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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壤書

2018-03-22 12:03綠窗
滿族文學(xué)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種子

綠窗

天地別無勾當(dāng),只以生物為心。

——朱熹

風(fēng)扯出來的

村里幾十年都只有一兩棵榆樹,當(dāng)街胡同光溜溜,料不到有一年春筍般冒出無數(shù)的小榆毛子,這是托的哪陣風(fēng),把哪個山頭上哪棵榆樹的錢兒大把大把地刮進村,迅速占領(lǐng)了房前屋后?菜園里的拔除了,墻外相當(dāng)多的小榆樹,按等距留下數(shù)十棵,幾年工夫就成半大小伙子,成排佇立納涼了。假如沒有人住,村莊很快就是榆樹的天下。

在村莊,你把握不住風(fēng)向。只看沙土、種子、樹葉、榆錢、蒲公英往哪飄,往哪落。每個季節(jié)都有標(biāo)志。味道打哪來,風(fēng)就在哪。風(fēng)是無根的樹,無根的水,有風(fēng),你就不迷失了。到山坡上就看草,草都往一面坡強勢倒去,沒有一根戧著來。風(fēng)刮進菜園里,刮不出去,打上旋子,圈出窩子,像風(fēng)婆子唱歌突然忘了詞,忘了去哪,猛然駐足,愣在那了。

一片荒地,不撒種子,長得最多的是什么?母親有兩年在城里住,夏天回來時,滿院都是灰灰菜、蒺藜、大派兒二派兒的,比草還瘋?!盎一也?,菜灰灰,你媽養(yǎng)了一大堆,大的會走了,二的會扭了,你媽肚子里又有了?!毙r候的歌謠,說的是這野菜蓬勃的生長力。當(dāng)年孔子困在陳蔡之間,七日無食,煮藜果腹,而弦歌不誤。怪道圣人尚有力氣,藜富含營養(yǎng),預(yù)防貧血,促進鈣質(zhì)吸收。我秋天刻意查看藜的種子,圓錐總狀花序,小花序400粒,一株20個,8000個籽,龐大密集,長滿一塊地,一陣風(fēng)一枝花序足矣。

荒野只有人氣兒壓得住。人氣兒是人的作品,人不在,風(fēng)就可勁兒涂,篡改一些物種的命運。

墻外的小徑,兩排東方亮,也就是牽?;?,日本叫朝顏花,紅黃藍(lán)紫那個狂野。第二年沒人管,立馬成為拉拉蔓(學(xué)名叫茜草,也叫血見愁)的莊園,種子包裹在枝角橫生的種皮里,有邪惡的獰笑。哪陣風(fēng)刮來的?它吃掉了東方亮,觸角還猖狂地延伸,過道越發(fā)狹小,刮傷人和衣服,蚊蚋亂撲。一周沒人走,兩側(cè)很快會連起來,一個月沒人走,路就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道荒了。然而這正是野性的力量。沒要你施肥管理,撒歡生長,多么美。

我向風(fēng)的背影致意,它刮過就忘了,從不理會感激或責(zé)罵,不重復(fù),不回憶,只是刮來刮去,不斷創(chuàng)造,絕不相同。我緊張勞作,也帶著風(fēng)聲,我是哪個黃昏、哪陣風(fēng)的作品?

趁我不注意,有股子風(fēng)翻墻而入,鬼針草噓了一聲。我希望它帶來一顆野種子,恰好落在剛挖的坑里,希望我種豆得瓜,得稀有的花。

隔墻有人喊。榆樹下站著笑瞇瞇的榛子姑,扛著锨掛著空袋子。她的發(fā)頂竟然快禿了,當(dāng)年我親眼見她嫁進村莊,從蒙著藍(lán)布篷的馬車下來,臉紅鼓鼓的,大辮子黑粗粗的,上山下地干活,山泉水一樣新鮮鮮的,唱著歌就能奔向遠(yuǎn)方。我笑了,不知對她,還是對風(fēng)。我細(xì)細(xì)地打量榛子姑的面頰。這是會種莊稼的女人,會照顧男人會生好孩子的女人,就認(rèn)玉米、谷子、殷實的種子。這是家的佐證。她是哪陣風(fēng)吹來的?一落定,就扎根,扎下一炕的人,陀螺一樣轉(zhuǎn),辮子沒了,發(fā)際禿了,一臉的春夏秋冬,一身的車輪滾滾。風(fēng)掀過她的快樂討過她的好酒,也穿過她的哭聲吵鬧聲,啥樣的風(fēng)都經(jīng)過了,變形了也扯平了,剩下的就是安生。她安生,所以她種花,種滿院子滿當(dāng)街滿胡同的花,你必須穿過滿胡同滿當(dāng)街滿院子的花才能見到她?;ǔ粤穗s草,吃了荒涼,吃了平凡,吃了衰老,吃了異味。她清爽爽走出屋來,推著癱瘓多年的男人,她是金燦燦的花。這是風(fēng)最好的作品。

很多家花,開著開著就沒了,哪也找不到。多年后在某條街巷某家籬笆外,風(fēng)再次帶它回來,正驚喜,稍不注意又沒了。風(fēng)慣會捉迷藏,某種花消失了,不是那花沒了,是那陣風(fēng)沒了。風(fēng)帶著根來,根一扎下就不走了,風(fēng)立刻刮出新目標(biāo),風(fēng)永遠(yuǎn)不擔(dān)心丫鬟婆子不夠用,但風(fēng)到天涯才發(fā)現(xiàn),身邊只有風(fēng)。

屋里燈亮起來,母親喊我拴門。風(fēng)無孔不入,門只是形式,掩上也是形式。

植物的通靈術(shù)

這云頭多嫩生!

我媽看看天空,說了一句。我以為好過王熙鳳蘆雪庵聯(lián)詩“一夜北風(fēng)緊”。

嚴(yán)峻的春旱。“干燥的大地,默不作聲,天空,漫無止境?!甭鍫柨▽懙馈?/p>

為難的是種子,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出了一半干死了,風(fēng)刮死了,一場冰雹雨凍死了。不出吧,還有那么一點點濕氣,脹得生疼。認(rèn)識到出來的危險,忍住不出的,又遭主人擔(dān)憂或咒罵。只有強大的種子才能躲過種種劫難,興致勃勃在壟間畫眉。

土豆憑空放著還突突冒芽,仍不出來必有道理。有一年春天,下種一月秧苗出來甚少,鄉(xiāng)人急得滿山走遛,不防天色突變,狂風(fēng)冰雹驟下,頃刻間已出的秧苗殘骸涕零,未出土的種子則安然靜息,待風(fēng)平雨靜,只一天工夫,地就青苗了。又一年雨季,河邊矮墻內(nèi)籠著一片瓜地,往年瓜們最是淘氣,長長的腳丫能探進河里,那一年瓜秧總往墻里長,任你把瓜藤拿到墻外,又費力回挪。疑惑間,暴雨山洪,墻頭坍塌,墻外傻乎乎的瓜們都犧牲了。

果真來了一場倒春寒,壩上高原大雪夯天,凍死成群的牛羊,可憐新出的黃瓜角瓜都凍死了。重新點種,接著還是旱,老媽鄭重地發(fā)愁。這點地就是給你玩的,玩不動就晾著行不?晾著好地造孽!她費力蹲下扒開壟溝查看,種子如胖胖的蛹,撐著全部夢想正準(zhǔn)備躥房越脊。缺一場雨,澆地吧。哪澆得過來,且澆過的地皮更易龜裂,不耪地,苗還得死。那我就耪。老媽不出聲,等我接水嘩嘩響,馬上喜滋滋,絆絆拉拉指揮了。老媽是循循善誘啊。我一桶一盆一鐵壺地澆,硬骨骨的羊糞蛋也軟了。累一身汗,地沒濕幾處,我倚著門框發(fā)呆。

這時,我媽說出那句著名的詩。云頭已然黑壯得冒油,雷震得窗戶飛,雨才是星星索的試探,嗚喂……,干裂的土地早高高噘起饑渴的長喙,狠狠嘬緊了,有嬰孩的奶腥味飄散開來。趕緊備柴禾。我站豬圈墻上,頭撞著杏樹枝子,給一垛干棒秸鋪上塑料,壓上石頭瓦塊。

雨一下凡,輕松拿個大頂,有心又有力,它路過的地方?jīng)]有花姑娘,河灘、山坡、空氣,一一寵遍,屋瓦、石墻、樹葉現(xiàn)出最原始的色彩?!澳泐^上有一堆杏花。”我媽示意。我摸下來,是青杏脫下的花衣。那么雨是云脫下的珍珠衫,果實是大地脫下的指頭,我們是母親脫下的種粒。種子在陶罐里是小女孩,進入土地,成為女人。如此花落門開,果實進屋去,坐床,像新媳婦,還要春風(fēng)以柳條鞭打門框,喊:“搟面杖,敲門框,丫頭小子養(yǎng)一炕。”種子呀,這一番折騰。

第二天晨,我視察菜園,腳下暄騰騰,種子蠕動。種子如蚯蚓,爬行著鉆出頭,春天就圓滿了。螞蟻爬上馬蓮花,豬尖獸傍上羊媽媽,被踩踏的紫花地丁,倔強地開出濃紫。太陽會照看這些生靈,也穿透我的紅格衫,熱熱地富有。忽然,我發(fā)現(xiàn)地里生了許多苦麻菜,白胖的兩只玉手,從前半棵也是沒有的。哪來的?我問媽,她歪頭算。

王八蓋梁來的。我知道那塊地,榛子姑家的,窄斜的地,犁成弓形,減少牲畜抹彎的煩惱,田壟曲線延長,漂亮極了。一個好農(nóng)民相當(dāng)于一個有價值的詩人。那地甚是厚道,長上好的玉米谷子,也長苦麻菜,屁股不挪窩,左右蹭幾下,一大筐掐滿了。掐了頭茬有二茬,到老秋又生三茬,人與豬都高興。時令正該苦麻菜亮相,我彎腰搜遍,竟然一根菜芽也沒有,除草劑也不該零生長。再問母親緣由,我吃了一驚。

榛子姑嫌苦麻菜層層疊疊沒完沒了喧嘩過度,且常有人去薅菜順便也會掰走幾棵大棒子,煩惱了,因此給地施了咒。大鍋燒出熱油,挖了一筐菜倒進去,鐵鏟啪啪炒成爛泥,一邊念叨:趕緊走,不然給你們抄家滅門。

殺雞給雞看。植物長著眼睛和靈魂的,被誰揪走怎么吃的,心里明鏡。它們覺到了煎熬與疼痛,全家老少祖宗八代迅速撤走了,根毛不留,好像從沒來過?!赌洗遢z耕錄》記載:每春夏之交,群蛙聒耳,寢食不安。天師朱書符篆新瓦上,使人投池中,戒之曰:“汝蛙毋再喧!”自是至今寂然。我村農(nóng)婦與南村天師如出一轍,皆異人也。那盛夏午后滿樹拉大鋸似的蟬鳴,也能奉個咒?

我忽然頓悟:苦麻菜分散求生了,別家園子也一定出現(xiàn),而且它們竟然察得明白,現(xiàn)如今,農(nóng)家也當(dāng)它稀罕寶貝了。那么一池的青蛙不是不叫,是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了。

我再次注意到外屋門口西側(cè)的蜀葵。它原來在東屋窗根兒底下,十幾株躥上房檐,大紅大紫,就是擋窗玻璃,坐炕頭上只看它了。我媽念叨過,早晚得把它砍了,不然招長蟲也嚇人。第二年春天一來,驀然發(fā)現(xiàn)蜀葵沒出來。我在原地澆透透的水等它,甚至深挖了一大塊尋找,但根芽也沒有了??章渎涞拇跋拢路饋G了東西。隔幾天,卻見門口西側(cè)冒出幾片葉子來,不是蜀葵是誰?很快長大,開花,躥上門檐了。是它聽到我媽的話,就暗運根蔓,挪了地方?這么有心不得了。它在窗根兒底下,像父親坐著吃燒棒子,它在門口站著,像父親在門口守衛(wèi),我媽的一切它都在意,我們做的一切它都看見了?;蛟S,每棵植物都寄養(yǎng)著祖輩的靈魂,它們從未離去,一直看著我們生活。

我媽嘆道:老話說得好,屋里說話,窗外有人偷聽;道旁說話,草棵里有人偷聽。

野薔薇里的村莊秘境

一花一世界,一分地,一萬里河山。

凌晨四點,天已大亮,自然醒,窗外有大公雞叫,枕邊有老媽催,有點奢侈。從不會撒嬌偷懶,趕緊穿了厚衣出門,去東山根兒水泉洗臉。端午采艾,也算是為家人祈福消災(zāi),誰家沒去人,沒上山,井泉都清楚,那里沒有他們的腳印。

菜園里的妖們還睡著,柴門一直睜著眼,互相凝視握手,熟悉味道。它習(xí)慣沉默,響聲不大,像父親多年前的一聲咳嗽,或者門口老黑牛的低叫。它們都是菜園的兄弟,彼此照應(yīng)。

采來的艾置窗臺上,嫩艾葉沸水焯了做艾葉餅。一枝野薔薇隨意泡水葫蘆里,單瓣粉,在露珠里嬌憨。我記住井泉邊的大娘大爺孩子們,但我拿回了野薔薇。

我透過這枝薔薇看了村莊。從近及遠(yuǎn),玉米地,石墻,孫家大叔趕牛沿河走過,槐子的羊群才飄流到河灘,繞過兩頭毛驢和秸稈垛,后山一角老杏樹,榆楊林里東鉆西臥的紅房子,我家靠后山的灰瓦院落以及圍在墻里的三分地。天空深藍(lán)、淡藍(lán),到瓦灰、灰白的遠(yuǎn)山、天際。遠(yuǎn)眺讓人迷離,我綰髻插花長裙挎籃走過,村莊就是十九世紀(jì)英倫范兒了??椿ň褪强醋约?,透過花看出去,就是世界。

一出喜歡。不要對村莊失望,對一個人失望,也不要對一只不下蛋的母雞和一棵不結(jié)果的梨樹失望。它們都有心,懂得你的惦記,有一天將回報驚喜。果然,我家有棵長了二十年也沒結(jié)果的老梨樹,是老父嫁接的,哥說了,就是以后啥也不結(jié),也養(yǎng)著,突然今年滿樹花開,綴滿了綠色珠寶。無心的人突然長心了,讓人哽咽。

我的照片里花朵繁茂,你若來尋可別失望,它只是點綴在菜園左右。薔薇倚在墻角,鳳仙花大鐵鍋里,蜀葵房檐下,洋甘菊躲在玉米高壯的腳脖子處。但我透過它們照石頭墻、柴門、老瓦,就是美得不像話。勾魂的還有傍晚,瓦沿蕩下來端莊出鏡的蜘蛛,它剛剛圍剿了一只巨蟬,正思忖著從哪開咬。和諧,寧靜,古樸,時間慢。這些小情景讓我陷入大冥想。

過去夏天太熱太咬,蟬叫得吐血,突然大東坡上傳來兩個牛倌的破鑼嗓,“趕緊躲開,牛跑瘋子了!”百多頭牛吼叫著從山上俯沖下去,山洪一樣沿著河灘涌向村莊,窗戶都震動了,那樣一種狂野奔放,尾巴幾乎撅平了,那是耕牛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我喜歡那樣的暴發(fā)和放縱,它們接到了祖先暗示,脫胎換骨了,不再屈服于人,它們是未被馴服的生靈,回到原始的春天,腳下是大草原、老森林、地平線,是湍急的大河,混沌而古老的迷蒙。那種天性的暗示深藏于牛心,不定哪天長出沖天的犄角,拼力奔向神秘的遷徙之路。然而牛終于迷失在玉米和蜀葵的香氣里。

忽而溫濕的雨后黃昏,鋪天蓋地的柴火蟲,從家家老柴火垛底下躥上高空,團成褐色風(fēng)暴,瘋狂來襲,颯颯作響,以為蝗災(zāi),家家閉門,殘陽浸血。

晚生幾年你根本看不到,牛不等你,柴火蟲不等你。萬物均有出處和結(jié)局,自然會把它們安排妥當(dāng),屬于鬼魂的歸鬼魂,屬于上帝的歸上帝。也或一一拆解,分子接分子,原子接原子,它們一直有層次有先后的出發(fā)與撤退。丟失的記憶,就是損壞的蛋白,老化的寒腿就是散去的鈣質(zhì),維持生命的鏈條每天都在一個扣一個襻的掉。但此時,它美著,我看著。

毒日頭打臉,蔬菜給我消腫。聽說好些資深農(nóng)民都沒有種出生菜來,它籽小而輕,深了不是淺了不是,我碰出來的火候,恰好降住了調(diào)皮的種子。美好的夏日,村莊會最充分地利用太陽,把所有顏色來個大灌籃。

傍晚,光柔得無敵,我扔下所有活計,全不管青山變老,但消受半日虛閑。我請老媽給留個影。我媽照例哆嗦著拿不穩(wěn)相機,經(jīng)歷一塊裙角、半邊身子、東倒、西歪、晃動之后,真有一張完整的畫面出來了:門開著,門神鮮活,我倚著門看著菜園,尋著老媽。

她是開著的薔薇,腳下一分地,身后紅高粱,天邊怒放的霞,霞光外,云山蒼蒼。

孤獨是一只飛蛾

小螳螂在韭菜堆里,就是寬葉韭菜。油葫蘆一捏,就吐出一大滴金油來,吃多少大豆油葵呢。沒有山驢駒子的影兒,往年成隊從后梁下山,兩壟蔥地不夠吃的,現(xiàn)在山地打了幾遍藥,能活著是奇跡了。就毛蟲命大,毒不死燒不盡。一只螞蟻咬住大綠毛蟲的肚子,叼著走,而不是拖行。

毛蟲讓人厭惡,卻隱藏著美的秘密;大地相貌堂堂,卻也藏污納垢。不能輕視,也不能盲目崇拜。

毛蟲的卵呈筒形,密集地排在小樹杈上。我小時候到山上撅過帶蟲卵的小枝,一枝一分錢,全村人都鎖上門進山了。但家里的梨樹忘了查,長了兩窩毛蟲集團軍,毛蟲海了,里三層外三層,都變成蛾子那不得下場沙塵暴?

毛毛蟲的體毛越豐富,越有可能發(fā)育為燈蛾,叫撲棱蛾子或枯葉蛾,形狀和色澤極似它棲居的樹木之葉,最藝術(shù)的擬態(tài),甚至連葉上的斑點,葉脈鏤空紋都能模擬,什么樣的敵人把小蛾子愣給逼成頂尖設(shè)計師了。蜇人的洋辣子則發(fā)育成毒蛾,依然體壯毛粗,體色醒目,很可怖。菜青蟲變成菜粉蝶,也樸素著,沒人搭理。

一條毛色豐富的巨大毛蟲一旦樹立夢想,或可變成翅尾帶燈籠的金斑喙鳳蝶。孩子們發(fā)現(xiàn)過這樣的一只,集體猛追,有個男孩抓住了,后面的孩子立刻狂撲上去,他青筋暴起,“我吃了它!”閃光光的蝴蝶打著燈籠跌進他的口腔,喀哧哧,綠汁流淌,咽了。孩童的眼光,蝶是蝶,蟲是蟲,吃了蝶的孩子拍拍手哼著歌走了。成人才有前身后世的糾纏。

燈是蛾的大戲,蛾的皇。頂棚的電燈才拉著,大大小小,灰翅黃翅黑翅爭先擠著,前往獻吻,一片嗡鳴。不為求偶,不為捉食,就好這口光。我端個水盆放在燈下面,它們立刻翻個跟頭噼里撲騰往下扎,一會兒水面上都漂滿了。蛾子聰明還是笨呢?而燈上面,只清靈一會,斗士們又聚多了。蛾愛光,白天怎么見蝶不見蛾?原是怕強光強熱折傷它的翅膀,潛伏于墻縫、葉下、溝槽里,等待夜燈微涼的暖意。如果這一晚停電,沒見著光,它會不會失望?

老媽一向關(guān)燈看電視,蟲蛾就少,也算救了蛾的命。我要看書,則嫌它們太鬧,只好犧牲蛾子了。朱熹趕來提醒我“人若愛惜物命,也是替天行道的善事?!弊镞^!以后要學(xué)母親,“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敝劣诳磿?,暫免了罷。萬物通靈,門外溪山,眼睛都不夠用。

午夜風(fēng)涼,我忘了屋里開燈,猛然開窗要關(guān)外面紗窗,潛伏在窗欞上無比渴望的一群幽靈立撲進來,嚇得我尖叫。突見屋里的強光,它們也花容失色,驚慌逃撞。怕它們四處產(chǎn)卵,也只有盡可能啪啪地拍光。它們也實在是可惡,我存的核桃,挨個養(yǎng)了一窩后代,葫蘆條被滅成粉,108顆桃核長串,也因了它們頑強鉆探而報廢。我對蛾子愛不起來,有些部落莊戶晚餐就坐在路燈下,一手抓飛蛾,一手把啤酒,上好的胃口,但到底不如切三斤牛肉,打四角酒來得痛快。伍爾芙面目沉靜描述一只飛蛾的死亡,地動山搖的較量,那一闕雨霖鈴,我仍愛不起來。想到螓首蛾眉,也不服氣,蠶蛾觸須般彎曲細(xì)長的眉毛,懵,不敢茍同。待細(xì)細(xì)搜看一只只蛾子的觸須,我才要羞愧了,梳子、鞭子、繩子、虬須、鳳尾、炊帚,簡直風(fēng)情萬種。阿彌陀佛,萬物不可小覷。

光是蛾命里的東西。一只飛蛾撞向光燭的最后看到了什么?

星光滿天,四野安靜,我去園子溜達(dá)。才打開手機,一只金綠的蛾子立刻在頭頂飛行。關(guān)了,不見,再開,繼續(xù)閃爍。蛾為什么不理會天空的星月,而貪戀我手間這一點熒光?對,它喜暖,同虱子,涼了就逃了。星光與月亮都是冷冰冰的刺,它一定試追過,第一批有理想的蛾子指定也凍死了。

我比較蝶與蛾的漢字構(gòu)成,蝶可以解釋為生于世間草木的蟲,有仙氣接地氣。蟲和我,高貴的人,怎么就構(gòu)成蛾了?或者,對理想的追逐,人如同一只飛蛾。一只飛蛾的孤獨,亦如同地球在荒涼的宇宙,知道結(jié)局,也滾滾前行。

老種粒

衣穿新,吃要舊。但保不住老種粒,種粒太嬌貴,不種就沒了,種了也未必有。

菠菜籽是種子站買的,長出后葉子碩大黑綠,我媽害怕不敢吃,送了人,反而留了幾棵開花打籽。我說甭費心了,說明書早寫著,莫留籽,種不出。

“那它不絕戶了?”我媽慌慌地拔了根,一溜空洞眼。她一直有心,每年都留下早年的白玉米種子,不讓耗子給嗑了,不讓蟲蛀了,只在院子里種,上糞肥,穗小不高產(chǎn),秋天親戚回來,燒著吃煮著吃,皮薄漿嫩,香氣在灶邊一散開,這一年的鄉(xiāng)愁全解饞了。

幾壟紅高粱,背倚孔雀藍(lán)的天空,挑著一盞盞燈籠,有颯颯的仙氣。吳冠中先生畫過高粱,粗壯結(jié)實,中規(guī)中矩,真沒有我家高粱的縱情和任性。但吳老那年月的莊稼與人就是那樣子的,忠誠有余,靈性不露,靈性在線條苦澀的臉上。

三春不趕一秋忙。收割的農(nóng)人,越冬的動物,趕著結(jié)婚生子而后凋萎的蟲,叫聲更加急迫:搶搶搶。街頭空曠,愛罵幾句不孝子的老頭們也止了聲,盯著麻喜鵲一對長尾巴簾,低緩地掃過老屋灰瓦,去蹬最后幾顆樹尖的紅棗。最后一茬韭菜,最后一茬豆角,最后一茬青椒,最后一茬尚有無數(shù)花骨朵的菊花。

我翻出舊年腌咸菜的灰瓦罐,腌韭花蔥葉的小口大肚銹綠瓷壇子,做醬的磚紅色小三缸,還不夠,廢舊的瓦盆,鋁盆,鐵鍋,舊油漆桶,都栽上一坨坨姚黃紫金,擺在老屋檐下,繡花門簾卷著一角搭門檻上,一束老夕陽抹過去,印象派畫意。夜里冷,我媽會給它們加件披肩,熬過霜凍,抱香眠去。冬天就要來了,山里會像一本書,睡著了,我就枕在書頁上,聽土地爺嘮嗑。

當(dāng)你采摘漿果的時候,大地就是漿果的氣息。我蹲蒼耳叢摘錦燈籠,吃掉里面橘紅的漿果,酸甜多汁,喉頭舒暢,世間美好如此。而蒼耳子如微型刺猬,滾遍了我的袍子和圍巾。我一路走一路拽,幫它們在大地上占個位,還有幾粒顛簸著跟我來到城里,實現(xiàn)了遠(yuǎn)行。

沒錯,自然是以種子和死亡抗?fàn)幍模覀円彩亲匀坏姆N子,一生警醒,從不沉淪。種子的信念,就是遇到適宜土壤,立即萌發(fā),傳遞古老的密碼,拓展疆土,并保留祖先遷徙的痕跡。種子的秘密就是人的秘密,但種子滿足人的好胃口,人卻一直干預(yù)種子的自然進化。種子越發(fā)沒了自己,由了人類打亂,重組,長成連自己也不認(rèn)識的模樣,釋放從未屬于自己的氣味,甚至生出不可知的毒害,它們能走多遠(yuǎn)?

老園子、老自留地,是老輩子植物的棲息地,比如蘇子、芫荽、旱煙、小菠菜、小芹菜、小辣椒、白棒子,維持著村莊的老胃口。因為老人執(zhí)拗,就要那一口味道,兒子就讓那些種粒靜靜守在柜角的鐵罐里或墻上老葫蘆頭里。它們是地球生物多樣性的碎片,是無價的。它們能留幾時?

老人走了,老種粒也就消逝了,而年輕人慢慢會忘了老種粒的模樣,像大地空有種子而遭遇旱天氣。有一塊地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耕種,多么重要,對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多么重要。只有安好的大地能給生命以出處,只有從大地獲得的快樂才是深沉而持久的。

“那馬鈴薯怎么辦?我們還沒有挖出來?!鼻袪栔Z貝利核電事故后,村民被迫離開村莊,唯一讓生命牽掛的是果實。那是人對自然的憐惜,也是種子彼此的憐惜,大地得用多少年時間去吞噬太多的心酸,長出可以放心食用的果實來?

天地別無勾當(dāng),只以生物為心。大地比所有生物更努力,密碼會重新排序,分子會積極碰撞,生命不會選擇獨生,大地不會孤獨。

〔特約責(zé)任編輯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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