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
確切地講,是一條至關(guān)重要的短信把文浩從茅亂的睡夢中驚醒的,盡管短信鈴聲在寂靜中驟然響起時文浩并不曉得它重要還是不重要。
文浩如釋重負(fù)地從光怪陸離的噩夢中醒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奇怪的是文浩雖然被短信鈴聲吵醒,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卻不是伸手夠到手機查看短信內(nèi)容,而是一動不動,任由腦海里不合時宜地跳動著瘦弱伶仃的兩個字:離婚。
文浩懶得起床,半躺在偌大顯得空曠的床上燃起一根煙,至于短信,同樣懶得看。因為先看后看是一樣的,現(xiàn)在好多王八蛋不曉得從哪里弄到你的手機號,動輒發(fā)來若干嗲里嗲氣的短信。甚至恒峰的幾個小商場也時不時發(fā)短信過來,說打折說好禮相送說有大獎待抽。氣得文浩直罵,大冬天的你是三孫子啊,開店開到夜里十一點,可能嗎?
最近纏著文浩的,只有那貌似簡單的一件事:離婚。
關(guān)于離婚,文浩其實先前并沒想過,被離婚纏繞是最近兩個月前后的事。在床上文浩兀自苦笑一聲,離婚真是奇怪,尤其中國夫妻的離婚。離婚在國人的眼里絕對是一項浩繁復(fù)雜的工程,文浩想。離婚和什么有一比呢,對了,和春運有一比。離婚就像春運,令賣票的買票的開車的制定政策的,也就是鐵道部的大小官員們都頭疼不已。鐵道部的官員每隔五年出來講一次話,多次信誓旦旦地“指出”,在下一個五年,中國社會將徹底解決春運一票難求的問題。這五年講了,下一個五年又講;這個發(fā)言人講了,換一個發(fā)言人又講。不過好多個五年過去,春運時仍然一票難求。離婚也是一樣,這工程不是那么容易就可竣工。施工的甲方乙方,扯不完的皮,扯到最后,往往兩敗俱傷。說離婚時夫妻兩個一方占了絕對優(yōu)勢,意氣風(fēng)發(fā)得勝還朝,有沒有?有,但極少,鳳毛麟角吧。大多離婚的主體雙方難免“殺人一萬自損八千”,而且許多的離婚“工程”總要遺留下難以了結(jié)的“爛尾”,讓你欲罷不能,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要么財產(chǎn)問題,要么孩子問題,能一刀了斷到清爽干脆的地步嗎?
醒來很長時間后文浩才伸手拿過手機,打開短信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短信真的重要,怎么沒早點看呢。短信是馮寶寶轉(zhuǎn)發(fā)來的,內(nèi)容倒也簡單,區(qū)區(qū)十來個字。
一開始文浩并不認(rèn)識馮寶寶,而是認(rèn)識馮寶寶的愛人任非。不過現(xiàn)在任非已經(jīng)不是馮寶寶的愛人,兩個人離婚時間不長,三兩個月吧。文浩和任非曾經(jīng)在一個辦公室共事,關(guān)系還相當(dāng)不錯。當(dāng)同事的時候,任非經(jīng)常出入文浩和愛人宇紅的家,一來二去,任非和宇紅也就逐漸熟絡(luò)了。后來任非跳槽到一家待遇甚是優(yōu)厚的企業(yè),和文浩的來往才漸漸少下來。少了就少了,文浩并不在意。在任非跳槽之前,文浩和愛人宇紅還幫了任非一個大忙——促成任非與馮寶寶的姻緣。宇紅是執(zhí)業(yè)醫(yī)師,經(jīng)營著一家半大不小的私營社區(qū)診所,接觸的人比較雜,馮寶寶就是一例。馮寶寶患著青春期女性難言的疾病,又不愿去恒峰的大醫(yī)院被醫(yī)生摸來摸去。經(jīng)人介紹找到宇紅,愿意讓宇紅摸來摸去。馮寶寶的女性病徹底治好以后,因為往來次數(shù)多了,病人和醫(yī)生順理成章做了朋友。過了一段時間,宇紅提議,把馮寶寶介紹給任非。文浩想想倒也合適。于是三下五除二,大概在一個月時間內(nèi),任非和馮寶寶就成了一對令人羨慕的小夫妻。在這一對的婚姻上,宇紅有大功勞,這一點文浩相當(dāng)清楚。任非結(jié)婚后時間不長,跳槽走了,兩家的來往遂稀少下來。因為任非所在的企業(yè)在恒峰遙遠(yuǎn)的郊外,兩百公里開外的沙漠腹地里有礦場,任非工作在礦場前線,鮮能回來。即便回來,也是小兩口聚頭聚尾,難得有空來趟文浩和宇紅的家,這一點文浩能理解,宇紅卻不理解。文浩給宇紅說了好幾次,宇紅還是表示不理解,文浩只得搖搖頭,不可理喻啊。偶爾宇紅會在兩個人獨處時忽然冒出一句,任非可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文浩說沒來就沒來,人家忙。再忙也有休假的空子啊,宇紅說。說完宇紅又馬上提起別的話頭,這讓文浩把準(zhǔn)備好的說辭不得不咽回去,不過此時的文浩仍然沒有多想,宇紅思念朋友這很正常,不值得疑神疑鬼。
任非和馮寶寶劍拔弩張地再找到文浩宇紅夫婦,卻是為離婚的事,而且看樣子已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好比說已經(jīng)擬好了離婚協(xié)議,明天上班即去民政局,晚間卻來看當(dāng)初的介紹人,如此而已。
對于任非馮寶寶的離婚,宇紅好像不大吃驚,似在意料之中,吃驚的只是文浩。文浩說你倆是不是鬧著玩呢,離婚是過家家嗎?玩完了再重新開始?任非說其實我不想離,是寶寶非要離,寶寶不愿過了。說這話的時候任非一眼一眼地瞟宇紅,宇紅卻裝作沒看見,而且故意把目光避開,文浩雖然注意到了但沒在意。馮寶寶的意見很堅決,離婚。文浩給寶寶做工作,寶寶啊,“成家猶如針挑土,敗家好似水推沙”,說散可真就散了,再想聚,難上難。雖然我沒離過婚,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F(xiàn)在晚間一打開電視,哪個臺不播離婚的?法制臺人文臺,時時講的都是婚姻家庭,少嗎?不少了!任非不吭聲,馮寶寶盯著文浩的臉,欲言又止。宇紅知趣地說你們講,我去洗蘋果,任非說我也去洗。客廳里剩文浩和馮寶寶兩個人時,馮寶寶仍然沒向文浩透露其中隱情,只是盯著文浩的臉像個老年人一樣嘆一口氣。文浩被馮寶寶的一口氣嘆得脊背發(fā)涼。怪了,怎地馮寶寶嘆口氣我脊背發(fā)涼呢?
馮寶寶在正式離婚一個月后,尋了一個文浩上班的機會,用電話給文浩詳細(xì)通報了自己和任非離婚的“內(nèi)料”。在通報之末,馮寶寶還爆出另外一個對文浩來說猶如晴天霹靂般的料。也正是這個料,一下子將文浩的平靜生活攪得支離破碎凌亂不堪。
馮寶寶說,文浩你真不了解任非嗎?任非和我結(jié)婚的同時,與恒峰火車站的一個單身女性保持兩性關(guān)系三年多了,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曉得,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聞到?文浩說寶寶我真不曉得,第一次從你口中得知。雖然以前當(dāng)同事的時候就有人在飯桌上喝多酒戲說任非,說任非特別能干,一夜四次,簡稱“任四”。不過說來說去任非不生氣,文浩也便以為是玩笑。年輕人之間隨口開這樣的玩笑太過正常,文浩也是年輕人,不在意。有時也跟著旁人喊任四任四。據(jù)說任非一夜能干四回還是他自己放出來的風(fēng)。文浩根本不相信,大話,年輕人的大話,樹有三尺綿頭,人有三句硬話嘛。再說酒桌上的酒話,能當(dāng)真嗎?不能。雖然任非和馮寶寶結(jié)婚后兩家聚在一起時,偶爾文浩會在腦子里閃過那個可笑的念頭,但也只是閃閃,僅僅是一閃念。這家伙,厲害呢。當(dāng)然究竟如何,文浩想我哪里曉得任非能不能一夜四次?只有任非本人曉得,他愛人馮寶寶清楚。至于旁人,還不是胡猜亂說滿嘴跑火車!endprint
馮寶寶在向文浩進(jìn)行長達(dá)一小時的“內(nèi)料”通報后,最后告訴文浩,文浩我其實不想說,但不說又不行。任非除了和車站的女人有關(guān)系,最齷齪的是他竟然兔子專吃窩邊草,他還纏著你家宇紅!再后面的話文浩幾乎無心再聽下去,盡管接電話的時候文浩出了辦公室找個沒人的樓道坐在樓梯上接聽,可是馮寶寶最后的話還是像晴天霹靂一樣,把文浩劈得頭暈?zāi)垦?,太陽穴上的血管此時不失時機地拼命擴張,轟轟轟,轟轟轟,文浩既感到血管在膨脹,又清晰地聽到心臟似乎在體外蒼涼地跳動。
馮寶寶說文浩我有證據(jù),不是瞎說。我手里有任非的電話單子,過去半年的,我逮空給你送過去吧,有沒有是不是,你自己判斷。
文浩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似乎比平時大了兩三倍,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文浩瞅個空子和宇紅坐下來談,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宇紅非但不驚不慌,反倒異常淡定。這態(tài)度,把氣勢洶洶的文浩準(zhǔn)備的一點火氣阻隔得嚴(yán)嚴(yán)實實。宇紅說文浩我們是多年的夫妻,你寧肯相信寶寶也不相信我?文浩說相信你可以,給個理由。說著推推茶幾上被自己手攥著一遍遍翻看而蜷曲的電話單子。宇紅沒把電話單子當(dāng)一回事,只是輕輕瞥了一眼。電話單子,電話單是證據(jù)嗎,文浩?說這話的時候,宇紅胸有成竹的氣勢罩在文浩眼前,令他措手不及。文浩說你有事沒事和任非通話一個小時,而且很多都是在我值夜班的大晚上!宇紅說任非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說說話總不犯法吧。文浩說半夜里孤男寡女有什么好說的,你看看,一天來往短信就有十七條!說著,用難以按捺的顫抖的手指推推孤零零的電話單。宇紅還是不慌,就像事先早知道一樣,也像已經(jīng)等待這個時機很久那般淡然。“嗯”是一條,“好”是一條,“啊”也是一條,說說話而已。
這場文浩準(zhǔn)備非常充分把握十足的詰問臨了竟被宇紅占了上風(fēng),有錯的反倒成了文浩。宇紅那天的態(tài)度非常大度,像個善于講話的領(lǐng)導(dǎo)問文浩,你審?fù)炅藳]有?文浩說,你不說實話,我有啥辦法。宇紅起身到臥室,把枕頭和睡衣一夾,兀自進(jìn)了小臥室,不再理睬傻坐在沙發(fā)上模樣可憐巴巴的文浩。分睡是宇紅多年來對抗二人矛盾的有力武器,只不過今天熟門熟路又用了一次而已。初戰(zhàn)失敗的文浩不服宇紅的盛氣凌人,一氣之下沖宇紅的背影憋出兩個字:離婚!宇紅本已進(jìn)了臥室,聽得此話,回過頭輕描淡寫地說,文浩,你想離婚?我滿足你,不過離不離得了你一個人說了不算,離婚得有證據(jù)!
文浩明白宇紅所謂的“證據(jù)”以及“證據(jù)”帶來的后果——這幾年社區(qū)診所的效益異?;鸨?,兩套房產(chǎn)一部車若干存款皆在宇紅的名下,另外大把花錢也是宇紅的專利。宇紅早就說了,不想過就離,不過有過錯的一方必須凈身出戶。
接下來的幾次商談居然都以宇紅的全勝漂亮收官。宇紅說,文浩你無事生非,拿電話單子說事,我打幾個電話就有了過錯?成了你離婚的理由?文浩說,你和任非有事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是寶寶。宇紅說,寶寶離婚后大概婦科病又開始犯,發(fā)炎燒糊涂了。我和任非有事她看見了?后來的事情發(fā)展出乎文浩預(yù)料,宇紅居然占了主導(dǎo),宇紅限期讓文浩找證據(jù)。找不到,把換洗的衣服卷巴卷巴,夾尾巴走人!這幾年大把的錢把你花傻了,花著我宇紅辛苦賺來的錢,不用心好好過日子,還鉆頭覓縫捉我的奸!文浩騎虎難下,明明是你宇紅有事,現(xiàn)在反倒是我錯了,虧不虧心啊。要我凈身出戶,搞錯了沒有?我文浩堂堂正正一老爺們,離婚就離婚,“大丈夫何患無妻”!怎能像古代太監(jiān)一樣,還凈身!老子就不凈身!
宇紅最后撂下的話是:你文浩不顧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沒事找事,正好我也不想過了,就離吧。
文浩在宇紅這里沒尋找到突破口,轉(zhuǎn)而另辟蹊徑給任非打電話。盡管事先文浩裝腔作勢硬著口氣向任非發(fā)威,可是電話那頭任非僅僅用了一招“黯然銷魂掌”便軟綿綿把文浩推了回來。任非說,文浩你錯了,你不相信我可以,你總得相信宇紅吧,你聽宇紅的沒錯。文浩說任非我聽宇紅的,那豈不是宇紅和我離婚后即刻與你結(jié)婚,你他娘的花著我的錢,睡著我的老婆,打著我的兒子?任非沒生氣,在電話里呵呵呵,文浩你聽宇紅的,別聽寶寶瞎說,寶寶瘋了。寶寶如果沒瘋,不會跑到車站去把一個單身女人的衣服撕爛。文浩你沒見寶寶那天的樣子,后來還是警察及時趕到,抓她進(jìn)派出所的拘留室關(guān)一晚上才放出來。寶寶瘋了,說的自然也是瘋話。你若要相信就去相信,我不管。文浩無言以對,只好草草收場,臨了撂下句不硬不綿的話,寶寶沒瘋。
馮寶寶給文浩發(fā)來的短信不是原創(chuàng),轉(zhuǎn)的。據(jù)說是某天晚上凌晨兩點左右宇紅發(fā)給任非的。短信很短,意思卻非常明確:老公,親親,我想你想得失眠了。文浩哆嗦著手翻來覆去把短信看了好多遍,直到背了下來。宇紅踩著自信而響亮的腳步上樓來,開門,進(jìn)屋。自從宇紅發(fā)財后便很少在家里做飯,一天兩頓出入各大餐館酒店,今天就是下班來換衣服,準(zhǔn)備出去吃飯。文浩迎上去,把手機給她看,宇紅輕輕瞄了一眼。
文浩你不至于弱智到相信馮寶寶這種拙劣手段的地步吧?宇紅貌似鄙夷地反問。文浩說,宇紅我相信事實。宇紅說事實是寶寶已經(jīng)和任非離婚幾個月,她怎能拿到任非的手機?你忘了馮寶寶是干嘛的?我要是她,我會編個更肉麻更下流的,你信不信?宇紅只說了兩句話,文浩的防線就有了崩潰的趨勢。文浩硬撐著不倒,嘴硬,宇紅你敢做敢當(dāng)!我知道我沒任非能干,人家能一夜四次,而我兩次都勉強!衣柜前正利落更衣的宇紅聽到文浩說四次,似乎怔了一下,再開口,氣焰明顯弱了一些,文浩,王姐晚上請我出去吃飯,你別等我,可能回來的晚。文浩說,晚不晚就那回事,這幾個月你讓我等過嗎?宇紅也不待文浩再說,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了門。
說好不等,文浩卻在客廳踱來踱去消閑不下來。心不寧,人不寧,就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那種架勢。一根煙接一根煙,電視的頻道換過來換過去,抬頭看墻上的鐘,十一點,再看,一點,再看,卻是三點四十。樓道里響起宇紅沉重而自信的腳步聲,文浩的心不由自主撲通撲通急跳,這是怎么了呢,越長越?jīng)]意志力了,文浩暗暗罵自己。宇紅進(jìn)門后在一片煙氣中皺眉搖頭,做出不屑一顧的相,文浩說好不讓你等,還等?文浩說,我也睡不著,還是等等。請吃飯吃到三點?宇紅說,吃飯吃到十點,吃完去跳舞。跳舞跳到三點?王姐不回家。她可是獨自帶孩子的人,文浩說。跳舞到十二點,又去唱歌到現(xiàn)在,宇紅說。反問兩句被宇紅輕易懟回,文浩已是無話可說。透過自己呼出的薄薄煙霧,他敏感地嗅到宇紅身上散發(fā)的強烈的白酒氣息,還有混合型煙草的辛辣味道。換了睡衣的宇紅甚至沒看文浩的臉,擦著文浩的衣角就進(jìn)了大臥室。這是分睡許多天以后第一次同房,究竟動了宇紅哪根神經(jīng),文浩也不曉得。管她呢,不知道就不知道,懶得管。文浩看一眼已經(jīng)蓋上蠶絲被合了眼睛裝睡的宇紅,有氣無力地緩慢褪下自己的衣褲,掀開被子鉆了進(jìn)去。endprint
當(dāng)進(jìn)入宇紅身體的那一瞬,文浩開始后悔不迭。憑借十多年的夫妻生活經(jīng)驗,文浩知道剛才宇紅絕對與人有染。盡管身下的宇紅還在裝模作樣,喉嚨里發(fā)出極其享受的咕嚕咕嚕聲,原本美麗的大眼睛也閉著,似乎一開始便體驗到了至高的快樂。文浩的心里頓時翻騰起來,證據(jù),我親自毀了這證據(jù)!
在離婚雙方的眼里,證據(jù)相當(dāng)于冷兵器對之赤手空拳,犀利火器對之冷兵器。文浩沒有繼續(xù)下去的勁頭,只好敷衍了事,草草收場。臨睡覺前宇紅似乎意猶未盡,也不管文浩愿意不愿意,說文浩你明天早起別喊醒我,中午十一點你回來開車送我到火車站,我要坐火車去濱海進(jìn)藥。文浩心不在焉地說現(xiàn)在不年不節(jié)的去濱海進(jìn)什么藥!身旁的宇紅話說完似乎就直接進(jìn)入夢鄉(xiāng),沒再搭文浩的話茬。
送宇紅到火車站的路上文浩幾乎已經(jīng)下定決心,再也不跟宇紅公開鬧了。要尋找到明晃晃鋼鐵一樣的證據(jù),在明里做事,顯然欠考慮。今天宇紅為什么非要自己送到車站,絕對是讓我看著她買票,再看著她上車,這是在免我懷疑的口舌。
文浩滿腦子都是離婚、證據(jù)。這兩個詞匯此時像蝴蝶在花叢里此起彼落,上下翻飛。恰在此時,馮寶寶打來電話。
馮寶寶說文浩,任非剛才和宇紅通過話,任非從礦上回到恒峰,在尖東灣賓館訂了一個標(biāo)間。文浩不相信寶寶的話,說寶寶你胡說吧,我一個小時前送宇紅上了去濱海的火車,我親自送上去的,車走了我才回來。馮寶寶說文浩你愛信不信吧,從恒峰到濱海的火車,出了恒峰第一站離恒峰只有三十分鐘的路程,宇紅早就乘出租返回恒峰了,就你傻,不知道。文浩你該不是裝傻吧?文浩說那倒沒必要,寶寶你是怎么截到電話內(nèi)容的?那你別管,我有技術(shù)手段,馮寶寶說,現(xiàn)在是技術(shù)時代,應(yīng)了那句廣告詞,只有想不到?jīng)]有辦不到。
文浩在客廳里抽煙,熬時間。要出手拿證據(jù),沒有周密詳細(xì)的計劃不成。文浩想到一個萬全之策,把自己興奮得幾乎要小跑起來,心在怦怦狂跳。雖然這是孤軍奮戰(zhàn),但一想到自己的計劃這么完美,文浩渾身立刻有了源源不斷的力量。宇紅任非一對狗男女,若真姘居在尖東灣賓館,別的時間不敢保證,以宇紅的性格作為,晚飯時間必然要去附近的餐館吃飯。自己以往非常放心宇紅一次次往來濱海與恒峰之間,天曉得人家在那里姘居了多少回?文浩的眼前甚至出現(xiàn)了一頂頂綠得晶瑩剔透的禮帽,層層疊疊。文浩心想,他大爺?shù)?,這幾年我竟然心甘情愿在不知不覺中戴了若干回綠帽子。
臨近晚飯時分,文浩開車到尖東灣賓館。天尚未黑,賓館的幾個大招牌霓虹字卻已點亮,一彎霓虹字不停地閃爍:明月照尖東。
文浩在大廳的吧臺問當(dāng)班的服務(wù)員,任非住哪間?
服務(wù)員長得楚楚動人,面含微笑拒絕了,對不起,先生,我們不能透露客人的隱私。文浩把身體前傾湊過去,盡量保持一個較低的姿態(tài)說,要不這樣吧,您給他房間打個電話,就說他約的人到了。服務(wù)員用瘦削的手指在登記簿上一劃拉,拿起聽筒就按206。還沒等接通,文浩一把按下應(yīng)答鍵,算了算了,我剛才想起來,任老板告訴我,他兩口子在206住,看我這腦子。說著生氣似的拍拍腦袋,徑直上樓。
樓上的光線比一樓好,也有一個服務(wù)員孤零零地守在吧臺上,見文浩上來,禮貌地問詢找哪位。文浩裝出大咧咧的樣子說206的任老板約的,談事情,我先在這里等等吧。服務(wù)員笑笑,那有沙發(fā),先生您請。從吧臺往沙發(fā)走的空子,文浩將吧臺上的大號玻璃煙灰缸握在手里,服務(wù)員說,先生您看,那邊茶幾上有煙灰缸的。文浩說我煙癮大,小煙灰缸一會兒就滿了,說著還當(dāng)真點起一支煙,又很紳士地將小的煙灰缸換回吧臺。服務(wù)員說謝謝,我自己拿。文浩大度地說舉手之勞嘛,剛點起的那支煙瀟灑地在他的唇間來回地移動。
文浩的手抓著結(jié)實而沉甸甸的煙灰缸,兩眼緊緊盯住僅能看見一爿的206房間門。果然,十多分鐘后,宇紅和任非嬉皮笑臉地勾搭著出了206房。休息廳坐著的文浩一眼看見,熱血灌頂。任非宇紅說笑間壓根沒在意拐角沙發(fā)上還坐著怒火欲噴的文浩,文浩是在眨眼間沖上去的。文浩突然躍起又連貫地沖過去將任非堵在吧臺上時,宇紅才看清楚。宇紅立刻花容失色,那張漂亮的臉頃刻一片慘白,宇紅第一反應(yīng)是撲向吧臺電話。任非還沒回過神,文浩手里的玻璃煙灰缸已是第二次落下。
尖東灣賓館遭遇后文浩在看守所被羈押了二十一天。出獄后回到冰冷的家,還沒等好好睡一覺回回神,文浩接到宇紅的離婚起訴書,照例文浩是要作答辯狀。不過這次的離婚是宇紅提出的,起訴書中詳細(xì)羅列了文浩的種種“罪行”,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在尖東灣賓館無事生非襲擊任非。據(jù)說任非當(dāng)天的傷情不輕:左側(cè)頭部傷口縫八針,嚴(yán)重腦震蕩,右側(cè)肋骨斷兩根,算是重傷。末了宇紅還補充,以上種種,人證物證俱全。拿著起訴書復(fù)印件,文浩心里左右不是滋味。他大爺?shù)倪@世道,我費心費力找證據(jù)一百天,毛都沒尋到,反給人家一籮筐的證據(jù)。在臥室翻翻當(dāng)初打印的任非的電話清單,早已沒了影蹤。再看看起訴書,宇紅居然倒打一耙,附了一份文浩的電話清單,上面只要是和馮寶寶通話的條目,統(tǒng)統(tǒng)用彩色筆醒目地勾畫出來并特意標(biāo)記上“半小時”“二十分鐘”的字樣。
證據(jù)證據(jù),這惱人的證據(jù)啊,我該上哪兒去找尋呢?
文浩漫無目的地走在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面上,邊走邊嘟囔,像個精神有輕微毛病的人,他的腦子里卻一片混沌,心里一片茫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