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諫
某年春天,我陪一個崇尚詩意生活的朋友到外地辦事,車過煙臺時,就見路兩側(cè)的山上處處果樹花開,果農(nóng)們正忙著給花朵授粉。他們或是騎在花朵掩映的樹杈上或是站在樹下,神態(tài)專注,動作敏捷。遠遠望去,一派令畫家們發(fā)狂的詩情畫意。愛好攝影的朋友扛著相機一頓狂拍,邊拍邊不停地絮叨,終于找到了現(xiàn)實中的詩意生活。
旁觀別人身在絢爛花叢中授粉,確實是樁無比詩意的事,可授粉這活,要仰著頭,擎著胳膊瞄準花蕊不停地來回點,因為惦記著果樹花期短,一旦過了花期還沒授完粉一年的收成就泡湯了,以至于頻繁被小樹杈戳著眼睛劃著臉這樣的小疼癢果農(nóng)們壓根都無暇顧及,一天下來,頭昏眼花、脖硬臂僵到了令人崩潰的程度。所以,授粉這活不僅是樁苦差事,還因事關(guān)一年的收成而讓人焦慮。
從那以后,朋友深受打擊,不再和我探討詩意人生這茬了。
其實,詩意的人生大多只存在于我們旁觀者的假想中。就像我和朋友曾經(jīng)對果農(nóng)授粉的詩意遐想,一旦我們深入了這種所謂的詩意生活,很快,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了它的苦累,不比我們正在行進中的生活少半分。更或許,在果農(nóng)的想象里。城里人的人生才是詩意呢,悠閑地坐在四季恒溫的寫字間里,應(yīng)該是天堂般的日子吧?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些坐在四季恒溫的房間里的人也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為飯碗里的內(nèi)容豐富與否奔波、為房貸焦慮、為不可預(yù)知的明天而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人生是絕對詩意的。所謂詩意人生。是我們厭倦當下生活的一種烏托邦式的假想。一味地寄托于“詩意人生在別處”的想法,不過是懦弱者的盲目逃跑,他們需要假想一個并不存在的理想環(huán)境來寬慰病弱的心靈:非我沒有力量,而是,生不逢時,落腳錯地。事實并非如此,這只是個越強調(diào)越覺得整個世界對自己不起的假想,除了陡增苦惱,別無益處。
相對意義上的詩意人生,大約應(yīng)該是:無論行進在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下,我們依然能從勞頓的生活中偷出片刻閑暇,欣賞一眼街邊的綠樹,仰望一會碧藍的天空,為所有忙碌的而向上的生命們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就是了。
(摘自《青年報》)
被安靜吵醒
林清玄
中午的埃及海邊是極端安靜的,那種安靜超過人的想象。沒有一絲風,空氣也不流動,一切都沉靜著。
我坐在一個小茶攤前喝泥水一般的埃及茶,不知怎么就睡著了。突然覺得被什么事物吵醒,醒來后是無邊的寂靜。原來。我是被無可比擬的安靜喚醒了。我睜開眼睛,這正是我看見的畫面:一切都寂靜無聲,賣茶給我的埃及人,在我睡覺的時候靠在斷墻邊休息。
走過這片斷墻,越過小沙丘,就是海了,海應(yīng)該有聲音呀,為什么如此寂靜?于是,我把心沉靜下來,果然就聽見遠方有海浪輕微的涌動聲。
原來,聲音是一種對應(yīng)。在我們紛擾的心靈上,安靜有時使我們不安。不安使我們聽不見細微的聲音。安靜,真是吵得厲害。
(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