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唔識七
簡介:若是有可能,玉卿卿才不想嫁給一個傻少爺。奈何身處亂世,她只是個戲子,縱使心比天高,也命比紙薄。所幸的是,那傻少爺楊九仁是這世上最疼她、愛她的人。
1. 傻丈夫 2.枕邊話 3.回娘家 4.變故生 5.李九慈 6.訴衷腸 7.傷別離
1
玉卿卿坐在飯桌前眼觀鼻,鼻觀心,假設(shè)自己不開口說話,屋子里的氣氛就能好些。
不過,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
李兆祥的幾房姨太太都是勾欄院出身,肚子早就餓了,此刻一個個愁眉苦臉,間或沒好氣地瞪玉卿卿一眼。而本就是草莽流寇出身的李兆祥即使穿著軍裝也難掩匪氣,他一拍桌子,吼道:“少爺呢!”
本就膽戰(zhàn)心驚的下人們這下更是一個個瑟瑟發(fā)抖,撲通一聲全跪在地上。
“老爺,少爺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我們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啊!”
“飯桶!老子每個月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你們,就讓你們伺候一個少爺都伺候不好。老子要你們有什么用?都給我拉出去剁碎了喂狗!”
下人中有個膽子大的,指著玉卿卿說道:“少爺走的時候,少奶奶是看見的。”
要不是所有人的視線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玉卿卿真是要撕了那小王八的嘴。
李兆祥“嘖”了一聲,看向她時的表情并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嫌棄。只是大約是礙著寶貝兒子李九仁的面子,壓著滿腔怒火問道:“九仁去哪兒了?”
玉卿卿一板一眼、無悲無喜地答道:“不知道?!?/p>
李兆祥更氣:“那可是你的丈夫!不知道,不知道,你心里有沒有他?!”
玉卿卿不說話了。
李兆祥咂著嘴,大約是想起玉卿卿算是他從戲園子強搶回來給自己兒子做老婆的,自己那個問題著實有些尷尬。
玉卿卿不咸不淡地補了句:“他不過只是出門幾個小時而已,那么大個人,能出什么事?”
“渾賬!”李兆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著玉卿卿的鼻子罵道:“你不是不知道,他……”
玉卿卿冷眼看著李兆祥,眉眼中滿是譏諷。她知道后半句話李兆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畢竟,沒人愿意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個傻子。
“媳婦兒!媳婦兒,我回來了!”
玉卿卿一怔,余光中那個像個小炮仗似的人“咚”的一聲撞進她的懷里。她堪堪扶住來人,那人便在她懷中抬起頭望向她。
李九仁常年都是西瓜頭,配合著他臉上的憨厚笑容,讓他看起來更添幾分癡傻。
玉卿卿被那笑容晃花了眼,連忙將手從那上好的錦緞上撤下??衫罹湃蕢焊鶝]發(fā)現(xiàn)她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疏離,還攬著她的脖子,一個勁兒地往她肩膀上面蹭。
“媳婦兒,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幾個姨太太瞧見李九仁這癡樣,交換了個眼色,見怪不怪地笑了起來。
李兆祥見了李九仁平安回家大喜,又不愿丟了身為一方統(tǒng)帥的面子,仍是敲了敲桌子,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胡鬧!你這像什么樣子,給我坐好!”
李九仁九歲那年發(fā)了一場高燒,燒壞了腦子,治好后便是小孩兒心性,再也沒長大過。饒是如此,他到底也是畏懼威嚴(yán)兇猛的父親。
李九仁撇著嘴坐好,眼睛卻還依依不舍地往玉卿卿身上瞟。
李兆祥問:“去哪兒了?”
李九仁撇撇嘴巴,不敢說話。
李兆祥一拍桌子:“快說!不然不給飯吃!”
李九仁縮了縮脖子,這才慢吞吞地撩開衣裳,從厚厚的襖子里面拿出兩塊熱騰騰的燒餅來。
他委屈巴巴地說道:“昨天媳婦兒說想吃城西王二麻子的燒餅,我今兒就給她買去了?!?/p>
玉卿卿一愣,感覺到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再次聚集在她身上。她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自己隨便一句話竟然讓李九仁如此放在心上,還巴巴兒地去買燒餅來逗她開心……
她神色復(fù)雜地看了李九仁一眼,卻無意間瞥見他白花花的肚皮上,有好大一塊被燙紅的痕跡。玉卿卿再看看那還冒著白煙兒的燒餅,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這一明白,她又覺得心里不怎么好受起來。
李兆祥看了看李九仁,又看了看玉卿卿,終是沒好氣地啐了一口,嘀咕道:“臭小子,老子渾身上下那么多優(yōu)點沒學(xué)會,倒把怎么哄女人開心學(xué)了個通透?!?/p>
李九仁當(dāng)然聽不懂他爹的自戀,他雖然傻,卻在某些方面特別聰明。他察覺到他爹不生氣了,又聽他爹招呼大家吃飯,忙揣著那兩塊燒餅塞進玉卿卿的手里,沖著她傻笑道:“媳婦兒,你趁熱吃,好吃我再去給你買?!?/p>
玉卿卿捧著燒餅,只覺得自己的一雙手都要跟著燒了起來。
2
入夜,洗好澡的玉卿卿回到房間,推開門便瞧見李九仁盤腿坐在床上,支著腦袋看她傻樂。
玉卿卿下意識地掖了掖領(lǐng)口,又把還沾著水汽的頭發(fā)攏了攏。其實李九仁還是少年心性,并不懂得男女之間的那些事,但他畢竟年方二十五,模樣俊俏,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他不通透,她卻想要避嫌。
李九仁只知道她回來,自己更加開心,蹦跶著過去,拉著她到床上坐下。
玉卿卿故意離他遠了些,冷冷淡淡地問道:“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李九仁看不出她對他的冷漠疏離,依然是個不懂愁苦為何物的小傻子。他歪著腦袋看了她好一會兒,皺著眉道:“媳婦兒,你怎么又不把頭發(fā)擦干?我爹說了,這很容易感冒的?!?/p>
見玉卿卿坐著不動,李九仁便去拿了條毛巾,一臉認真地為她擦起頭發(fā)來。
李九仁人傻,但動作溫柔又輕細,生怕弄疼了她。玉卿卿有點兒困,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半個人都靠在李九仁的懷里。
玉卿卿冷哼一聲:“你爹懂得還挺多?!?/p>
李九仁搖頭,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我爹雖然有點兒兇,但他是好人。”
玉卿卿冷笑:“好人會強搶民女,逼良為娼?”
李九仁停下動作,不解地看著她。
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玉卿卿心底的怨懟不知怎么的一點兒都撒不出來。許是李九仁的心思太過純粹善良,盡管知道他是害自己成為現(xiàn)在這樣的罪魁禍?zhǔn)?,但玉卿卿到底還是沒辦法責(zé)怪他。
把時間往回倒一點兒,玉卿卿還是個在戲園子里唱青衣的戲子。她最常唱的是《白蛇傳》,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她也算是靠著白素貞這個角色攢了不少名氣。
戲班子在四九城里落戶后,慕名來看她的人不少,這其中便有一個李九仁。
因為李兆祥的緣故,四九城里誰也不敢惹這個傻少爺。還好李九仁只是孩子心智,算不上橫行霸道,也沒干什么壞事兒,老百姓倒也不怕這傻少爺,反倒把他當(dāng)成是個笑話。
卻沒人想到,這傻子竟然也動了春心,一眼相上了她。
李兆祥給寶貝兒子找了多少姑娘他都看不上,最后把這傻子逼急了,竟然紅著眼睛喊出“我媳婦兒是白娘子,你再逼我找妖魔鬼怪當(dāng)媳婦兒我就跳金山寺”這樣的癡話。
心疼兒子的李兆祥嘆了口氣,隔天就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去戲園子提親??赡顷囌谭置魇歉嬖V老班主,玉卿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嫁給一個傻子,玉卿卿自然是不肯的。但她是什么命,李九仁又是什么命,哪里有她肯不肯的份兒?老班主哭著求她,說玉老板,我這上下還有多少張嘴巴等著吃飯,您不能連累大家啊。
玉卿卿瞧清了人情冷暖,也沒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性,就這樣嫁進李家,當(dāng)了個莫名其妙的少奶奶。不幸中的萬幸,是李九仁從來都沒有逼迫她什么。
現(xiàn)在想來,這場婚姻除了李九仁以外,恐怕沒人是真正的高興。
面前的李九仁打了個哈欠,明明困得不行,卻還是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看。
玉卿卿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他擦干,蓬松的發(fā)間散發(fā)著淡淡的玉蘭香氣。她被他瞧得無奈,道:“看夠了就睡吧?!?/p>
李九仁立刻瞪著眼睛道:“看不夠,看不夠!媳婦兒最好看!”
玉卿卿覺得好笑,問道:“那你打算就這么看我一輩子?”
“一輩子!一輩子!”李九仁信誓旦旦。
玉卿卿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李九仁歪著腦袋,好像又聽不明白了。
玉卿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少爺,你別太信我,會吃虧的?!?/p>
李九仁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明明是肌膚相親,玉卿卿卻并沒有任何被輕薄的感覺,也許,這恰恰是因為李九仁天真無邪,心思純良。
想她在江湖上漂泊的這些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的人多了去了,偏偏只有一個李九仁,始終保留著純真。
李九仁摸著她的手,心疼地說道:“媳婦兒手好涼?!?/p>
玉卿卿聽他那委屈巴巴的語氣覺得好笑,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問道:“那怎么辦呢?”
李九仁想了想,忽然拉起她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里,緊緊地貼在胸膛上。他傻笑道:“給媳婦兒暖暖,就不涼啦!”
玉卿卿心中百感交集。她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李九仁,猶豫再三,才輕聲道:“少爺,我想唱戲?!?/p>
李九仁聽后大喜,他也喜歡聽她唱戲,可自打他把她娶回家以后,爹就不許玉卿卿拋頭露面唱戲了。
“我我我……我給你搭個戲臺子!現(xiàn)在就搭!”
李九仁說著,穿上鞋子就想往外跑。玉卿卿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一把手將他拉了回來。
她難得像現(xiàn)在這樣,親密地拉著李九仁的手,不再離他遠遠的,將他拒之門外。他太高興了,高興得讓他看起來更傻了。
“媳婦兒……”
玉卿卿握著他的雙手,柔聲問道:“少爺,我?guī)闳ノ业谝淮蔚桥_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李九仁的眼睛登時放了光,把頭點得和搗蒜一樣。
3
李九仁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了新話,將此趟出行當(dāng)成是陪玉卿卿回娘家。他似乎很喜歡“回娘家”這三個字,提前幾天就讓人開始準(zhǔn)備禮物。玉卿卿見他那么雀躍開心,倒也由著他去了。
李兆祥本想派一隊人跟著,可李九仁死活不肯,李兆祥只好作罷。
這日晌午,李九仁和玉卿卿用過了午膳之后便出發(fā)。李兆祥安排了個司機給他們開車,李九仁開心極了,抱著坐墊蹦蹦跳跳地走到車邊,先鉆進去把墊子鋪在玉卿卿的座位上才讓扶著玉卿卿上了車。
有三三兩兩路過帥府的路人見了,均是笑說李九仁人傻卻懂得疼媳婦兒。
李九仁驕傲得像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又或許,他本來就是傻小子。
從北平到天津,駕車也不過只是數(shù)個小時的距離。偏生玉卿卿要帶李九仁去的那個戲園子在古巷的盡頭,車子開不進去。
玉卿卿讓司機把車子停在路邊,自己則牽著李九仁的手走進古巷。
李九仁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玉卿卿看他那模樣覺得好笑,道:“我娘說了,要是一直不眨眼睛的話,眼珠子會掉下來,要瞎的。”
李九仁大驚失色,連忙眨眼睛,嘴里念叨著:“不能瞎,不能瞎,瞎了就看不見媳婦兒了!”
玉卿卿被他那模樣逗得笑出聲來。
李九仁頓時舍不得眨眼了,他怔怔地看著玉卿卿,本就白皙的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他撓著頭傻樂道:“媳婦兒,你以后能不能多笑笑。你笑起來的樣子可好看啦!”
玉卿卿一怔,她匆忙低下頭,將笑容收回的動作多少有些慌亂。她松了李九仁的手,兀自向前走去。李九仁不懂她為何心情大變,連忙追了上去。
“媳婦兒,媳婦兒,對不起。”
玉卿卿悶悶的:“對不起什么?”
李九仁撓撓頭,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知道?!?/p>
玉卿卿好氣又好笑:“不知道你跟我道哪門子的歉?”
“媳婦兒不開心了,就要道歉。”李九仁想了想,補充道,“我想讓媳婦兒開心,一直開心?!?/p>
玉卿卿又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這份款款深情了。
好不容易兩人踏進園子,因為還沒到戲點兒,所以園子里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倒是那上了年紀(jì)的老班主正在擺放桌椅,又因為身子骨不靈活而一個踉蹌。
玉卿卿趕忙上前扶住老班主,李九仁有樣學(xué)樣,把她和老班主一起摟進懷里。
老班主歲數(shù)大了,眼睛也不太好,他瞇著眼睛看了玉卿卿好半天才把她認出來:“哎呀,是卿卿啊,你怎么回來啦?”
玉卿卿笑笑,溫聲道:“班主,我?guī)Я撕眯〇|西,等會兒搬進來給你?!?/p>
“好好?!崩习嘀饔殖砗笸送美罹湃室蔡街X袋看他。老班主咦了一聲,想湊近道,“這不是……”
玉卿卿卻堵住他的話,道:“您進去張羅吧,這兒的桌椅板凳我?guī)湍鷶[?!?/p>
老班主的腦子到底不太清楚,被玉卿卿這么一打岔,話題就被帶過了。他應(yīng)了幾聲,步履蹣跚地回到后臺。
玉卿卿嘆了口氣,適逢亂世,戲園子的生意也并不好做。老班主一把年紀(jì)竟然要親自操持,可見這營生是有多艱難。
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李九仁嘟著嘴巴歪著腦袋看她。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嘴巴,問道:“你又干嗎不高興?”
李九仁悻悻地說道:“媳婦兒沒這樣對我說過話?!?/p>
玉卿卿一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李九仁居然吃醋了!想不到這傻子醋意這么大。玉卿卿說道:“你想什么呢?如果當(dāng)年沒有老班主給我一口飯吃,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p>
玉卿卿有些恍惚,那些屬于過去的回憶紛紛擾擾地向她涌來,她好像看見當(dāng)年的自己,那個梳著兩個羊角辮兒的小姑娘,只穿著薄薄的單衣站在寒風(fēng)里。要不是有個人朝她走過來,遞給她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也許她早就死在了那里。
“媳婦兒,媳婦兒!”
等玉卿卿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李九仁一臉害怕地抱著自己,拼命地撫著她的后背,似乎是在討好安慰她。
李九仁的碎碎念聽起來有些可笑,但那些噴灑在她耳根脖頸的呼吸又是那么灼熱。李九仁說:“媳婦兒別怕,不開心的都過去了,我保護你,我保護你?!?/p>
玉卿卿一時有些哽咽,她對李九仁說道:“少爺,我唱戲給你聽吧。”
李九仁立刻高興了起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像那些煩惱霎時間就能煙消云散。
玉卿卿換了行頭,又化了妝容,再出來時,可不就是那情深義重的白娘子。她唱《斷橋初遇》,白素貞尋覓千年才找到了她的許官人,可那邊許仙卻不知,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藏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織就了一張?zhí)扉L地久的網(wǎng)。
臺上的許官人甘愿沉淪其中,臺下的李九仁又何嘗不是呢?
玉卿卿心中一顫,一個音唱劈了,可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李九仁,根本沒有在意到這小小的變故。
4
傍晚時分,司機催二人回程,說是臨行前李兆祥吩咐過,一定要在入夜前回家。
李九仁還有些戀戀不舍,玉卿卿卻是沉默著應(yīng)了。
車子駛出天津沒多久,李九仁從懷里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好幾個小布兜,打開一看,什么果脯干貨、大棗、龍眼一應(yīng)俱全。李九仁把那些吃食兒整整齊齊地擺好,獻寶似的扯著玉卿卿的袖子,眨著一雙人畜無害的大眼睛,問道:“媳婦兒,你想吃哪個?”
從出城以后玉卿卿就一直心不在焉,她扭頭望向窗外,就是不肯給李九仁一個正臉。
“你自己吃吧?!?/p>
李九仁愣頭愣腦的,揉了揉干癟的肚子,搖搖頭道:“不吃了?!?/p>
玉卿卿聽他語氣懨懨,終于扭過頭來,無奈地問道:“怎么不吃了?這不都是你最喜歡吃的嗎?”
“媳婦兒不吃,我也不吃?!崩罹湃收J真地說道,“這都是給媳婦兒的?!?/p>
玉卿卿咬著唇,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李九仁。
“少爺……”
話還沒說完,只聽“砰砰”幾聲,四輛黑車從前后左右四個方向開來,撞上了他們的車子。激烈的沖撞中,李九仁懷中的小零嘴撒了一地。此刻他卻也顧不上那些了,扭過身子抱住玉卿卿,想用自己的身體幫她緩解撞擊力帶來的傷害。
好不容易車子停穩(wěn),司機一看情況不對,正要拔槍,又聽幾聲槍響,從黑車?yán)镢@出幾個人抬手開槍,頃刻間了結(jié)了司機的性命。
那些人來勢洶洶地將車子圍了起來,目露兇光。
玉卿卿只覺得手腕被人捏得生疼,原來是李九仁緊緊地抓著她。他的眼中流露著恐懼,可還是勇敢地把她護在身后。
“媳婦兒,別、別怕……”
這傻子,明明自己正在因害怕而顫抖,卻還能想起來保護她。
玉卿卿反手握住李九仁,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
他們被用槍逼著走下了車,對方并沒有要殺害他們的意思,但顯然也并不打算放他們走。正在這時,一輛黑車緩緩駛來,車門打開后,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男人的年紀(jì)和李兆祥差不多,可目光陰鷙,眼角的刀疤讓他周身散發(fā)著兇猛的戾氣。
男人走到李九仁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果然是一模一樣?!?/p>
李九仁卻像個奓了毛的小獸,在他靠近前的那一刻擋在玉卿卿面前,大聲道:“你……你是誰!不許你……不許你靠近我媳婦兒!”
男人嗤笑一聲,慢慢說道:“一個傻子竟然懂得疼人。傻子,你聽好,我叫馮闊春,是你老子的死對頭?!?/p>
李九仁歪著腦袋,顯然是有些不解。
馮闊春卻不再廢話,朝手下點了點頭,他們立刻將李九仁五花大綁,迫使他和玉卿卿分開。
李九仁這才慌了,他努力地向玉卿卿伸出手,哆嗦著喊她:“媳婦兒!”
玉卿卿不忍,想去拉李九仁的手,卻被馮闊春一巴掌扇在臉上,即刻跪倒在地。
李九仁像瘋了一樣地掙扎起來,他手腳并用,恨不得和馮闊春同歸于盡:“你打我媳婦兒!我殺了你!殺了你!”
馮闊春卻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他一把揪起地上的玉卿卿,將她提到眼前,陰沉地說道:“回去告訴李兆祥,想讓他兒子活命,就乖乖撤出北平城。否則……”
剩下的話,馮闊春沒有說完,實際上也不用說完。他毫不憐香惜玉地將玉卿卿扔回地上,帶著手下和李九仁走遠。
可憐李九仁還在掙扎,細皮嫩肉很快被粗糙的麻繩磨出了血,也破了皮。但他仿佛也不知道疼,而是一顆心都放在玉卿卿的身上:
“媳婦兒!媳婦兒!”
那一聲聲呼喊猶如一把錘子,一下下地敲打在玉卿卿的心上,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九仁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玉卿卿跌坐在地,似乎是在消化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又似乎是被人抽去了魂兒。
一身狼狽的玉卿卿跌跌撞撞地回了李府,冷靜地將發(fā)生的種種都告訴了李兆祥。李兆祥急火攻心,竟然生生吐出一口老血,把那些姨太太急得花容失色。
玉卿卿站在一旁,卻荒謬地覺得這一切好像都和她沒有關(guān)系。
5
顧念著李九仁安全的李兆祥最終還是決定,答應(yīng)馮闊春的要求,撤出北平城。
換人這日,李兆祥按照馮闊春的要求,遣自己的部隊先行出城數(shù)十里,只帶親眷來接李九仁。李兆祥帶著玉卿卿等到晌午,幾輛黑車才緩緩開到他們面前停下。
兩個士兵押解著李九仁下了車。他們用力地往前一推,李九仁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兒子!”李兆祥心疼不已,連忙想迎上去,卻不想一個人影從他面前閃過——平常對李九仁不冷不熱的玉卿卿,居然搶在他前面朝李九仁跑去。
玉卿卿快步扶起地上的李九仁。
李九仁抬起頭來看她。
玉卿卿心中一顫,她的手指死死地摳著他的胳膊,張著嘴巴半天發(fā)不出聲音來。
李兆祥這時已經(jīng)小跑過來,他關(guān)切地問道:“兒子,你沒事兒……”
槍響!
李兆祥難以置信地低下頭,他的腹部多出一個彈孔,大片殷紅的血彌漫開來。而李九仁的手中,握著一把精巧的手槍。
“九仁……”李兆祥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自己的兒子拔槍相向。
“怎么你的兒子只有李九仁一個嗎?”
“李九仁”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李兆祥,臉上沒有了癡傻。
“你……你是……”李兆祥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
“我是李九慈,你的二兒子?!崩罹糯瓤拷钫紫榈亩叄吐曊f道,“你放心,你死之后我會帶著你的部隊和馮闊春合作。我會向你證明,我比那個傻子要強得多?!?/p>
一代梟雄李兆祥就這樣閉上了眼睛,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
李九慈的臉上終于閃過大仇得報的得意,他轉(zhuǎn)向跌坐在一旁的玉卿卿時,表情終于稍有和緩。他朝她伸出手,道:“卿卿,這次多虧有你?!?/p>
玉卿卿看著那只纖長白皙的手,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她沉默著避開了李九慈的手,輕聲問道:“你可知道,卿卿是夫妻間的愛稱?你別這么叫我,我聽著別扭?!?/p>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面露疲憊之色。仿佛方才那一場戲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
李九慈卻笑道:“怎么,你真把那傻子當(dāng)成是丈夫了?”他話鋒一轉(zhuǎn),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他道,“不過,就算你還把他當(dāng)丈夫,他也不會再把你當(dāng)成是卿卿了。別忘了,從一開始你就在騙他。而現(xiàn)在,你是殺死他爹的幫兇。”
玉卿卿攥緊藏在袖中的手,冷聲道:“哪來那么多廢話?你走不走?這里血腥氣太重,我不想待著了。”
有部下來問李九慈要如何處理李兆祥的尸體,玉卿卿搶在李九慈之前答道:“他惡貫滿盈,就讓他暴尸荒野,等野狗啃了他的軀體,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p>
李九慈滿意地點點頭,讓部下就按照玉卿卿說的去辦。他擁著玉卿卿帶她離去,戲謔著說道:“卿卿,你到底是娘一手教出來的。難怪她一直說,你比我狠……”
玉卿卿跟隨李九慈回到馮闊春的府邸,馮闊春還在因為剿降了李兆祥的小半部眾勢力而開心不已。
馮闊春道:“那些人不過都是殘兵敗將,李兆祥不在,他們一個個繳械投降,老子這次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彼笙?,動作便輕薄了起來,粗糙的大手撫摸上了玉卿卿的臉,“你這小丫頭倒有兩把刷子,上次我打疼了你,你可別見怪?!?/p>
玉卿卿不著痕跡地避開馮闊春的手,扭頭問李九慈:“我的房間在哪兒,我要去沐浴休息?!?/p>
李九慈只好一臉無奈地給她指了個方向。玉卿卿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等會兒帶我去見李九仁?!?/p>
她頓了頓,像是安撫李九慈,又像是寬慰自己,低聲道:“是死是活,總要有個了斷?!?/p>
6
換上一身新衣服的玉卿卿跟在李九慈的身后,任他打開小黑屋的門。
這里暗無天日,只有當(dāng)開門時,光線才闖進房間里。
玉卿卿一眼看見蜷縮在角落里的李九仁,幾日不見,他瘦了一大圈,再不是平日里那個富態(tài)的白面饅頭。
李九仁慢慢地抬起頭來,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睛。等他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光線,看見玉卿卿的時候,一直沒有生氣的人好像突然復(fù)活了!
“媳婦兒!”李九仁大叫一聲,手腳并用地想要爬起來,卻又虛弱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玉卿卿眼尖,看見他潰爛的傷口,還有被鐵鏈拴住的四肢。
“媳婦兒……她可不是你的媳婦兒?!崩罹糯刃χ驍嗔死罹湃实脑?,他走到李九仁面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李九仁便捂著肚子,彎腰咳嗽起來。
玉卿卿握緊拳頭,指甲陷進肉里,疼痛感提醒著她一定要保持冷靜。
李九仁痛苦地抬起頭,那雙澄凈的眼睛里透著絕望,他艱難而執(zhí)著地向玉卿卿求證:“媳婦兒,他們說,他們說爹死了,他們是騙我的,對不對?爹還在家里,等我們吃飯,對不對?”
玉卿卿閉了閉眼睛,她在李九仁面前蹲下,輕聲道:“他們沒騙你,騙你的人是我?!?/p>
李九仁怔怔地看著她,玉卿卿避開了他的視線。這傻子,竟然心思純良到連苛責(zé)都不會。
玉卿卿說:“李九仁,我是你娘收養(yǎng)的義女,我接近你,不過是為了替她報仇。”
如果可以的話,玉卿卿真的很想忘記,但是她不行,所以她得帶著那些仇恨,度過殘生。
事實上,在她小的時候,給了她一個熱包子、又送她去老班主那兒的人是李九仁和李九慈的娘——玉三娘。
玉三娘見她孤苦無依,便收了她做義女,也因此認識了小她三歲的李九慈。她將玉三娘當(dāng)恩人那樣侍奉著,玉三娘卻在她十四歲那年患上惡疾。在玉三娘離世之前,她給她講了一個有關(guān)仇恨的故事。
故事里,李兆祥見異思遷、心狠手辣。他想將她和兩個剛咿呀學(xué)語的孩子扔下井淹死。多得她拼死才救回了李九慈,逃出了李兆祥的魔爪。她好不容易將李九慈養(yǎng)大,為的就是要向李兆祥報仇。
玉三娘對她說:“卿卿,從今以后,你一定要幫著九慈,否則,你就是忘恩負義,我在九泉之下絕不原諒你!”
對于如何報仇,李九慈有著周密的計劃——他竟然主動找上了馮闊春,利用雙生子這點說服了這位李兆祥的老對頭,和他達成協(xié)議;跟著,他將玉卿卿安插到李兆祥身邊做眼線,為的就是騙取李家人的信任。
玉卿卿說到這里,頓了頓,道:“這項任務(wù),我完成得很好。李家上上下下都被我騙得團團轉(zhuǎn),尤其是你,李九仁。”
李九仁看著玉卿卿,嘴巴張張合合,未語淚先流。
“說要帶你回娘家,也是假的。不過只把你騙出來,讓馮闊春有機會擄走你,用來要挾李兆祥罷了?!庇袂淝渖钗豢跉?,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李兆祥已經(jīng)死了,我?guī)透赡飯罅顺穑銢]什么必要再瞞著你了?!?/p>
“爹不是壞人……爹不是壞人……”李九仁喃喃自語。
李九慈冷笑道:“在你看來,他當(dāng)然不是壞人,他那么疼你。哼,李九仁,我和你一胎同胞,憑什么你就有這么好的福氣?你明明是個傻子,卻使得李兆祥性情大變,對你百般疼愛;你憑什么從小錦衣玉食,而我卻是在陰暗和仇恨中長大?”
李九仁卻對李九慈的質(zhì)問置若罔聞,他看著玉卿卿,語無倫次地說道:“媳婦兒……媳婦兒不是壞人?!?/p>
玉卿卿不忍再看下去,她別過頭不再看他,輕聲道:“李九仁,我念在你對我一片真心,三日后,我最后請你聽一場戲。戲終人散,你去給李兆祥作伴吧?!?/p>
說罷,玉卿卿起身離去,將李九仁的呼聲拋之腦后。
李九慈笑她多此一舉,玉卿卿卻說,干娘沒有說過要殺李九仁,是你嫉妒他擁有你沒有的一切,才要對他動手。你決定好的事兒,我改變不了。但只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他死前留些尊嚴(yán)。他要什么,都滿足他吧。
李九慈冷哼一聲,到底沒有拒絕。
7
玉卿卿斜倚在窗邊,窗外人聲鼎沸,原來是馮闊春為了慶賀自己入駐北平城而大擺宴席,順便請客人聽?wèi)颉?/p>
他聽的這折戲,自然是玉卿卿唱的,白娘子和許仙的《斷橋重聚》。
玉卿卿關(guān)上窗戶,將那些喧囂吵鬧的人聲隔絕在外。她覺得煩,這出戲,本來也不是唱給他們聽的。
窗戶關(guān)好的時候,門開了。馮闊春的部下帶著神情恍惚的李九仁走了進來。玉卿卿揮揮手,他們便退下了。
她和李九仁相對而站,李九仁就是不肯開口說話。
玉卿卿只好走上前,問道:“聽他們說,你想見我?”
李九仁點點頭,道:“我想,我想幫媳婦兒畫眉?!?/p>
玉卿卿一怔,只覺得心里百感交集,五臟六腑都被一只手緊緊攥住撕扯,疼痛難當(dāng)。她失聲問道:“你不恨我?”
李九仁茫然地看著玉卿卿,玉卿卿卻如鯁在喉。
這傻子的心性,從來都不能以正常人的想法去衡量。他不懂得恨為何物,也絲毫不在意。又或者是說,他對愛恨有著自己的釋懷和理解。
他人傻,心卻不傻。他的通透,足以讓許多人都為之羞愧汗顏。
李九仁傻乎乎地說道:“我死了,就能去陪爹了。死之前,我想給媳婦兒畫眉?!彼拖骂^,有些難過地笑道,“話本里說,丈夫都是要給媳婦兒畫眉的。可是媳婦兒不讓我靠近,我還沒給媳婦兒畫過眉呢?!?/p>
玉卿卿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讓心酸被人看出。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牽著李九仁的手,來到妝臺前坐下。她拿起一根眉筆,塞進李九仁的手里,問道:“那你會畫眉嗎?少爺?”
見李九仁搖頭,玉卿卿便將他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
鏡中,她好像依偎在李九仁的懷里,而李九仁正把著她的手,在她的牽引下一下一下地勾勒著她的眉毛。
古人常說,舉案齊眉,也不過如此。
李九仁的動作萬分珍惜,好像真把她當(dāng)成是個什么寶貝兒,萬般的小心呵護著。一雙柳葉眉很快在玉卿卿的臉上成了形。她扭頭看李九仁,傻子傻笑道:“媳婦兒真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眉筆,有些局促地將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訕笑著道:“眉畫好了,我該走了?!?/p>
“少爺!”玉卿卿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李九仁不解地看著她。
玉卿卿忽然勾唇一笑,溫柔如水卻又滿含著情意。她問:“你想不想,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不等李九仁回話,玉卿卿閉上眼睛,朝李九仁的嘴巴吻了上去。她吻得大膽勇敢,素手撩開了男人身上的衣裳,小心避過那些傷口,朝更深的地方探去。
李九仁的臉漲得通紅,可竟也懂得遵循本能,回應(yīng)著玉卿卿的吻。
她拉他到床上躺下,半坐在他的身上,怔怔地看著他。李九仁有些害羞,緊緊地拉著她的裙角,喊她:“媳婦兒……”
玉卿卿便如大夢初醒,微笑著俯下身子,雙手撐在他腦袋兩側(cè),喊道:“相公?!?/p>
李九仁被這一聲喚得更癡了。
“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么喜歡我?”
李九仁憋了半晌,才道:“喜歡就是喜歡,哪里有緣由呢?”
玉卿卿一怔,忽然笑了起來。是啊,李九仁說得對,他們總愛追究愛恨的原因,但事實上,一切其實本如李九仁說的這樣——這世上的一切,哪有那么多緣由?
玉卿卿吻他的額頭,道:“相公,你要長命百歲,福壽康安?!?/p>
李九仁扶著她的腰,卻不無沮喪地想到,聽完了戲,他就要死了,恐怕這一點永遠都沒辦法幫玉卿卿辦到了。
……
一個小時后,有人來通知玉卿卿上臺。她扭頭看向躺在床上昏睡的人,一顆一顆地扣上扣子,向門外走去。
她踩著鼓點兒登了臺,看那臺下坐滿了人。馮闊春和他的賓客們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了,唯有李九慈正在四處找什么。
玉卿卿當(dāng)然知道他是在找李九仁,可她已經(jīng)亮了嗓子開唱。
她唱白素貞和許仙斷橋重逢,那負心漢懊悔自己錯信法海老禿驢,誤會了白素貞對自己的心意。
玉卿卿想,這世上若是有后悔藥就好了,可以讓人從來一次。
正在這時,只聽“砰砰”幾聲槍響,小小的庭院被人沖開,為首的那個,正是李兆祥!
臺下立刻亂成一團,馮闊春被打得始料不及,想要糾集部眾,卻發(fā)現(xiàn)之前俘獲的李兆祥的人手都倒戈相向。再加上他放松了警惕,根本沒有安排多少兵力在府邸周圍,很快就死于李兆祥的槍下。
玉卿卿站在臺上,冷眼看著腳下的一切。
李兆祥直直朝玉卿卿本來,問道:“九仁呢?”
“在我的房里,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安眠藥,他睡得正香?!彼D了頓,看著李兆祥臉上沾著的鮮血道,“你擦了臉再去見他,別讓他瞧見這血腥氣?!?/p>
李兆祥慌忙應(yīng)了,先去救他寶貝兒子。
“玉!卿!卿!”
玉卿卿回過頭,看見雙目赤紅的李九慈。他咬牙切齒地質(zhì)問道:“你背叛了我娘!背叛了我!”
玉卿卿搖搖頭,道:“是干娘騙了我們?!?/p>
原來,當(dāng)年的故事并不如玉三娘所說。相反,李兆祥待玉三娘極好。只可惜,玉三娘愛的不是他。她愛上了李兆祥的副官并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只是那副官不久之后便戰(zhàn)死沙場。玉三娘認定是李兆祥對情郎下了殺手,發(fā)誓要為情郎報仇。她本是要帶著兩個兒子一起逃離李家,卻在那時發(fā)現(xiàn)大兒子李九仁是個智障。玉三娘不想被李九仁連累,便狠心將他留下。
“所以,不是干娘拼死救下了你,而是她拋棄了李九仁。因為她知道,一個傻子沒有辦法幫她報仇,所以她選擇了你?!?/p>
“不可能……不可能!”李九慈不敢相信,支撐他活到現(xiàn)在的仇恨竟然只是一場謊言,他像瘋了一般咆哮著。
李兆祥說,其實他早知玉三娘和副官有染,不過是太愛她,舍不得放她走,才愿意睜只眼閉只眼。副官的死純屬意外;他還說,他早就知道李九仁并非他的親生兒子,不過是愛極了玉三娘,才甘愿待他視如己出。
最后,李兆祥說,其實他剛看見玉卿卿的時候就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因為玉三娘也是唱青衣出身的。他那時告誡過李九仁,讓他離玉卿卿遠一點,否則玉卿卿遲早會害了他。
李九仁卻說:“媳婦兒就是媳婦兒,我愛她,她不是壞人。”
這一切,都是在李九仁被抓后,李兆祥跟她攤牌告訴她的。
玉卿卿大為震驚,也正是在那時,她和李兆祥商量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計策:她和李兆祥單刀赴會,讓李兆祥假死于李九慈之手,使馮闊春放松警惕。那日她讓李九慈不要處理李兆祥的尸身,就是為了讓他提前安排的手下有機會將他救走。而她,則繼續(xù)留在馮闊春和李九慈的身邊,想辦法將李九仁救出來。
一片兵荒馬亂中,還在昏睡中的李九仁已經(jīng)被李兆祥救了出來。這一幕卻深深刺激了李九慈,他像瘋了一樣拔出槍,對準(zhǔn)李九仁的眉心,扣動了扳機。
槍響之后,倒在槍下的卻是玉卿卿。
她替李九仁擋了這一槍,大片的鮮血在她的胸口綻放,宛若開出一朵猙獰鮮艷的花。
李兆祥的部下立刻將李九慈扣下,李兆祥扶著李九仁跑到玉卿卿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李九慈瘋狂地怒吼。
玉卿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扭頭看著還在熟睡中的李九仁,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他是我丈夫,我得護著他?!庇袂淝錃馊粲谓z地說道,“我對干娘發(fā)過誓,如若忘恩負義,必將身首異處,不得好死。這是,我的報應(yīng)?!?/p>
她費力地將自己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把上面的血跡擦干了,才敢去牽李九仁的手。
她對李兆祥說道:“他醒了,若是問起我,就告訴他,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想見到我,就得好好活著,直到壽終正寢?!?/p>
接連受到重創(chuàng)的李九慈已經(jīng)瘋了,他雙眼赤紅,笑出了淚。
“玉卿卿,你居然愛上了一個傻子,哈哈,哈哈哈!”
玉卿卿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眼中有淚,卻說道:“胡說,我才不愛他。”
尾聲
玉卿卿奉著干娘的意思來到北平城時,正值酷暑。好不容易依托著老班主的關(guān)系在這里找了個戲園子,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等李家父子上鉤。
那時李九仁在臺下,看著臺上的玉卿卿衣袂翩躚,愣是看傻了眼。那之后,他一連三個月坐在頭排的位置,一箱箱往臺上扔他的寶貝。
要說那寶貝若是真金白銀還就算了,偏偏還不是,都是李九仁心愛的小玩意兒,什么五芳齋的糖糕、泥人張的孫悟空、拐子李的風(fēng)箏……久而久之,又有更多人來看李九仁這個笑話。
那會兒,李九仁每天定點定時往后臺跑。可他明明喜歡極了玉卿卿,也不敢上前同她說話,每天只敢站在簾子外面,透過縫隙去看上妝、卸妝的玉卿卿。
有時玉卿卿掀簾子走出來,他便會悶著頭往玉卿卿手里塞點什么吃食兒,然后紅著臉跑走。
有一次玉卿卿著實口渴,便喝了他送來的吉祥齋的酸梅汁,當(dāng)真是生津止渴,齒頰留香。她的心情沒來由的大好,見李九仁還躲在門簾子后面,便起了想要逗弄他的意思。
她招招手,把那傻子喚了進來。李九仁期期艾艾的,還沒說話,臉先紅了個大半。
玉卿卿問:“這是你給我買的呀?”
李九仁點點頭。
“我很喜歡,謝謝你?!?/p>
李九仁聽后大喜,撓著頭發(fā)憨笑兩聲,傻乎乎地問道:“那你,那你喜不喜歡我呀?”
那時玉卿卿面上一紅,拿眼睛瞪他,說出來的話里卻藏著口是心非的嬌嗔:
“胡說,我才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