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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名人才”培訓班上,學員郎萬平展示他制作的吞口
郎萬平,富源縣古敢鄉(xiāng)人,作為水族傳統(tǒng)信仰圣物——吞口的傳承人,他孤獨地堅守著這片水族傳統(tǒng)信仰的土壤。
吞口是水族的一種宗教法器,是水族民間信仰體系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水族人過去相信世間萬物都有靈魂,而吞口正是用來降服這些靈魂及災難。
據富源縣檔案局段友瓊的資料,吞口源自水族神話。相傳水族先民經歷了一次嚴重的災害,村民多半死亡。為消災祈福,村民到補掌河源頭潭壩邊祭祀,此時,一個人首模樣的“魚王”出現,吞噬了瘴癘,自此,村民得以平安。而后,水族村民把“魚王”形象,畫于木頭上,以吞噬一切鬼魂。
出于對吞口神奇魔力的好奇,郎萬平自十七歲就開始跟隨自己的師父何光亮,學習吞口的制作技術及安裝吞口的“法術”。自從他的師父去世后,他成了當地唯一一個會制作吞口的人。1999年,他入選云南省民間藝人。2016年,成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其傳承的項目——吞口,則被歸屬于木雕工藝。
在傳統(tǒng)水族文化中,日常生活中家人生病、牲畜死亡等,凡有什么不順利,都認為是邪惡的神靈在作怪,于是吞口成了“解藥”和答案。他們會請“師傅”雕刻一個吞口,并請師傅安裝后,念誦咒語,使之“開光”,并以此保佑家里平安。
安裝的吞口面對著什么地方很有講究。吞口之間還有互克的屬性。倘若一戶人家安裝的吞口對著另外一戶沒有安裝吞口的人家,那么,裝有吞口的這一戶的邪靈將會轉移到沒有安裝吞口的那一家。于是,沒有安裝吞口的那一家會請“師傅”來安裝吞口,以“吃掉”所有鬼怪和災難。另外,在建房等動土的時候,往往也需要吞口的保護。
吞口除了安裝在家里,還會安裝在村寨人跡少的地方。認為一來可以辟邪,保佑路過的人平安,二來可以讓這個地方變得“熱鬧”。所以在過去,村民安裝吞口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師傅”作為人與神靈溝通的中介,在村寨有很大的權威,從事吞口工藝,也是很好的謀生“技藝”。
現在,隨著水族傳統(tǒng)信仰的式微,吞口的原有“功力”正在慢慢衰退。郎萬平的家鄉(xiāng),還偶爾有人請他制作吞口,但再沒有人請他為吞口“開光”。郎萬平從師傅那里繼承的吞口法術,已經成了屠龍之技,失去了原有的社區(qū)功能。
不過,另一方面,吞口技藝的意義正在發(fā)生積極的改變。據郎萬平介紹,在富源,有些人慕名到他村子,只是想請他制作一個吞口。在富源之外,有一些文化研究者,或者博物館機構,也找他定制吞口。
這些新的吞口文化的接受者,顯然已經超出了古敢鄉(xiāng)水族吞口原有的文化范疇,而吞口,也從原有的宗教功能,演變成一個民族的文化符號。盡管一部分收藏者,收藏的原因與它原有的辟邪祈福的傳聞有關,但他們也不再需要吞口的“開光”儀式。
郎萬平制作的,結合了葫蘆形象的創(chuàng)新的吞口
在成為省級“非遺”傳承人后,郎萬平也收了幾個徒弟。但目前這些徒弟還只會一些簡單的制作,沒有把這個變成一門職業(yè)。
“開光”這樣的高深技藝,顯然已經不太可能傳承。采訪中,郎萬平推心置腹告訴記者,他從老師那里學來的各類咒語,他不敢用,也不敢教。
僅就工藝而言,吞口的制作技藝傳承也同樣問題重重。最大的問題是市場小。制作出來的吞口,受眾很有限。
郎萬平嘗試讓吞口與現代生活相結合,以體現吞口的審美功能,為此貸款做過一些產品,還帶到外省銷售,但銷路并不好。但郎萬平依舊認為這是一個可行的方向。他堅持認為,吞口工藝與現代生活有結合的可能。
有一家旅游公司找過他,想幫他開發(fā)產品,但要對吞口文案進行很大的修改,這讓他放棄了合作。作為傳承人,郎萬平希望自己把吞口原始的模樣保持下來。這也是他一直堅持的初衷。與旅游公司的合作,他擔心吞口形象不保。
吞口產業(yè)化探索之路,面臨一系列的問題。
在郎萬平看來,最主要的是資金問題。比如在一套茶具上加上吞口圖案,費用高達三百元,這個數字讓他不得不放棄批量生產。
其次,是技術問題。作為手工藝者,他會精湛的雕刻,嫻熟的上漆。但是他的知識和技能,不足以支持他使用現代繪圖軟件設計自己的產品。
第三是社會影響力太低,很多人并不知道吞口,所以很難開拓市場。
從民族文化產業(yè)轉化的角度看,吞口代表了一個極端,一個最難轉化的極端。吞口跟很多民族的文化事項一樣,具有“體”和“用”的兩面。
“體”就是它的文化根基,而“用”則可以理解為剝離出其民族文化語境而具有普遍社會性的功能,比如審美功能,或者民族文化符號功能。文化正在不斷變遷,體和用的分離,讓人不難理解。
比如說,在郎萬平的家鄉(xiāng),村民們彼此都比較和諧,而吞口一旦“開光”,在傳統(tǒng)的信仰里面,就意味著它會給鄰居帶來威脅,所以,吞口文化中的“體”和“用”無法繼續(xù)維持統(tǒng)一。
文化產業(yè)強調“用”的一面。但問題在于,如果“體”的支撐不夠,那它的“用”也必定有限。郎萬平意識到的“知名度”問題,深層的原因就在于此。
在這個意義上,水族吞口所面臨的困難,遠遠比納西族的東巴經、傣族的貝葉經,以及藏族的唐卡更大。同樣是跟宗教信仰有關的知識和技藝,吞口文化背后的“體”,顯然比其他三者更加薄弱。
不過,從文化創(chuàng)業(yè)角度講,發(fā)展好吞口的雕刻文化,反過來對于云南水族吞口文化,也具有積極意義。我們可以設想,如果吞口變成一個有影響力的產業(yè),那人們追根溯源,肯定會尋找到其文化的源頭,進而對水族文化的傳揚,也是極大的促進。某種程度上,開發(fā)吞口文創(chuàng),也是水族文化傳承與發(fā)展的當代課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