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平
“云”,在汪曾祺的筆下頗為受寵。
《泰山片石·序》:“我從泰山歸,攜歸一片云。開匣忽相視,化作雨霖霖?!?/p>
自己寫的“云詩”月朦朧、鳥朦朧,但他中意的一首“詠云詩”卻明快、清麗。“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蹦铣R粱隱士陶弘景的這首《詔問山中何所有》,汪曾祺是好生歡喜。
“這四句詩毫無齊粱詩的綺靡習(xí)氣,實開初唐五言絕句的先河,一個人一生留下這樣四句詩,也就可以不朽了?!彼凇冻踝R楠溪江·九級瀑》中不吝贊嘆。于是,行文屢次征引。書贈友人時信手拈來,還是朱文印章之印語。
“汪公好云”與“葉公好龍”不是一回事,這是真愛。
《覓我游蹤五十年》,寫在昆明的日子,“落拓到了極點,一貧如洗”,有時吃飯都是個問題,只好臥床不起。同學(xué)朱德熙見狀,就夾著一本字典,喊他起來。賣了字典,把飯吃了,閑逛,或者到英國領(lǐng)事館花園的草地上躺著,“看天上的云”。優(yōu)哉游哉,云聚云散。
云聚云散,具體是個什么模樣?21歲時,汪曾祺寫下的《待車》試圖描繪了一通:“云自東方來,自西方來,南方來,北方來,云自四方來。云要向四方散去。”等于沒說。
《異秉》中的藥店學(xué)徒,整天都過得“刻板枯燥”。只有趁著太陽,爬上梯子,到屋頂曬丸藥,才是最快樂的時刻。特別是到了七月,傍晚時分,可以看巧云,“七月的云多變幻,當(dāng)?shù)亟凶銮稍?。那是真好看呀:灰的、白的、黃的、橘紅的,鑲著金邊,一會兒一個樣,像獅子的,像老虎的,像馬、像狗的”。
再著急,也要把云細(xì)細(xì)讀。1945年的《老魯》,汪曾祺寫道:當(dāng)教員的干巴巴等著喝水,卻遲遲不見挑水的,原來人家“正在軟草淺沙之中躺著看天上的云呢”。沒有投訴,也不開除。汪曾祺的解釋是:“沒辦法,這個學(xué)校上上下下全透著一種頗濃的老莊氣味?!?/p>
“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边@是杜甫的句子。沒想到,這個憑著沉郁和悲涼行世的漢子,也被流水、云彩收拾得這般服帖。
人一輩子,就應(yīng)該痛痛快快地看幾次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