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卓
由著名民族學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富育光先生及其胞妹富艷華女士整理的其父富希陸先生遺稿《璦琿十里長江俗記》,于2018年3月由學苑出版社出版。此著被富育光先生多次在自己的論著當中引用,久已為學界所知,僅在《東北史地》(2014年第5期,2015年第1期,2015年第4期)《學問》(2016年第4期)選發(fā)部分內(nèi)容,如今終于得見全貌。
中國歷史文獻雖然成熟早、遺存時間久,但正史皆以帝王將相、國之大事為內(nèi)容,各地歷史便要依靠地方志加以記錄。處于邊遠之地的璦琿,地方志的編撰遲至清末才開始,文人筆記便成為一種重要的歷史記憶載體。然而,對于璦琿而言,文人筆記亦極少,撰寫于清代中葉的《黑龍江外記》之外,幾乎空白?!董a琿十里長江俗記》采用傳統(tǒng)文人筆記體裁,大約成書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其中的“十里長江”,指的是流經(jīng)璦琿附近的黑龍江段,幾乎是現(xiàn)存唯一的當?shù)厝藢鹘y(tǒng)生活記憶的文字記錄,也是璦琿富察氏家族所傳承的滿族傳統(tǒng)文化精髓之作。
《璦琿十里長江俗記》由“周邊民族”“滿洲古俗”“璦琿城記”“滿洲風俗”“滿族古謠”五部分組成,是對于清康熙年間戍守黑龍江以來,璦琿城及其附近的八旗軍民及其后代歷史記憶的全面記錄。文人筆記散記的特征,使各部分的分類只能是粗線條的,實際上每部分內(nèi)容都很豐富,很多都超出了具體分類的范疇。其中的“風俗”,有為人熟知的滿族民俗文化的標志性習俗——民居、發(fā)辮等,也有幾乎不為人知的習俗,如“骨歷”:“滿民早年喜用一種自制的骨質年事簡歷。據(jù)傳,這種骨歷產(chǎn)生的年代約在漢族歷法傳入朔北滿族先世民間后,滿族先人們才用鳥骨或獸骨創(chuàng)制出計時用的實用骨歷,經(jīng)不斷改進,形成多種形制。其共同特征均為撥位計時,以累積數(shù)字表示日、月或年份。也有用骨質的舟、箭、鼓、花等雕飾物作為遠行、出獵、祭祖、喜慶等不同活動的標記,形象鮮明易懂,深得族眾喜愛。在偏僻的農(nóng)村,直至(20世紀)五十年代前,仍可見到大小不一的骨歷。”①富察希陸·伯嚴著,富育光、富艷華整理:《璦琿十里長江俗記》,北京:學苑出版社,2018年,第103頁。還有知道現(xiàn)象、不明具體內(nèi)容的習俗,如“瑪琥”?!董a琿十里長江俗記》的“滿洲風俗”部分,用近六千字的篇幅,詳細記述了薩滿跳神的“皮瑪虎”“瑪虎之戲”“瑪虎朱春”“瑪虎莽式”的形式、內(nèi)容等,成為了解瑪琥功用的重要參考。有些未見其他文獻,屬于獨有記憶。如“‘九·一八’后,該地淪為防蘇國境線,戒備森嚴,江上實施特殊燈火與輸運管制。偽滿時僅有一艘日人為老板之‘仙裕號’客貨‘腰輪子’船通行于上至呼瑪鎮(zhèn)下至璦琿、大五家子、四季屯、車陸、烏云、奇克特屯堡等地,大約三日許一次往返運客,省會黑河和璦琿城為中途商埠大站。私人商船有六七艘,往返于漠河與烏云之間,受日偽警視廳嚴管,僅運控制范圍內(nèi)的物品,且每歲苛稅甚重,無貨常拋錨閑置,苦不堪言。偽滿末期,僅剩兩三艘,茍延殘喘而已?!雹诟徊煜j憽げ畤乐?,富育光、富艷華整理:《璦琿十里長江俗記》,北京:學苑出版社,2018年,第27頁。此外,對于抗俄戰(zhàn)爭、江東六十四屯事件等記載,也具有重要的民間記憶價值。
除了對于黑龍江璦琿段滿族傳統(tǒng)生活和民俗文化的珍貴記憶,《璦琿十里長江俗記》“周邊民族”和“璦琿城記”的內(nèi)容,也具有一定的歷史參考價值。璦琿除有八旗駐防,在江東國土未失之前,周邊族群遠不止今天我們所了解的蒙古、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董a琿十里長江俗記》所記“赫哲人”“阿槍人”“基(吉)利亞克人”,地域范疇超過了“十里長江”的范疇,但在清代時期,由于同屬一個國度,同受中央政府管轄,的確是璦琿滿洲人親密交往的鄰族。以阿槍人為例,“阿槍人是滿人世代之友,應為鄂倫春(,)早年因他們生息在密林間,俗稱謂棲林人的一支,語言、習俗與之接近。清初亦在海濱捕魚,其中不少阿槍人加入八旗,共同抵御羅剎南侵,留下許多悲歡離合之感人故事。近世,阿槍人主要生活在黑龍江出海之地方,即納特基地方,行路依靠狗,不靠馬,吃鱘鰉魚,打到魚便在太陽下曝曬,制成魚干,成為日??诩Z。整個冬季全賴此法儲備食物過活。以魚熬油食用和照明。將魚皮制成細皮條縫綴起來,染成各種顏色,制成服飾。長此以往,北地民眾所稱之‘魚皮韃子’,便指該部。”③富察希陸·伯嚴著,富育光、富艷華整理:《璦琿十里長江俗記》,北京:學苑出版社,2018年,第29-30頁。如今一般認為“魚皮韃子”即為赫哲人,在赫哲人的口傳史當中,也自認為來自于黑龍江上游地區(qū)。此種資料,對于追溯北方民族的形成與民族認定,具有一定的參借意義。
《璦琿十里長江俗記》還收錄了富希陸先生及其親朋流傳下來的《璦琿祖訓拾遺》《富察哈喇禮序跳神錄》《滿洲北菜索實錄》《吳氏我射庫祭譜》,其中前兩項與《璦琿十里長江俗記》皆為富希陸先生所撰,《滿洲北菜索實錄》為富察氏家傳,《吳氏我射庫祭譜》為富希陸先生摯友吳紀賢撰,全部是富育光先生珍貴的家傳文本,也構成了富育光先生民族文化、家族文化底蘊最為重要的內(nèi)容,同時是璦琿富察氏家族,特別是富希陸先生遺留給世人的珍貴文化遺產(chǎn)。
富育光先生及其家人,將珍藏多年的家傳文獻精心整理出版,公布于世,為學界提供了一份價值特殊、內(nèi)容豐厚的文獻,對于薩滿教、滿族說部、滿族民俗文化、富察氏家族史、清史、東北地方史、璦琿地域文化史等研究工作,具有重要意義;對學界關于富育光先生知識體系、學術思想、傳承譜系的研究,更有直接參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