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直
當汪峰打開參演名單時,他也許會驚訝于GAI的崛起速度,但也許忘了幾年前曾在一檔選秀節(jié)目親手淘汰GAI的經歷。
GAI卻不會。
二者的相似點太多了,同樣是堅持在相對小眾的音樂領域,同樣以真性情敢說話著稱,又同樣從反抗到屈服。這不是巧合,嘻哈也好,搖滾也罷,小眾文化與主流文化的碰撞讓二者經歷了類似的軌跡。
從民謠到嘻哈,這一點被無數(shù)次驗證,未來可能還會重現(xiàn),電競自然也逃不開。
反抗是必然的
小眾文化對主流文化的反抗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我們將文化視為許多個體共同具有并持續(xù)向外界輸出的相似性行為和背后的審美以及價值觀,對于反抗這個詞會有更好的理解。
亨利·詹金斯曾經在《文本盜獵者》中提到,審美、價值觀等都是階級的產物,因個體所處階級不同而不同,小眾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對抗就來源于此。不同的階級掌握了不同種類、不同數(shù)量的社會資源,掌握的越多便具備越強大的影響力。當這種影響力大到足以影響足夠多人時,主流文化便誕生了,伴隨其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對其他階級文化的排斥。
當我們每每提及搖滾、嘻哈的發(fā)展史時,我們都會反復強調一點,這二者都是起源于較低的階級:或是無所事事的嬉皮士,或是生活在貧民窟的黑人,也可能是出身貧寒的白種人。對于這些人而言,成長的經歷讓他們更多對底層的社會疾苦感同身受,并有強烈的改革欲望。
就如同公平和效率的平衡是社會發(fā)展永遠的悖論一樣,機會平等與結果平等的爭執(zhí)一直貫穿著歷史。留下的,便是階級間一次次或明或暗的對決。對于身處底層的這些藝術家而言,他們抨擊的往往是帶來“社會疾苦”的固化的價值觀和審美,語言也常帶著強烈的“反抗色彩”。
比如,美國臭名昭著的工業(yè)搖滾樂隊Marilyn Manson在一次采訪中提到,女明星的裸體常常被視為藝術,但是普通女性的裸體出現(xiàn)在公開場合則被視為淫穢。到底是兩種裸體不同,還是我們對于淫穢的定義有問題。為此,他寫出了著名的歌曲《Mobscene》。歌名的含義即是Marilyn Manson眼中的淫穢是什么:即M+obscene。這是搖滾樂手在個人影響力足夠大時,個人思想與主流文化的一次碰撞。還有U2樂隊的主場Bono、RATM的吉他手Tom Morello等等。二者皆為樂隊的靈魂,也都做出過類似的行為。
在2008年搖滾名人堂上,當美國老牌搖滾巨星Bruce Springsteen站在舞臺上時,他的開場白是這樣的:“最近我們(指美國人)過得很不好,不管是華爾街,還是主體街。矛盾始終存在于二者之間?!边@種抨擊美國過分依賴金融業(yè)的觀點恰恰是那些“底層”人民普遍持有的觀點。
從學術的角度看,也許這些抨擊都有待商榷。但這些搖滾藝人的共同點也是明確的,他們持有一種“達則兼濟天下”的大愛。你有千萬個理由,但我看到的是底層人民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只要這一點不變,反抗就會一直存在。
人的社會性逼迫其得到來自社交關系中其他人的認可,而小眾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對立又帶來了彼此的不理解。在一個經濟相對穩(wěn)定的年代,從屬不同文化的受眾確實會因為兩種文化的對立針鋒相對。小眾文化的受眾往往會感受到改變周圍人的無力感與挫敗感,這種情緒的積累使得那些傳統(tǒng)意見領袖的反抗可以帶領小眾文化受眾一同反抗。
時至今日,在互聯(lián)網進一步放大了影響力之間差距的情況下,這種不認可在一個相對失去理智的環(huán)境中逐漸演化成了非理性的針對、謾罵。如果攻擊是非理性的,那么反擊也一定是非理性的。于是,因為互聯(lián)網集中在一起的小眾文化受眾要面對的是因為同樣原因聚集在一起的主流文化受眾。前面提到的對抗發(fā)生著由面向點的轉化:二者之間的距離看似變小了,實則變大了。反抗看似變輕了,實際變得更加激烈。
徒勞的反抗
不得不說,源于多方面的原因,很多時候反抗是徒勞的。
首先,性、毒品、政治、宗教是搖滾、嘻哈的音樂中最常出現(xiàn)的主題。這無可厚非,在西方言論相對自由的社會里,這些可以談論的點常常是最容易觸及聽眾的敏感點,自然也是這些藝術家推銷自己最好的手段。然而,雙刃劍的一面是,這往往也是他們的軟肋。
1999年哥倫比亞中學槍擊事件之后,很多人毫無根據(jù)地說年輕的兇手是受了Marilyn Mason音樂的影響,這導致他當時的"機械化牲口"(Mechanical Animals)巡回演出中斷了好一段時間。對他兇猛如潮、不公正的指責并非沒有根據(jù),據(jù)說在案犯的家中,警察發(fā)現(xiàn)了其最喜歡的三只搖滾樂隊——德國戰(zhàn)車、Marilyn Mason和活結。這恰恰是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三只樂隊,也是美國家長最反對自己孩子接觸的三只樂隊。大量關于性、毒品、宗教和政治的煽動性歌詞,配合現(xiàn)場出格的表演,這些樂隊被認為像年輕人輸出暴力的價值觀。而暴力又恰恰伴隨著反抗。
因此,在槍擊案后,有媒體將矛頭指向了當時恰好發(fā)行新專輯的Marilyn Mason。這一度讓這個信奉撒旦的搖滾惡魔陷入迷茫。也難怪,當所做的與期望達到的目標相違背并且因為自己的影響力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影響時,任何人都會陷入同樣的境地。
這正是我們說反抗是徒勞的原因。在自我增強的心理暗示下,事情的元兇很容易被歸到這些異類身上。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一個更普遍的情況是,塑造一個小眾文化的意見領袖更加困難。一方面,在受眾人群內,意見領袖的崛起依賴更反抗的形象和意識,然而,這在接觸主流文化并試圖展開有效地交流時又是明顯的障礙。另一方面,由于受惠于更多的社會資源,主流文化的意見領袖崛起更迅速也更容易。當小眾文化的意見領袖企圖借助更大量的社會資源時,往往面臨著放棄文化上本質不同的觀念,但這恰恰是引致反抗的根源。要么同化,要么死去,是小眾文化的意見領袖在面對主流文化時的現(xiàn)狀。endprint
因此,從一開始,小眾文化對主流文化的反抗就不在一個維度上。用一句時髦的話,主流文化擁有多種手段可以對小眾文化進行降維打擊,最差的情況也如我們前面提到的槍擊案:也許真的是主流文化出了問題,但兇手還是小眾文化。某種意義上,社會上不同文化的交流有點類似于街頭吵架,人多、聲大仍然是獲勝的關鍵因素。
其實,小眾文化對主流文化反抗的徒勞深深根植于這種反抗的形式之中。由于反抗必然由意見領袖帶領,因此某種意義上,這相當于個人自上而下推動的思想變革。而早就有學者表明,從歷史上看任何自上而下推動的思想變革均以失敗告終。因此,如果不是恰逢戰(zhàn)亂、經濟危機等破壞性變革,小眾文化很難依靠反抗完成與主流文化地位上的置換。這即源于現(xiàn)實條件,也源于本就錯誤的變革方式。
既排斥也不排斥的矛盾心理
小眾文化對主流文化持續(xù)不斷地對抗并未產生其想要的結果,這時,小眾文化的受眾群體會慢慢變得封閉,拒絕與外界溝通。隨之相伴的心理變化類似于孤芳自賞:我不屑于你的文化,你也不能了解我的文化。
然而,小眾文化受眾不了解的是文化本身也存在著隨人口更迭、社會資源持有者更迭而變化的緩慢過程。小眾文化對主流文化不斷的沖擊吸引了一些主流文化的邊緣受眾和輕度認知受眾。隨著小眾文化受眾群體逐漸擴張并掌握了更多的社會資源,小眾文化開始向亞文化進化。之后便是典型的螺旋上升過程:受眾越來越多、認同越來越高,隨著小眾文化的核心受眾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小眾文化的進化也到了終點?;蚴浅蔀樾碌闹髁魑幕?,或是成為與主流文化和諧相處的亞文化。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實際上都是兩個受眾群體主動或被動妥協(xié)的結果。妥協(xié)即代表著放棄,小眾文化和主流文化都放棄了妨礙二者共存的因素。而登上了王座的小眾文化受眾也一躍成為主流文化群體,繼續(xù)接受著其他文化的沖擊。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落后”于時代的原教旨主義者站出來,一方面享受既得利益,另一方面則批判變化的過程以及現(xiàn)狀。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也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從反抗,到反抗失敗,再到被動地接受改變,從來就沒有完整的純粹的文化內核得以完整保留。否則,單一的文化必然導致進步的停滯。
對于國內的電競行業(yè)而言,其崛起受益于主流文化的拆解以及經濟等其他客觀因素。但從本質上講,也許當前所有的市場行為除了經濟效益外,不會產生更多的社會效益。一切只能交給時間,和一個個不可預知其未來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