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冉

（科幻作家，第四屆、第六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中篇小說獎金獎獲得者）

一、科幻的誕生

科幻是什么？各業(yè)內(nèi)人士對這個概念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篤定的答案。我們可以說，科幻是一種科學技術(shù)和想象力的載體，也可以說是人類對未知世界探索的基本需求，是我們能夠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可以讓人有更高層次享受的一種媒介。

科幻的誕生來源于我們對世界的不知足。首先要說明的是，科幻和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起源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農(nóng)業(yè)社會不存在科幻這一載體，科學技術(shù)在當時人們?nèi)粘Ｉ钪胁徽加兄匾牡匚?。比如在中國的封建社會，我們有大量的幻想文學作品，如《西游記》。但它們不是科幻作品，因為當時的科學還未普及民間，人民群眾接觸不到真正的科學，因而很難有科學的精神。在討論科幻的時候，它一定是用科學的精神來解讀這種幻想的。直到19世紀中期，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結(jié)束后，科幻才開始滋生。

當我們對塵世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的時候，不論是原始社會時人類想要看到山那邊的風景，還是人類掌握科學技術(shù)之后對科學邊界之外的向往，這都是我們進行科幻創(chuàng)作的基本訴求。

在想象邊界之外的東西時，會想到一些可能性，比如人類在世界上是不是孤獨的？整個宇宙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生命存在？于是我們在此能想到許多的創(chuàng)作母題，比如第三類接觸，比如銀河帝國、太空歌劇、外星人入侵等等。我們又會想，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呢？從古至今，我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希臘時代的哲學家就預言過人類未來可能的樣子。但是與科學產(chǎn)生聯(lián)系以后，科幻作家更多地扮演了這個角色。他們基于現(xiàn)代社會的模樣和科技可能發(fā)展的方向來預測未來，于是就產(chǎn)生了時間旅行、科幻冒險、末世等很多創(chuàng)作方式。我們還在想，世界的其他模樣可能是什么樣子？我們現(xiàn)在生活的世界是由諸多基本參數(shù)構(gòu)成的。我們調(diào)整其中任何一個參數(shù)，都會讓世界變得完全不同。所以我們會得到更多的創(chuàng)作母題——或然歷史、基因工程、蒸汽朋克等等，這都是我們進行科幻創(chuàng)作的基本出發(fā)點。

二、科幻的特征和現(xiàn)代思考

1. 我們應該如何欣賞科幻？

科幻是一種藝術(shù)方法，它可以有很多種分類方式。如果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分類，有一些是時間藝術(shù)，比如文學、音樂，它們是按時序前進的；有一些是空間藝術(shù)，比如雕塑、繪畫，它們是存在于空間當中的；有些藝術(shù)是時空藝術(shù)，比如戲劇和電影，它們是時空向前演進的?；蛘甙凑瘴覀兊母泄賮矸诸悾热缫曈X藝術(shù)、聽覺藝術(shù)、視聽藝術(shù)等等。不管如何分類，科幻都是存在于其中的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方法。它不單純是文學范圍或電影范圍，它是跨媒介的，而且是天生跨媒介的。

這次論壇的主題是“穿越·連接·創(chuàng)造”。那么我們來思考一個問題：人類是什么時候開始把科幻和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的？1888年，人類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電影《朗德?；▓@場景》的雛形出現(xiàn)；而關(guān)于科幻，一般研究者認為其誕生于1818年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弗蘭肯斯坦》。如此說來，科幻的年紀應該比電影大。但是我們現(xiàn)在認為，當代的科幻產(chǎn)生并沒有那么早。前面提到工業(yè)革命之后誕生了科幻。19世紀時產(chǎn)生了很多“科幻”作家。但那批作家實際上應該稱為“科學作家”，即他們所寫類型是科學小說，因為其中的幻想性不足以撐起“科幻”這個詞。一般從1926年雨果和斯巴克創(chuàng)立的《驚奇雜志》時算起，才誕生了真正的科幻。也就是說，電影比科幻要“年長”，但兩者是同一時代誕生的。它們具有天然的聯(lián)系，任何超前于時代的科學都會被解讀為科幻，而科幻反過來會預言科學。因此，科幻和電影從誕生時起就是非常搭調(diào)的兩種事物。

2. 我們?yōu)槭裁匆x科幻？

王小波曾說過：“一個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夠的，他還應當有詩意的世界?！边@是我們作為科幻的消費者所能得到的一個感悟。每當我們消費科幻作品的時候，能夠在其中獲得與閱讀其他文學作品、觀看其他電影作品所產(chǎn)生的非常特別的不同感受。比如漫威打造的漫威宇宙，是很成功的系列科幻作品。不過在看完漫威宇宙的電影后，往往不會有更深層次的思考和咀嚼。走出影院，觀眾會討論特效如何精美、人物如何吸引人，但是對其中科幻的東西并不會加以討論。而像《星際穿越》這種電影，觀眾可能會花很長時間去思考其中的科學道理和倫理性的東西，這是真正的科幻作品能夠帶給我們的啟示。有人說應該少看一點漫威，因為漫威是爆米花電影。我們更應該關(guān)注那些具有科幻內(nèi)核的作品，比如《降臨》《湮滅》等等。我們應該有詩意的世界，這個詩意存在于我們被文學作品、電影、動漫激發(fā)出的無盡的聯(lián)想。

3. 我們應該如何理解科幻？

科幻，它美好的東西在哪兒？科幻是科學、宗教與哲學共同的歸宿。人類為了解決一些基本問題，而建立了宗教。我是誰？我要到哪里去？我的追求是什么？……這些問題最早是由宗教來回答的；當宗教無法完成這項任務時，就從中分離出了哲學?？茖W也在那個時候誕生了，它們有些時候是為了解決共同的問題。比如21世紀，霍金曾說過，哲學跟宗教已不足以解決飛速發(fā)展的人類文明面臨的問題了，我們必須求助于科學。而當有一天，科學解決不了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們就必須求助于科幻。因為科學，不管是多超前的理論，最終都是需要實證的，有時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來證實。但科幻是不需要證明的。我們可以大膽地設(shè)想文明的盡頭、道德的盡頭，設(shè)想我們?nèi)祟愇磥淼哪雍头侨祟惖哪?。這是科幻帶給我們的一個最好的武器。

4. 科幻未來如何影響人類自身？

科幻有一個非常獨特的性質(zhì)，那就是在科幻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我們在舉辦一些活動時，現(xiàn)場會有很多小朋友，同時也有五六十歲的大叔大媽。他們在傾聽的時候表情是很相像的，眼中都充滿了求知欲。在科幻面前，大家都懷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是非常偉大的事情。就像生物社會學中的一個概念——幼態(tài)延續(xù)，即一個生物的幼年時代沒有隨著它的長大而消失。對人類來說，我們長大之后往往會失去好奇心，失去探索世界的欲望，此時，科幻可以讓人永遠保持少年的好奇心。這是想象力與人類的終極平等。

5. 科幻還能給我們帶來什么？

科幻的美好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如虛構(gòu)新詞、虛構(gòu)新物、未來史、想象性科學、科幻式崇高、科幻式怪誕、技術(shù)史詩等等，這些都是科幻作品中能夠表達出來的。思想實驗主題是科幻非常喜歡涉獵的一個知識領(lǐng)域，也是每一個有識之士愿意去接觸的東西。這些母題，每一個都能夠引發(fā)人的思考，甚至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觀。比如缸中之腦、忒修斯之船、孿生地球、猴子與打字機、雙縫實驗、時間按鈕等奇幻異典，科幻所能帶給我們的所有思考都在里面。

通過上述問題的思考，關(guān)于科幻，依然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但凡是基于科學思辨和邏輯思辨來討論未來社會、未來人類等主題的作品，都可以叫做科幻，科幻的外延是非常廣闊的。我們?yōu)槭裁聪矚g科幻？因為我們想在生活中看到那種不能輕易見到的事物，那種偉大的、光輝的、擁有燦爛明天的東西。用現(xiàn)代詩人海子的一句詩來做結(jié)尾最恰當不過了：“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夏天的太陽》1985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