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正
林春年近五十,在改制后的國企混日月。
這改制后的國企,對于林春來說,和以前相比,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工資少了,上班時間自然也少了。以前是四班三運轉(zhuǎn),現(xiàn)在是一星期上兩天班,至于說工資嘛,礙于林春的面子,我得遵守諾言,在此不便于對外張揚。
這休息的時間多了,林春在家自然閑不著。其實閑不著的原因,并不僅僅是閑時多,還有票子少。物價在一天天的往上躥,一家老小得過日子呀,哎,對了,就是這么個由頭吧,林春得出去找活兒打短工。
林春年輕時在鄉(xiāng)下干過建筑活兒,通俗的說法叫泥瓦匠,雖說沒有出師,但時隔多年后,林春在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舞弄了幾下瓦刀,壘砌了一段墻,受到了工友們的一再稱贊。這就為他重操舊業(yè),或者說開辟第二職業(yè),打了一劑強(qiáng)心針。說話不及,林春弄了個泥灰桶,里面插上瓦刀、泥抹等工具,往勞務(wù)市場路邊的樹下一坐,和鄉(xiāng)下來的務(wù)工人員一起,等起活計來了。
人家都是三五成群,像林春這樣單槍匹馬的很少。一般要工的人,不管活計大小,總想早干完了事,一般情況下都會請有幫手的,就是說兩個人以上?;谶@樣的情況,一天下來,來向林春尋工的人很少,一個月下來,林春可能干個三四次活兒,再多的話也不會超過十次,收入吧,每天次二三十元到五六十元不等。
即使如此低的收入,如此稀少的務(wù)工機(jī)會,林春也沒有氣餒過,也沒有減少去等活的次數(shù)。他心里對自己說,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如果不來等的話,誰也不可能到家里去找我。
就這樣,抱著如此豁達(dá)的心態(tài),林春一如既往地來勞務(wù)市場“閑”坐。
這天,老伴給林春找來了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一套工作服,說,穿穿吧,再不穿,就放爛了。
其實,這套工作服林春還是相當(dāng)心儀的,老伴多次要送人,或者扔掉,都被林春給擋著了。它雖破舊,畢竟是從農(nóng)村到城市脫胎換骨的第一套工作服呀,說啥也不能輕易處理掉。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老伴只能穩(wěn)妥收放了。
干泥水活兒,穿這還是蠻配套的嘛。林春對著鏡子自我審視一番后說。
林春穿上這套工作服出現(xiàn)在勞務(wù)市場時,那些已經(jīng)廝混熟悉的工友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了:
老林混闊了。
老林這套行頭可是地道的純棉織品呀。
老林能借給我穿穿不能呀。
……
林春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著。一輛高級轎車停在了面前,下來了一位白胖的中年人,他說,我那里有點活兒,誰去?
還沒有等人家把話說完,這些務(wù)工人員就撇開了林春,湊了上去,得幾個人……我去……我去……工錢……八十……一百二……
林春慢悠悠站起來,也想尋個機(jī)會,但像往常一樣,沒有別人那樣急迫,只是望了一眼那人,欲言又止。
白胖人說,那位老師傅,你去吧,活兒不多,一個人就夠啦。
林春如同得到意外的賞賜,驚訝地說,我?一個人?
對,你一個人,走吧。說著,白胖人引領(lǐng)林春上了車。
林春坐到車?yán)镞€聽見外面“老林……老林……”的議論聲。
林春坐在副駕駛座上,覺得有點拿捏得慌,手足無措地看著外面的同伴們,沒有向他的同伴們招手。即使招了手,隔著太陽膜,那些人也不會看得見,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師傅,我的廚房呀,灶臺的方位得動一下。白胖人說,有現(xiàn)成的方位和尺寸,你一看就知道。
哦,中嘛。林春言語不多,應(yīng)了一聲。
得多少錢呀,師傅,只要你把我的運氣轉(zhuǎn)過來,無所謂,你隨便說,嘿嘿。白胖人說到這里,朝林春友善地笑笑。
林春更加不自在了,多少錢都中,你看著給吧。不,先干活,干完活后,再說錢。
哈哈,我的工人老大哥呀,你真是當(dāng)代的活雷鋒呀。白胖人話鋒一轉(zhuǎn),其實,我大哥和你一樣,也曾經(jīng)是工人,只不過現(xiàn)在在鄉(xiāng)下種地呢。我正是看到了你這身樸素的行頭,和我大哥一樣憨厚,才讓你給我干活呢。
說著車轉(zhuǎn)進(jìn)了曉春花園,林春隨白胖人進(jìn)到了一個二百來平方米的居室里,如此這般的一交代,林春心里算是有了數(shù)。原想著一天的活呢,其實不會干那么長時間的,因他曾有言在先,就沒有再提工錢的事。又想,這么氣派的家,雇主絕對不會昧他的工錢,于是,就叮咣叮咣地干起來。
十二點多的時候,白胖人說,要不先吃飯吧,下午接著干。
林春說,值不當(dāng)了,頂多再有一個多小時完工,你先吃吧。
白胖人說,我有事得出去一趟,有什么需要提供幫助的,讓吳媽(保姆)給你干呵。
中,你去忙吧,你去忙吧。林春目送著白胖人出門。
待林春干完一切,建筑垃圾打掃干凈,準(zhǔn)備走時,吳媽說了,這位師傅,這是高局給您支付的工錢,如果不夠的話,請您下次再來要,要不要給你留個電話?
林春看著吳媽遞過來的一條煙和兩張票券,心生猜疑,沒有馬上接受,說,這是?
吳媽說,這條煙值四百塊錢呢,這是“健行天下”的足浴券,值二百塊錢。
林春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咦,我的娘耶,咋恁金貴呢??勺焐蠀s說,能換成錢不能,給我一百塊錢就行。
一百塊錢就是林春單項勞務(wù)收入的極限了。如果要了煙和票券,就意味著多收人家錢了,怎能好意思要人家那么多呢,他于心不忍,覺得良心上過不去。
高局沒有其他交代,我不能擅自做主,您還是拿著這走吧。吳媽解釋說。
林春心懷不安,拿著這些東西走了,在一個小飯館里湊乎著吃了點東西,然后,又回到等活的地方去了。
這下午的后半晌是很難再找到活的,但林春不愿意回家那么早,他在等活的同時,也在盤算著如何來處置,或者說來消費今天的收獲。
等到天黑以后,他尋到了“健行天下”足浴中心,拿著票券給大堂工作人員說要退票。
工作人員說,售出的票是不退的,這里只提供服務(wù),如需要服務(wù)的話,馬上給您安排室位。
林春急了一頭汗,想了想,既然人家不給退,那就洗一回吧。說這的同時,他把掂灰桶放下,回過來摸了摸夾在胳肢窩里的那條煙,看煙是否還在。摸著了煙,他心里覺得踏實了,這才有洗的欲望。
從沒有體驗過如此的生活方式,從沒有讓成年女性給自己洗過腳、捶過背、捏過腿的林春,這一次算是有了全新的感受。
兩個來小時的消遣后,林春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服務(wù)員給他蓋上被子,然后悄悄地出去了。待林春醒來,已是繁星滿天了。
服務(wù)員進(jìn)來說,有免費的晚餐,您是否需要。
林春再一次驚訝不已,但還是接受了那不可多得的免費晚餐。飯后,身心輕松的林春邁著輕盈的步伐往家走去,還盤算著如何向老伴兒交代今天的傳奇經(jīng)歷。
到家后,沒有一個人,就敲開對門的鄰居問,俺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對門的老太太說,深更半夜你沒有回來,也沒有個信兒,生怕有啥閃失,一個門洞的人都去找你啦。你去哪里了,咋現(xiàn)在才回來?
哎……都找啥呢,我都五十來歲的人了,還找不著回家的路嘛,真是的。林春沒有找自己的不是,反而嗔怪起了別人。
他折回來,倒了一杯水,打開電視,往沙發(fā)上一坐,等了起來。
電視屏幕正在播報本市晚間新聞,女播音員用流利的普通話說,今天下午,市工業(yè)局高局長陪同前來考察的日本客商樹下三田一行十人,參觀了大河開發(fā)區(qū)……隨即屏幕上出現(xiàn)了邀他干活的那個白胖人。
林春一看,咦,這不是我給他家干活的房東嗎,高,高局長,喔,怨不是恁有錢,給我那么多東西,煙呀、票呀什么的。
說著,林春就去找他的煙,咦?我的煙呢?沒有發(fā)現(xiàn)煙,林春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沒有來得及關(guān)電視,就慌忙奪門而出,嘴里高喊著:我的煙,我的煙。
由于慌不擇路,和出去找他回來的樓上二柱撞了個滿懷,二柱沒有好氣地問:你弄啥去了,現(xiàn)在才回來,害得我們好找呀,林師傅。
起來,一邊去。我的煙,我的煙……林春推開面前的二柱,又向外面跑去,嘴里不停地絮叨著:我的煙,我的煙……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