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
春來到處聽得到人打噴嚏。天干有人噴嚏連天,地濕也有人噴嚏連天,花粉是讓人視而不見的東西,卻也搔弄人“眼觀鼻、鼻觀心”地止不了癢,唯“哈啾”能解之。
打噴嚏,緊接著難以忍受的酸和癢豁然而解,有一種讓人來不及回味的舒暢。山東人說打噴嚏,和普通話不同,是反其字序以為詞,叫“打嚏噴”,“噴”字則讀作“雰”(讀作輕聲)。我小時候一“打嚏噴”,我媽就會笑著說:“那么小小的孩巴伢子家就有人想你了?!?/p>
鄉(xiāng)人土語,其來有自,有時還意外的源遠流長,而且往往雅馴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詩經(jīng)·邶風·終風》有“愿言則嚏”這樣的句子,距今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鄭玄為《詩經(jīng)》作注,就引用了民間傳說,把這個生理反應解釋成,分別中的人彼此思念的交感作用。
宋洪邁《容齋隨筆·卷四·噴嚏》解釋得更詳細:“今人噴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說我。婦人尤甚。按《終風》詩:‘寤言不寐,愿言則嚏。鄭氏箋云:‘我其憂悼而不能寐,女思我心如是,我則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遺語也。乃知此風自古以來有之?!?/p>
這段話讓經(jīng)學家從高高的書閣上走了下來,走到里巷之間,聽見男歡女愛(俗人)的聲音。宋代的梅堯臣甚至還將這民間俗語放入詩中,當他出外想家時,曾經(jīng)這樣寫道:“我今齋寢泰壇下,侘傺愿嚏朱顏妻?!狈g成現(xiàn)代語就是:“我想我年少的妻子,(想得)讓她不住地打噴嚏。”
(林冬冬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文章自在》一書,本刊節(ji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