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麗媛
我體驗喜兒,也大致分為三個階段:音樂、舞蹈、電影。
第一步熟悉音樂。先從歌詞理解人物,初步定位。我能夠通過兒時農(nóng)村過年的情境體會喜兒的喜悅,但對于還未成家的我,要體驗“白毛女”的感受(當時我22歲,在讀大學本科二年級),就要費一番周折了。這就要從書籍、報刊、錄音、電影中尋找。我聽了郭蘭英老師的實況錄音(因各種原因和技術限制,她一生演出了眾多歌劇,卻未能留下一部影像),從中尋找和感受喜兒。學習郭老師的歌唱風格,再轉化成自己的風格。
第二步從芭蕾舞劇《白毛女》中尋找感受。我們這代人沒看過原始版的歌劇《白毛女》,常看的是“文革”時期拍成電影的舞劇《白毛女》。我從“白毛仙姑”演員身上(上下場由兩人扮演)找到了對生的渴望的強烈表達。在充滿張力的舞蹈動作中,找到了掙脫枷鎖、奮起反抗的“內(nèi)力”。特別是從服裝和肢體語言上,感受到女性之怒與女性之美的平衡,進而理解到“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諦。
第三步到電影故事片《白毛女》中找尋感覺。田華老師是故事主角的同代人,把從喜兒到白毛仙姑的轉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同真實再現(xiàn)。田華老師是河北人,故事也發(fā)生在河北境內(nèi)。她從小生活貧困,后來參加革命,對人物的理解和表達貼近真實,影響了幾代人。
然而,電影人物要生活化才可信,舞臺人物則因空間不同而需采用不同方式。電影拍攝于實景,如同生活再現(xiàn),越自然逼真越令人信服。舞臺則是虛擬場景,服裝、化妝、造型都不同。電影角色可以用不同場景的蒙太奇剪輯等后期制作塑造人物,兩個小時如同看一部中長篇小說。雖然歌劇也在兩個小時內(nèi)完成,卻由歌唱、表演、臺詞、舞蹈等元素合力完成。這就需要我自己尋找其他途徑,獲得進入角色的門禁卡。當我扎上喜兒的辮子,系上紅頭繩,穿上打著補丁的衣服,不免對著鏡子尋找心中的喜兒,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出電影、舞劇、小說等各藝術品種中的喜兒。我必須找到自己心中的歌劇舞臺上的喜兒!
我心中的喜兒是個什么樣子?人物必須在三段劇情中塑造為三種形象:第一個是無憂無慮、渴望幸福、天真多于理性的少女;第二個是爹爹服毒自殺、如聞晴天霹靂,再到被糟蹋,內(nèi)心絕望到逃亡求生的姑娘;第三個是不屈不撓與命運抗爭到底的白毛女。
我從音樂中揣摩喜兒的內(nèi)心。《北風吹》的純真與質樸,《刀殺我斧砍我》的質問與覺悟,《恨是高山仇是海》的遽變與剛烈。音樂脈絡讓我捕捉到這個人物的性格伏線,獲得了情感基調。這就是歌劇《白毛女》之所以不同于芭蕾舞劇《白毛女》、不同于電影《白毛女》的地方,也是歌劇舞臺上“長歌當哭”“托詩以怨”熠熠生輝的地方。我堅信,《北風吹》的力量傾城傾國,《恨是高山仇是?!返牧α亢程靹拥?,是千千萬萬觀眾理解、喜愛、定位喜兒的“魂”。
與其他藝術品種的對比,使我逐漸把握到歌劇喜兒角色的構成要素。三個階段的三種音樂基調,是歌劇舞臺上的喜兒不同于其他藝術品種的關鍵。執(zhí)此一脈,大勢可奪!觀摩琢磨,苦思砥礪,我清醒地感受到,一個具體的歌劇藝術中的喜兒,開始駐進我心,占據(jù)心靈。這可能就是一個表演者探索人物并享受創(chuàng)作過程,準確定位的辛勞與快樂。(原載《人民音樂》2018年4月號,原文約兩萬字,本文選取一段《音樂家走進喜兒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