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士華
(大理大學(xué)文學(xué)院,云南 大理 671003)
域外漢籍《燕行錄》是明清時期朝鮮半島的文人用漢文撰寫的中國行紀(jì)資料。成書于明時的作品被稱為《朝天錄》,清朝時期的作品則稱為《燕行錄》,同時學(xué)界也常用《燕行錄》統(tǒng)稱這批域外漢籍。與《朝天錄》相比,《燕行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赴燕的朝鮮人十分關(guān)注清人的衣著、服飾,試探他們對中華衣冠的感情與認(rèn)知,并且時常將清朝漢人剃發(fā)易服作為談資,甚至以此為樂。因此,中國人的“奇裝異服”成為一部經(jīng)典《燕行錄》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如果是第一次或僅有的一次燕行經(jīng)歷,部分朝鮮人對入燕后一行人員的裝扮也發(fā)生了興趣,如《熱河日記》《燕轅直指》都有“一行服色記”。
披讀《燕行錄》時,我們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難懂的朝鮮語詞匯,尤其是用漢字記錄朝鮮語音的詞,借助工具書,可以消除某些攔路虎,但是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容易,并非所有的詞都能在辭書中找到答案。對于不通朝鮮語的讀者而言,情況更糟。文物詞是難中之難,衣帽詞便是其中之一。為此,我們對《燕行錄》所記錄的朝鮮衣帽詞做了一番爬梳。
《燕行錄》所記錄的朝鮮服飾詞,目前仍較難懂的有“天翼”“無揚黑團(tuán)領(lǐng)”“吐手”“土子”等。
朝鮮語作[cheol/rik],為漢語“貼里”的記音詞。樸趾源《熱河日記》:“帖里,方言千翼,裨將我境則著帖里,渡江則換著狹袖?!盵1]第53冊(P254)金景善《燕轅直指》:“譯官皆著大笠、天翼,傔從與裨譯同,而但雀羽則有時存否?!盵1]第70冊(P308)又作天益、綴翼、帖裡、帖裏、貼裏等,如柳袗《與琴子開》:“壬辰變后戊戌以前,賊兵尚在境上,故其時雖天使出來,而君臣上下皆以戎服迎詔,至于士夫家婚娶、主人新郎皆著天益。”[2](P118—119)丁若鏞《雅言覺非》卷二:“帖里者,戎事之服也?!独m(xù)大典》曰堂上官藍(lán)色帖里,堂下官青玄色帖里,郊外動駕時紅色帖里。其文歷然。今俗誤以為天翼,或以為綴翼,疏箚用之。帖里之制,上衣下裳(有辟積),如古之深衣?!盵3]朝鮮貼里是武官的一種服飾,一般逢重大事宜如郊外祭祀時穿著。其樣式為長袍,直領(lǐng),腰部打褶,大袖子。
漢語“貼里”本義是緊靠里面,也用以指夾衣里子(衣服的內(nèi)層),或夾衣(有里有面的雙層衣服)。[4]第10卷(P145)乃明時內(nèi)臣穿的官服。貼里為貴者所服,魏宗賢當(dāng)權(quán)后,形制有所變化。[5](P398)崔溥《漂海錄》:“凡朝服、公服深衣,圓領(lǐng),一遵華服,唯帖里襞積少異?!盵1]第1冊(P433)可知,明朝時期,中朝兩國的貼里基本是一致的,只衣服上的褶裥稍異。明朝時常頒賜貼里給朝鮮,金堉《朝京日錄》:“詣闕領(lǐng)賞,使臣綠段、黑段、紅段、藍(lán)段各五匹,紅紗二十匹,綠團(tuán)領(lǐng)四,黑團(tuán)領(lǐng)一,紅帖里十,靴青具五?!盵1]第16冊(P503)
朝鮮語作[mu/yang]。徐慶淳《夢經(jīng)堂日史》:“我使曰:‘上國雖已華服,我使方以進(jìn)香委來,且有進(jìn)香咨文,則宜服淺淡?!Y部堅執(zhí)不聽,乃以無揚黑團(tuán)領(lǐng)為定?!盵1]第94冊(P314)《燕行錄》所記錄的“無揚”就僅此一例,但在其他文獻(xiàn)中亦曾提及。如李廷龜《迎詔時服色議定啟辭》:“自上接見詔使時,上下皆服黑色事已為定奪矣。但或謂自上著無揚赤色黑袍,則近侍侍衛(wèi)及御前出入之官,亦當(dāng)著無紋黑袍,去
何謂“無揚”?李圭景《五洲衍文長箋散稿·東國土俗字辨證說》:“揚,音陽。東人以胸褙為揚,不著胸褙團(tuán)領(lǐng)曰無揚團(tuán)領(lǐng)?!盵8](下冊P428)朝鮮語稱補(bǔ)子(明清時官服上標(biāo)志品級的徽飾,以金線及彩絲繡成,文官繡鳥,武官繡獸,綴于前胸及后背,又稱背胸)為“[yang]”,與漢語“揚(楊)”同音,故用漢字“揚(楊)”記錄該詞。這種現(xiàn)象類似于六書中的假借字,只取其字,不取其義。以上“天翼”“天益”等皆是假借字?!盁o揚”即沒有補(bǔ)子。團(tuán)領(lǐng),即圓領(lǐng),明朝官吏的一種常用禮服,領(lǐng)呈圓形,故稱?!盁o揚黑團(tuán)領(lǐng)”即無補(bǔ)子的黑色圓領(lǐng)禮服。
即套袖,朝鮮語[to/si],寒冷時戴在手臂上。徐慶淳《夢經(jīng)堂日史》:“腰帶圍如也字,帶太廣,無余垂,著皮馬蹄吐手?!盵1]第94冊(P325)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錄》:“向晩風(fēng)寒甚烈,行中或有著土子者?!盵1]第32冊(P358)丁若鏞《雅言覺非》卷二:“套袖謂之吐手者,華音之誤翻也?!盵3]漢語“套袖”,朝鮮語譯作“[to/si]”,后輾轉(zhuǎn)訛作漢字“吐手”“土子”等??梢?,這是一個漢源詞。
此外,還有“月吾只/月乙吾只(皮襪)”[9],“快子”([kwae/za],即“褂子”的音譯),“屯子”([dun/za],即裘衣,里面放毛皮的保暖衣)等。
《燕行錄》所記錄的朝鮮冠巾詞,主要有“耳掩”“甘吐”“甘土”“頭掩達(dá)伊”“抹額伊”“揮項”“云月”“笠子”“平?jīng)鲎印薄帮L(fēng)遮”等。
朝鮮語作[i/eom],用于御寒的耳套,一般穿官服時戴。耳掩,顧名思義,護(hù)耳之具也。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錄》:“數(shù)日來,一行皆減衣,或有脫耳掩者?!盵1]第32冊(P401)金景善《燕轅直指》:“其朝冠則以黃帛為之,制如我國耳掩而有梁?!盵1]第71冊(P264)《燕行錄》的記錄甚夥。護(hù)耳之具,中國唐時已有記載,稱為“耳衣”。如李廓《送振武將軍》詩:“金裝腰帶重,錦縫耳衣寒?!?《全唐詩》)明時稱“暖耳”,多為官吏所戴。楊慎《丹鉛總錄》卷二十:“唐人邊塞曲‘金裝腰帶重,錦縫耳衣寒’。耳衣,今之暖耳也。”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貂帽腰輿》:“京師冬月,例用貂皮暖耳,每遇沍寒,上普賜內(nèi)外臣工,次日俱戴以廷謝。”清以后稱“耳套”。
朝鮮語的語序是動詞在前,賓語在后,漢語的“暖耳”傳到朝鮮后被改裝成“耳掩”,這一過程在明時已經(jīng)完成。丁若鏞《雅言覺非》卷二:“額掩者,貂鼠之帽也。華音‘額’讀如‘耳’。東俗訛傳,遂以為耳掩?!督?jīng)國大典》:‘堂上官貂皮耳掩,堂下官鼠皮耳掩?!溲卣`已久也。于是朝官所著,其制高大,謂之耳掩。吏胥所著,其制環(huán)繞,謂之額掩。其實本皆額掩,非耳掩也。本可掩額,不能掩耳。”[3]然中國古籍未見“額掩”一詞。
朝鮮語作[hwi/yang],一種保暖圍巾。金景善《燕轅直指》:“巾制如我國揮項,而以紅錦為表,蓋其私巾而為御寒也?!盵1]第71冊(P392)李在洽《赴燕日記》:“揮項之制亦甚張大,被于帽上,并蒙肩背及胸前,只出面目,繞以紅縇,猝見可驚矣?!盵1]第85冊(P177)《燕行錄》常見。
揮項,漢語稱“護(hù)項”或“護(hù)頸”。“揮”乃漢語“護(hù)”之語音訛變的結(jié)果。丁若鏞《雅言覺非》卷二:“護(hù)項者,繞項之毛幘也。華音‘護(hù)’讀如‘揮’,東俗訛傳,遂以為揮項?!盵3]他還指出:“貴人貂皮揮項,賤人鼠皮揮項,其沿誤已久也。于是頭盔所綴,以有明文,謂之護(hù)項。常服所著,以無明文,謂之揮項。其實本皆護(hù)項,無揮項也?!盵3]朝鮮語中,綴于頭盔者稱護(hù)項,平常所著謂之揮項,二者本為一物?!皳]項”也有作動詞用者,如李押《燕行記事》:“男子軍服、朝服皆一樣,袴不著絮,寒則輒著毛裘而亦無領(lǐng),故以條毛揮項,名曰裘襟,或稱項圈?!盵1]第53冊(P47)“以條毛揮項”指用條形毛物保護(hù)頸項。
尊貴之前,身份低的人不敢著揮項。李圭景《五洲衍文長箋散稿·暖耳袹袷護(hù)項暖帽辨證說》:“國俗,尊貴之前,卑賤不敢著揮項,故脫而進(jìn)見?!盵8](上冊P444)李瀷《星湖僿說·萬物門》:“俗又有揮項者,大者鞱盡肩背,小者只周腦項,表用絹,里及緣皆用毛,以前兩角反以系于腦后,則略似耳掩之制,大概源同而流別者也?!盵10]顧名思義,“揮項”以護(hù)頸,耳掩則護(hù)耳。
朝鮮語作[gam/tu],即氈帽或頭巾。趙憲《朝天日記》:“始見上國之人,皆戴帽子(甘土)?!盵1]第5冊(P145)金景善《燕轅直指》:“尤貧者用氈帽,狀如東人所著甘吐,卷其端為檐?!盵1]第72冊(P270)也作“頭”“坎頭”“甘套”“龕套”“頭”“頭”等。
何以稱“[gam/tu]”黃胤錫《華音方言字義解》:“明朝以前呼頭,音敢(亦在東韻),所以覆物,故名字亦作。而《高麗史》作坎頭,今俗或更訛為甘土,尤無義意者?!盵11]認(rèn)為其源即漢語“頭”丁若鏞持同樣的看法:“頭誤翻為甘土?!盵3]、為異體字,且藏書本、奎章本“
據(jù)周錫??疾?,一般百姓所戴氈帽的樣式大致有六種:“一是大半圓形;一是半圓形而頂略作平些的;一是四角有檐反折向上;一是反折向上作兩耳式,在折下時可掩兩耳者;一是后檐向上反折而前檐作遮陽式者;一是頂作帶有錐狀者?!盵5](P466)士大夫們燕居時也以氈帽作為便帽。
朝鮮語作[du/eom/dal/i]。金景善《燕轅直指》:“其外或以紅氈,或以黑三升,或為甘吐樣,或為頭掩達(dá)伊樣,或如草織氈笠狀?!盵1]第70冊(P363)
頭掩,顧名思義,用以保護(hù)頭部的東西,恰似耳掩、額掩之稱?!俄n漢大詞典》未載“[du/eom/dal/i]”,但有“[du/lung/da/li]”,釋義為“毛皮帽”。[12](P439)“[du/lung]”可能即“頭籠”,與“(頭掩)”構(gòu)詞理據(jù)相同。“達(dá)伊([dal/i])”演變?yōu)椤癧da/li]”,理據(jù)明顯,且后者符合現(xiàn)代朝鮮語的發(fā)音規(guī)則。故“[du/eom/dal/i]”就是毛皮帽。另一方面看,《韓漢大詞典》“[da/li]”所列第三個義項“假發(fā),假發(fā)辮”[12](P349)與[du/eom/dal/i]有關(guān)。用動物毛皮制作的帽子,外觀毛絨絨,極像頭上戴著假發(fā)。朝鮮語的語序是名詞置于動詞后,“頭掩”即“掩頭”也?!邦^掩達(dá)伊”即“掩頭達(dá)伊”,義為“蓋在頭上的假發(fā)”。惟該詞被記錄的情況似僅此一例,目前仍無旁證。其出現(xiàn)的語境是英國人乘船登陸朝鮮半島,被朝鮮政府召去審問。舊時英國人戴假發(fā)乃其習(xí)俗,朝鮮人見到的英國人中可能有人當(dāng)時正戴著假發(fā),看起來恰似毛皮帽。
朝鮮語作[mal/eak/i]。金景善《燕轅直指》:“帽子或稱太平巾,東人呼以抹額伊,冬用羽緞,以貂皮飾其檐,紅絲纓子覆其上。”[1]第72冊(P270)金正中《燕行錄》:“余右手把扇子,打少伯所著麻霞羅曰:‘焉用此?’”[1]第75冊(P162)
清代官員戴的冠帽,按照季節(jié)劃分,有暖帽(mahala)和涼帽(boro)兩大類。朝鮮語“抹額伊[mal/eak/i]”乃滿語“mahala”的音譯,(也有人將滿語mahala音譯為“瑪哈”,也稱頂戴花翎。)后受語音影響,改寫作“[ma/rea/gi]”。《韓漢大詞典》“”條釋義為“頂戴花翎(中國清朝官員戴的帽子)”。[12](P497)將滿語“mahala”譯作“抹額伊”,可能另有一層深義。朝鮮人認(rèn)為“抹額”乃夷俗,如田愚《從眾時中辨(乙巳)》:“剃發(fā)抹額,夷俗也。立廟祠先,華制也?!盵13]滿族是夷,其衣冠服飾即夷俗,“抹額伊”表達(dá)了使用者人對清朝的某種心態(tài)?!奥橄肌庇猩拾邤塘x,如宋辛棄疾《蘭陵王·賦一丘一壑》詞:“終須是,鄧禹輩人,錦繡麻霞坐黃閣?!盵4](第12卷P1278)“羅”則為“稀疏而輕柔的絲織品”,如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三本第二折:“比及將暖帳輕彈,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看。”[4](第8卷P1047)“麻霞羅”,字面義為色彩鮮艷的輕軟絲織品,用以代指頭巾或冠帽,音譯兼顧意譯,可謂獨具匠心,但該詞形使用范圍并不廣,僅見于金正中《燕行錄》。
檀國大學(xué)東洋學(xué)研究院編《韓國漢字語辭典》有“抹額兒掩”一詞,釋義為“[ma/rea/gi]的一種”。然而,“抹額伊”與“抹額兒掩”并非一物。李圭景《五洲衍文長箋散稿·暖耳袹袷護(hù)項暖帽辨證說》:“自十余年前,有抹額兒掩之制。以獍皮外毛內(nèi)繡,圍如首绖,后有雙小綬,而以黑緞為之,更取紐制,不脫笠而自外圍著脫卻,以為從便之制,上下通行云?!盵8](下冊P444)“兒掩”當(dāng)作“耳掩”,而“抹額”即字面義“束在額頭前”。丁若鏞認(rèn)為耳掩“本可掩額,不能掩耳”,那么,“抹額兒掩”或可稱之為額掩。
朝鮮語作[un/wol]。樸趾源《熱河日記》:“諸裨將已著軍服戰(zhàn)笠矣,頂起銀花云月,懸孔雀羽?!盵1]第53冊(P254)徐慶淳《夢經(jīng)堂日史》:“伴倘戴竹絲戰(zhàn)笠,頂起銀花云月,懸雀羽、翎羽?!盵1]第94冊(P160)云月指用在頭盔、帽子上的一種裝飾品,由金、銀、玉、七寶等制作而成。《燕行錄》多用以指軍服黑笠子頂上的珠子,也作“云月兒”。云月的材質(zhì)貴賤亦關(guān)乎身份?!妒雷鎸嶄洝?3卷(天順五年,世祖七年,1461)2月5日丙子:“傳旨司憲府曰:‘笠飾云月兒,大君用金,堂上官以上用銀,禁大白玉、七寶、交露金玉云月兒、朱紅黃丹馬、白羊角钑帶?!盵7]
此外,還有黑笠子(貴族男子帶的大帽子)、平?jīng)鲎?平民百姓所戴的草帽)、風(fēng)遮(防寒帽的一種,似揮項而略小)等。另有兩詞,尚未得解。樸趾源《熱河日記》:“皆白衣裳,總總綰發(fā),為十余辮髽垂背后,上加白帽,如優(yōu)人突帽,衣如我國帖里而袖窄?!盵1]第54冊(P434)樸趾源認(rèn)為維吾爾女子頭上纏著的白色帽子像戲子的“突帽”?!巴弧背r語作“”,意思是在旋轉(zhuǎn)、轉(zhuǎn)動。突帽即旋轉(zhuǎn)的帽子,大概是指跳象毛舞時戴在頭上可旋轉(zhuǎn)的帽子。但從形制上尚難找到二者的相似之處,待考。又金景善《燕轅直指》:“有佛一軀,長丈余,側(cè)臥榻上,如人醉睡,自胸以下,覆以錦衾,頭邊半欹金粟冠,制如我國隱頂巾,是謂李青蓮像也?!盵1]第72冊(P132)隱頂巾或即平頂巾?臥佛的形象戴平頂巾,亦甚恰。有待進(jìn)一步考證。
《燕行錄》所記錄的衣帽詞甚多,但多數(shù)采用漢語形式,朝鮮語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有的詞匯屬于大眾用語,廣見于《燕行錄》及其他朝鮮古籍,有的則是極少人甚至個別人的用語。這些朝鮮語衣帽詞主要以兩種形式出現(xiàn),一種是對所涉中國衣帽進(jìn)行隨文注釋時使用,其前有明顯的提示語,如“制如我國”“衣如我國”“東人呼以”“方言”“我國所稱”等等;另一種是隱藏在行文中,無提示語,因而較難發(fā)現(xiàn),如“頂起銀花云月”“打少伯所著麻霞羅”“乃以無揚黑團(tuán)領(lǐng)為定”等等。
從詞形上來看,朝鮮衣帽詞有兩種。一種采用漢語固有詞形式,見字即知義,如“耳掩”“風(fēng)遮”“笠子”等。另一種是采用朝鮮語音譯形式,見字難曉其義,如“吐手(土子)”“無揚”“月吾只”“甘吐(土)”“抹額伊”“麻霞羅”“頭掩達(dá)伊”等。后者雖易于覺察,但從詞形上難以判斷其構(gòu)詞理據(jù),因此有時并不易解讀。有些本屬于漢語的詞經(jīng)朝鮮人改頭換面后,全然不知所謂。如“天翼(貼里)”“吐手(套袖)”“甘吐(頭)”“揮項(護(hù)項)”“快子(褂子)”等等。這是語言轉(zhuǎn)譯過程中常見的一種現(xiàn)象,也是《燕行錄》詞匯的一個重要特點。
每種語言吸收外來詞或翻譯外來事物時,必然需要經(jīng)歷一個逐步本土化的過程。以口傳形式流傳的譯名能保留比較接近原語的讀音,而以文字書寫形式流傳的譯名容易失去原語的本音,從而變得難以理解。丁若鏞《雅言覺非》卷二:“誦之以言,未嘗有誤(皆合于華音)。譯之為文,乃成異物(從東音以為文故)。夫物名流傳,多出仆隸。文字譯成,皆由學(xué)士。由是言之,文物之至今蒙昧,皆士大夫粗率之咎也?!盵3]他將文物詞蒙昧難懂的原因歸結(jié)于士大夫的粗率翻譯,不無道理。規(guī)范譯文用字,避免個人的生硬造詞,可為解讀作品省力不少。
歷史上朝鮮半島長期將漢字作為官方文字,視朝鮮語為方言、俗語、土語。那么,朝鮮語可否進(jìn)入漢文?我們知道,中國古人不重視口語詞匯,認(rèn)為口語詞不登大雅之堂。有的朝鮮文人也持有相同的看法。朝鮮大學(xué)者李睟光便不贊同俗語入詩,如他論林逋詩“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鉤辀”:“按郭索,蟹行貌,出《太玄》。鉤辀,鷓鴣聲。余謂對則精切,而句法猥俗,唐人則恐不如是?!盵14](P62)林逋詩用了鷓鴣聲“鉤辀”,李睟光認(rèn)為太猥俗。朝鮮語既是俗語,自然不可入詩。也有持不同意見者,如金昌協(xié)《農(nóng)巖雜識》:“獻(xiàn)吉勸人不讀唐以后書,固甚狹陋,然此猶以師法言,可也。至李于麟輩,作詩使事,禁不用唐以后語,則此大可笑。夫詩之作,貴在抒寫性情,牢籠事物,隨所感觸,無乎不可。事之精粗,言之精俗,猶不當(dāng)揀擇,況于古今之別乎?于麟輩學(xué)古初無妙悟,而徒以言語模擬。故欲學(xué)唐詩,須用唐人語;欲學(xué)漢文,必用漢人字;若用唐以后事,則疑其語之不似唐,故相與戒禁如此?!盵14](P158)他諷刺那些亦步亦趨學(xué)唐詩漢文者,拘泥于唐人語、漢代字??梢姡鲝埑r人寫漢文用朝鮮語并無妨礙。其實,朝鮮文人使用漢文創(chuàng)作,自覺或不自覺地?fù)饺胍恍┏r語詞匯,客觀上體現(xiàn)了朝鮮漢文的民族性和地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