些,現(xiàn)在一聽到傳了那么久的艷事,終于得到證實,接下來幾天蘭惠沒事晚飯后就邀約上幾個同事去轉(zhuǎn)路,見街上三五成群的人都在議論此事。有人說余秋群丈夫再沒有回家,好像去了縣城他哥那,他哥是某局領(lǐng)導(dǎo),可能去那里重找工作。人們還在熱議的事沒完全冷卻,余秋群就來了茶館,賭癮終于抵不過流言,她一上茶樓就有女人陰陽怪氣地說:“各家各戶關(guān)好雞圈門哦,嚴防偷雞賊……”還有街上平常就不正經(jīng)的男人趁機摸一把打探一下是否也有機會艷一次,如遇到不理會,便吐口水罵道:什么東西,呸!弄得余秋群臉白一陣紅一陣。
不管怎樣,依然有人與她組牌局,林廣有時也來,好像他也上了賭癮,不過再沒與余秋群組牌局,她好像有些失望,人們也頗覺奇怪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林廣老婆竟然沒出動這就怪了,也有人說等著吧,好事兒在后面。不出所料,一天晚上林廣與余秋群照例上了茶樓,不大一會林廣老婆就咚咚咚地上了樓,眾人都盯著,好像連空氣都凝聚了,廳內(nèi)都停止了打牌,看著余秋群,說時遲那時快,林廣老婆上來就揪住了余秋群的頭發(fā),幾個回合,余秋群就被摔翻在地,還被不停地抓扯,不等站起來又是幾掌拍過去,口角就有了血沫子,邊打口也沒停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不便敘述,直到林廣老婆打過了癮,連老板娘也不敢勸阻,知道這女人不好惹,況且還有她的家族,眾人再一看林廣早就不見了,等他老婆走了,人們才發(fā)現(xiàn)余秋群上衣的幾顆扣子早已不翼而飛,露出白生生的也許被林廣多次抵達過的顛峰,如夢初醒的老板娘才扶起余秋群,蘭惠見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也有眼淚真是可笑。
當晚牌局沒一會就結(jié)束,人們擔(dān)心事情鬧大了出了事,會擔(dān)責(zé),看完了稀奇人們很快散去。蘭惠出得門來看見青榕榕的梧桐葉,也四下里張望,不知是否看見了剛才那刺激的一幕,初夏碧藍的夜空掛一輪弦月,只需添一撇剔透的水晶就圓滿了,疏疏落落的幾顆星子幫襯著月影兒,讓浩瀚的夜空遼遠而不孤獨,涼風(fēng)習(xí)習(xí),歲月靜好,蘭惠不禁哼起了小曲兒,強哥幾次欲言又止,蘭惠并不理會,回到家才對強哥說,幸虧這事沒發(fā)生在你身上,不然我可沒林廣老婆那么潑辣,強哥避開自己說:“以前真沒看出這些。”當然蘭惠心里是高興的,那晚睡得特別的香。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筒子樓始終生意興隆,且人越來越多,大多奔著余秋群而來,人們越來越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有好多人甚至遺憾著沒能對余秋群挨打一事一賭為快。他們預(yù)料著還有更刺激的事,不然小鎮(zhèn)不習(xí)慣,閑人更不習(xí)慣。不過自從林廣老婆來過茶樓以后,接連幾天風(fēng)平浪靜,林廣與余秋群再也沒來過茶樓,人們想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林廣老婆就這樣草草了事,這不符合她的性格,也不符合她家人的面子。蘭惠是聰明人她覺得這只是小插曲。不過她不與一般小市民去議論這些艷事。更多人與她一樣覺得更大的風(fēng)暴在后面,他們只需積聚力氣等待狂浪之后,去淋漓盡致地發(fā)散……
這種風(fēng)平浪靜是可怕的,它可能是某種大事件的鋪墊。猜著猜著它就成了真,一個逢場天,街市上車水馬龍,人們正在討價還價,街東頭忽然涌起一波人,人群緩緩前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人群里似乎還有口號,不時舉起拳頭高呼,直到蘭惠與強哥單位門前,他們才發(fā)現(xiàn),余秋群衣衫不整,頭發(fā)蓬亂,高呼口號之人竟是林廣老婆及其家人,為了壓住市面上的嘈雜聲,林廣老婆幾乎扯破嗓門;“快來看偷野漢子的騷貨……”更令人驚奇的是林廣居然也在隊伍里,他默默地走著,只是沒有高呼口號,人們猜測可能是被迫的,人越匯越多,到達街西頭時,市面上基本無人再做生意,他們把游街的壯舉推向了高潮,有人觀摩了全過程,據(jù)說最后驚動了派出所民警,余秋群才得以脫身,有人看見她哭著從后街回了家,有人看她黃昏時去了寨嶺,還有人說她披頭散發(fā)去了黑龍灘……不過第二天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跳崖或跳水的事,有人嘆氣或許人們更希望她那樣,故事才有完美的結(jié)局。
只有強哥與蘭惠私下里覺得林廣老婆一家觸犯了法律,余秋群娘家人住在街附近自然知道事情的全過程,只是他們無臉去告發(fā),派出所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沒出人命。這事過后不久,余秋群單位很快就作出了反應(yīng),據(jù)說她的領(lǐng)導(dǎo)向上級作了匯報,余秋群很快就被調(diào)離了,被調(diào)去了一個更偏僻的地方。還有人說她丈夫早就與她離了婚,半年后有人看見她回來過一次,神情萎靡。又有人說在縣城看見過她前夫,拉著他們女兒的手與一個年輕女人在散步。
余秋群走后第二年,筒子樓改建,將建成連排樓房,老板娘一家賺夠了錢就搬去了縣城,賭客們還在,只是改換了門庭,街檐前的梧桐樹還在,它依然按季節(jié)抽芽或是落葉,不背罪不流言,如果硬生生要給它附上什么色彩,也是世人眼里先有了什么,小鎮(zhèn)的天空依然自信地藍著,云朵徘徊不定,它的色澤得由天空決定,有時虛擬個景兒,白膩,稀薄,像你冬天呵出的那口氣,你想留它,它卻執(zhí)意靜靜地飄散,有時烏黑,厚重,你不想要它,它卻換種方式轟轟烈烈澆灌你,有時閑在天邊被夕陽燒亮,等你去暇想……
這樣的天空已被小鎮(zhèn)人習(xí)慣了無數(shù)年,有人開始厭倦,他們收拾行囊要去看看外面的天空,他們中不乏輸窮了的賭客,小鎮(zhèn)慢慢空下來,靜下來。歷史的車輪卻沒有停下,在小鎮(zhèn)的慢生活里也有快節(jié)奏,那就是一直被不少人愛到今天的壩壩舞,它收羅了小鎮(zhèn)剩下的閑人,再沒有閑話。那些走出去的人,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還規(guī)范了自己的行為,他們的行為也改變了小鎮(zhèn),改變了強哥,他們走南闖北才發(fā)現(xiàn)知識才是改變?nèi)藗兠\的根本,于是小鎮(zhèn)人把教育他們的孩子,當作最重要的任務(wù)。
強哥沒能外出,他有自己的單位。他看到小鎮(zhèn)人的生活越來越自尊、自信,他也開始認真工作,并且開了一個網(wǎng)站,把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賣到了全國各地,很快還清了賭博欠下的債務(wù),與蘭惠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沒人有再提起余秋群,倒是常??匆娏謴V,他買了四個輪子的大眾轎車,有時也騎摩托車,不過后面坐著的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