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
今天我要和你們說說我的文學和人生的故事,我能夠走到今天,一個人和一本雜志給予了我很大的幫助。
1986年深秋的時候我去北京,參加《北京文學》的改稿會,帶去了《十八歲出門遠行》的初稿。
余華
《十八歲出門遠行》是在浙江海鹽河邊的一間小房子里寫完初稿的,寫完以后我很興奮,覺得自己寫下了一篇以前從來沒有寫過的小說,然后我拿著這篇小說去參加《北京文學》的改稿會。當時《北京文學》的主編是林斤瀾,副主編是李陀和陳世崇,當時中國文學界經(jīng)歷了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和尋根文學之后又有新的聲音出現(xiàn)了,《北京文學》想發(fā)現(xiàn)新聲音的作家,他們就向全國征集小說稿,結(jié)果小說稿像雪片一樣飛進了《北京文學》編輯部,編輯們個個看花眼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期望中的新聲音,但是改稿會已經(jīng)宣傳出去了,不辦不行,只能在征集來稿的作者里找?guī)讉€,再找?guī)讉€他們原來的作者,都是青年作者,我是其中之一。我覺得這可能是李陀心血來潮想出來的點子,他想編一期“青年作家專號”,就是1987年做第一期,他覺得中國文學到1986年的時候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少令他驚喜的作品,他相信會有更多的新氣象的文學作品出現(xiàn),他對當時文學走向的判斷是準確的,我們這一代作家就是在1987年后集體崛起的,但是通過《北京文學》向全國征集青年作者并且想從中找出幾個韓少功、幾個史鐵生、幾個莫言、幾個馬原,那是癡心妄想。
當時林斤瀾和李陀都是掛名的,基本上不干事,干事的是陳世崇,我1983年底去《北京文學》改稿會的時候就認識陳世崇了,每次《北京文學》開筆會,陳世崇都會叫上我。
在《收獲》創(chuàng)刊60周年座談會上,左起:李小林,黃永玉,肖元敏,應(yīng)紅,李輝
1987年《北京文學》第一期的“青年作家專號”是李陀做的,所以他很認真地參加了那個改稿會,住在上園飯店,他就是在那里看了《十八歲出門遠行》。李陀看完后很興奮,跑到我房間來,坐在沙發(fā)里和我聊天,他在贊揚《十八歲出門遠行》的時候,還說到了幾篇我以前發(fā)表在《北京文學》上的小說和散文,他說他讀了我這些此前的作品覺得一般,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一般,所以我后來出版的集子里一篇也沒有收入。
《十八歲出門遠行》在1987年第一期的《北京文學》上發(fā)表了,而且是頭條。由于李陀的大力宣傳,引起了一些人的關(guān)注,后來我又寫了一些中篇小說。李陀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他自己是《北京文學》的副主編,但是他認為中國最好的文學雜志是《收獲》,他說,你的小說寫得很好,我給你推薦到《收獲》去。《收獲》在1987年的第5期和第6期連著發(fā)表了我的兩個中篇小說:《四月三日事件》和《一九八六年》。《鐘山》1988年第1期發(fā)表的《河邊的錯誤》也是李陀推薦給范小天的。我前面說我能有今天,是一個人和一本雜志幫助了我,這一個人就是李陀。
一本雜志呢,不是《北京文學》,是《收獲》。為什么這么說?《北京文學》人事變動頻繁,不像《收獲》始終是李小林當家做主。李陀和林斤瀾被趕走以后,我給過他們一個中篇小說,章德寧和陳世崇都簽發(fā)了,可是被那時候的主編否決了,后來在《收獲》發(fā)表了。我記得當時陳世崇搬了新家,我去看望他,他很高興,提到我的稿子被退還的事,他搖頭嘆氣。我后來很知趣,沒再向《北京文學》投稿。
《收獲》1987年第5期發(fā)表《四月三日事件》之后,我收到了肖元敏的一封很厚的信,當時我的責任編輯是肖元敏。她在信里說《一九八六年》準備在下一期發(fā)表,只是里面有很多描寫太殘忍,擔心發(fā)表以后會招來過多的批評,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她在忠于敘述風格的情況下給我做了很少的刪減。我看了一下,確實不多。如此認真的編輯,今天已經(jīng)找不到了。她把原文抄在信紙上,把改動的抄在下面。那個時候沒有電腦,沒有打印機之類的,什么都沒有,就一段一段地抄,最后問我是否同意。我很吃驚,肖元敏那時是一個大編輯,她編輯過很多著名的小說,對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如此尊重,我當然同意了,告訴她只要給我發(fā)表,全刪掉都可以。編輯的認真其實也是《收獲》的一個傳統(tǒng),巴金留下來的一個傳統(tǒng)。
1987年10月,我剛好去上海,就去了《收獲》編輯部。上海作協(xié)院子里有一幢樓,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走到三樓有一個對著樓梯的門虛掩著,門上貼了《收獲》雜志的一個封面,我想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我敲敲門,有個聲音說請進,我推開門,里面只有一個女編輯在辦公桌前看稿子,我問她肖元敏在嗎?她說我就是。我說我是余華。肖元敏笑了,起身給我搬了一把椅子,讓我坐在她對面,我們兩個開始聊天。她告訴我,李陀把我的中篇小說推薦給他們時還要求他們讀一讀《北京文學》第1期的《十八歲出門遠行》。我們正說著話,程永新進來了,他也是我的編輯。程永新那個時候也就二十多歲,年少俊美,是上海巨鹿路上的潘安,再看看現(xiàn)在的程永新,歲月對潘安也是一把殺豬刀。那次是我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2017年3月在澳門,程永新和我一起回憶上世紀80年代,他說我們這一批作家的稿子寄到《收獲》以后,他、李小林、肖元敏他們當時都覺得我們這批作家每個人都有一股氣勢,感覺真是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來臨了,所以他們連著兩年都做了“先鋒文學專號”。
我有超過七成的小說發(fā)表在《收獲》雜志上,有兩個原因:一是我每次去《收獲》編輯部,李小林都會對我說,你的小說不能寄給別的雜志,只能給我們發(fā)表。我當然愿意了。但是范小天有意見了,給我寫信,說你給《收獲》那么多篇了,也不給《鐘山》一篇,所以我也得給范小天寄一兩篇小說過去。第二個原因是,當時我的小說在其他文學雜志上發(fā)表不了,像《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現(xiàn)在看來沒什么問題,可當時不是這樣,別的雜志是不敢發(fā)表的,尤其是《許三觀賣血記》,這個題材是賣血的,在1995年還是比較敏感的?!妒斋@》是巴金主編,雖然李小林當家,可巴金這個名字掛在那里,就是一種力量,我們這些作家就是在這個力量的保護下成長起來的。
我一直認為巴金沒有看過我的作品,但后來李小林告訴我,像你這樣作家的作品還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作品,都是要讓她爸看一下的。《許三觀賣血記》正式發(fā)表前,巴金正在杭州休養(yǎng),李小林看清樣的時候給他念了《許三觀賣血記》。
這次在澳門,程永新還透露了一個細節(jié),當年《收獲》發(fā)表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以后,招致很多批評,說它是黃色小說,傾向也有問題。編輯部壓力很大,巴金就給編輯部寫了一封信,說這個小說確實有點“黃”,這個“黃”用了引號,但是這是一篇好小說。
我們這一代作家很幸運,這是因為巴金的長壽。巴金氣管切開以后又在病床上煎熬了很多年,那樣的生活是很痛苦的,他自己說過長壽是對他的懲罰。但是巴金的長壽,讓我們這一代作家有足夠的時間自由成長。我覺得當時的極左派們很想把我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但是我們后面有《收獲》,有巴金,我們都沒去西伯利亞。
我是一個幸運的作家,在需要遇到一個人的時候,遇到了李陀;在需要遇到一本雜志的時候,遇到了《收獲》。李陀和《收獲》讓我對自己的作品充滿信心。
我回憶了一下,我在《收獲》發(fā)表了那么多小說,都是寄過去以后就發(fā)表,不需要修改,只有《在細雨中呼喊》是例外,這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在寫作的時候自己覺得前面一半寫得不錯,后面一半就不自信了,當時心想也許《收獲》覺得后面一半也不錯,就坐上火車去了上海。當時這部小說跟你們現(xiàn)在讀到的版本不一樣,現(xiàn)在前一半還是一樣的,后一半完全重寫了。李小林對前半部分很滿意,但對后半部分很不滿意??赡芪耶敃r也急于想發(fā)表一個長篇小說(證明自己),我是從短篇小說開始寫,寫到中篇小說,發(fā)現(xiàn)中篇小說已經(jīng)會寫了,然后就嘗試去寫長篇小說了。李小林不接受,她讓我很感動的是,她對我說,這部小說要是別人寫的,我現(xiàn)在簽發(fā),下一期就出來了,因為是你寫的,你就得回去給我改好了。
在《收獲》創(chuàng)刊60周年座談會上,余華與肖元敏,左下側(cè)影是遲子建
這是我在《收獲》第一次遇到批評,程永新陪我出去,他邊走邊安慰我,說前面是大手筆,后面馬馬虎虎。他沒說后面寫得差,而是說馬馬虎虎。然后他在《收獲》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館請我吃了午飯。那些年我和蘇童、格非把《收獲》附近的小餐館都吃遍了,都是程永新拿《收獲》的錢請我們吃的。
李小林讓我回去想想怎么改,說她再和程永新、肖元敏三個人商量提出修改意見。我回到了嘉興。當時雖然沒有高鐵,但是從嘉興去上海坐火車還是很方便,我到上海都是住華師大招待所,格非當時在那兒教書,每次我或者蘇童、馬原到上海,程永新就會讓格非訂一個招待所的房間。差不多一個月以后,他們?nèi)齻€人討論好了修改《在細雨中呼喊》的方案,讓我去上海編輯部和他們開會,關(guān)于這部長篇小說的后半部分怎么修改。其實我在嘉興的一個月里已經(jīng)想好了后半部分怎么重寫,所以我一到《收獲》編輯部,他們還沒說話我就宣布后半部分不要了,我要重寫,所以他們不用提意見了。李小林說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們?我說剛剛決定重寫,李小林說好吧,那就不提意見了。然后我們坐在編輯部里閑聊,快到中午的時候,李小林回家,肖元敏去了食堂,程永新帶著我去巨鹿路周邊找餐館吃飯。
1991年的夏天和秋天,我在嘉興重寫《在細雨中呼喊》的下半部分,當時進入狀態(tài)了,自信也回來了。當我修改完帶著稿子坐火車去上海已是9月下旬,《收獲》這年的第6期已經(jīng)發(fā)稿,我走進編輯部的時候,李小林和肖元敏在那里,程永新沒在,她們兩個看到我背著包進來就知道我改完了,李小林問我下半部分改得怎么樣?我說很好。她又問我和上半部分比呢,我說一樣好。李小林還沒有讀我修改過的稿子,當著我的面就和肖元敏商量把第6期哪些稿子撤下來,肖元敏拿著我的手稿計算有多少字,兩個人商量撤下哪些作品,然后把《在細雨中呼喊》放進去,當時李小林說要發(fā)頭條,目錄和內(nèi)文都是頭條?,F(xiàn)在26年過去了,我回憶這段往事時感慨萬分,一個編輯如此信任一個作者,以后再也沒有遇到,這樣的信任是此前一篇又一篇小說的合作建立起來的,李小林了解我,當我對自己的作品充分自信的時候,肯定是讓她滿意的作品。
接下來講講《活著》。1992年初的時候,我在北京十平方米左右的家里睡午覺醒來,腦子里出現(xiàn)了“活著”這兩個字,覺得這是一部我一直想寫的小說的題目。我想寫一個人和他命運的關(guān)系,我一直有這么一個愿望,但是不知道該怎么寫,直到《活著》這個題目出來以后,我開始寫了?!拔母铩睍r宣揚“主題先行”,人物都要高大上,如果你小說里的主角是個不好不壞的人物,也會受到批判。“文革”結(jié)束以后文學界對“主題先行”進行過猛烈的批評,后來我發(fā)現(xiàn)也沒有道理,條條大路通羅馬,任何方式都可以寫出好作品,《活著》對我來說就是一部主題先行的作品。
《收獲》現(xiàn)任主編程永新,余華當年的責編
我是在北京寫完解放前的部分,回到嘉興寫完解放后的部分,然后像以往一樣背著稿子坐上火車去了上海。那個時候我寫完長篇小說都是坐火車去上海送到《收獲》編輯部,中短篇小說就不親自送了,都是郵寄過去。當時我很興奮,覺得自己寫下了一部嶄新的小說。
2016年7月在長春的會議上,李洱還回憶起當初我?guī)е痘钪返氖指遄哌M格非宿舍時的得意表情,程永新讓格非給我訂了華師大招待所的房間,他自己在格非的宿舍里下著軍棋等我,當時李洱還沒有從華師大畢業(yè),他也是格非宿舍里下軍棋的主要成員,李洱記得我走進去時向正在下軍棋的他們宣布我寫下了一部題為《活著》的小說,我當時對這個題目沾沾自喜。
后來我和程永新去了華師大招待所,我逼著程永新馬上讀完。程永新靠在床上讀,我在另一張床上躺著等待他的反應(yīng),他中間去了幾次衛(wèi)生間,我聽到他在里面處理鼻涕的聲音,我以為他感動得哭了,結(jié)果這小子每次出來時都說自己感冒了,讓我很失望。終于等到他全部讀完,已經(jīng)是晚上,他總算說了一句贊揚的話,說結(jié)尾的景色描寫很美。我很不滿意,問他難道前面寫得不好?他說前面也很好。我問他什么時候把稿子給李小林看,他說明天上午就送過去。
程永新把稿子送給李小林以后,我們在格非的宿舍里下了兩天軍棋,我問程永新,李小林應(yīng)該讀完了吧?程永新說不知道,我說你去打個電話問問。我們兩個人在華師大里面找了一個公用電話,那時候是傍晚了,程永新把電話打到李小林家里,謝天謝地,李小林已經(jīng)讀完了,我在一旁聽著他們兩個人用上海話交換意見,李小林先是說余華的風格變了,程永新“嗯”了兩聲后說這部小說比較寫實。那時候是9月份,我聽著李小林和程永新在電話里商量第6期就發(fā)表,而且發(fā)頭條。我很高興,發(fā)頭條意味著李小林很欣賞這部小說。
我在華師大招待所又住了兩天,與格非、李洱、葉開他們幾個下軍棋,因為到了《收獲》發(fā)稿的時間,程永新忙上了,不能過來加入我們之間的軍棋大戰(zhàn)。我在華師大下著軍棋,心里卻想著程永新把我的小說編好了沒有,所以就一個人去了程永新家。我敲開他家門時他剛開始編輯《活著》,手里拿著一支紅筆,我對他說,把紅筆給我,我自己編。就這樣,我坐在程永新家里的書桌前,他站在我身后,指導我用紅筆怎么處理字體的變化和段落的變化,我在他的指導下順利完成編稿,他夸獎我說,你編得好。
上海作協(xié)院內(nèi),《收獲》雜志社所在的小樓
《收獲》在“文革”結(jié)束后復刊,是所有作家投稿時的首選,可是沒有一個作家不被《收獲》退過稿,我差點成為唯一沒有被《收獲》退稿的作家,結(jié)果程永新壞了我的好事。我在嘉興的時候把《夏季臺風》寄給他,過了十幾天我給他打電話,他接電話時聲音有氣無力,說生病發(fā)燒了。我問他《夏季臺風》讀完了沒有,他說讀完了,我問他怎么樣?他回答猶猶豫豫,給我感覺是他不太喜歡這部小說。那時候我剛好收到范小天的信,他在信里抱怨我忘記《鐘山》了,只知道給《收獲》寫稿。我就讓程永新把《夏季臺風》退給我,我寄給了范小天,范小天給我在《鐘山》上發(fā)了頭條。后來我對程永新說,這是你編輯生涯里的一個失誤。當然我是開玩笑,程永新發(fā)燒的時候讀《夏季臺風》,那時候他對女人都沒興趣了,怎么可能對臺風有興趣?那時候即使蘇童的《妻妾成群》到他手上也很可能被他退了。
繼續(xù)說《活著》。這部小說發(fā)表好幾年以后,我有時會想,當時怎么就把第三人稱換成第一人稱了?可能就是一條路走不通了,換另一條路。我曾經(jīng)覺得這只是寫作技巧的調(diào)整,看來意識到其實也是人生態(tài)度的調(diào)整。像福貴這樣的一生,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除了苦難就沒有別的了,但是讓福貴來講述自己的故事時,他苦難的生活里充滿了歡樂,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他們的家庭曾經(jīng)是那么的美好,雖然一個個先他而去。《活著》告訴我這樣一個樸素的道理:每個人的生活是屬于自己的感受,不是屬于別人的看法。
我們有時會在街上看到一個乞丐,你很同情他,但是并不意味著他的生活全是不幸的,他也會有屬于他的幸福時刻。再看看現(xiàn)在的特朗普,耀武揚威,可是剛簽下一條行政令就被法官判決無效,接著又深陷通俄門。我們中國人對他的評價很有意思,說特朗普被關(guān)進了制度的籠子。特朗普很威風,可是常常焦頭爛額。所以我再說一遍,每個人的生活是屬于自己的感受,不是屬于別人的看法。
該到《許三觀賣血記》了。我年輕的時候看過海明威的一個訪談,海明威說他所有的長篇小說都是從短篇小說開始的,寫著寫著剎不住車就變成了長篇小說。我當時認為海明威是在扯淡,作家談創(chuàng)作的那些話都是丟給你們的西瓜皮,讓你們踩著以后越滑越遠,還讓你們摔個嘴啃泥??墒俏覍懲辍对S三觀賣血記》以后,發(fā)現(xiàn)海明威這次沒有扯淡。因為《許三觀賣血記》開始的時候也是當成短篇小說來寫的,剎不住車后變成了長篇小說。
1994年下半年的時候,我突然想給《收獲》寫六個短篇小說,然后在1995年每期發(fā)表一篇。我先是給程永新打電話,我說你們明年給我拿出六期的版面來,程永新很高興,以為我要在《收獲》開個散文專欄,我說不是寫散文,是寫六個短篇小說,你一期給我發(fā)一個。程永新說我們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如果你是寫散文開專欄是可以一期發(fā)一個,小說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我說那就給你們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規(guī)矩。最后程永新說你先寫著吧。
1995年第1期發(fā)表的是《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我自己很喜歡這個短篇。第2期是《他們的兒子》,蘇童說他喜歡這個短篇。第3期就是《許三觀賣血記》,到了第3期快發(fā)稿的時候,程永新給我打電話,說新短篇寫得怎么樣了。我說寫了一萬多字,好像只是一個開頭,可能是中篇了。程永新說中篇好啊,那就第4期發(fā)吧。到第4期發(fā)稿時,程永新的電話又來了,說中篇寫得怎么樣了。我說是長篇了。程永新說長篇更好,就第5期發(fā)吧。后來是在第6期發(fā)表的。
現(xiàn)在想想,《收獲》從來不是一個刻板的雜志,以前沒有過的以后可以有,還有他們一直縱容我,讓我寫作時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華。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來,在《收獲》那里,作家名氣不重要,作品質(zhì)量才重要。最后舉個例子,當時文學雜志的稿費標準不一樣,王蒙拿20元一千字的話,我只能拿10元一千字,可《收獲》不管作家的名聲大小,都是千字30元,當時他們的稿費是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