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寒

去年3月16日，浙江省青田縣人民法院審理了一起過失殺人案：26歲的石晶晶把10歲的“弟弟”黃軍捆綁在樓頂?shù)闹由现缕渌劳?。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法庭上，石晶晶與黃軍的父親黃德明唇槍舌劍，怒斥對方才是這起慘案的罪魁禍首。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隨著庭審的公開，一場同居家庭的愛恨糾纏浮出水面，不免讓人唏噓……

兩個傷心人抱團取暖

故事還要從頭說起。41歲的黃德明是青田縣豫章村人，曾有過一段痛苦的婚姻。前妻因嫌棄黃德明窩囊賺不了大錢，決絕地扔下了當時年僅兩歲的兒子，離開這個家，從此杳無音信。

妻子的離開，讓黃德明一度陷入絕望，甚至想過帶著兒子一起自殺。當他陷入絕境時，大哥黃德林夫婦伸出了援手，黃德明在哥哥一家人的資助下艱難地生存下來。

時光如白駒過隙，兒子黃軍一天天長大了，黃德明一人既當?shù)之攱專刻煸缙鸾o兒子做飯，飯后把他送到學校，晚上做工回來趕忙去學校把兒子接回家。在黃德明心里，兒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令黃德明感到欣慰的是，兒子很聽話，成績也十分優(yōu)異。黃德明暗暗發(fā)誓要拼命掙錢把兒子送進大學。在朋友的慫恿下，黃德明決定賭一把，借了10萬元高利貸搞養(yǎng)殖。然而事與愿違，由于沒有經(jīng)驗，一場豬瘟讓黃德明賠得血本無歸，暴富夢碎的他自此欠下了十幾萬元的高利貸，整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就在黃德明再次走投無路的時候，他迎來了第二段戀情。2012年夏天，黃德明認識了鄰村的陳玉華。陳玉華比黃德明大10歲，有個女兒，陳玉華也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女人：第一任丈夫石偉在女兒3歲時患病去世。2004年，第二任丈夫王杰在車禍中當場死亡。兩段婚姻的創(chuàng)傷，讓陳玉華一度陷入極大的悲傷中，但望著年幼的女兒石晶晶，她還是重新振作了起來。之后她用家里的積蓄和保險公司的賠償金在村里蓋了幢四層小樓，并在一樓開了家小超市。

2006年，16歲的石晶晶初中畢業(yè)沒能考上高中，就跟著村里的姐妹去了杭州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打工。多年來，陳玉華一人經(jīng)營小超市。2012年初，陳玉華因勞累過度患了嚴重的類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而行動不便，打聽到鄰村的黃德明賦閑在家，便聘請他來做幫工。黃德明很珍惜這次工作機會，做事踏實，深得陳玉華的好感。漸漸地，黃德明成了陳玉華生意上的依靠，兩顆飽受婚姻創(chuàng)傷的心也越來越近。

其實黃德明起初對這段感情很猶豫，盡管朝夕相處有了感情，但陳玉華大他10歲，又比自己條件好，這會招致很多冷嘲熱諷。不過他心里也有個小算盤，一是兒子從小就沒有母親，不能讓孩子繼續(xù)在沒有母愛的環(huán)境下長大；二是陳玉華有一些積蓄，她答應(yīng)過要幫助黃德明父子。一番權(quán)衡后，2012年10月，黃德明帶著兒子黃軍和自己養(yǎng)的3頭肥豬來到了陳玉華家，兩人開始了同居生活。

悲涼“繼父”忍辱前行

同居后，黃德明成了這個“新家”的頂梁柱，他把陳玉華家荒廢的地種上了莊稼，洗衣做飯，家里家外一肩挑。這時，放高利貸的人天天追著黃德明要錢，陳玉華拿出4萬元幫黃德明償還了部分債務(wù)，幫他渡過難關(guān)。陳玉華的大義讓黃德明看到了希望，他多次向陳玉華提出去登記結(jié)婚，可是陳玉華都婉言拒絕了。

2013年春節(jié)，在杭州打工的石晶晶回來了。元宵夜，黃德明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再次提出結(jié)婚的事，陳玉華問：“我一個有病在身的女人，你不怕被拖累嗎？”黃德明信誓旦旦地說：“我們都是經(jīng)歷過坎坷的人，就讓我們相互依靠吧?！标愑袢A聽到這兒感動得掉下淚來。她一直很欣慰能遇到黃德明，這是她生命里的光，也希望能跟對方走到最后?？伤桓腋S德明結(jié)婚，比起這份遲來的愛，她更心疼自己唯一的女兒，怕她受到傷害。

對于黃德明的提議，石晶晶一萬個不同意，她說：“叔叔，這樣過著不是很好嗎？我們也沒有把你當外人，幫你還了債，還把你兒子送到了鎮(zhèn)上最好的學校上學，這還不夠嗎？”黃德明聽得耳朵直發(fā)紅，他只好不再提結(jié)婚的事兒。

然而，第二天黃德明在幫陳玉華手機充電時，不小心看到了母女倆的微信聊天記錄，才明白陳玉華不同意登記結(jié)婚的真正原因。原來，石晶晶在微信里勸說陳玉華：“媽媽，你千萬不要上了黃叔的當，你和他結(jié)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一定以合法丈夫的身份分割咱們家的財產(chǎn)，留給他兒子。這個家賺的每一分都是你的心血??！”看到聊天記錄，黃德明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找到陳玉華母女倆理論，哪知石晶晶寸步不讓地說：“你早知道也好，盡早打消和我媽結(jié)婚的心思吧，誰不知道你真正惦記的是什么！”聽到這兒，黃德明更加血脈僨張，他與石晶晶大吵了起來。見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陳玉華只得從中打圓場，安慰黃德明：“德明，你不要有顧慮，你對這個家的付出我看在眼里，絕不會虧待你的?！?/p>

融入不到這個家庭，黃德明心里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難受。石晶晶的嘲諷讓他常常在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陳玉華也知道黃德明心里不快，不久，黃德明父母先后病逝，陳玉華痛快地拿出兩萬元安葬了黃德明父母，替他盡了孝心。黃德明對陳玉華很是感激，心又熱了起來。

2013年11月，陳玉華病情加重，雙腿嚴重變形，站立不穩(wěn)，吃飯、上洗手間都得黃德明攙扶，只得把超市交給黃德明經(jīng)營。當天晚上，黃德明照顧陳玉華睡下，陳玉華伸出手來要黃德明上交當天的收入。黃德明滿臉疑惑：“難道你還不相信我？”陳玉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一個癱瘓在床的女人不掌握家庭經(jīng)濟大權(quán)，就沒有安全感。”

黃德明的心涼了一大截，自己含辛茹苦的付出換來的只不過是一場猜忌。然而，黃德明卻沒有勇氣離開這個家。他安慰自己：陳玉華對自己的防備可以理解，而且石晶晶早晚會嫁人，那時候就沒人再阻礙自己和陳玉華結(jié)婚了，陳玉華也能看到自己的真心，這樣兒子的后半生也會有所保障。從此，黃德明不再計較家里誰掌經(jīng)濟大權(quán)，他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把陳玉華照顧得無微不至，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打動她們母女，一分錢工資都沒拿。

誰知道黃德明的“委曲求全”深深地傷害了兒子黃軍的心。2014年元旦，黃軍參加學校舉行的冬季運動會，向爸爸要200元買校服。黃德明轉(zhuǎn)頭向陳玉華要錢，這讓黃軍心里很不是滋味。當天晚上，黃軍偷偷地問父親：“爸爸，你在這個家怎么活得這么窩囊？”兒子的話生生揭開了黃德明心中的傷疤，他向兒子解釋：“兒子，爸爸沒有錢，在這個家沒有地位，你要聽話好好學習，將來出息了，咱們父子倆在這個家才能立足?！秉S軍鄙夷地說：“爸爸，你真沒骨氣，我瞧不起你。”黃德明聽后一把摟過兒子深深嘆了口氣。endprint

家庭大戰(zhàn)孩子成了犧牲品

2014年春節(jié)，石晶晶帶著男友周易回家過年，并向母親提出以后可以讓男友幫著照顧家里生意。黃德明聽后如坐針氈，陳玉華如果招了上門女婿，這個家就永遠沒有父子倆的立足之地，不僅自己數(shù)年來白白付出了，還會成為村里的笑話。為了趕走威脅自己的“敵人”，黃德明暗地里找到周易，向他透露石晶晶曾染上過毒癮。

原來，石晶晶18歲初戀時，花心男友棄她而去，一時從痛苦中走不出來，她便常去酒吧借酒澆愁，并染上了毒癮。后來在母親的勸說下，她戒除了毒癮。但周易在看到黃德明拿出石晶晶吸毒的證據(jù)后，當即提出了分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黃德明破壞石晶晶婚事的行為傳到了陳玉華母女的耳朵里，母女倆當即就找黃德明算賬。黃德明抵賴不過只得承認，并為自己辯解：“周易遲早會知道，到那時再鬧離婚對晶晶傷害更大，我這也是為你們好?。　眲倓偨?jīng)歷分手的石晶晶痛苦不已，母女倆和黃德明大吵一架，石晶晶更是哭著要母親將黃德明趕出家門。然而，陳玉華雖然對黃德明的行為感到憤怒，但她考慮到自己癱瘓在床，女兒又年輕沖動，反復(fù)思量后覺得這個家離不開黃德明，最好還是息事寧人。陳玉華的難沒人能懂，她無助、彷徨，甚至后悔和黃德明開始這段戀情。她感慨，怎么人到中年想再愛一場就那么難！

石晶晶的婚姻風波將這個重組家庭撕裂，一場家庭大戰(zhàn)拉開了帷幕。石晶晶恨不得馬上抓住父子倆的把柄把他們趕出家門。機會終于來了，2016年3月的一天，石晶晶發(fā)現(xiàn)超市里少了20元貨款，懷疑是黃軍偷走了。當晚，她當著黃德明的面對黃軍展開“審訊”。黃軍不但承認，還憤憤地說：“我拿了又怎樣，這是我爸爸辛辛苦苦掙來的，怎么能算是偷？”石晶晶立馬借題發(fā)揮：“叔叔，這是你教的好兒子，你們父子倆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呢？”陳玉華聽了黃軍的話也氣不打一處來，她覺得小孩子說的話都是大人教的，她指責黃德明沒有教育好兒子，要不是她出手相助，父子倆早就被高利貸逼上了絕路……

破壞石晶晶的婚姻，黃德明本來就心懷愧疚，現(xiàn)在兒子又不爭氣偷錢，他更是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黃軍還是理直氣壯地嚷嚷著偷錢沒錯，一股無名怒火直沖腦門，黃德明抽出拇指粗的荊條朝兒子身上一陣抽打，疼得10歲的黃軍嗚嗚大哭。自此，擔心兒子再生事端，黃德明對黃軍的管教更加嚴厲?？墒屈S德明的這種“保護”兒子的方法卻愈發(fā)讓自己在兒子眼中像個魔鬼。父親在陳玉華母女面前懦弱卑微，對自己卻嚴厲兇狠，這讓黃軍感到父親不再愛他了。他曾在日記里寫道：“媽媽從小就不要我了，父親也變成了惡魔，老天你是要懲罰我嗎？”

黃德明本想通過嚴厲管教兒子讓他們父子在這個家有尊嚴，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對感情的卑微和對兒子的嚴苛把黃軍推向了天平另一邊。得不到愛的黃軍不再好好學習，與同學打架是常事，更染上了小偷小摸的壞習慣，老師和鄰居紛紛找上門來。每次惹事，陳玉華都借題發(fā)揮一番。每每這時，黃德明就對黃軍一頓暴打，黃軍漸漸地愈發(fā)叛逆，他自暴自棄，根本不把黃德明的打罵放在眼里。黃德明對黃軍的懲罰也愈發(fā)嚴重。

2016年8月21日，在杭州打工的石晶晶回來看媽媽。中午，石晶晶發(fā)現(xiàn)少了200元和三包玉溪煙。她和陳玉華又一次對黃德明一番指責：“你再不嚴加管教，黃軍遲早要闖出大禍來?！秉S德明焦頭爛額，為了在陳玉華母女面前表明自己對兒子的教育已盡力，他把黃軍捆在4樓的樓梯扶手上一頓暴打，黃軍渾身瘀青，但仍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石晶晶對黃德明說：“叔叔，這樣打也不是辦法，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把他綁在太陽下讓他好好反思?！秉S德明對兒子也失望了，他對石晶晶說：“你覺得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得到黃德明的應(yīng)允，石晶晶把黃軍拉到樓頂上，在水池旁的水泥柱上把他五花大綁起來。石晶晶對黃軍說：“弟弟，你在太陽下好好地反思吧?！闭f罷，石晶晶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fā)給癱臥在床的母親后，就到一樓吃飯去了。下午1點，石晶晶來到4樓檢查“教育”的效果，發(fā)現(xiàn)黃軍耷拉著腦袋，一段繩子把脖子勒出了血漬，她嚇得大哭。黃德明來到樓頂給黃軍松了綁，發(fā)現(xiàn)兒子早已沒有了氣息。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把一家人都擊蒙了，黃德明更是痛心萬分，抱著兒子的尸體大哭起來。然而陳玉華對他說：“孩子死了不能復(fù)活，今后還有女兒，這個家也有你的一份……”陳玉華的勸說讓他放棄了報警。兒子已經(jīng)沒了，如果能得到這份家業(yè)，將來自己也能有份保障。

黃軍意外死亡的消息在村子里不脛而走，黃德林夫婦得知侄兒意外死亡覺得很蹊蹺，便撥打了報警電話。青田縣公安局經(jīng)過偵查發(fā)現(xiàn)，黃軍系窒息而亡，通過石晶晶拍攝的捆綁黃軍的照片，將她列為犯罪嫌疑人。

石晶晶被青田縣公安局拘捕，陳玉華氣急攻心死亡。黃德明一味地想在這個家立足，斷送了兒子的性命，現(xiàn)在陳玉華去世且與他沒有婚姻關(guān)系，到頭來落得一無所獲。黃德明很不甘心，向石晶晶提出刑事處罰和民事賠償。

2017年3月16日，青田縣人民法院審理此案，認定石晶晶過失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因黃德明作為監(jiān)護人在該案中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駁回了他的民事賠償訴求。

黃德明痛悔不已，為了融入這個家庭，自己一步步隱忍退讓枉送了兒子的性命石晶晶在浙江金華女子監(jiān)獄服刑，在監(jiān)獄民警的開導(dǎo)幫助下，她終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每周她都給黃德明打電話，請求他原諒。石晶晶堅持不懈的懺悔感動了黃德明，2017年7月，黃德明在民警的工作下第一次去監(jiān)獄探望石晶晶，一對特殊的“父女”在監(jiān)獄里達成了諒解，石晶晶承諾出獄后要好好孝敬黃德明來彌補她的過失……

（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