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哲

（遼寧社會科學院文獻信息中心，遼寧 沈陽 110031）

據(jù)考證，“無論從創(chuàng)建時間、投資主體，還是公有公用和對外開放情況，我國最早真正具有公共圖書館意義和名號的應該是湖北圖書館。①”在中國古代，圖書典籍大多藏于宮廷、官府或士紳私家的藏書樓，是自藏自用的封閉式專有圖書館。這種以“藏”為主的藏書自用的封閉模式，使得圖書流通范圍極為有限，不利于知識的傳播與普及。而且，由于朝代更替、戰(zhàn)亂、災患乃至家族變故等原因，致使圖書難以妥善留存，更談不上對外開放流通與文化知識的傳承普及。從古代藏書樓演變到近現(xiàn)代的公共圖書館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對明清以來我國圖書館學思想進行考證和梳理，對于我們科學認識我國圖書館事業(yè)發(fā)展的歷史以及圖書館學思想演變的軌跡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1 圖書館學思想的日趨成熟與完善

明清以來，雕版印刷、石版印刷以及活字版印刷等印刷術的持續(xù)發(fā)展，活躍了圖書市場，加速了圖書流通社會化的進程，也為各類公共圖書館在傳統(tǒng)藏書樓基礎上的創(chuàng)建提供了必要的物質(zhì)條件。同時，也推進了這個時期中國圖書館學思想的成熟與日臻完善。

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小學、經(jīng)學，大都以目錄學、文獻學作為必備的基礎知識和具有方法性的治學工具。這個知識體系，同樣也是歷代藏書家所必備的基礎知識。明清以來的藏書家所必備的目錄學、文獻學學術思想，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圖書館學思想形成的基礎和直接源頭，在借鑒和吸納西方圖書館理論的過程中，促進了中國現(xiàn)當代圖書館學思想的形成與成熟，同時也水到渠成地催生了中國近現(xiàn)代圖書館群的逐漸形成。

明清時期是我國圖書館學思想發(fā)展日臻完善的一個時期，在這期間我國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藏書家，在他們幾十年日積月累的藏書過程中，通過求書、整理、勘校、讀書等實際工作經(jīng)驗總結出一套比較科學的圖書流通、管理方法。如：明季著名的祁承?《澹生堂藏書約》，清季以降孫從添的《藏書記要》、楊守敬的《藏書絕句》、曹溶的《流通古書約》、清葉德輝的《藏書十約》、袁昶的《尊經(jīng)閣募捐藏書章程》，以及周永年的《儒藏說》等，分別在其有關著作中闡述了各自的藏書理論，對近現(xiàn)代圖書館學的形成具有深遠的影響。

2 祁承之購書藏書法則

祁承?（1562-1682），字爾光，號夷度，又號曠翁、密園老人。浙江山陰（今紹興）人。萬歷三十二年（1604）考中進士。祁承?自青年時期開始聚書，晚年對藏書精心整理，收藏于故鄉(xiāng)所建的澹生堂中。他是我國古代一位杰出的藏書家和圖書館學家，編有《澹生堂藏書目》，共著錄藏書9125種，95541卷，并撰有《庚申整書小記》《康申整書略例四則》。

祁承?從長期的藏書實踐中，總結歸納出一套比較完整的有關圖書采購、典藏、整理、分類、編目、閱讀使用的理論和方法，即《澹生堂藏書約》。它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圖書保管規(guī)則，該書系統(tǒng)地反映了祁承?的圖書館學思想，在我國圖書館學思想發(fā)展史上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祁承?在《澹生堂藏書約》序里講述了自己從小就嗜書如命、孜孜不倦聚書的經(jīng)歷。該書下分讀書訓、聚書訓、藏書訓略三部分來詳述其藏書思想。藏書訓略又分“購書”“鑒書”兩部分。讀書訓、聚書訓多摘取古人好書好學之事，類次之編。購書訓總結購書之得失。鑒書訓詳述鑒別圖書真?zhèn)?，版本好壞，多為閱歷之談，深受明清藏書家所重視。

祁承?在《序》中提到：“入架者不復出，蠹嚙者必速補。子孫取讀者，就堂檢閣，閱竟即入架，不得入私室。親友借觀者，有副本則以應，無副本則以辭，正本不得出密園外。書目視所益多寡，大較近以五年，遠以十年一編次。勿分析，勿覆瓿，勿歸商賈手。”這是他對其藏書流通所立之章程。

在其藏書訓中有關于購書的原則：“夫購書無他術，眼界欲寬，精神欲注，而心思欲巧。”“曠然宇宙，自有大觀，所謂眼界欲寬者，此也?！薄敖旖瑥娮鹘馐?，自是恒情?！薄肮沤窠^世之技，專門之業(yè)，未有不由偏嗜而致者，故曰精神欲注者，此也?！?/p>

宋代著名圖書館學家、藏書家鄭漁仲在其著作《通志·校仇略》中提出“求書八道”：一即類以求，二旁類以求，三因地以求，四因家以求，五曰求之公，六曰求之私，七因人以求，八因代以求?！彼^“心思欲巧”是祁承?在鄭漁仲求書八道之外增加了“三說”。其一，輯佚法?！叭鐣兄谌鲇跐h者，然漢人之引經(jīng)多據(jù)之；書有著于漢而亡于唐者，然唐人之著述尚存之；書有著于唐而亡于宋者，然宋人纂集多存之。”可以在現(xiàn)存流通的書籍中看到以前原著的內(nèi)容，那么就可以將“有涉前代之書而今失其傳者，即另從其書各為錄出，”繼而“悉為褒集”復原著作。所謂“舉馬之一體而馬未嘗不立于前也”。這就是祁承?提出的輯佚古書之方法。其二，別出法，“一書之中，自宜分析?！薄拔龆鵀閮桑共⒋嬗谟钪嬷g?！奔垂湃嗽陂喿x前人留下的著作過程中，不斷地學習和研究，并在書上留下了注解、序跋等，將前人著作深奧的內(nèi)容加以解析。這種方法極具學術價值，有甚者批注遠起于原著。同時，這種方法也提高了圖書的收藏價值。其三，序跋法。祁承?說：“余謂古書之必不可求，必非昭代所梓行者也。若昭代之所行，則必見序于昭代之筆，其書即不能卒得，而其所序之文則往往載于各集者可按也。今以某集有序某書若干首，某書之序刻于何年，存于何地，采集諸公序刻之文，而錄為一目，自知某書可從某地求也，某書可向某氏索也。置其所已備，覓其所未有，則異本日集，重復無煩?！痹谶@段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祁承?將在圖書的序跋中所得線索編輯成書目，以便求之?！耙剐兄疇T，而探寶之珠也?！闭^“一巧以用八求，故曰心思欲巧者，此也?！?/p>

對于鑒書，祁承?更是有獨到見解?！胺虿貢谧R鑒，而識鑒所用者在審輕重，辨真?zhèn)?，核名實，權緩急而別品類。”“夫垂于古而不能續(xù)于今者，經(jīng)也；繁于前代而不及于前代者，史也；日亡而日逸者，子也；日廣而日益者，集也?！薄敖?jīng)不易偽，史不可偽，集不必偽，而所偽者多在子。”歷經(jīng)朝代更替，歲月演變，圖書在歷史大潮中不斷流傳，由于利益驅使造假嚴重，得以保存的真跡更是難得。各種圖書中“經(jīng)”保存價值最高，真跡為多，“子”類圖書仿者居多，而越是年代久遠之圖書越為珍貴?！暗檬肥卟蝗绲靡贿z經(jīng)。得今集百者不如得一周秦以上子。得百千小說者，不如得漢唐實錄一?！薄百弴畷?，不能當宋之五也；宋之書十，不能當唐之三也；唐之書十，不能當漢與六朝之二也；漢六朝之書十，不能當三代之一也?！彼^“審輕重者”是也。

此外，祁承?對“經(jīng)、史、子、集”四部書籍收藏之輕重也給予了明確意見。他認為“書籍與代日增，而亦與代日亡之物也?！眻D書種類數(shù)量繁多，知識豐富。史類圖書不可偽，今人?！暗檬分妗保省白优c集緩，而史為急?！倍谑奉愔姓窞榧?，霸史、雜史緩。

祁承?還在《庚申整書略例四則》中，提出“因、益、互、通”的理論，闡明圖書著錄痛、互的關系。

祁承?是我國杰出的圖書館學家、目錄學家、藏書家，他的一生奉獻給了他熱愛的圖書，他用畢生的學識與經(jīng)驗、圖書館學思想和理論深化了圖書的購求與鑒別、藏書的?？迸c分編等方面內(nèi)容，提出了比較系統(tǒng)的理論和方法，在我國圖書館事業(yè)、圖書館學思想發(fā)展史上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3 孫從添之編目原則

孫從添，字慶增，號石芝。江蘇常熟人。諸生。性嗜典籍，家雖貧困，但藏書逾萬卷，不肯典賣于人。藏書樓名“上善堂”，并編撰《上善堂書目》，著錄較為完備。

孫從添認為書籍乃“天下之至寶，圣賢之道，非此不能考證”，所以其藏書突出儒家思想，“藏書之道，先分經(jīng)史子集四種，取其精華，去其糠秕。經(jīng)為上，史次之，子集又次之?！?/p>

《藏書記要》是孫從添總結歷代藏書家的藏書經(jīng)驗并加以系統(tǒng)整理而成的一部專著，是我國清代圖書館學的重要著作之一，亦為我國全面論述藏書技術的第一本專著。孫從添寫這本書的初衷是方便自己藏書管理，因他對鑒別版本頗有心得，常有藏書同好向他請教，所以他參考前輩經(jīng)驗及自己的心得，總結出“購求、鑒別、鈔錄、校讎、裝訂、編目、收藏和曝書”八則，匯成此書，比較全面地總結了圖書采訪、鑒定、校讎、分類編目、保管、借閱及圖書保護等工作的實踐經(jīng)驗。

孫從添在《藏書紀要·編目》中提到“藏書四庫，編目最難”，“檢閱清楚，門類分晰，有條有理，乃為善于編目者?！睍泄偶幠克玫男g語，宋元版本的鑒定、準則，很多都延用至今。他創(chuàng)造了一套比較完善的編目準則，有四則：

其一，“編大總目錄，分經(jīng)史子集，照古今收藏家書目行款，或照《經(jīng)籍考》、連江陳氏書目俱為最好，可謂條分縷晰精嚴者矣。前后用序跋，每一種書分一類”。他做了一項前無古人之事，即將“某書若干卷，某朝人作，該寫著者、編者、述者、撰者、錄者”等寫清，亦將“宋板、元板、明板、時刻……新鈔本，一一記清?！薄靶＿^者，寫某人校本，下寫幾本或幾冊?！睂O從添于在每一種類錄完后還要留空白頁，用于以后增寫新得之書。

其二，“編宋元刻本、鈔本目錄，亦照前行款式寫，但要寫明北宋、南宋、宋印、元印，明印本，收藏跋記，圖章姓名，有缺無缺、校與未校?！彼卧姹緯喈斢诂F(xiàn)世的善本圖書，珍貴稀有，因此在按照前面分類記錄的基礎上加上了版本項的信息記錄。

其三，“編分類書柜目錄一部，以便檢查而易取閱?！薄跋葘穹志幾痔?，柜內(nèi)……分上中下，”并將書柜每層藏書書目詳情記錄，進行統(tǒng)計，這樣通過目錄就可以輕松地找到某本書在某書柜某層。這種方式類似于現(xiàn)在我們所用的排架目錄。而且分類書柜目錄還可以兼做借閱目錄，“如有人取閱借鈔，即填明書目上，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借或取閱?！币辉乱徊?，如果書目已經(jīng)還回則注銷記錄，如若是未還，則應盡快催討以防遺失。

其四，“編書房架上書籍目錄，及未訂之書、在外裝訂之書、鈔補批閱之書，各另立一目，候有可入收藏者，即歸入柜，增上前行各款書目內(nèi)可也。”

孫從添對其藏書的管理考慮的可謂是面面俱到毫無遺漏。他的思想超越了前人藏書家對自己所擁有的圖書自私的秘而不宣的心態(tài)。他所采用的這種編目方法對圖書館學的最大貢獻就在于它極大地提高了圖書的檢索率,從而提高了圖書的利用率。

4 曹溶之圖書流通思想

曹溶，字潔躬，又字秋岳，號倦圃，浙江秀水人。性酷嗜書，廣收博采，藏至數(shù)萬卷。在其《流通古書約》中，曹溶提到“自宋以來，書目十有馀種，燦然可觀。按實求之，其書十不存四五，非盡久遠散佚也。不善藏者，護惜所有，以獨得為可矜，以公諸世為失策也。故入常人手猶有傳觀之望，一歸藏書家，無不綈錦為衣，旃檀作室，扃鑰以為常，有問焉則答無，有舉世曾不得寓目，雖使人致疑于散佚，不足怪矣。”他認為書不得觀之原因是藏書家將書籍藏于自家藏書樓里，不與外人閱讀，一是書以稀為貴，二是怕借出再也還不回來了。這極大阻礙了圖書的流通，無法盡展書籍的價值。所以，曹溶認為私家藏書應走向流通，這樣“古人歇一生辛力，辛苦成書”即可為廣大讀者閱之。他提出了“有無相易、精工繕寫”的流通方法，藏書家之間互通有無，然后將所需藏書雇人繕寫，互相交換。亦或是“出未經(jīng)刊布者，壽之棗梨”，將珍稀古書刻印出來。這樣一來，圖書的價值得以充份體現(xiàn)，而且不至因私藏而使珍稀古籍冒上失傳之風險?！读魍ü艜s》中關于圖書流通思想理念亦可看作是現(xiàn)在各大圖書館所提倡的館際互借的前身，在當時它對清代、近代私家藏書事業(yè)有深刻的影響，在當下對公共圖書館的服務社會、服務大眾理念的形成亦有啟發(fā)。

5 周永年之圖書共享理念

周永年，字書昌，號林汲山人，山東歷城（今濟南）人。乾隆年間進士，參與編纂《四庫全書》，子部提要多出其手。周永年雖家境貧寒，但極其熱愛藏書，每每“見之輒脫衣典質(zhì)，務必得，得則卒業(yè)乃已，久之殆近十萬卷?！薄Ｋ钍苊鞔貢也軐W佺修儒藏論的影響，他認為“以藏之一地，不能藏于天下；藏之一時，不能藏于萬世也”，古往今來圖書收藏易散，皆因藏書方法不當。他認為圖書保存較好的是佛、道二家，因此他欲效仿佛藏、道藏，建立“儒藏”，于是乎就有了《儒藏說》。

“書籍者，所以載道紀事，益人神智者也?！睍涊d了前人的精神財富，對人類的智慧迪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周永年主張“務俾古人著述之可傳者，自今日永無散失，以與天下萬世共讀之”。只有將天下藏書“分布于天下學宮、書院、名山古剎”，妥善保存，且“彼此可以互備”，有了明確的圖書共享之理念。他主張由政府及民間聯(lián)合共建儒藏，“窮鄉(xiāng)僻壤，寒門窶士，往往負超群之姿，抱好古之心，欲購書而無從。”如果從傳統(tǒng)的私人藏書的狹隘思想中跳脫出來，“使千里之內(nèi)有《儒藏》數(shù)處，而異敏之士，或裹糧而至，或假館以讀，數(shù)年之間，可心略窺古人之大全”，那么“其才之成，豈不事半功倍？”至此寒門學子有了讀書的好去處，知識得以普及。儒藏，把藏書提升到了社會的范疇，把機遇擺在了每個人的眼前，公共圖書館公共文化服務的理念得以彰顯。

周永年建立了“藉書園”，將其“儒藏”理念付諸實際，雖因資金等原因最終關閉，但其體現(xiàn)的近代圖書館思想之萌牙，具有重要意義。他對建立“儒藏”之作用有深刻理解，對傳統(tǒng)藏書思想弊端亦有深刻反思，認識到圖書的公共性比私人藏書具有更大的社會價值，他所提倡的保存文獻和傳播文明的功能，使記載古人智慧結晶的圖書從私有化轉為公共服務層面，并且提出了將藏書用于學術研究的觀點頗具進步性和代表性，是近代公共圖書館之濫觴。

明清時期圖書館學思想對近代中國圖書館學發(fā)展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正是祁承?的、孫從添、曹溶、周永年等喜書、愛書的藏書家、圖書館學家，用他們畢生豐富的學識與經(jīng)驗，研究并總結出圖書采購、收藏管理的方法，指引著后世圖書館人不斷升華圖書館學理論，推動圖書館實踐不斷革故鼎新，不斷走向新的高度。

注釋：

①王國平.中國最早的公共圖書館考[J].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5（9）。

[1]羅懷鳳.《藏書紀要》在清代圖書館發(fā)展史中的開拓意義[J].蘭臺世界，2013（7）：155-156.

[2]張樹華.中國“前圖書館學”的發(fā)展及有關文獻[J].大學圖書館學報，2012（3）：30-36.

[3]祁承?等.藏書記[M].揚州：廣陵書社，2010.

[4]蔣冬梅.周永年《儒藏說》及其圖書館學思想論[J].四川圖書館學報，1998（2）：70-75.

[5]支娟.“儒藏說”與現(xiàn)代圖書館理念[J].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06(4)：70-72.

[6]陳少川.祁承?藏書建設思想淺析[J].山東圖書館季刊，1988(1)：18-24.

[7]王文.曹溶及其《流通古書約》[J].圖書館學研究，1984(3)：17-19.

[8]韓李良.周永年《儒藏說》評析[J].湖南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0(6)：9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