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馳,張 波
(1.四川大學,四川 成都 610207;2.西華師范大學,四川 南充 637000)
平等,是作為社會建構和政治形成的價值概念提出來的。隨著社會進步和人類發(fā)展,平等概念的文化性、社會性受到更多的關注。20世紀60年代以來,女權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使得有關性別的理論研究和實證研究都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并且在社會的各個領域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但是,學界并沒有對性別平等概念及其有效性的界限作出明確規(guī)定,而是將其作為不證自明的范疇直接使用。無可否認,這作為強調女性范疇的工具確實為人們的性別平等研究帶來了很大的便利,但是概念使用的普遍性并不代表我們真正了解這個概念。盡管心理學和社會學中以性別為中心的研究很多,但實際上研究主要聚焦在女性作用問題上,而對性別平等的研究始終停留在對男女不平等現(xiàn)實的控訴上,未能對其深入挖掘。此外,性別平等問題與種族研究、殘疾人研究等聯(lián)系起來時,對性別平等的研究就有將其化約為簡單的男女差別問題的傾向。因此,性別平等概念仍然是模糊不清的,我們對性別平等的理解于社會有怎樣的意義也需要進一步探究。
“婦女解放進程的推進及對性別平等的深入思考使‘性別差異’由一個隱性問題變成一個顯性問題,成為我們這個時代需要徹底思考的問題?!盵1]為此,我們就需要對性別平等的概念進行探討,并從性別的視角弄清平等對社會的意義。在這里我們采用的方法就是對要求廢除男女差別、實現(xiàn)男女平等的女權主義的平等價值觀進行考察。女權主義的平等側重于性別上的平等,而平等也是馬克思主義實現(xiàn)人的全面發(fā)展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就使對性別平等的研究與馬克思主義平等思想產(chǎn)生了理論契合點。在此基礎上,我們又進一步分析了性別差異的形成機制,這不僅有利于更好地理解性別平等的實質,也有利于婦女更好地實現(xiàn)自身解放。
隨著女權運動的高漲,學界從各個領域對女性問題的研究也迎來了春天。無論是揭示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政治學,抑或是對人類社會的形成機制進行解釋的社會學,還是研究教育與社會相互作用的教育社會學都將女性作為研究對象置于其中,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注。然而,女權運動帶來的影響不應僅停留在將女性作為研究對象及相關研究領域的擴展上,而是應圍繞女權運動所提出的“平等”本身,對“平等”概念本身的變化進行當代審視。女權運動是近代產(chǎn)生的、體現(xiàn)個人自由與平等價值理念的運動,是近代化的產(chǎn)物。隨著時間從20世紀70年代向90年代推進,女權主義對“近代”的重新審視成為新的時代主題,具體來說就是將視線從女性的“近代”意義轉向了“平等”這種人類共同的價值理念,分析了平等與女性的關系,并描繪了男女平等的美好愿景。對于女權主義的平等訴求變化,我們可以通過第一波、第二波女權運動(學界有人認為實際上有第三波女權運動,但存在爭議)來進行分析,從而對其在不同時期的平等主題有個比較深入的了解。
女權運動的中心主題不言而喻始終是要求男女平等,但現(xiàn)階段的平等理念與近代意義上的平等理念相比,存在一定的區(qū)別。早期的第一波女權運動中,平等的中心主題是女性參政以及社會參與,即保障作為“遲到的近代人”的女性的自由和平等,實現(xiàn)的是女性的近代化,強調的是無視性別差異的平等;而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第二波女權運動的中心主題則是對造成對女性差別對待的近代社會本身進行重新審視,要求在承認男女屬性差異的基礎上實現(xiàn)平等,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時期的女權主義的焦點就是反近代社會;在第二波女權運動中,女性問題不只限于女性解放和女性擴張,如何看待近代社會和這個時代的男女關系也是至關重要的,這涉及到理論層面和社會心理層面。由此帶來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理論中的社會觀念問題;另一個是男性與女性之間關系的把握問題。
這兩個問題都與平等概念相關。前一個問題主要指人類自出現(xiàn)以來本應當保證的平等由于男性占據(jù)社會理論的制高點,從而建構起一套男尊女卑的話語體系,使整個社會對女性的平等要求視而不見。“在男權社會中,由于女性長期以來處于弱勢地位,使得在平等權的討論中缺少女性的聲音,因而傳統(tǒng)的平等觀更多的是從男性的角度出發(fā)。”[2]從一定意義上說,女性實際上已經(jīng)被部分甩出社會結構。在現(xiàn)代社會,由于種族、性別、年齡的不同,人們對什么樣的平等才是被認可的理解也是錯綜復雜。因此,平等的主題在屬性的自然差異基礎上,必須對“享有平等的人”這個范疇進行重新規(guī)定,并形成新的世俗慣性。后一個關于男女平等的問題,不是指平等的內容問題,而是參與平等建構的資格問題。第二波女權運動并不是要求將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價值觀和規(guī)范體系變?yōu)橐耘詾橹行?,而是主張將男女作為對稱的社會范疇平等對待。各個研究領域對性別視點的引入不僅是對近代社會的批判,而且衍生出對平等和現(xiàn)代社會關系的重構契機。換言之,在男女關系的基礎上,男女平等的問題已經(jīng)超越了純粹的女權運動,上升到全體社會平等的新高度。
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由各個系統(tǒng)以及更下層的分支結構復合而成的階層化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人們在社會中占有的資源、財富以及權力等參數(shù)都成為分配的基礎,平等由此形成了復數(shù)的評價基準,從而造成現(xiàn)實的平等與平等的虛假印象相重疊,使平等的真正實質被掩蓋。理念的平等作為一般意義上與不平等相對立的概念,盡管會根據(jù)社會形態(tài)的發(fā)展發(fā)生各種各樣的變化,并在社會各組成部分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但我們現(xiàn)階段需要認清的不是平等理念的“應然”,而是在整個社會中不平等的“實然”以及平等與不平等的關系。平等的概念與哲學有著同樣的歷史,一直貫穿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中心?,F(xiàn)在,平等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遍及整個社會運行過程乃至人們的日常生活。然而,世界上不同國家和不同社會對于“現(xiàn)實的平等”和“實現(xiàn)的平等”的理解既是多元的,也是多義的。但總體來說,平等的設計應當“拋開現(xiàn)實生活中不同的人們既有的一切優(yōu)勢和劣勢,從一種假設的“原初狀態(tài)”出發(fā)。”[3]我們既可以以法律平等、制度平等、機會平等、結果平等來表示不同領域的平等,也可以將平等用于表示諸如“感覺平等”“應當平等”之類的描述人們的思想意識、價值理念的場合。正是由于“平等”概念的復雜性,我們既要考察作為理念的平等在當代社會起著怎樣的作用,又要對現(xiàn)實平等有清楚的認識。
事實上,理念上的平等概念與人權思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所謂人權,是指為了保障個人享有充分發(fā)展而賦予其的各種權利,是人在出生后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受到國家法律的保護。在這個定義中,實際上就表明人在出生時都具有平等權利的資格,“賦予全體社會成員以平等的權利,那么政治平等的內涵就是全體成員享有同等權利,而這個共同體就等于平等者的共同體”[4]。但事實上現(xiàn)代社會中充滿了人的不平等現(xiàn)實,人們一方面認識到這種不平等狀態(tài)的存在,但另一方面卻又在使不平等正當化或者在允許的范圍內引發(fā)不平等事態(tài)。究其原因,就在于人們宣揚的“人生而平等”的“平等”只是停留在理論層面,它與社會各領域應當實現(xiàn)的平等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就現(xiàn)階段而言,平等和不平等就是表征不平等狀態(tài)向預設的平等狀態(tài)靠近或者遠離的過程,平等問題不再是平等的有無問題,而是將不平等正當化使其成為所謂的“社會共識”問題,這是不平等問題產(chǎn)生的社會根源。
前面所述的兩波女權運動中都提出了平等的要求,主要有兩個方面:參與社會各領域的平等和在社會體系中享有同等利益分配的平等。前者就是我們所說的男女參與的機會平等;后者解決的是女性在財富、權力和社會資源的生產(chǎn)、再生產(chǎn)中受到的限制問題。在一個希望實現(xiàn)“人生而平等”愿望的社會,怎樣實現(xiàn)女性的機會平等是構建真正意義上男女平等社會的第一步,而實現(xiàn)女性在社會資源分配上的事實平等是“平等”概念的真正歸宿。從這個意義上看,女權運動所提出的要求側重點不在于平等的概念問題,而是公民的權利問題。因為在整個社會以及各個分支結構中,公民權利的實現(xiàn)程度決定了平等的內涵邊界。雖然人都有權利,但權利并不是用來表征每個人的單獨存在性的,而是規(guī)定與他人關系性的存在的?!捌降取边@種“權利”如果不存在于客觀的社會范圍中,不反映人的社會關系,那么它就無法具體呈現(xiàn)出來。人通過一定的社會行為成為社會人,只要開展社會行為就不得不參與到社會的各個結構中,而將成為社會一部分的人與社會聯(lián)系起來的就是“權利”。就這個意義來說,“平等”既是保證個人在社會中全面發(fā)展的權利,也是為了保證個人支持社會體系發(fā)展的權利,而不是設定為只以社會貢獻度和社會評價為標準來決定社會地位的高低。
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系統(tǒng)觀,整體達到的效果取決于部分所能實現(xiàn)的程度。在社會系統(tǒng)中,平等作為實現(xiàn)社會整合與保證社會穩(wěn)定的要素,是不允許存在與其相異的事物即不平等的。因為現(xiàn)實的社會系統(tǒng)被賦予了相互行為的意義,其內部諸要素是相互作用的,而平等是保證社會諸要素實現(xiàn)最大融合的催化劑。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我們理想中的社會不是現(xiàn)實的社會,也不是想象的社會,而是能夠使社會與個人雙方在當下都滿足的社會。然而事實上,現(xiàn)代社會的各個組織、個人以及不同領域的社會結構在“權利”上出現(xiàn)了分裂,這種分裂不僅使社會系統(tǒng)分層化,更出現(xiàn)了分級化,從而導致平等也出現(xiàn)了分化。社會各子系統(tǒng)內平等的標準和狀態(tài)也發(fā)生改變,不同群體參與這些社會子系統(tǒng)的資格也不再是一致的,而是有區(qū)別的,從而導致對平等實現(xiàn)狀態(tài)的判斷越來越難,現(xiàn)實的平等也就難以被人們認可。
在一個出現(xiàn)分化的社會,平等是由人們對社會所作出的貢獻決定的,而貢獻本身就是一個曖昧不清的概念。資本主義社會對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資源的分配主要依據(jù)的是效率和績效。在資本主義近代社會的初期,績效主義與平等主義具有相同的意思。根據(jù)績效而不是屬性來衡量人們的貢獻被認為是從封建身份制社會向平等社會邁進的歷史性進步。但是,由于社會對貢獻的衡量標準在不同的社會結構中是有區(qū)別的,人與人之間也存在某些天然差異,績效主義的標準將應當考慮的屬性也完全排除在外,形成“一刀切”,構筑了平等外衣下的不平等。因為屬性作為此事物區(qū)別于他事物的根本標志是制定貢獻評價標準的重要參數(shù),不能簡單粗暴地將不同屬性的事物置于同一標準。例如現(xiàn)階段我們采用的學歷評價橫跨了教育系統(tǒng)和經(jīng)濟系統(tǒng)兩種不同屬性的體系,并且都存在績效的判定方式。我們很難明確應當在多大程度上使用教育屬性尺度或者從哪里開始使用經(jīng)濟績效尺度。一般認為,學歷是由教育屬性來進行評價的,但實際上學歷評價標準的制定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據(jù)獲得學歷后所能獲得的經(jīng)濟績效來衡量的,是被績效尺度代替的屬性尺度。正由于此,一方面,人們在界定平等時對整體社會及其各組成部分的貢獻衡量標準以及在此基礎上對社會資源、財富、權力和社會評價的分配基準也就變得不確定,平等精神無法得到貫徹;另一方面,平等標準的差異性使得人們對不平等現(xiàn)象的宣泄變得十分無力,從而共同造成了理念平等與現(xiàn)實平等的相去甚遠。
平等的理念是以承認自然差異為前提成立的,比如男人和女人、中國人和外國人這類天生就存在的區(qū)別。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提出的兩個原則中就有差別性原則,具體來說就是“使得最少受惠者的獲利能夠最大化”[5]。一方面,盡管有人認為羅爾斯的正義差別性原則本身就是一種不正義,但這都是左翼和保守政治學家為自身利益辯護的借口,他們把人完全設想為如同機器般的理性存在,人性的善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反映出資本主義世界觀的扭曲。但另一方面,即使承認自然差異,這個事實在現(xiàn)實中也很容易被用來為人為差異作辯護,將世間一切事實不平等歸結為自然狀態(tài)。因此,我們有必要對“差異”具備的性質、怎樣被用來建構不平等進行考察。
一般來說,差異的形成有著不同的標準,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就某種事物以“是”與“非”的兩項對立圖式表達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某事物與他事物有區(qū)別,那么就必然存在區(qū)分的方法,具體而言就是找出與之屬于不同范疇的事物。例如在“計算很快和計算不快”這個組合中,與“計算很快”相對應的是“計算很慢”,從而這個組合就成了“計算很快和計算很慢”。我們乍一看,似乎“計算不快”等同于“計算很慢”,兩個組合表達了一個意思。實際上這就偷換了概念,“計算不快”并不代表“計算很慢”,因為這涉及比較標準的差異,前一個組合強調的是計算的速度,后一個組合則強調的是計算的狀態(tài)。這里體現(xiàn)出的差異原理就在于:一是成為評價標準的價值在對某種事物進行評價時發(fā)生了一定的異變,二是自然差異本身在一定程度受到異變。
平等差異的出現(xiàn)也同上面的原理相同。我們知道不平等的出現(xiàn)是由于某事物在程序或結果上形成了對不同群體的差別標準。就社會而言,平等的標準主要由有利價值來衡量,而這種有利價值又是由社會上層自己設置的。社會上層向社會系統(tǒng)導入了有利于維護自身利益的參數(shù),規(guī)定了哪些是積極機能,哪些是消極要素。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將平等所具備的對所有人均適用的本來價值變換成社會上層指定的價值,從而異化了平等的價值。此外,在這個過程中,別有用心的人將基于自然屬性形成的差異的內涵和外延按有利于自己需要的情況加以擴展,使得人為的差異(事實不平等)被認為是所謂的自然差異,從而使不平等正當化。如果我們將這種差異用前面所述的權利來進行說明的話,那么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就不應在書面上探討權利資格的有無問題,而應探討事實上權利資格在每一個人身上的具體呈現(xiàn)問題。如果以參與社會后的貢獻來衡量每個人的平等范圍,那么這種平等待遇的標準一旦在社會中占據(jù)了優(yōu)勢地位,就可能將事物的自然差異和屬性差異兩者混淆,從而形成更大的不平等。在這里,筆者通過對平等差異出現(xiàn)的原理的分析,幫助人們了解不平等出現(xiàn)的根源,以求使平等的基準統(tǒng)一化、規(guī)范化、合理化。
當自然差異作為參與的條件被直接使用時,我們很容易看出什么是不平等。例如,從高校制定的對申請理科專業(yè)男女入學人數(shù)來看,男性比例遠高于女性比例,這顯然限制了男女平等受理科教育的權利。然而,如果自然差異被納入貢獻的衡量標準,那么不平等事實就很容易被掩蓋。如果給出同樣的理科招生名額,但由于女生學理科不好就業(yè)從而使她們放棄理科,那么人們就很難認識到這也是一個不平等問題。這實際上是隱藏在“平等”外表下的“不平等”。為了與績效主義這種優(yōu)勢價值體系相對抗,我們必須弄清其利用了“差異”的什么構造來混淆視聽,具體來說就是考察差異化是否被人為轉化,即“同質性-異質性”的變化,從中引出“平等-不平等”的產(chǎn)生陷阱。
1.“平等-不平等”與“同質性-異質性”的混同。社會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異質性的集合體,也有觀點認為,以范疇來劃分同質性和異質性是相對合理的,具有相同性質的事物集合體為此范疇,不同性質的事物集合體為彼范疇??傮w而言,社會是一個從單純、同質的狀態(tài)向復雜、異質的狀態(tài)演變的過程,即社會是不斷分化的結果。這個概念從斯賓塞提出社會進化論學說以來,成為分析社會科學、社會關系、社會集體時的標準,也被用來作為同質、異質和差異的指標。斯賓塞堅信“必然進步”的觀點,將進化描述為“從均一到不均一、從簡單到復雜、從無序到有序、從不定到確定的”的進步過程。”[6]例如在我們周圍存在性別集體、年齡集體、族群集體等,他們都具備了集體的共同特征,即以貢獻和威信論資排輩、以生活方式?jīng)Q定文化群體。我們以最小單位將社會空間進行區(qū)分,并賦予其相應的意義和價值。
社會符號把我們的世界進行了不同的區(qū)分和分節(jié)。分節(jié)就是一個事物將另一個事物置于“不同”的位置。在實際生活中,人類重復思考著如何賦予“不同”以新的標準,使其成為“相同”,或者以不同事物的不同價值標準將一直以來的“相同”轉化為兩種“不同”。就這樣,相對于一個符號和象征,我們在強調“同質性”和“異質性”中建構起現(xiàn)在的社會秩序,社會被親和性向違和性轉變形成的距離區(qū)域定序。由此看來,我們可以在一定時期通過意義附加的方法來改變基于價值基礎的“同質性-異質性”分節(jié)標準。
“平等-不平等”與“同質性-異質性”基準的變化密切相關。從分析的層面來看,我們可以用諸如A比B高這種連續(xù)的、垂直分化來表示“平等-不平等”;用A和B和C這種水平分化、非連續(xù)性的標準來表示“同質性-異質性”。例如在高考中同為文科的A同學和B同學,A同學成績很好,能夠考上北京大學,B同學成績相對較差,不能考取北京大學,這是從排名這種垂直分化的標準來論述的,兩者屬于相同范疇;但另一方面,文科的A同學和理科的C同學即使取得相同的分數(shù),C同學也未必能夠考進北京大學,這又是從水平分化的標準來論述的,兩者屬于不同范疇。然而現(xiàn)實是,由于外人都認為“A同學和C同學都很好,考試沒問題”,從而將分屬于不同范疇的A同學和C同學放到了同樣的范疇,水平分化標準變成了垂直分化標準。按照這種思維方法,造成“平等-不平等”與“同質性-異質性”這兩對概念的混同,就在于將名稱標準轉變?yōu)樾蛄袠藴?。也就是說,當被問到是否平等時,最重要的就在于弄清這個“平等”是否是以同質標準來進行界定的。由于社會成員所具備的認知和價值上的差異,對“平等”的看法也不同,從而形成共識也就變得困難。根據(jù)用來從經(jīng)驗常識解釋社會及其結構的歸類標準,至少能夠從常識上對平等概念進行把握,但如果對異質領域的各要素進行比較,必然會產(chǎn)生理論的、價值的矛盾。
2.記述的同質性與現(xiàn)實的異質性的混同?,F(xiàn)實中之所以會產(chǎn)生名稱標準轉變?yōu)樾蛄袠藴实那闆r,就在于人們在區(qū)別“平等-不平等”與“同質性-異質性”時,將“平等”和“應當平等”,“異質”和“應當異質”這類記述層面上的內容與現(xiàn)實層面上的內容混同了。“平等-不平等”是行為主體(個人或群體)對其他社會成員或集體在如何處理待遇的問題上,對其正當性和適宜性進行肯定或否定的規(guī)范概念群。比如我們常說的“教育機會人人平等”和“即使男女雇傭機會平等,就業(yè)的實際情況依然是男女不平等”?!巴|性-異質性”從本質上來說是描述構成社會的個人和集體,或者區(qū)別基于集體能力和屬性形成的特性的概念群,比如“男人勇敢,女人溫柔”。
在現(xiàn)實社會中,記述層面與現(xiàn)實層面的交錯是怎樣產(chǎn)生的呢?例如在“因為雇傭機會已經(jīng)平等,所以男女實現(xiàn)了平等”這句話中,包含了“只要男女一樣就實現(xiàn)了平等”的解釋,也就是說,“平等”變成與“同質”相近的概念。此外,在“男人勇敢,女人溫柔”這句話中實際上已經(jīng)注入了被認為是理所應當?shù)膬r值觀,對質的差異性認識很容易帶有世俗性眼光。對于男女平等和異質性,男女自出生以來就被劃入了不同的社會范疇,因此,人們很容易對諸如“因為男女不同,所以應該……”這種記述上的認識形成定勢,使得這種認識向規(guī)范的、合理的認識轉變,形成與之對應的社會環(huán)境,從而造成男女不平等的現(xiàn)實。正由于此,社會成員往往將“現(xiàn)實的異質”誤認為是“記述的同質”,從而強化了對平等概念的扭曲理解。
我們還是以教育平等為例,既然女性被同等地保證了受理科教育的機會和內容,那么又是什么使其選擇理科的愿望變低呢?其中的一種解釋就是被賦予了“女性”這種屬性的記述特性及其附帶的價值判斷決定了行為的“平等-不平等”與“同質性-異質性”的相關領域。比如通過“女性生來就是為了成為好妻子、好母親,所以沒必要與男性同樣優(yōu)秀”和“雖說是女性,但也不能不鼓勵她學習,學習好的女性可能為社會作出與男性同樣的貢獻”兩種主張中,我們乍一看認為這是圍繞性別,對教育的平等應當是怎樣的狀態(tài)所形成的截然不同的看法,前者表達了對女性受教育權利的一定限制,后者則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但是實際上,兩者都被轉化為現(xiàn)實的異質性,形成的依據(jù)是相同的,即女性可以不受教育。在這個點上,差異化的形成機制使記述性與現(xiàn)實性產(chǎn)生混亂。因此對于男女范疇,我們在同質的領域中討論的不是平等和不平等的問題,而是同質和異質發(fā)生的錯位。這給社會及其成員對“平等”的認識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通過前面對平等和差異的形成機制的考察,我們對當今社會的平等問題有了一定的了解,接下來就需要從性別視角對社會普遍存在的男女平等問題作進一步探討。迄今為止,一方面平等的實現(xiàn)和分化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社會資源的分配和社會流動上,而另一方面人們對不同性別集團與社會領域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基于性別特征所形成的差異上。前者涉及經(jīng)濟領域與非經(jīng)濟領域的交錯,后者則是對具體領域男女差異問題的考察,往往不涉及經(jīng)濟領域。即使將后者與經(jīng)濟領域聯(lián)系起來探討,也只是將經(jīng)濟作為男女差異的一種補充。
受績效支配的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公共領域優(yōu)于私人領域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男女都扮演著各自的性別角色,形成了“公共領域由男性主導,私人領域由女性主導”的意識。這種性別觀在社會蔓延的結果,使得女性在受到不平等待遇時仍不自知,滿足于在生活和工作中所獲得的“虛假平等”。現(xiàn)在之所以從性別視角研究平等問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人們發(fā)現(xiàn),如果將與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相關的領域進行固定,那么男女不平等問題在公共領域優(yōu)于私人領域的社會秩序中就能顯現(xiàn)出來。此外,研究視點向私人領域的變化更加顯著地改變了女性問題范疇的分類方法,家庭和勞動領域中的社會性別和文化性別也作為重要的問題為人們所關注。從要求廢除女性差別的女權運動中誕生的性別視角,與“差異”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女性與男性作為具備不同生理特征的存在降生在世上,被社會強制賦予了其應有的表現(xiàn),并被放置到“男主外,女主內”的優(yōu)劣順序中,強調了規(guī)范的現(xiàn)實異質性?!靶詣e不平等僅僅消失在了紙面上,真正的兩性不平等以各種隱蔽方式表現(xiàn)出來?!盵7]男權社會無視被差別對待的女性意志,反而著書立說為這種差異進行理論上的辯解,甚至設置話語的陷阱使女性即使在對男權的批判和運動中,也在男性掌控的范圍進行。人們對男女差別對待的批判主要體現(xiàn)在:一是認為現(xiàn)實不存在男女差別或者雖有差別但是不大,相當于否認了男女差別的存在本身;二是雖然承認男女差別,但低估了被差別對待的女性價值;三是對男女評價的方法區(qū)別對待,將不平等正當化。
現(xiàn)代社會存在一種現(xiàn)象,即很容易將“男女平等”的問題換成“女性差別”,主要是因為與“男女平等”相關的問題中本身就包含了男女的差異指標;而“女性差別”最重要的就是身體的、自然的差異,是以異質性為根據(jù)的。這種現(xiàn)實的異質性被轉化為自然的異質性也就成為女性控訴不平等的關鍵。男女平等問題是在承認身體自然差異的基礎上,進而要求權利平等的問題,實際上平等問題就被轉化為規(guī)定性身份的問題。在社會中,平等的規(guī)范問題被視為一個重要話題,因為無論在社會層面還是文化層面男女都不處于對稱的位置,而為了保持對稱就必須建構對稱軸,這個對稱軸就是規(guī)范的平等。總之,性別與平等的問題必須從“差異”的重重話語陷阱中逃脫出來,樹立作為對等社會范疇的男女觀念,從而真正理解平等的本質,并以此建構真正意義上男女平等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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