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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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新勞動法修訂的起源、內容 及其引發(fā)的爭議

王昭文

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系

在經濟低靡，失業(yè)率居高不下的大環(huán)境下，法國政府于2016年推出了勞動法改革方案，即庫姆里法案（La loi El Khomri）。一石激起千層浪，該法案迅速引發(fā)了包括政界、法學界、工會組織、雇主群體、勞工群體及學生群體在內的社會各界的廣泛討論與抗議。本文將對改革的源頭與背景，勞動法改革的核心內容以及庫姆里法案所引發(fā)的爭議進行梳理，以清晰呈現(xiàn)改革的脈絡，點出改革的必要性和困難所在。

[Résumé]En 2016, le gouvernement fran?ais a proposé la réforme du code du travail, soit la loi El Khomri, dans le but de relancer l'économie du pays et d'abaisser le taux de ch?mage constamment élevé. Peu après sa sortie, cette loi a suscité une large opposition et a fait l’objet des débats vifs non seulement dans les milieux politique et juridique, mais aussi entre les syndicats, les employeurs, les employés et les étudiants. En vue de mettre en lumière le déroulement et la necessité de cette réforme et de faire ressortir les obstacles rencontrés au cours de son remaniement, nous nous penchons d’abord sur l'origine et le contexte de cette révision, puis sur le contenu de la loi El Khomri et enfin sur les disputes qui en découlent.

法國勞動法 改革 雇主 企業(yè)談判

從罷工權到35小時工作制，從帶薪假期到最低工資（SMIC），法國勞動法對勞動者權益的保護聞名于世，其演變也是一個日臻成熟的過程。在工業(yè)化初期，法國勞工的合法權益得不到絲毫保障。伴隨著社會體制的改革，在經歷了漫長的探索與發(fā)展后，法國逐漸立法加強了對勞動關系的規(guī)范，愈加注重對勞動者的保護，逐步成長為當今世界大陸法系中少有的勞動法制定完備的國家之一。2016年2月18日，法國公布了由新上任的勞工、就業(yè)與社會對話部長米利安姆·庫姆里（Myriam El Khomri）提出的新勞動法草案。修改案一經推出，迅速在全國范圍內引起巨大爭議，成為引發(fā)多地罷工、游行的直接導火索，由此而誕生的“黑夜站立”運動（Nuit Debout），也在諸多城市演變?yōu)閲乐氐谋┝_突。針對此次改革的論戰(zhàn)之激烈，規(guī)模之宏大，可謂近年來法國法律改革之最，甚至讓人聯(lián)想起爆發(fā)于半個世紀前的“五月風暴”（Mai 68）。那么，法國為何要進行勞動法改革？改革的主要內容又是什么？法案引發(fā)了怎樣的爭議且利益各方分別持什么樣的觀點呢？下面，本文將圍繞這三個問題依次展開討論。

一、2016法國勞動法改革背景

針對勞動法典進行的改革萌生于勞動法繁冗晦澀，精簡勞動法呼聲甚高與法國社會政治經濟矛盾重重，沖突難以緩和的大背景之下，最終出臺的勞動法案是多重因素混合作用，并因循實際情況，不斷調整發(fā)展的結果。

1. 精簡法典呼聲甚高

17世紀伊始，法國開始了從赦令向編纂的法典化進程。法學家和立法者們渴望運用人類智慧，以窮盡蘊含真理的普遍規(guī)則，并將其落實為一部完整、至善的法典。在此潮流的推動下，勞動法逐漸變得內容繁雜，事無巨細。20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生活的飛速發(fā)展，立法活動也愈加頻繁。與1974年金融危機時的600條相比，如今的法典已發(fā)展至8000多條，3000多頁，①且每年均會增補解釋與注腳。在此種情況下，當勞動者與中小企業(yè)雇主遇到問題時，面對洋洋灑灑幾千頁的法典，若無法律顧問的幫助，往往難以找到可依之法，有時甚至無法可依。這使得法國的勞動法雖承載著高度保護勞動者的名聲，卻無法在需要之時為他們提供切實的保護，逐漸失去了人們的信任。于是，簡化法典的思潮在法學界漸漸醞釀。

2015年6月，巴黎十大法學名譽教授安東尼·里昂-卡昂（Antoine Lyon-Caen）與法國前任司法部長羅伯特·巴丹泰（Robert Badinter）共同出版了《勞動與法律》（）②一書，用以傳達簡化勞動法典的改革初衷。次年1月底，他們向瓦爾斯（Manuel Valls）政府提交了有關勞動法改革基本思路與頂層設計的Badinter報告，③提出了簡化勞動法的具體建議與61項基本原則，成為了自2016年2月掀起的勞動法改革的奠基性文件。

2. 政治經濟危機重重

1945年至1975年，是法國經濟發(fā)展的“光榮三十年”（Trente Glorieuses）。但好景不長，自上世紀70年代起，法國經濟增速逐漸放緩，而后長期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在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執(zhí)政期間，宏觀經濟呈現(xiàn)出“三高一低”的主要特點：即高赤字、高逆差、高失業(yè)、低增長率。④為促進就業(yè)，打消企業(yè)簽訂長期合同（CDI: Contrat à durée indéterminée）的顧慮，法國時任總理多米尼克·德·維爾潘（Dominique de Villepin）提出了首次雇傭合同（CPE : Contrat Première embauche）的概念。該合同適用于26歲以下的青年雇員和私營部門超過20個工人的企業(yè)之間，⑤有兩年“鞏固期”（Période de consolidation），在此期間，雇主可自由地解除勞動合同。這一條款遭到工會組織與學生團體的強烈反對，尚未得到實施的首次雇傭合同只得匆匆退出歷史舞臺。2007年尼古拉·薩科齊（Nicolas Sarkozy）上任，執(zhí)政五年，即接連遭遇席卷全球的次貸危機與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在惡劣的經濟背景下，薩科齊采取的重要措施之一，是削減巨額財政赤字的元兇——退休制度赤字，將法定退休年齡與全額領取退休金年齡均推后兩年。改革使他付出了代價，總統(tǒng)支持率一路下滑，且由于退休制度改革見效慢，至任期結束時，法國的多項經濟數據均難以令人滿意，近10%的失業(yè)率，巨額的貿易逆差和公共債務，五年下來經濟平均增長率不到1%。⑥他也因此成為了法國30多年來首個未能成功連任的總統(tǒng)。到2012年弗朗索瓦·奧朗德（Fran?ois Hollande）上臺時，擺在他面前的不僅是近20年未曾改變的低靡的經濟困境，還有嚴峻的世界性經濟蕭條與歐債危機。為振興經濟，改善就業(yè)，上任初期，奧朗德采取“劫富濟貧”的措施：向富人征收稅率高達75%的最高邊際稅。然而，此舉成了資本外逃的催化劑，使法國的市場形象一落千丈。殘酷的現(xiàn)實迫使他轉變思路，將最初高舉的“公正與減赤并重”的綱領轉變?yōu)椤霸鲩L與減赤并重”，并吸納部分右派的主張，這又引發(fā)了社會黨人士、其他左翼政黨及工會的強烈不滿，使得執(zhí)政黨內部分崩離析，政府三次改組，不穩(wěn)定的執(zhí)政根基極大地削弱了他的施政能力。幾經周折，法國的經濟問題依舊嚴峻：2008年以來，法國經濟年均增幅不超過1.1%；⑦截至2016年第一季度，法國失業(yè)率高達10.2%；經濟總量更是于2014年度被英國超越，排名世界第六；2015年底，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占比分別高達3.5%和95.7%，引發(fā)歐盟及大多數成員國的強烈不滿。⑧

現(xiàn)行雇傭模式束縛企業(yè)競爭力，養(yǎng)老福利制度負擔沉重。法國的左右翼政黨都十分清楚，法國的勞動就業(yè)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等都需要進行大規(guī)模的改革。每當政府試圖在這兩塊豐厚的民眾既得利益的“蛋糕”上動刀時，總會引發(fā)工會及民眾大規(guī)模的抗議，激化的社會矛盾反過來進一步加重本已嚴峻的經濟形勢，法國似乎正陷入“不改革不行、改革即引發(fā)危機、而危機又反過來制擎改革”的泥潭。⑨然而，只有觸及桎梏法國經濟的根本，才有走出困境的可能。在國家介入政策失敗與深陷政治困境的大背景下，為挽救江河日下的支持率，爭取2017年大選連任的機會，奧朗德政府決心在勞動法上“開刀”，在社會各界呼吁精簡勞動法之時，以上呈的Badinter報告為基礎與契機，推動了聲勢浩大的勞動法改革。2016年2月中旬，法國政府公布了新的勞動法草案。如果說Badinter報告是精英法學家意志的集中體現(xiàn)，那么，在經過政治家的考量后，勞動法改革的實際走向更像是一場政治博弈。

二、2016年勞動法改革內容

瓦爾斯政府三次動用憲法49-3條，與議會達成了幾千項修正案，最終于2016年7月21日，強行通過了備受爭議的庫姆里法案。此次改革，以促進經濟增長，減少失業(yè)為目標，欲通過擴大社會對話機制、提高企業(yè)靈活性及保護可就業(yè)人口（Plus de dialogue social, plus de souplesse et de visibilité pour les entreprises, plus de protections pour les actifs）⑩的方式，盤活僵化的勞動力市場，使法國經濟盡快走出泥沼。庫姆里法案，其核心在于強化企業(yè)內部的集體談判（Négociation collective），與此同時，降低解雇的難度。盡管新法案也提出了一些有惠于民的政策，然而改革總基調向雇主方傾斜的態(tài)勢躍然紙上，這也是引發(fā)法國2016年社會暴動的最根本原因。對雇主方傾斜的政策主要表現(xiàn)在可通過企業(yè)協(xié)議（Accord d'entreprise）延長工作時間，調整薪酬及放寬經濟解雇（Licenciement économique）條件等方面。

1. 強化企業(yè)集體談判

勞動法改革的宗旨之一，是更新社會對話制度（Modernisation du dialogue social），否定（跨）行業(yè)集體協(xié)議的主導地位（Accord de branche）。

(1) 法國集體談判制度

法國集體談判與集體合同（Convention collective）的理論和立法實踐自1982年以來有了長足的發(fā)展，政府越來越重視“社會伙伴”（Partenaires sociaux）間的對話。勞動法典對集體合同與集體協(xié)議（Accord collectif）進行了區(qū)分：前者規(guī)定了包括工作崗位、工作條件、社會保障等在內的整體內容；后者只是就其中的某方面內容達成協(xié)議。根據效力的不同，集體談判與集體合同從大到小依次劃分為以下四種：全國性集體談判和全國性集體協(xié)議、行業(yè)集體談判和行業(yè)集體合同、企業(yè)集團集體談判和集團集體協(xié)議（Accord de groupe），以及企業(yè)集體談判和企業(yè)集體協(xié)議，11后者的效力大于勞動合同（Contrat de travail）。長期以來，行業(yè)集體談判在法國的各行各業(yè)真正扮演著經濟與社會準則的角色：行業(yè)工會組織與雇主組織就勞動領域內的問題進行談判，達成相關合同或協(xié)議，覆蓋全法約94%的雇員。與之相比，雇主與企業(yè)內具有代表性的工會組織達成的企業(yè)集體協(xié)議僅覆蓋30%的雇員。

(2) 企業(yè)集體談判上升

2016年，庫姆里法案確立了以企業(yè)為中心的新型集體談判制度，即企業(yè)集體協(xié)議可具有優(yōu)于（跨）行業(yè)集體協(xié)議的效力。新法第八條規(guī)定，在勞動時間方面，在企業(yè)內部達成的協(xié)議可以不遵循行業(yè)協(xié)議的相關規(guī)定，即使后者對雇員更有益處。雇主可與內部工會協(xié)商：在公司業(yè)務增多或重組等特殊情況下，將行業(yè)集體協(xié)議確定的每天最長10小時的工作時間提升至12個小時，每周最長48小時的工作時間提升到60小時，但此舉需得到勞動監(jiān)察局（Inspection du travail）的許可。在加班費用方面，行業(yè)協(xié)議一般規(guī)定以基本工資的125%支付前8個小時的加班工資，超過8小時以150%計算。根據新法案，雇主可就達成的企業(yè)協(xié)議，將加班費降為基本工資的110％（劉揚：13）。

以前，法律允許處于困境的企業(yè)通過與員工簽訂“就業(yè)維持協(xié)議”（Accord de maintien dans l'emploi），對其薪酬與工作時間進行修改，又稱“防御性協(xié)議”（Accord défensif）。法案出臺后，企業(yè)可依據增強競爭力，跟進技術革新或拓展新市場等理由，與員工簽訂就業(yè)發(fā)展協(xié)議（Accord de développement de l'emploi），即“進攻性協(xié)議”（Accord offensif）。在保障月工資不變的條件下，調整員工的工作時間、薪酬以及崗位。不服從者，可按照經濟解雇的流程予以開除。另外，雇主可以通過一對一談判與雇員直接簽訂協(xié)議，對員工按日統(tǒng)籌記付工資（Forfait jours），無論每日工作了多少小時，都只支付協(xié)議規(guī)定的工資。令員工欣慰的是，新法案規(guī)定，企業(yè)需將下班后的“切斷網絡權”（Droit à la déconnexion）納入協(xié)議范疇。12

2. 降低勞動解雇難度

降低解雇難度主要指明確并放寬勞動合同因經濟性原因解除的條件。

(1) 法國勞動解雇制度

法國勞動法在處理勞動合同解除的問題時，嚴格區(qū)分個人原因解雇（licenciement pour motif personnel）和經濟原因解雇，解雇只針對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CDI）：個人原因解雇必須有實際的（réel）、嚴肅的（sérieux）理由；經濟原因解雇主要指由于經濟困難或者技術工藝變更等原因，雇主基于與受薪雇員本人無關系的一項或多項理由進行人員裁減。13對于有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CDD: Contrat à durée déterminée），雇主與雇員雙方可自由地、隨時地解除，不受法律規(guī)定的解雇理由、程序、預告期限等的限制，但雇主仍需依法（約定或集體協(xié)議）支付相應的補償。14針對經濟性裁員，勞動法有諸多規(guī)定，如雇主必須為工齡在2年以上的員工提供必要的轉崗培訓及解雇補貼等。

(2) 放寬及明確解雇條件

庫姆里法案在經濟裁員方面賦予雇主更大的靈活性：企業(yè)在業(yè)務（經濟活動）無法正常運行的情況下，可以觸發(fā)裁員機制。經濟無法正常運行的指標包括連續(xù)幾個季度訂單減少、營業(yè)額下降、連續(xù)數月營運虧損、流動資金減少，或者是可以證明這些困境的情況。經濟困境的時間將通過企業(yè)協(xié)議或行業(yè)協(xié)議談判確定，其標準根據企業(yè)規(guī)模不同而有所不同：對于11人以下的企業(yè)，需要至少一個季度訂單及營業(yè)額下降的證明，依次類推，300人以上的企業(yè)降幅至少持續(xù)四個季度（劉揚：14）。企業(yè)只需滿足條件即可裁員，而法院的裁量權將相應減小。

另外，法案對“勞資法庭”（Le Conseil de Prud'hommes）判決的經濟賠償數額也做了規(guī)定。改革前，雇主若在理由不充分的情況下解雇員工，后者可請律師將雇主告上“勞資法庭”，由于補償制度賦予了法官相當大的自由裁量權，雇主常常需要付出巨大的經濟代價。新草案對勞動法庭判決補償采取封頂制度：若雇員在法庭上勝訴，將根據員工在企業(yè)的工作年限計算經濟賠償，具體數額從3個月到15個月的工資不等（劉揚: 14）。該措施引起了工會及民眾的強烈抗議，最后不得不修改為，只有在雇主與被解雇員工取得共識時，才可參考此標準。

3. 保障勞工利益的政策

除以上向雇主傾斜的政策外，新法案還出臺了一些保護勞工利益的措施。

為保障員工的職業(yè)生涯，新的勞動法將建立個人從業(yè)賬戶（CPA: compte personnel d'activité），該賬戶包含個人培訓賬戶（CPF: compte personnel de formation）、辛苦工種對個人損害賬戶（compte personnel de la prévention de la pénibilité）及國民志愿賬戶（compte d'engagement citoyen），年滿16歲即可享有個人從業(yè)賬戶。終生任一職的時代已經過去，該賬戶可系統(tǒng)紀錄公民不同階段的職業(yè)經歷，將其從不同職業(yè)崗位獲得的權益（如休假，獲得培訓等）進行累積，員工可根據自己的需要隨時使用這些權益。15

在保障年輕人就業(yè)方面，法案提出了青年保障計劃（Garantie Jeunes）：為學業(yè)結束后沒有找到正式工作，且未與父母共同居住的18至25歲的青年人提供幫助，給予他們每月461歐元的補助（數額等同于就業(yè)互助金，即RSA：Revenu de solidarité active）并提供求職輔導培訓。16

三、2016勞動法改革引發(fā)的爭論

在這場長達五個月的社會沖突甚囂塵上之時，理論界關于勞動法改革的論戰(zhàn)也異常激烈。法案的出臺違背了法學家們的初衷，法案的實際效果又引起了反對派的質疑，這是一次理想與現(xiàn)實之爭：法學家們的理想與殘酷的政治現(xiàn)實，政治家們的理想與錯綜的社會現(xiàn)實。

1. 政治投機與理想主義之爭

論戰(zhàn)過程中，作為Badinter報告的撰寫人之一，安東尼·里昂-卡昂（Antoine Lyon-Caen）教授也站出來對法案進行抨擊，這個聲音尤為不同凡響。究其原因，是由于政府出臺后的草案與其初心有較大背離。Badinter報告撰寫團隊認為，本意以簡化法典，刪除與提煉條文為主要目標的勞動法改革，是一次寶貴的法制思想啟蒙，旨在使那些在黑暗與晦澀中深深埋藏著的、閃耀著人性光輝的最基本原則重新熠熠生輝：通過明晰法律條文，雇主與雇員能夠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權利與義務，重建對法律、社會生活的自信，17如此，才能有效對抗嚴峻的失業(yè)形勢。這是法學家們心中的理想狀態(tài)。

然而本次勞動法改革，在法學家眼中，被賦予了過高的政治期許，被奧朗德政府奉為拯救就業(yè)的救命稻草，甚至成為2017年總統(tǒng)選舉中左派競選的政治籌碼。政府急功近利，媒體煽風點火，群眾暴動不迭，均令法學家們始料未及。在他們看來，法律旨在保護價值，安撫黑暗與不安，勞動法的功用，在于規(guī)范勞動關系、保障工人權利、建設與規(guī)制公司組織，其本身并不能防止失業(yè)或裁員，也無法提高就業(yè)率。面對低靡的經濟，在無法運用行之有效的手段提振經濟的情況下，在勞動法改革上孤注一擲顯然是不恰當的（劉揚: 15）。

2. 改革手段與預期效果之爭

在反對派眼中，對出臺的法律條文的預期設想無法與現(xiàn)實情況的錯綜復雜相抗衡。針對提升企業(yè)協(xié)議地位一點，反對派認為，在修改前，全國和地區(qū)范圍的（跨）行業(yè)談判是雇主方面與雇員方面較量的主戰(zhàn)場，如今，企業(yè)協(xié)議的主導地位將激化企業(yè)內部勞資沖突。但瓦爾斯政府早已預料到這一點，為更好地平衡勞資關系，法案在強化企業(yè)談判的同時，對協(xié)議達成模式也進行了修改：之前，只要能代表30%以上員工的工會組織即可簽訂企業(yè)協(xié)議；新法中規(guī)定，這個百分數必須超過一半。同時，代表30%以上員工的工會可就協(xié)議的簽署在企業(yè)內部發(fā)起公投（Référendum），獲得超半數員工的支持，即可通過，18這也進一步擴大了員工對企業(yè)事務的參與權。

即便如此，反對派工會組織法國總工會（CGT: Confédération Générale du Travail）與工人力量（FO: Force ouvrière）認為，修改案推翻了現(xiàn)行的勞動法典效力大于行業(yè)集體合同，行業(yè)集體合同效力大于企業(yè)集體合同，企業(yè)集體合同效力大于勞動合同的金字塔體系。19此外，一對一談判制度的引入及企業(yè)內部談判的強化，意圖均是將雇主與員工帶回平等民事主體的地位，而勞動法基本原則之一即是確定雇員對雇主的“服從關系”，因而，改革措施是對勞動法獨立性的否定，最終可能導致對工會的否定，對罷工權的否定，以及對集體談判權的否定，后果不堪設想。同時，對解雇條件的放寬，很可能導致員工大量被裁減，對其職業(yè)的發(fā)展造成負面影響。

結語

勞動法改革的背后，是法國社會積壓已久的尖銳的社會矛盾。僵化的勞動體制跟不上經濟全球化的大趨勢，振興經濟，盤活勞動力市場迫在眉睫。然而，政府推動的大刀闊斧的改革觸動了勞工階層的既得利益，引發(fā)強烈抗議，進而作出的讓步又引起雇主階層的不滿，認為法案已被修改的面目全非，失去價值，這使得法案的出臺舉步維艱。如今，長達五個月的論戰(zhàn)已經告一段落，改革法案框架下的實施政令（Décrets d'application）也在逐步地出臺。法案實際效果的顯現(xiàn)在時間方面總是呈現(xiàn)出滯后性，但可以想見，當人們從原有的工作模式中擺脫出來，逐步適應了新的工作節(jié)奏，當新方案規(guī)范下的勞資關系重新尋得穩(wěn)態(tài)平衡之時，疲軟的法國經濟也許會伴隨著人們的辛勞付出，逐漸恢復活力。

（責任編輯：王軍）

① 劉揚：《法國勞動法改革頂層設計之爭》，載《勞動關系》2016年第12期，13頁。

② Badinter, Robert et Antoine, Lyon-Caen.Paris: Fayard, 2015.

③ Rapport au Premier ministre: Comité chargé de définir les principes essentiels du droit du travail, H?tel de Matignon, Janvier 2016.

④ 陳新麗等：《奧朗德的困境－試析當前的法國政治生活》，載《法國研究》2013年第4期，13頁。

⑤ 葉天樂：《法國社會改革的困境》，載《檢察風云》2006年第9期，33頁。

⑥ 錢江晚報：《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經濟太糟糕下臺意料中》，2012年5月9日。

⑦ Le Figaro: La croissance de l'économie fran?aise confirmée à 1,1% en 2016

http://www.lefigaro.fr/flash-eco/2017/02/28/97002-20170228FILWWW00046-la-croissance-de-l-economie-francaise-confirmee-a-11-en-2016.php

⑧ 王朔等：《對法國當前“疲弱癥”的看法》，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7期，37-38頁。

⑨ 陳新麗等：《奧朗德的困境－試析當前的法國政治生活》，載《法國研究》2013年第4期，11頁。

⑩ Ministère du travail: pourquoi le projet de loi travail

http://travail-emploi.gouv.fr/grands-dossiers/LoiTravail/pourquoi-le-projet-de-loi-travail/article/pourquoi-le-projet-de-loi-travail

11 鄭愛青：《法國集體談判、集體合同、集體沖突的概況和特點》，集體勞動爭議處理與規(guī)制國際研討會發(fā)言稿。

12 Assemblée nationale: projet de loi n° 3976

http://www2.assemblee-nationale.fr/documents/notice/14/projets/pl3976/(index)/projets-loi

13 張雯雯：《中法兩國勞動合同解雇制度比較研究》，四川：四川大學，2007，20頁。

14 張平：《法國勞動法中的解雇權》，南京：南京大學，2011，12頁。

15 Gouvernement.fr: le compte personnel d'activité

http://www.gouvernement.fr/compte-personnel-activite-cpa

16 Gouvernement.fr: la Garantie Jeunes

http://www.gouvernement.fr/action/la-garantie-jeunes

17 Rapport au Premier ministre: Comité chargé de définir les principes essentiels du droit du travail, H?tel de Matignon, Janvier 2016.

18 Le Ministère du Travail: la négociation collective

http://travail-emploi.gouv.fr/grands-dossiers/LoiTravail/quelles-sont-les-principales-mesures-de-la-loi-travail/article/negociation-collective

19 Le Monde: Article 2 de la ? loi travail ?? : pourquoi tant de discorde

http://www.lemonde.fr/politique/article/2016/05/27/article-2-de-la-loi-travail-pourquoi-tant-de-discorde_4927727_8234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