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新年第一天,收到最多的就是祝福,滿滿的,都是吉利的話,但說實在的,有新意的不多,大多是堆砌了一大堆各種表情的固定模式的套話,正是應了那句“年年歲歲花(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公道地說,這時候你收到的只是一份祝福,說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群發(fā)的,你也是幸運的“被點擊者”之一。
在看到的所有關于新年的表述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新年的目的,并不是擁有新的一年,而是擁有新的靈魂”,這話來自一個餐館銷售經(jīng)理的微信朋友圈,看起來有點拗口,但卻是充滿了哲學味道,讓人刮目相看。
“新年”究竟意味著什么?這是多年來,一直在困擾我的一個“天問”。
記得上小學時,第一次有了“跨年”的不可思議的感覺是從1969年到1970年。當時我讀二年級,在給老師寫年終總結(jié)時,明明“昨天”的時間落款是“1969年12月31日”,怎么到了“今天”,就變成了“1970年1月1日”了?一夜之間,從九歲就到了十歲,就長大了一歲啊!
小時候,是真的盼長大?!伴L大”是一件特別遙遠的事,那種遙遠想一想都讓人有點遙不可及,甚至有點等不及的絕望。
盼長大是一種心情,一種成長的心態(tài)。
媽媽說長大了可以掙錢養(yǎng)家。對一個小屁孩來講,最有吸引力的是“長大可以娶媳婦”,呵呵!
那時候,一天很漫長。因為要吃三頓飯,每頓要間隔五六個小時呢,尤其是到了中午,常常肚子餓得嗷嗷叫了,老師就是不下課,那個慢啊,那個急人啊!干瞪眼,沒招兒!等下課鈴聲一響,一溜煙跑回家,媽媽蒸的窩頭還在鍋里呢,你說急人不?就巴望著媽媽早點掀開鍋蓋,有時候,趁媽媽不注意,自己掀開來,也不管熟不熟的,拿起一個就往嘴里塞,那一屋子熱氣啊,騰騰的,真叫一個暖!
那時候,一年分為兩個學期,每個學期都很漫長,要經(jīng)過期中考試,再經(jīng)過期末考試,一個學期才結(jié)束。一個學期結(jié)束就會放假,那時候上學是在“熬”,放假是最大的盼望。從寒假到暑假,好像是半個世紀那么長??!
那時候,盼過年。一年很長,元旦卻很短,只有一天的時間,可以在落款處寫“元月元日”,可以在這一天全家吃一頓好的。
最盼的是“過陰歷年”,也就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年。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都是“年”,幾乎天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常言道“臘月二十八把面發(fā)”,媽媽忙不迭地用特大的盆發(fā)了好多面,蒸饅頭,一鍋又一鍋;煮小豆,煮成豆沙,然后蒸豆包,有時會蒸粘豆包,粘火勺,媽媽最愛吃了;好年景甚至還會“炸大果子”,那個油香啊,不是滿屋子,也不是滿院子,而是滿街都是,滿滿的年的味道啊!
但“年”過的太快了,正月十五說到就到了,倉房里凍的饅頭豆包大果子說沒就沒了,等待我們肚子的是“漫長的窩頭歲月”……
我總覺得,作家在描述時間概念的時候用“轉(zhuǎn)眼之間”是不準確的,從八歲到十八歲,這個時間好長,“長大”真的很慢!
但我們確實長大了,成人了,一年年的,不等我們好好過一過,就過去了,快得讓人等不及,快得讓人干著急,快得讓人好想落淚。
在時間這個罐子里,我們也長大了,爸媽也變得很老了。今年的跨年晚飯是我回到老家給爸媽和哥哥妹妹做的,看得出,爸爸是特別的高興。因為過了年,他就可以說自己八十五歲了,按照古法,這個雞年,是他過得最漫長的一年,因為這一年,老人家八十四歲……
年輕的時候做編輯,曾經(jīng)編輯過《歷史上的今天》這樣的書,把“今天”和幾年幾十年上百年前的“今天”發(fā)生的事件連接在一起。對我的“今年”而言,已經(jīng)有了57個乘以365個“歷史上的今天”,回頭看看,不知道是說真夠長的合適還是真夠短的恰當;再往前想想,活到爸爸這個年齡,掐頭去尾,九千天,長也,短也?
韓愈《春雪》詩曰: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突然就想到“時間相對論”這樣的概念:你嫌它快它就快,你嫌它慢它就慢;快也好,慢也罷,一年也好,百年也罷,在宇宙的長河中,都是一瞬。匆匆過客,偶然來,必然去,可以貪生,切莫怕死;活好了,一輩子,足夠長!
選自《遼沈晚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