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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京理工大學(xué)珠海學(xué)院，廣東 珠海 519000；2.廣東科學(xué)技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廣東 珠海 519000)

“神”在中國古代哲學(xué)和醫(yī)學(xué)中均為一個重要概念。先哲將自然界一切客觀事物的固有規(guī)律抽象為“神”，這一概念被引入中醫(yī)理論體系，用以說明人類生命活動的基本規(guī)律，成為中醫(yī)基礎(chǔ)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黃帝內(nèi)經(jīng)》(以下簡稱《內(nèi)經(jīng)》)為例，書中“神”的內(nèi)涵豐富，但對其英譯研究甚少，目前英譯本存在過度統(tǒng)一和交叉混淆兩個問題。鑒于此，本文首先探究“神”的社會和文化淵源，并對其含義進行梳理和歸類，接著遵循差異性和統(tǒng)一性的原則，通過典型語句探討對“神”的翻譯。

1 《內(nèi)經(jīng)》中“神”的源流

“神”字從“示”“申”聲?！吧辍睘殚W電之象形，“示，天垂象，見吉兇，所以示人也”(《說文解字》)。故“神”指閃電等自然現(xiàn)象背后玄妙的主宰“天神，引出萬物者也”。到了先秦，人們認(rèn)識到萬物生長消亡有其自身規(guī)律，《易經(jīng)·系辭上》用“道”和“神”概括為“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神”因此被賦予了哲學(xué)意義。

人為陰陽和合而生，“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管子·業(yè)內(nèi)》)，故人亦有“神”之機理。道家取法自然陰陽變化之律，認(rèn)為修道者需養(yǎng)“人之神”，“執(zhí)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莊子·天地》)。而深受道家思想影響的《內(nèi)經(jīng)》也承繼這一觀點，并根據(jù)人體特征形成了一套具有中醫(yī)特色的“神”論。

2 《內(nèi)經(jīng)》中“神”的意蘊

《內(nèi)經(jīng)》中“神”的含義層次多且相互交雜，可細分為4種主要意思和2種次要意思。

2.1 四大要義

《內(nèi)經(jīng)》吸納并發(fā)展了哲學(xué)上“神”的概念，認(rèn)為“陰陽者，天地之道也……神明之府也”。陰陽互動變化莫測，謂之神，而“寒暑彰其兆”，謂之明。神主于內(nèi)，明表于外，故“神”或“神明”代稱萬物生長消亡的規(guī)律及其征象，這是哲學(xué)意義上的神，即陰陽變化之神。

陰陽之神之于人體即為生命之神，“天地合氣，命之曰人”。生命之神是“對機體生命活動的高度概括”[1],“得神者昌，失神者亡”，中醫(yī)學(xué)稱之為“廣義神”“是為吾身之全神”[2]。

生命之神作為“人體生命現(xiàn)象的總概況”[3]，下分兩層含義，一是指精神層面之神，對應(yīng)形體、精氣等，抽象概括了生命活動的形體和物質(zhì)的運作規(guī)律與功能，如“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形體不蔽，精神不散”。二是指思維層面之神，細分為“神魂魄意志”，分別舍于心肝肺脾腎，又稱“五藏神”或“狹義神”,如“專意一神”“神無營于眾物”“神勞則魂魄散、志意亂”等。

2.2 兩類旁義

2.2.1 基于陰陽變化之神的旁義 其一，對立之意。與陰陽變化之神對立的是超自然的人格化的萬物主宰——“鬼神”，《內(nèi)經(jīng)》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表示“拘于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其二，引申之意。陰陽變化之神玄妙莫測，以此引申出①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之境，如“按其脈，知其病，命曰神”；②圣人靈慧通神之境，如“昔在黃帝，生而神靈”、“上通神農(nóng)，著至教疑于二皇”。

2.2.2 基于生命之神的旁義 生命之神為生之主宰，“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以此引申出一些體現(xiàn)其重要性的術(shù)語，如“神門”穴。

綜上所述，哲學(xué)意義上的神是對自然界陰陽變化的最高概括，與此對立的是超自然的鬼神，而以此引申出的有醫(yī)術(shù)超凡之神和圣人靈通之神。陰陽之神在于人則表現(xiàn)為生命之神。生命之神舍于形體、養(yǎng)于精物而化生形神之神；生命之神制于心，心動則生思慮之神。

3 《內(nèi)經(jīng)》中諸“神”的英譯

《內(nèi)經(jīng)》中“神”的意蘊豐富，但也有類可循。翻譯時既不可過度追求譯名的統(tǒng)一而掩蓋各神之別，也不可交叉互用而混淆各神之意。

3.1 “神”的四大要義翻譯

3.1.1 陰陽變化之神

例1：故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圣(《素問·天元紀(jì)大論》)。

英譯：So the way in which things come into being is called formation; the process by which things go to extremes is called transformation; the law by which Yin and Yang interact beyond cognition is called Shen; the state in which Shen runs its course without a set pattern is called sagacity.

哲學(xué)意義之“神”最經(jīng)典的定義是“陰陽不測謂之神”，這是中國文化中特有的概念，是與“道”和“陰陽”屬于同一哲學(xué)層面的范疇[4]。李照國在其譯本中采用中文拼音 Shen：“…undetectable [changes of] Yin and Yang is called Shen (subtle changes)”[5](731)。此譯可避免套用西方已有概念，如 deity[6]、Divinity(When the change of Yin and Yang becomes unanticipated, it is called Divinity.)[7](309)或 spirit(That which cannot be fathomed in [the alternation of] yin and yang, it is called spirit.)[8](174)。這三詞均不能傳達出“神”作為一個以陰陽概念表達事物客觀規(guī)律的哲學(xué)范疇。

例2：黃帝曰：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jì)，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

英譯：Huangdi said, “Yin and Yang, which are the law of heaven and earth, the principle and rule of things and beings, the father and mother of form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the basis and origin of life and death, and the residence of Shenming, must be sought as the root for treatment of diseases.(Shenming: “Shen” means the implicit, thus indefinable, law of Yin and Yang, and “ming” means its explicit, thus perceivable, manifestations.)

陰陽變化玄妙莫測謂之神，而“陰陽之升降，寒暑彰其兆”，此謂明，簡言之，“神之昭昭謂之明”[9]?！吧衩鳌焙戏Q表示陰陽互動規(guī)律及其外在表征。據(jù)此，筆者贊同李照國 Shenming 的譯法，以便使 Shen 這一專有譯名貫穿哲學(xué)之神這一概念，另還嘗試在加注部分將“神”與“明”分別用 implicit 和 explicit 這一對反義詞點明其性質(zhì)，而用 indefinable 和 perceivable 分別揭示人對陰陽規(guī)律及其表征的不同認(rèn)識。

羅希文將此“神明”分譯為 spirit and consciousness[10](138)，consciousness 是指人的精神意識活動，不屬于這一層次之“神”。文樹德直譯為 spirit brilliance[8](95)，brilliance 確有“明”之意，但這兩詞混合則語義不明，似乎不能傳達出“神明”作為“事物變化運動的內(nèi)在動力”[5](81)這一內(nèi)涵。

3.1.2 生命之神

例3：以母為基，以父為楯，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靈樞·天年》)。

英譯：Vitality comes into being with the mother as its foundation and the father for its germination. Losing it means death, while gaining it means life.

天地陰陽相感而化生萬物，人也是天地合氣而生，故陰陽變化之神落實于人則為生命之神?！包S帝問岐伯曰：何者為神？岐伯曰：血氣已和，榮衛(wèi)已通，五藏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靈樞·天年》)?！庇纱藛柎鹂芍?，“神”與“人”同一，“神”是“人”的一切生命活動和現(xiàn)象的總括。文樹德將《內(nèi)經(jīng)》各“神”均譯成 spirit，雖可體現(xiàn)翻譯的統(tǒng)一性，但該詞偏指與形體相對意識層面上的“精神”，只是生命之神的部分功能，意義過于偏狹。

這一層次的“神”是對生命活動的最高概括，既表示一般規(guī)律也體現(xiàn)具體表征，可用 vitality 翻譯。vitality 在TheAmericanHeritageDictionary的釋義是“The characteristic, principle, or force that distinguishes living things from nonliving things”(區(qū)分生命體與非生命體的特征、原則或力量)。據(jù)此義，vitality 既含規(guī)律 principle 又有表征 characteristic，基本符合生命之神的含義。另據(jù)TheNewThesaurus(第三版)，vitality 指“A quality of active mental and physical forcefulness”，既有生理層面 physical 又有精神層面 mental 之意，比 spirit 意義更廣，更能體現(xiàn)生命之神作為廣義神這一概念。

例4：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素問·玉版論要》)。

英譯：Normally, vitality runs its course without cease or reversal; once reversed, vitality will cease to run, leading to the loss of its mechanism.

以血氣為物質(zhì)基礎(chǔ)的生命之神按其規(guī)律在人體內(nèi)運轉(zhuǎn)不息，如果出現(xiàn)逆轉(zhuǎn)其機理就會停息，“神去則機息”，可見“神”“機”密不可分。文樹德雖全書用 spirit 來翻譯各層次之“神”(如此句：The spirit turns around, it does not go backwards. When it goes backwards, then it no [longer] turns around. In this case [one] has lost [one’s vital] mechanism)[8](248)，但此處他用 [one’s vital] mechanism 來翻譯“機”，方括號的解釋部分就間接點出了“機”的本質(zhì)“神”的內(nèi)涵實為 vital，這也間接印證了選用 vitality 來翻譯“生命之神”的合理性。而吳連勝和吳奇的譯本亦常用 vital 來補充 spirit 之不足,如“人之神”譯為“the spirit and vital energy”[7](142)，即在偏向精神活動層面的 spirit 上再追加一個表述生命活力的 vital energy，以概括生命之神的多重含義。

3.1.3 形神之神

例5：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素問·上古天真論》)。

英譯：Therefore, they could keep their body and spirit integrated, living their natural full lifespan till they departed at the age of over one hundred.

生命之神是對整體生命活動的抽象和概括，落實到不同層面則有細化之義?！胺踩怂呱褚玻姓咝我病?《史記·太史公自序》)。形化氣，氣化神，形中有神[11]，“形具而神生”(《荀子·天論》)?！端貑枴り庩枒?yīng)象大論》亦言：“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笨芍梭w中有形質(zhì)者必有神，即臟有臟神、腑有腑神、血氣皆有神。因此形之諸神在心神統(tǒng)帥下和合而生“生命之神”，整體生命之神以 vitality 譯之，而與形相對之神可用 spirit 翻譯。此例“形”指身體 body，而 spirit 在各英文詞典中均有與 body 相對的釋義，如“opposed to the body”(《朗文當(dāng)代高級英語辭典》)。

例6：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shù)(《素問·上古天真論》)。

英譯：Preventing their body from degeneration, and their essence and spirit from disintegration, they could also live one hundred years.

上例論形此例言精。精為何物？“精者身之本”，形者身之體，“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管子·業(yè)內(nèi)》)，“故生之來謂之精，兩精相搏謂之神”?！秲?nèi)經(jīng)》中“精神”分指“精”與“神”，兩者與“形”同屬整體“生命之神”的組成部分。故此處之“神”與上例同，可譯為 spirit，“精神”分譯為 essence and spirit。

3.1.4 思慮之神 整體生命之神(vitality)落實到與形體相對的精神層面有形神之神(spirit)，落實到思維層面則有思慮之神，由心而發(fā)。

例7：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問·靈蘭秘典論》)。

英譯：The heart, functioning as a monarch, is where the mind originates.

《內(nèi)經(jīng)》根據(jù)五臟六腑的生理功能及其相互關(guān)系，將人的思維意識活動總稱為“神”(或“神明”)，因心在臟腑中的主宰地位，故將此“神”總屬于心(稱為“心神”)，分屬于肝肺脾腎(稱為“魂魄意志”，與心神統(tǒng)稱“五藏神”)。此處“神明”，文樹德照例譯為 spirit brilliance,而國內(nèi)譯家均譯出其具體所指，如 Shenming (Mental activity or thinking)[5](109)、spirit, ideology and thought of man[7](55)、wisdom and spirit[10](186)?？紤]到 spirit 強調(diào)的是人的精神狀態(tài)或相對于形質(zhì)的精神層面，而 mind 更傾向于指思想、意識和思維活動，更符合此類神的含義，故此處“神明”可譯為 mind。

例8：神無營于眾物者，靜志觀病人，無左右視也(《素問·針解》)。

英譯：Freeing the mind from distractions means to observe the patient tranquilly without looking left or right.

思慮之神的重要體現(xiàn)之一就是專心致志，“神無營于眾物”指思緒集中不受外界事物的干擾，即“目絕妄視，心專一務(wù)”[9](460)。有譯家采用 attention 一詞意譯為“without paying attention to things outside”[7](246)，或“paying no attention to anything around”[5](598)。而為保持此類“神”用 mind 這一譯法的一致性，筆者試譯為 freeing the mind from distractions，用free…from 來表述“無營”的心理境界。此句用 mind 既體現(xiàn)了翻譯思維意識活動之神的統(tǒng)一性，也例證了將此類神譯為 mind 而非 spirit 的合理性。

3.2 “神”的兩類旁義翻譯

《內(nèi)經(jīng)》中的“神”除上述四大要義處，還有兩類引申義，分別基于“陰陽變化之神”和“生命之神”?；凇吧瘛钡闹匾砸瓿鲆恍┬g(shù)語，如“神門”穴等，此類譯名已標(biāo)準(zhǔn)化，不再贅述。下面探討基于“陰陽變化之神”的兩類旁義。

3.2.1 對立之意 例1例2之“神”皆指自然界萬物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與之對立的是類似宗教信仰層面超自然的“鬼神”。

例9：拘于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素問·五臟別論》)。

英譯：To those obsessed with the supernatural (beyond Yin and Yang), avoid any words about the primary medical principles (based on Yin and Yang).

初民認(rèn)為某種超自然的“天神”主宰著萬物，但先哲逐漸認(rèn)識到自然萬物皆遵循陰陽變化規(guī)律?！秲?nèi)經(jīng)》繼承此概念，并用“鬼神”來指稱與之對立的超自然神異之物?！端貑枴毭握摗返摹暗罒o鬼神，獨來獨往”，也說明了陰陽之道與鬼神之說是兩套相對的認(rèn)識體系。為體現(xiàn)這種對立關(guān)系，此處“鬼神”可譯為 the supernatural(beyond Yin and Yang)。

3.2.2 引申之意 (一)陰陽變化玄妙莫測，醫(yī)術(shù)超凡入圣、臻于此境者謂之神，如“按其脈，知其病，命曰神(《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譯略)。

(二)天地陰陽變化之律通應(yīng)于人，則人明慧靈通，所謂“天地之大紀(jì)，人神之通應(yīng)也”，故有“神靈”“神農(nóng)”的稱謂。

例11：昔在黃帝，生而神靈(《素問·上古天真論》)。

英譯：In ancient times, Huangdi was endowed with the sagacity for communicating with Shen (law of Yin and Yang).

繁體“靈”字中，“巫”的上下橫表示“天”與“地”，左右兩“人”指陽間的人和陰間的鬼，中間一豎連接天地人鬼，表明“巫”是溝通四者的媒介。“巫”通過3個“口”念咒求雨，雨下，則“靈”[12](32)。靈和神合稱“神靈”，指黃帝來到人世就具有通悟天地間陰陽變化之神的靈性，是陰陽變化之神主旨意思的引申。但現(xiàn)有譯家普遍解釋為聰明，如 was born intelligent[5](2)、was bright and clever when he was born[7](7)和 was very clever after born[13](284)；或?qū)⑵湟暈橐环N神奇、神圣的天賦，如 was born divinely talented[10](89)和 magic power like a spirit[8](29)。此句是《內(nèi)經(jīng)》開篇之句，對全書“神”的概念具有統(tǒng)銜作用，此句的“神”指的是通達陰陽變化規(guī)律的能力，試譯見上。其中 sagacity 一詞對應(yīng)例 1 中“神用無方謂之圣”中的“圣”，表示黃帝天生就有感應(yīng)陰陽變化奧妙的圣人稟賦。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言：“故圣人傳精神，服天氣，而通神明”?！巴ㄉ衩鳌闭邽椤笆ト恕?，即“神靈”?？傃灾?Shen 和 sagacity 兩詞貫通全書中哲學(xué)層次的“神”與“圣”的概念，以體現(xiàn)本文所強調(diào)的統(tǒng)一性和連貫性。

4 結(jié)語

《內(nèi)經(jīng)》中“神”的概念幾經(jīng)發(fā)展，除了概括哲學(xué)層面上的陰陽變化之意和指稱與之對立的超自然“鬼神”之外，還概述人類生命活動之廣義生命神，分述與形相對之神以及思維意識之神，并以陰陽變化神妙莫測之意引申出醫(yī)術(shù)超凡之神境以及圣人靈慧之神通，另還用于作為稱謂的“神農(nóng)”和穴位的“神門”等。因此，在翻譯時應(yīng)準(zhǔn)確把握其內(nèi)涵，進行合理分類，屬于同一類別的應(yīng)盡量采用統(tǒng)一的表述方式，使讀者對神所表述的同一概念有清晰連貫的認(rèn)識，促進中醫(yī)典籍的海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