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超（山東省法律援助中心主任 ）

劉 暢（西南大學法學院）

自2006年河南省修武縣值班律師試點工作成功以來，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各省市地區(qū)廣泛推行。隨著2014年《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和2016年《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的出臺，值班律師制度日益成為“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制度改革的重要內(nèi)容，受到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高度關注。

2017年8月29日，“兩院三部”出臺《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 10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與司法部聯(lián)合出臺《關于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的辦法》。這兩項制度的出臺，是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制度改革中的又一重大舉措，同時也對值班律師制度的發(fā)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戰(zhàn)。如何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完善和健全值班律師制度，最大限度維護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訴訟權利，加強人權司法保障，促進司法公正，需要我們進一步進行實踐探索和學理討論。

一、值班律師制度的運行現(xiàn)狀

從最初的試點工作開展到現(xiàn)在，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已經(jīng)運行了11年之久。通過這11年的實踐，值班律師制度在全國得以普遍推行，運行機制已經(jīng)基本建立，但也暴露出制度本身以及相關保障機制中的問題。

（一）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取得的成果

1.值班律師制度在全國普遍推行

（1）試點階段。從2006年7月到2008年1月，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和我國商務部、司法部共同確定河南省焦作市修武縣作為我國首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項目試點，“首期選聘 18 名值班律師參與試點項目，分別在縣法院、公安局、看守所、城關派出所各設立一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辦公室，項目期間共接待咨詢事項1735起、接待來訪人員1953人，其中幫助解答咨詢1161起、引導申請法律援助171起、引導至相關部門267起以及其他136起”①阮蘭泉：《中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初探》，《河南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學報》，2009 年第 4 期。。2008 年7月，焦作市看守所法律援助值班律師辦公室設立，與修武縣看守所值班律師辦公場所相比，在很多方面有了進一步的完善。試點項目結束后，值班律師工作在焦作市率先實現(xiàn)了全覆蓋，2008年7月，鄭州中級人民法院也設立值班律師辦公室。2009年，河南省內(nèi)共設立了22個值班律師辦公室，涉及的場所覆蓋法院、看守所、公安局等部門。

（2）全面推行階段。繼河南省試點成功后，值班律師制度在全國各省市逐步推行。2014年，中央深化體制改革領導小組正式將“在法院、看守所設置法律援助值班律師辦公室”列為司法體制改革的重要內(nèi)容。這標志著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被納入國家司法體制改革的整體框架之中，也使得這一制度的發(fā)展迎來最大的戰(zhàn)略機遇。隨后，全國人大常委會首次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18個大中城市進行“刑事速裁程序”的試點工作，并在試點過程中全面推行了值班律師制度。

2016年，隨著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啟動，值班律師制度更是在那些被告人可能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中得以推行。根據(jù)這一制度，法律援助值班律師主要是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

截至207年10月底，全國共建立看守所法律援助工作站2300余個，覆蓋率達到88%，人民法院法律援助工作站1700余個，覆蓋率51.7%，河南、浙江、山東等省份還實現(xiàn)了看守所和人民法院法律援助工作站全覆蓋。2017年以來，各地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共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解答咨詢16.7萬余人次，轉交法律援助申請1.9萬件②數(shù)據(jù)來源：http://www.moj.gov.cn/9y28rzb/index.html。訪問時間：2017年11月1日。。值班律師積極參與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積極參與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在保障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權利、提高司法活動的透明度和效率、促進司法公正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3）制度確立階段。2017年8月29日《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的出臺，對值班律師的產(chǎn)生方式、工作地點、工作方式、工作內(nèi)容以及監(jiān)督管理等方面進行規(guī)定，成為第一部較為系統(tǒng)、完整規(guī)定值班律師制度的全國性指導文件，全面規(guī)范了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標志著我國值班律師制度基本確立，也標志著值班律師工作進入了全面發(fā)展、完善的新階段。

2.值班律師制度運行機制已基本建立

（1）值班律師的工作方式和內(nèi)容得以固定。目前我國值班律師工作主要采取工作站值班和電話值班相結合的方式，法律援助機構可以根據(jù)法院、看守所的實際情況，選擇設立工作站并安排人員值班，或者安排人員電話值班提供法律服務。根據(jù)《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的規(guī)定，值班律師具體職能包括：解答法律咨詢；引導和幫助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及其近親屬申請法律援助，轉交申請材料；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試點中，為自愿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對檢察機關定罪量刑建議提出意見，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應當有值班律師在場；對刑訊逼供、非法取證情形代理申訴、控告。

（2）值班律師的監(jiān)管責任已經(jīng)明確。值班律師是特殊的法律援助，為刑事案件嫌疑人、被告人提供免費便捷的法律服務屬于政府責任的范疇，因此值班律師的監(jiān)管責任由各級法律援助機構承擔是應然之事。在實踐中，法律援助機構對值班律師的監(jiān)管責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選拔確定值班律師人員名單。法律援助機構綜合社會律師和法律援助律師政治素質、職業(yè)道德水準、業(yè)務能力、執(zhí)業(yè)年限等確定法律援助值班律師人選。二是安排值班計劃。法律援助機構根據(jù)實際需要安排值班律師按值班時間表輪流值班，形成固定的值班次序。三是監(jiān)督值班律師工作。包括值班律師是否盡職盡責，是否存在違反法律、違反執(zhí)業(yè)紀律、違背職業(yè)道德或者誤導當事人的情形，以及是否在值班過程中代班曠班、收受財物、利用值班便利招攬案源、介紹律師有償服務及其它違反值班律師工作紀律的行為。四是對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運行進行業(yè)務指導，組織開展業(yè)務培訓。

（二）運行中暴露的問題

1.制度定位不準確

（1）值班律師身份定位不清晰。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運行了十多年，但時至今日仍然有很多學者、律師、司法人員將“值班律師”概念與“律師值班”“辯護律師”以及“法律援助律師”等相關概念混淆。這種概念的混淆不僅僅造成學理上的定義不清，更是在實踐中導致了值班律師是否享有辯護人身份的不明確。

《速裁辦法》中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申請?zhí)峁┓稍模瑧敒槠渲概煞稍蛋嗦蓭煛?，《認罪辦法》中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沒有辯護人的，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通知值班律師為其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對比兩《辦法》中對于值班律師定位的規(guī)定，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速裁辦法》中值班律師工作被定位為“法律援助”，而在《認罪辦法》中被定位為“法律幫助”。那么，“法律幫助”是否等同于或者屬于“法律援助”？對此問題理解的分歧就導致了對“值班律師是否應當與法律援助律師一樣具有辯護人身份”問題回答的分歧，進一步導致了值班律師是否有會見、閱卷、調查權以及出庭辯護權不明。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吳宏耀提出，與辯護律師相比，值班律師是一次性、一站式的，其職能就是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幫助”③譚世貴、賴建平：《“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背景下值班律師制度的構建”研討會綜述》，《中國司法》，2017年第6期。，不具有辯護人的身份。湖南大學法學院教授謝佑平則認為，值班律師制度的根基不是我國的刑事訴訟法，而是憲法，憲法是值班律師制度的制度支撐；值班律師制度是對憲法上規(guī)定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權獲得辯護”原則的貫徹落實；值班律師是法律援助的一部分，法律援助的范圍也因此而得到了擴大。值班律師在辯護權的問題上，范圍不應當受到限制，應該賦予值班律師辯護的職能④譚世貴、賴建平：《“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背景下值班律師制度的構建”研討會綜述》，《中國司法》，2017年第6期。。

（2）值班律師服務對象不明確。目前我國值班律師主要分為駐偵查機關值班律師和駐法院值班律師兩種，服務對象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但在實踐中，值班律師的服務對象仍需得到進一步明確。問題主要出現(xiàn)在針對看守所關押的已決犯、被害人或自訴人及其近親屬、在押犯人提供值班律師服務的情形。

駐偵查機關值班律師的服務對象普遍認為主要應為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但在一些地區(qū)的實踐中會遇到被判處拘役或者判處有期徒刑后實際應執(zhí)行刑罰不足三個月的已決犯，在看守所服刑期間尋求值班律師法律幫助的情形。

值班律師在法院值班時，除了刑事案件的被告人，往往還會接觸到被害人、自訴人及其近親屬等，這些人在參加訴訟的過程中，也會就案件的實體或程序問題產(chǎn)生疑惑，也需要尋求律師幫助。

另外，在我國法律援助實踐中，駐監(jiān)獄的法律援助工作站已經(jīng)投入使用，但是律師為已決犯提供的諸如代為申訴、代寫文書等服務是否屬于值班律師制度的范疇，還未有定論。

2.保障制度不完善

（1）協(xié)同機制缺位。實踐中偵查部門和人民法院工作人員的協(xié)同配合對值班律師工作的開展尤為重要，但現(xiàn)實中這種協(xié)同配合有時并不盡人意，主要體現(xiàn)在值班律師的值班場所、辦公設施、服務通道等沒有得到有效的保障。其中最突出的表現(xiàn)是值班律師在看守所的值班地點通常設置在看守所大門外，距離監(jiān)區(qū)較遠，并且值班律師沒有出入監(jiān)區(qū)的便利。例如上海市共設置看守所法律援助工作站共20個，但其中只有7個設在監(jiān)區(qū)內(nèi)。這種場所保障機制的欠缺使值班律師無法“零距離”接觸到服務對象，間接導致了值班律師無法發(fā)揮一項關鍵職能——幫助排除非法證據(jù)。

非法證據(jù)排除是值班律師制度最重要的職能之一。2017年9月28日，司法部發(fā)布的6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典型案例分別涉及到值班律師解答法律咨詢、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幫助進行程序選擇、幫助犯罪嫌疑人申請法律援助、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提出意見、見證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等職能的發(fā)揮,但對《意見》中規(guī)定的排除非法證據(jù)職能并未體現(xiàn)。事實上，值班律師對于收集證明證據(jù)非法的證據(jù)和提出排除非法證據(jù)的申請所發(fā)揮的作用確實非常有限，這種缺陷體現(xiàn)為值班律師提供幫助的時間總落后于偵查活動發(fā)生的時間，使值班律師在監(jiān)督偵查活動合法性、收集非法取證的證據(jù)上無法發(fā)揮應有的作用。筆者認為該職能行使不力的主要原因在于值班律師在值班時，并不能對監(jiān)區(qū)內(nèi)發(fā)生的偵查活動有同步的了解，導致即使后來嫌疑人向值班律師提出有非法證據(jù)存在，此時也很難再進行證據(jù)收集。

（2）人員監(jiān)管機制不獨立。值班律師應獨立于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但在之前的實踐中，法律援助機構將對值班律師的監(jiān)管工作與對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的監(jiān)管工作放在一起進行的做法較為普遍。一方面，值班律師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的選派共用名單或律師庫，導致值班律師值班工作與接受傳統(tǒng)法律援助指派工作發(fā)生時間和身份上的沖突。例如，一名律師在值班期間幫助當事人申請法律援助，該律師是否可以被指派為該案的法律援助律師？若接受指派，之前的工作是屬于值班律師工作內(nèi)容還是傳統(tǒng)法律援助工作內(nèi)容？這些疑問在現(xiàn)實情況下還無法得到滿意回答。另一方面，將值班律師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的監(jiān)督、評估、培訓工作放在一起進行，導致監(jiān)督方式、評估標準和培訓內(nèi)容的針對性不強，流于形式。

（3）經(jīng)費保障機制不健全。值班律師服務作為國家提供的法律服務，應當由各級財政提供經(jīng)費支持，經(jīng)費是值班律師制度運行的基礎保障。然而，在我國值班律師制度運行中，經(jīng)費問題成為制約其發(fā)揮價值的主要原因之一。

經(jīng)費問題首先體現(xiàn)在來源保障上。我國目前只有少數(shù)地區(qū)的財政部門出臺文件將值班律師的補貼費用來源以制度的形式確定下來，大多數(shù)地區(qū)的值班律師補貼費用仍然沒有納入財政撥款預算內(nèi)。例如，山東省濟寧市的值班律師工作開展仍然是由律師免費提供服務，沒有任何值班補貼，大大影響了律師值班的積極性。筆者在調研中了解到，一些地區(qū)嘗試通過政府采購途徑解決值班律師經(jīng)費補貼的問題，但由于政府采購的對象只能是單位而不能是律師個人，所以只能由一個或幾個律所承擔該地的值班律師工作，由律所再安排其工作人員提供值班服務，這又產(chǎn)生了值班律師人選素質難保障、值班工作難監(jiān)管等問題。

關于經(jīng)費保障的第二個問題在于補貼標準。值班律師服務不同于傳統(tǒng)的法律援助服務，傳統(tǒng)法律援助采用計件補貼的辦法，值班律師提供法律服務很難計算案件數(shù)量，因此多數(shù)地區(qū)采取了按天補貼的辦法。但按天補貼的標準相比于律師在當?shù)氐钠骄召M標準來說，差距懸殊。值班律師提供服務比傳統(tǒng)法律援助服務更需要律師的積極性、主動性和責任心，然而過低的補貼水平不能將更優(yōu)秀的人才資源吸納到值班律師隊伍中來，也不能保證值班律師的服務質量。

3.銜接機制仍欠缺

隨著我國深化司法改革力度加大，刑事司法領域逐步推行了認罪認罰從寬、律師代理申訴、刑事辯護全覆蓋等一系列新制度，但值班律師制度與這些新制度之間的銜接機制仍處于欠缺的狀態(tài)。

值班律師制度雖然是比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中國更早生根的制度，但其確實是伴隨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發(fā)展而又重新成為司法制度改革熱點的。如何使值班律師制度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得到有效適用，發(fā)揮出其應有的實體價值和程序價值，是對法律援助機構和值班律師本身的重大考驗。

2017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法部聯(lián)合下發(fā)《關于逐步實行律師代理申訴制度的意見》，要求申訴案件應當由律師代理進行，方式可以是自行委托代理或者法律援助代理?！兑庖姟诽岬綉剿鹘⒙蓭燅v點工作制度，雖然沒有明確指出與值班律師制度的關系，但筆者認為律師駐點代理申訴制度與值班律師制度有內(nèi)容上的交叉，有必要完善二者之間的銜接機制。

推行刑事辯護全覆蓋工作后，值班律師與刑事辯護律師的工作之間的銜接機制將成為必需，實現(xiàn)二者之間的高效交接也是值班律師制度有效運行的當然需要。

二、值班律師制度的完善路徑

通過對10多年來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實踐的考察，結合外國實踐經(jīng)驗，筆者認為，應當首先明確值班律師的法律定位，這是解決其他很多問題的關鍵；在此基礎上，完善保障機制是值班律師制度順利運行的必然要求；最后，應將值班律師制度建設融入“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制度改革大浪潮之中，避免制度之間的沖突和掣肘，使之與其他制度相互銜接，緊密配合。

（一）應明確值班律師的法律定位

1.厘清相關概念

（1）“值班律師”與“律師值班”。“律師值班”是對律師在法律援助工作站和12348法律咨詢熱線平臺值班工作的統(tǒng)稱，其中包含了值班律師在看守所、檢察院、法院的值班工作，也包括了律師解答對民事、行政、勞動糾紛等案件的咨詢工作。

“值班律師”是指在偵查機關辦案場所、人民法院設立的針對刑事訴訟案件嫌疑人、被告人提供相關法律服務的律師。

（2）“值班律師”與“法律援助律師”。根據(jù)聯(lián)合國《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中對于法律援助的規(guī)定，國際上通用的概念只有“l(fā)egal assistance”，在作準中文譯本中直譯為“選任辯護人”及法院“為其指定辯護人”。由此看來，“l(fā)egal assistance”指的是最廣義的法律幫助。而我們通常所講的法律援助是相對于當事人自己聘請律師而言的，主要強調獲得律師幫助的無償性。

值班律師也是一種無償性的法律幫助活動，因此是一種特殊的法律援助形式，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相比，值班律師的不同在于服務的零門檻、及時性和臨時性，以及不具備出庭辯護的職能。除此之外，值班律師應該在地位上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相同。

（3）“值班律師”與“辯護律師”。通過上述對“l(fā)egal assistance”的定義，我們可以得出“對刑事訴訟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幫助的律師都是辯護人”的結論，因此值班律師也是辯護律師。從另一角度說，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對第35 條“辯護人的責任”進行了重要修改，其中把原先的“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修改為“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它與該條前面規(guī)定的“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相并列，構成了實體辯護與程序辯護并重、審判辯護與審前辯護并存的新格局⑤顧永忠、李逍遙：《論我國值班律師的應然定位》，《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7月。。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現(xiàn)代刑事訴訟理論背景下，辯護的概念不再僅僅是出庭時提出的有利于被告人的實體性意見，也同樣包括了審前程序中提出的實體性和程序性意見以及審判程序中提出的程序性意見。基于此概念，目前值班律師當然屬于辯護律師的范疇。

2.明確值班律師的權利

通過以上三對概念的辨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值班律師是特殊的刑事案件法律援助律師，具有辯護人身份，享有辯護人在審前程序中應享有的權利。根據(jù)有效辯護理論，律師所提供的法律幫助應當具有實質價值，而非流于形式⑥陳瑞華：《刑事辯護的理念》，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頁。。會見權、閱卷權以及在場權是值班律師權利的應有之義⑦王瑞劍、冀夢琦：《律師幫助權視野下的值班律師權利探析——以認罪認罰案件為視角》，《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9月。。

（1）會見權。會見是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的重要途徑。首先應當明確值班律師具有會見權，包括值班律師主動會見受援人的權利和受援人要求會見時得以通知和便利之權利。在明確權利存在的基礎上，還應當打通會見渠道，固定會見場所，同時明確辦案人員怠于告知權利、怠于通知會見的責任后果。

（2）閱卷權。閱卷權是辯護權的重要內(nèi)容，是實現(xiàn)有效辯護的基本要求。值班律師通過閱卷才能更加全面地了解案件事實和證據(jù)情況，并依據(jù)所掌握情況對受援人提出咨詢建議或向檢察機關提出量刑意見。應當對值班律師的閱卷權予以明確，規(guī)定其于案件移送審查之日起可以到檢察機關進行閱卷，辦案人員應予以協(xié)助。

（3）在場權。值班律師在場權的確立可以有效監(jiān)督辦案機關在審前程序中的訴訟行為，防止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的發(fā)生，在發(fā)生非法取證行為時能夠保證相關證據(jù)得以保存和固定，便于嫌疑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jù)。因此應該賦予值班律師在嫌疑人接受訊問、偵查人員調查取證等程序中有在場見證或提供咨詢建議的權利。

在值班律師制度適用的重點領域——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在場權還是認罪認罰自愿性的有力保障。應當予以明確值班律師有權在場向被追訴人提供相應的法律咨詢，對辦案機關的權利告知進行解釋。在審查起訴階段，被告人與檢察機關進行量刑協(xié)商時，值班律師同樣有權在場，解答被告人的法律咨詢并監(jiān)督量刑建議的合理性⑧王瑞劍、冀夢琦：《律師幫助權視野下的值班律師權利探析——以認罪認罰案件為視角》，《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9月。。

（二）應完善值班律師制度運行保障機制

1.搭建協(xié)同配合機制

值班律師工作場所的建立、辦公設施的配備以及服務通道的暢通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偵查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辦案人員的協(xié)同配合，因此構建完整的協(xié)同配合機制顯得尤為重要。

在各級政法委的統(tǒng)一領導下，司法行政部門應當與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進行協(xié)商討論，制定適合本地區(qū)實際情況的機關內(nèi)部工作條例，將協(xié)助值班律師的工作職責規(guī)范化，同時明確責任主體和責任形式。積極打造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在法律框架內(nèi)相互制約、配合⑨李立家：《我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的設想與實踐——以從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變化為視角》，《中國司法》，2017年第6期。，應當成為公檢法司機關工作協(xié)調所追求的目標。目前我國已經(jīng)有些地方探索建立了聯(lián)席會議制度，共同研究解決值班律師制度在內(nèi)的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相關困難和問題，真正使值班律師與受援人“零距離”接觸，促使相關工作順利開展。另外，隨著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的試點，圍繞值班律師制度，如何與監(jiān)察委員會協(xié)調，還需要日后進一步思考。

2.完善管理監(jiān)督機制

完善值班律師制度管理監(jiān)督機制的前提在于清楚界定值班律師制度與法律援助制度的關系，應當認識到值班律師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律師既有聯(lián)系，也在工作職能、服務方式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在管理和監(jiān)督值班律師制度運行時，應當將其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工作分別對待。

在值班律師人才庫的選擇上，筆者認為應該主要注意兩個方面：一是要提高值班律師隊伍專業(yè)化水平。如杭州按照標準來推進值班律師隊伍專業(yè)化建設，提高律師的準入門檻，準入資質原來是2年以上執(zhí)業(yè)經(jīng)歷，現(xiàn)在要求執(zhí)業(yè)3年以上，而且是要求律師承辦10件以上的刑事案件。二是在安排值班人員時，應該考慮2～3天為一個值班周期。在值班律師提供法律服務時，往往并不能在一天內(nèi)解決受援人的問題，如果每天都換人值班，將會造成服務上的不連貫，影響值班律師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質量。

同時，應建立獨立的值班律師工作質量評估機制。值班律師在值班期間提供的法律服務一般比較瑣碎，評估起來有一定的難度，因此法律援助機構應該采取形式審查、實質審查、問卷調查相結合的方式進行評估。形式審查由法律援助機構匯總值班期間的服務筆錄、卷宗材料等的形式要件進行審查；實質審查可以由法院、檢察院、專家律師組成評估小組，對值班律師工作中的合法性、合理性和有效性進行評估；問卷調查主要針對受援人，調查值班律師的服務態(tài)度、是否盡到必要的告知義務、是否有收取財物等違紀行為等。應該將值班律師工作質量評估的結果與值班補貼掛鉤，同時與律師考核掛鉤，做到有獎有懲、客觀科學。如湖北嚴格規(guī)范值班律師管理的做法就是很好地范例。湖北省明確取消值班律師資格的幾種情形，并規(guī)定一旦取消，3年內(nèi)不得入選值班律師，而且把這種情況通報給律師協(xié)會。

3.健全經(jīng)費保障機制

為社會提供免費的法律服務屬于政府責任的范疇，由于我國現(xiàn)階段專職的法律援助律師較少，不足以滿足社會對于法律援助的需要，所以社會律師也加入到法律援助事業(yè)中來，并且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在這種情況下，加大經(jīng)費保障的力度是激勵越來越多優(yōu)秀律師從事社會公益事業(yè)的有效途徑。

健全值班律師制度的經(jīng)費保障機制，就要將值班律師值班補貼經(jīng)費從傳統(tǒng)法律援助案件補貼經(jīng)費中獨立出來，制定單獨的核算方法。在這方面，吉林省、黑龍江省等省份都有了較好的經(jīng)驗，將值班律師的補貼標準定為每人每天100～200元，代寫法律文書的再每件補貼100～300元。雖然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標準，但這個標準是否合適仍然需要進一步考量和印證。

另外，經(jīng)費補貼標準不應一視同仁、不加區(qū)分。應當根據(jù)考核將值班律師進行分級，按照級別給予不同的補貼標準，建立經(jīng)費補貼標準的浮動調節(jié)機制。

（三）應健全與其他相關制度的銜接機制

1.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銜接

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特殊職責是在檢察官向嫌疑人講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情形并出示認罪認罰告知書后向嫌疑人分析該制度的自愿性、簡易性以及可能發(fā)生的法律后果，并根據(jù)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向嫌疑人分析是否合理，由其自愿選擇是否適用。若嫌疑人選擇適用，由值班律師見證簽署具結書，并可以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提出意見。

但是嫌疑人認罪認罰并不意味著嫌疑人放棄了在法庭上的辯護權，而值班律師并不具有出庭辯護的職能，這時只能由嫌疑人自行聘請律師或者由值班律師幫助申請傳統(tǒng)的法律援助律師來接手案子。但這種案件的交接工作會大大降低辦案效率，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初衷不符，因此筆者建議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如受援人要求，值班律師可以出庭擔任辯護人，同時經(jīng)費補貼應當酌情增加。

2.與法律援助律師代理檢察申訴案件工作的銜接

筆者建議，在看守所和監(jiān)獄駐點的值班律師可以一并承擔起針對已決犯的代理申訴的部分職能，將代寫申訴書、解答與申訴相關咨詢等工作納入值班律師工作職責中。由值班律師進行及時性、臨時性的幫助后，受援人可以自主選擇自行委托代理社會律師繼續(xù)進行申訴，或者由值班律師幫助申請法律援助律師進行代理申訴。

3.與刑事辯護全覆蓋工作的銜接

據(jù)統(tǒng)計，目前我國刑事辯護率只有30%左右，要實現(xiàn)刑事辯護全覆蓋，法律援助將承擔起更多的責任。因此，值班律師制度與刑事辯護全覆蓋工作的銜接其實就是值班律師制度與傳統(tǒng)法律援助工作的銜接。

筆者建議建立模板化的值班律師工作卷宗，將值班過程中所提供的服務按人按案記錄在冊，便于后續(xù)法律援助律師查閱，減少工作的重復，盡量提高刑事訴訟效率，同時也可以避免前后矛盾不一致。

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對于保持控辯平衡，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實現(xiàn)刑事司法實體正義和程序正義具有重要意義，標志著我國司法制度改革又向前邁出一大步。我們應當立足實踐成果、著眼改革大局，以目標為指引、以問題為導向，從理論到實際、從內(nèi)部到外圍，連點成線、環(huán)環(huán)相扣，以此為路徑全面完善健全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