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新存
抬轎人
舊時的某個吉日,有村人娶親,新娘家在塬邊的河川。娶親的隊伍從塬畔趕牛車下去,有一段坡路極陡,牛車不能行駛。于是人們七腳八手地從牛車上搬下一頂簡易木轎。這頂木轎是用繩索、棍棒、方木桌纏綁而成的。鄉(xiāng)下人窮,有幾家能使得起正經(jīng)八百的轎子?此處鄉(xiāng)俗,迎親路上新娘子腳不能落地,否則就不吉利。這一段坡路新娘子得用轎子抬上來。娶親的人們走下山來,四個抬轎人走在最前面,熱汗淋漓的。村人都覺這頂木轎很滑稽,一片嘲笑。抬轎人被笑得臉兒發(fā)紅,頭上的汗越發(fā)流得快。河川人沒有大塬上人開化、講究多。宴席開始,所有人都被招呼進院內的屋子里圍桌而坐,四個受人嘲笑的抬轎人也爭著向里走,卻被硬生生擋在院門外。四個不準入內的抬轎人被安排在大門外的角落里單獨吃喝,吃得臉面無光。抬轎人不解,也覺委屈,問身旁的村人:“你們村這是啥說法?咋把我們下眼看待?”被問的人一時呆住,不好回答。這時候,一個性急的端盤子的二桿子搶先說:“這還用問?自古抬轎子的是下人。這條坡陡,牛車不得下來。要是能下山,難道把拉車的牛也招呼到席面上去?”抬轎人聽后又氣又惱,同樣是人,我們出力最大,累得呼呼喘氣,反倒被人家用牲口比喻,怪不得連門都不讓進。
吃完飯,四個抬轎人私下一嘀咕,分別爬上了村子周圍的四座山頭。宴席結束,新娘子披上了蓋頭,嗩吶聲響起,就要打發(fā)迎親的隊伍上路。可只見丑陋的轎子放在門外,唯獨不見四個抬轎人的蹤影。人們都急了,大聲呼喊。好長時間過去,周圍四個山頭上才依次有了回聲:“哎——”四個抬轎人站在各自的山頭上應聲,就是不下來。費了好大的勁,好話說了一籮筐,四個抬轎人自覺心中的悶氣出夠了,才好不容易被請下山。村人都埋怨:“真是差勁!專門來這里為了啥?咋就跑到了山上?”一個抬轎人說:“這怪你們!”村人:“啥?還怪我們?”抬轎人:“我們是牛么,吃完飯,你們咋不用韁繩拴住?不拴住能不跑嗎?”
姥 爺
村子一戶人家娶親,婚事辦得熱熱鬧鬧,吹吹打打,歡聲笑語。鄉(xiāng)鄰、親戚隨禮都很慷概,差不多都是百元大鈔。姥爺來了,鑼鼓嗩吶聲再次高漲,出門迎接,整得很隆重。姥爺笑呵呵的,在眾人簇擁下走進院子。姥爺家,村人皆知,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戶。人們圍著姥爺不肯走開,要看一看這位尊貴的客人在隨禮的桌面上甩鈔票,甩出怎樣一個高峰。姥爺把包兒放到禮桌上,拉開拉鏈兒,取出一頂皺皺巴巴的布帽子,收禮的人當然不肯罷休,問:“寫多少錢?”沒想姥爺?shù)幕卮鹆顭崆楦邼q的人們徹骨徹心冰涼:“沒了,就這頂帽子!”收禮人不好言語,可圍觀者哄堂大笑了。這么大的喜慶事,就隨一頂帽子,值幾塊?能不讓人笑掉大牙?姥爺卻是能挺住勁的,不理睬眾人的笑聲,臉上不動聲色。
這天的喜事,姥爺便成了一個熱門話題,人們都擠眉弄眼地互相傳遞著一個吝嗇鬼的故事。宴席開始,沒人招呼姥爺入席,態(tài)度很是冷淡。姥爺就自個坐到桌邊上。沒有人給姥爺?shù)咕?,也沒人給姥爺遞煙。姥爺從容不迫,席間自斟自飲,每道菜上來,動手夾菜,嚼得吧唧吧唧響。吃飽喝足,姥爺一副滿意的神態(tài),掏出自己的香煙,抽出一根點著,吞云吐霧。從喜宴上下來,沒人招呼姥爺進屋歇息。姥爺在一張張冷若冰霜的面孔中依然鎮(zhèn)定自若,自個走進一間屋子里,脫鞋上炕,倒頭酣然入睡。
此地風俗,結婚這天有一個亮點,新郎新娘要磕頭認親。輪到該請姥爺接受磕頭禮拜時,眾人都一片嚷嚷:“快別叫這個吝嗇鬼,他來時只為混頓酒席吃!”“姥爺就跳過去吧,別讓再丟人!”“這么大的喜事就隨一頂帽子,上不得臺面!”可主持婚禮儀式的人爭辯:“姥爺是最主要的親戚,跳過去不符合禮節(jié),就叫他到前面來,再臊臊他的臉皮嘛!”
正在酣睡的姥爺被人叫到臺前,還在揉著眼睛。周圍的人又是一陣哄然大笑。主持人開玩笑似地試探:“你就免了吧?這頭可不是白磕的。要不,丟人!”但是,姥爺卻一臉鎮(zhèn)定:“端一把椅子吧,我今天的事可麻煩!”眾人疑惑不解,這老漢今日受了冷落,怕是要發(fā)些牢騷。椅子端來了,姥爺表情自如地坐下來,點著一支香煙不慌不忙地抽完,隨手又把隨禮時的包兒放到桌面上,又引起一場哄笑。姥爺不理睬,拉開拉鏈,撕開一層報紙。這時人們全都驚呆了,這個普通的包兒里,除了裝過一頂布帽子,還裝了幾疊百元大鈔。姥爺提起包兒:“寫到禮簿上,那是為了記牢還情的數(shù)目;磕頭賞錢,心甘情愿,自古沒有償還的道理?!崩褷斦f著,把手里的包兒高高舉起,“磕頭——”
圍觀的人驚呆了,一個個臉上火辣辣的發(fā)燒、發(fā)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