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著
我要的喜歡是獨(dú)一份,他見誰都說喜歡,這樣的喜歡,那我寧可不要。
《傀儡師》連載·第三集 圖/ 天空
前情提要:意料之外的同行,花序序跟著白三惜走出榮昌寺,在凡俗煙火繚繞的胭脂鋪前,花序序最終還是對白三惜動心了,但胭脂主人真真假假的調(diào)笑,白三惜捉摸不透的言辭,花序序拿著胭脂盒卻成了燙手山芋……
花序序的臉慢慢燒起來,她輕咳一聲冷靜的兩手在面前打一個叉,十分堅(jiān)決道:“沒有!”
白三惜也不和她計較,伸出食指指指花序序手里的包袱問道:“這些你都要帶回京都?”
花序序皺起眉,包袱里有十多盒胭脂,她只要留下一盒給采衣就好了。花序序隨手拾了一盒放進(jìn)自己的袖子里,將余下的又收在包袱里遞給白三惜:“我只要留一盒就好了,余下的就給大人了,權(quán)當(dāng)這次大人帶我來金月城的謝禮?!?/p>
這胭脂白三惜肯定能用得上,雖然認(rèn)識他沒幾天,但花序序已深刻認(rèn)識到,白三惜的爛桃花和他的名字一樣有名氣。
白三惜聽著她說話,眉梢一挑一臉不樂意:“你怎么說得就跟這輩子最后一次見我一樣?!?/p>
花序序先是一愣,而后便啞然失笑,這本來就是最后一次了。白三惜接過包袱,兩只手將包袱直接抱在懷里,也不管包袱皮是剛掉在地上的會蹭臟他的衣裳,花序序趕緊跟上去。
過了橋順著河往回走,走了一小會兒,就見河邊有人正在賣鸚鵡。精致的雕花鎏金籠子一溜煙兒地掛在一條繩子上,那繩子是麻繩,雖細(xì)卻是十分結(jié)實(shí),一群鸚鵡逢人便嘰嘰喳喳地吵,籠子上下不停地顛。因那鸚鵡會說話,引了不少人在那里圍觀。賣鸚鵡的老板穿著褐色的短衫,外又附庸風(fēng)雅地披一件長衫,頭上戴一頂褐色的儒生帽,整個人身材瞧上去較尋常人矮了一些。他的兩撇胡子上翹,配著手里一把羽扇,在人群里竄來竄去,說話時引經(jīng)據(jù)典,說得一眾圍觀的人甚是開懷,那里不時便傳出一陣笑來。
花序序覺得好奇便踮著腳一直往那里看,白三惜看了一眼,那里站的男子大多是書生或富家公子打扮,女子則各個都穿得漂亮,手拎帕子香扇時不時掩著唇笑。
“去看看?”白三惜問道。
花序序頓時雙眼放光,趕緊點(diǎn)點(diǎn)頭小跑了過去,她頭上戴著紗帽,走起路來著實(shí)有些費(fèi)力。在軒國,一般的小姐出門拿一方錦帕便可,只有身份不一般的小姐出門才禮數(shù)極其嚴(yán)格。比如花序序現(xiàn)下戴的紗帽,純白的紗紡打成褶子自頭頂一直罩到腳邊,下面綴了些珍珠,人微微一動,那紗紡便蕩起來,露出紗帽下大紅的羅裙一角來。四周站著的幾位見花序序這樣打扮,頓時都覺得她身份不一般,自覺地讓開了路,花序序就這樣暢通無阻地走到了籠子面前。
“我喜歡你!”中間一個籠子里有只上躥下跳的鸚鵡。一瞧見花序序看過來,扯著嗓子不停地喊:“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花序序一愣,而后便笑起來停在那鸚鵡面前,四周圍觀的人雖看不清花序序的容貌,但看著那鸚鵡這樣大膽有趣不免都笑了起來,起哄著逗那只鸚鵡。
花序序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籠子,鸚鵡似是通靈性輕輕啄了啄花序序的手指,又喊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四周又是一片叫好聲,花序序隔著紗帽始終看不大清楚鸚鵡,她便想卸了紗帽,但紗帽是下山的時候白三惜親手戴的,她又怕卸了白三惜會生氣,左右張望下就見白三惜還抱著包袱站在人群的圈外,完全沒有要進(jìn)來看的意思。花序序索性將紗帽的紗紡拎起來全堆在手里,半遮著臉想露出眼睛,這樣既沒有卸紗帽,自己也能看清鸚鵡。
四周一堆人見她要撩起紗帽,頓時一片寂靜全都屏息看著她。那紗紡慢慢掀起來,便露出一身大紅色的長裙來,繼而便是雪白的頸子,待能看到一張紅唇時,猛地?fù)P起來一陣風(fēng),花序序站的恰好對著風(fēng),手里的紗紡頓時全朝著頭頂飛去,她嚇了一跳尚來不及喊出聲,那紗帽已被人按住。
風(fēng)停了,一堆人這才呼一口氣。去換碎銀子的老板這時也回來了,他經(jīng)常賣東西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剛一進(jìn)來看著一群人靜悄悄立著,以為是出了什么事,匆匆擠進(jìn)來卻見立著一個白衫廣袖的男子和一個微微頷首的女子。兩人衣著看上去不俗,但如果要實(shí)打?qū)嵉毓浪麄兩砑业脑挘桥哟髁思喢辈淮蠛门袛?,這男子卻是好估量得很,他手腕上那個垂著的白玉玨只說成色,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白三惜微微皺起眉,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白玉玨往袖子里收了收,花序序方才還張牙舞爪的,這會兒卻成了啞巴,立在那里半天不說話。
“怎么了?”白三惜有些關(guān)切地問道。
花序序搖搖頭,她隔著紗帽看了白三惜一眼,立刻垂下頭。白三惜有些詫異,他突然覺得指尖有些粘膩,兩指磨了磨,翻開掌心借著燈籠一看,兩個指尖都有些紅。白三惜了然一笑,應(yīng)是方才按住紗帽的時候自己的手碰到她的口脂。
那鸚鵡在籠子里賣力地上躥下跳,渾身雪白頭頂一片鵝黃,灰白的爪子上有一小塊黑的地方,看上去實(shí)在是活泛。
老板適時地趕緊湊上去,立在花序序身邊一臉諂媚道:“小姐喜歡這個?這只鳳頭鸚鵡可是從孤竹山逮來的!一百兩。”
“一百兩?”花序序有些詫異。她之前每逢十五也會出來逛燈會,這樣的鸚鵡難得歸難得,一百兩卻實(shí)在是太貴了。
那老板看著花序序,笑呵呵地?fù)u搖手里的羽扇道:“這品種雖說不是難得的,但是在下出一百兩,可沒有要誆騙小姐的意思??葱〗氵@身打扮肯定是大家小姐,那孤竹山住的是什么人,小姐肯定是知道的。”
花序序來了興趣,順著他的話頭問下去:“什么人?”
“嘖?!蹦抢习遑Q起拇指,半抬著頭感嘆道:“正是當(dāng)世懸壺濟(jì)世的神醫(yī)東里公子住的地方?!?/p>
花序序看見白三惜的嘴角抽了抽,神醫(yī)東里紹自己也聽過,好像是住在孤竹山的,但神醫(yī)住在孤竹山和飛的鸚鵡有什么關(guān)系?花序序有些囧。
“你喜歡?”白三惜垂著眼睛,語氣十分勉強(qiáng),他伸手指了指籠子里的鸚鵡,一臉的不能接受,“要不換個別的?”
花序序看著他正要答話,那鸚鵡卻在籠子里跳了一下,對著白三惜猛地喊道:“我喜歡你!”
花序序臉上的笑猛地僵住,她看著那在籠子里躥上躥下的鸚鵡,臉上沒什么表情,而后眉頭微微一皺似是在思索,過了一小下她輕輕一笑,看著白三惜搖搖頭道:“不要了,走吧?!?/p>
那老板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沒了,趕緊扇子一收,諂媚地看著花序序急道:“小姐能看中這畜生,實(shí)在是它的福氣。八十兩,八十兩!”
花序序走了兩步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鸚鵡,見花序序轉(zhuǎn)頭,那老板以為還有戲,眸色一喜趕緊追過去道:“不瞞小姐,這鸚鵡很難得的,今日合小姐眼緣,八十兩就賣給小姐了。”說完還對著白三惜笑了笑。
“不要了。”花序序笑起來搖搖頭,說完抬腳就走。那老板見花序序要走,還想再追上來,白三惜冷著眸子掃了一眼,那老板尋常賣東西早已習(xí)慣看別人的眼色,他看著白三惜微帶怒意的眸子,梗著脖子縮了縮,便沒再跟上去。
白三惜跟花序序一直往回走,這一路也是很熱鬧,但花序序明顯意興闌珊,兩人走著卻沒人先說話。走了許久,花序序抬頭偷偷看了白三惜一眼,見他神色無常便才放下心來,好容易出來一次要是掃了他的興那可不好。
花序序往他身邊走了走,笑笑輕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我明明喜歡那只鸚鵡卻不買?!?/p>
白三惜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她,花序序笑了笑,她聲音低沉,卻滿是釋然:“我要的喜歡是獨(dú)一份,它見誰都說喜歡,這樣的喜歡,那我寧可不要?!?/p>
白三惜腳步一頓,花序序見他腳步一頓自己便也停下了腳步。正巧一個游河的畫舫過來,白三惜便拉著花序序乘亂上了畫舫,畫舫上多是約會的才子佳人,他倆立在船上也沒人太過注意。
白三惜上了畫舫就挑了個人少的地方站著,他手里還拿著那個裝滿胭脂的包袱。方才花序序說的話有點(diǎn)沉重,兩人此時站在一起都不再說話,白三惜掃一眼花序序,她正半靠著欄桿一臉倦意,手里拎著的胭脂盒不時碰到欄桿,她也不在意。
“鶯娘的胭脂是金月城最好的。”白三惜笑笑輕聲道:“‘柳記’胭脂鋪的名號就是從她那里來的。”
花序序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
“因?yàn)槲艺J(rèn)識鶯娘,從八年前起,每一年我都會買她的胭脂。”
“哦?!被ㄐ蛐螯c(diǎn)點(diǎn)頭。原來還真是老熟人了,怪不得那鶯娘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樣子。
白三惜不再說話,花序序便也識趣地立在他身邊沒說話。畫舫駛得很穩(wěn),掌舵的人應(yīng)是個老手了!花序序不著邊際地想著,又走了一會兒,四周慢慢寂靜下來,月亮很亮,四周除了蟲鳴和那些才子佳人吟詩飲酒的聲音,就再沒別的聲音了。
花序序立在白三惜身邊看著月亮開始走神,她在“桃花源”的時候月亮也差不多這樣好看。彎彎的像個淬過毒的銀鉤,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厲色。清冷地帶著寒光,像是下一瞬便能倏地掉下來收割了人的性命。
“你喜歡甄黎?”白三惜突然問道。
“嗯?”花序序回過神,大腦里卻是一片空白,來不及思索便“哦”了一聲。
白三惜看著她的眸色沉沉如水,絲毫不亞于月亮散發(fā)出來的寒意,他往花序序身邊走了一步,輕聲道:“為什么?”
“他……”花序序想了想隨口道:“他對我很好。嗯,對我很好。”
白三惜又往花序序身邊走了一步,他伸手拔下花序序頭上的一顆乳白色裝飾用的珍珠,隨手扔進(jìn)水里,面無表情道:“就這樣?”
“就這樣。”花序序看著河面有點(diǎn)心疼。河面被珍珠砸得泛起圈圈漣漪,水里的月亮登時就毀容了。
花序序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白三惜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但花序序思前想后,自覺這一趟下山絕對沒有招惹他,正想著一轉(zhuǎn)頭便見白三惜還看著河面,像是在發(fā)呆。呆愣愣的模樣和白日里看的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實(shí)在是差距太大?;ㄐ蛐蛎偷鼐拖氲搅四侵粶喩戆酌敛粚R坏镍P頭鸚鵡,他這樣問,多半是平日里居高臨下慣了,所以一只鸚鵡會引發(fā)他的感慨。
花序序看著他的側(cè)臉,良久微微一笑才輕聲道:“從來沒有人誠心實(shí)意地對我好,嬤嬤對我好,是想賺銀子,丫頭對我好,是想我在嬤嬤面前替她說好話,客人對我好,是因我這張臉。其實(shí)說起來,我很討厭這張臉,但卻又不得不愛惜。”
過了很久白三惜都沒有搭話,花序序有些生氣,明明是他自己挑起的話頭,現(xiàn)在卻理也不理的?;ㄐ蛐蛏焓执链了母觳?,“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白三惜依舊沒有搭話,四周有高高低低的蟲鳴,河兩岸都是烏漆漆的樹枝,花序序看了一會兒月亮猛然有些感傷,想了又想才又深吸口氣繼續(xù)道:“在‘桃花源’里的時候,到處都要熏香料。而且用的香料氣味不是一般的濃,我偏偏不爭氣每次一聞香料都要暈好久。這種小事也不能和嬤嬤說,所以我每次去雅閣廂房給客人彈琴的時候,就偷偷把我身后的窗子打開,那樣吹著風(fēng)就不怎么暈了。春夏還好,可一到冬天……”
“冬天怎么?”白三惜終于搭話了,雖然聲音里沒一丁點(diǎn)兒暖意,但花序序很受鼓舞,趕緊接下去道:“甄黎去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天特別的冷。他點(diǎn)我彈琴,隔著簾子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我只記得我一直彈了一個時辰,背后的風(fēng)呼呼地刮,吹得我都快沒了知覺,手直打哆嗦,然后他突然就走過來關(guān)上了窗。那個時候我腦子里就是一團(tuán)糨糊,只記得他對著我笑了一下?!?/p>
“然后你就想跟人家走了?”白三惜突然道,他挑眉看著花序序。花序序清晰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能理解,花序序想了一下也覺得確實(shí)是個小事,可當(dāng)時真的很感動來著,花序序想轉(zhuǎn)移話題,“這只是第一件……”
“興許是人家也覺得冷呢?”白三惜打斷她的話。
“你!”花序序氣結(jié),睜大了眼睛瞪著白三惜。此時此刻,她很確定白三惜是故意來嘲笑她的!
白三惜定定地看著花序序,牽動唇角笑了笑輕聲道:“你想嫁給他?”
花序序釋然一笑,不假思索地說道:“不,我只是要去暮國!”
“去了暮國你還想去哪里?”
花序序想了又想,而后垂頭喪氣道:“我不知道?!彼_實(shí)不知道,她只是單純想去一趟暮國,從她在“桃花源”醒的第一天起,她剛有意識,腦海里就不停出現(xiàn)一個聲音讓她去暮國。嬤嬤只說她是獨(dú)身一人倒在“桃花源”的樓前,自己心善所以救了她。郎中說許是遭遇大禍所以記憶全無。記憶空白的一個人,也問過守城和縣衙的官差,自己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身上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的痕跡,想查也無從查起。
“既然你不想嫁給他,那不如留在京都吧,京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要是留在京都,我就帶你全部都看一下。” 白三惜笑起來看著花序序,他的聲音很輕,“等明年驚蟄一過,我?guī)闳ゲ傻谝恢π绿??!?/p>
花序序完全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順著白三惜的話頭有些雀躍地問道:“當(dāng)真?”
“當(dāng)真?!卑兹лp聲道,他說得信誓旦旦,月光下一雙黑瞳漂亮得像是跌入清酒中的兩顆黑珍珠。風(fēng)掀起他肩上的發(fā)絲,濃墨的夜里,他穿一身白衣立在那里,整個人顯得像是從夜里脫落出來的一個仙人。
花序序頓時呆住,白三惜看著她,眼睛一動微微笑起來,眉眼間一片潔白月光,“你考慮下?”
“嗯?!被ㄐ蛐蛐睦镆粓F(tuán)亂麻,倉皇轉(zhuǎn)過頭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嗯,我考慮下。”
白三惜伸個懶腰撐著頭靠在欄桿上,他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懶散柔和多了?;ㄐ蛐虼怪^聽到頭頂傳來他的聲音,“你可要認(rèn)真考慮?!?/p>
像呢喃又像嘆息,花序序心猛地一跳瞪大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寺中。
花序序坐在石椅子上,濃厭拿著一本寺里小沙彌送來的佛經(jīng)看得正出神。整個院子里只有她們兩個人,福叔是一早京都有事,他一個人先回去了。剩下的小廝小婢都幫著收拾寺里的祭祀活動,白三惜一早交代過不讓花序序沾那些事,而濃厭是福叔回京前特意交代要她一直跟著花序序好好侍候,所以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花序序和濃厭兩個閑人。
剛吃了午膳,現(xiàn)在正是閑得無聊的時候?;ㄐ蛐虮疽馐窍胱谠鹤永锖炔杩达L(fēng)景打發(fā)時間,但一整個晌午風(fēng)景沒怎么看,手邊的茶盅涼了不少盞,而且花序序更無聊了。濃厭倒是拿著佛經(jīng)看得津津有味,一點(diǎn)不覺得無聊。中間花序序湊過去看了一眼,都是一些佛語,實(shí)在繞得厲害,花序序掃了一眼就覺得眼暈。
太陽越升越高,花序序想了又想,食指敲著茶杯,她終于忍不住了,壓低了聲音問道:“公子呢?”
昨晚花序序跟白三惜回來后不久,濃厭才回來,說是福叔喊她去幫忙。白三惜把花序序送到廂房才走,走的時候沒說話,今天起來一直也都沒見白三惜。
濃厭從佛經(jīng)里抬起頭,扁著嘴神色懨懨道:“公子有要事,早上說是等忙完了來看小姐?!闭f完她恨恨地合起佛經(jīng),沒好氣道:“我聽說嘉仁公主今兒早到了?!?/p>
花序序看見兩支透明的小箭分別射進(jìn)自己和濃厭的心上,兩人同時嘆口氣。
濃厭被花序序這個小插曲一擾,這會兒也看不進(jìn)去佛經(jīng)了,索性收了之后撐著頭靠在石桌上。她見四下無人,便湊在花序序耳邊低聲道:“聽說那個公主也喜歡公子呢?!?/p>
花序序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然后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惆悵。院子里樹上蟲鳥一陣輕啼,聲音雖婉轉(zhuǎn)動聽,在花序序聽來卻全是噪音?;ㄐ蛐蛲腥钤诓璞系氖种冈角迷娇?。
院子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人的腳步是直直朝這邊來的。莫非是白三惜來了?花序序心里一喜,她抬頭的空當(dāng),那人已經(jīng)徑直走了進(jìn)來。黑袍廣袖,寬腰帶上繡金色花紋,行走間露出一雙繡著同色花紋的皂靴。右手里拎著一個黑黝黝的酒壇子,酒壇子上系著一長截的大紅繩,他松松將那紅繩挽在指尖,一路走著任由那酒壇子晃悠。花序序看著來人,不由感慨,再瀟灑的文雅袍子,也遮不住他身上的匪氣——玉面將軍游阮。
市井傳言他早年于桃花山落草為寇,是仙人寨的寨主,后因其父曾是護(hù)國大將軍,他因此才受昭仁帝宣召入宮,一路下來成了軒國最厲害的一位將軍。由于他至今仍在的一身匪氣,所以經(jīng)常有人說,再多的人往那一站,也能一眼認(rèn)出游阮。
游阮走近,呆板的臉上眉頭緊鎖,他似是對花序序極其不滿,渾身煞氣走過來坐在花序序身邊。他直接忽略掉花序序石化的表情,將手里的酒壇子放在石桌上?;ㄐ蛐蜃灾獊碚卟簧?,別過臉咬著牙嘆口氣,一轉(zhuǎn)頭又瞇起眼對著游阮恭敬地笑起來,游阮只是定定看著她。
樹上那只聒噪的鳥突然不見了,四周一片寂靜?;ㄐ蛐驙繌?qiáng)地扯扯嘴角笑笑,眼角一掃恰好看到濃厭,腦袋都快要縮到桌子下面去了!
游阮看著花序序不說話,表情也沒怎么變,坐似一座鐘。氣氛一時很是尷尬,花序序眼珠左右掃了掃,她突然看到游阮面前的茶杯,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咧嘴一笑一把將茶杯按在手里:“游將軍要喝酒,這茶杯該拿去換換……”
游阮看著花序序手忙腳亂的樣子,唇角突的一挑掛上了笑?;ㄐ蛐蛞蛑男?,一雙手就突兀地停在那里,他一雙劍眉,雙鬢額發(fā)烏黑,烏漆漆的眼珠配著一張水紅的唇,英挺的眉眼,如果不是一身匪氣,看著倒更像個文官。
“聽說你是白三惜帶來的?!庇稳钌舷驴粗ㄐ蛐?,臉上的表情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嘉仁公主眼巴巴跑過來看你,我好奇你到底是個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就趁著白三惜哄她的空當(dāng),過來瞧瞧你這位畫舫藏嬌的美嬌娘。嘖,看著也一般呀?!痹挼阶詈笳Z氣上挑,花序序能明顯感覺到他在嘲諷自己,但是仔細(xì)想這嘲諷又有點(diǎn)通風(fēng)報信的意思。嘉仁公主來的意圖、白三惜的行蹤、自己在別人眼里的身份全說到了。什么莽夫匪氣的將軍,倒是個人精!
想起臨行前甄黎說自己切莫撞在這位公主面前的話,花序序強(qiáng)壓下自己心里的種種沖動,和顏悅色道:“游將軍……”
她剛開口,便被游阮簡單粗暴地堵了回去。游阮皮笑肉不笑:“你同白三惜什么關(guān)系?”
游阮問得理直氣壯,花序序則有些尷尬。她跟白三惜是真沒關(guān)系,但京都形勢復(fù)雜,算起來游阮是外人,自己總不能說,那什么,其實(shí)游阮啊,我只是專門來拿浮塵珠的。想了想,花序序誠心實(shí)意道:“沒關(guān)系。”為了加重語氣,她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怎么昨晚上看見你跟他出去了?”游阮咬住不放。
“呃……”濃厭一聽這話也盯著花序序,花序序頓時有些詞窮,“白大人有公務(wù)在身,我和他、我和他是恰好遇到?!?/p>
“這樣啊?!庇稳钚ζ饋?,掃一眼濃厭輕飄飄道:“你們白大人的公務(wù)是買胭脂?”
花序序心里一驚:“你跟蹤我們!”
“什么跟蹤,說那么難聽!”游阮擺擺手,他也覺察到說漏嘴了,輕咳一聲正色道:“我可是有正經(jīng)公務(wù)的人,誰去專門跟蹤白三惜這個小白臉!我……我只是恰好看到的,是他對你有些不一般,所以我才來看看你,要擱別人,讓我看我還不稀罕看呢!”
花序序一頭冷汗,勉強(qiáng)地點(diǎn)點(diǎn)頭,連聲稱是。
“說起來你倒是和蘇蘇有些像?!庇稳钔蝗坏溃穆曇粢捕溉坏拖氯?,臉上的笑意全沒了,像是說話間嚇到了他自己。
花序序看著他一愣,花蘇蘇,花家家主、白三惜未婚妻、叛國被誅、游阮心上人。即便自己不打聽,這些桃色漫天飛的消息還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鉆進(jìn)了花序序的耳朵。
游阮看著花序序一臉糾結(jié),花序序舔舔嘴唇抓緊時機(jī)趕緊改話題:“游將軍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啊?!庇稳盥唤?jīng)心道。他收回眼神不再看花序序,將酒壇里的酒往酒杯里倒了滿滿一杯,酒香猛地溢出來,聞著竟有些辛辣。
“我喜歡蘇蘇?!庇稳疃似鸩璞劻寺劸葡?,笑著風(fēng)輕云淡道:“就是那個叛國的花家家主花蘇蘇?!?/p>
“呃?!被ㄐ蛐蛘Z塞,花蘇蘇可是帶著通敵叛國的罪名死的,這樣的議論按照軒國的律例是要受掌摑之罰的!游阮卻說得這么輕松!白三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來,游阮說起話來簡直每時每刻都在冷場。
濃厭估摸也覺得氣氛太冷,抱著花序序早就涼了很久的茶杯,言說去換茶趕緊告退了。濃厭一走,四周徹底剩了花序序和游阮兩個人,花序序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尷尬地笑笑,“這酒真香?!?/p>
“你也覺得好?”游阮抿緊的嘴終于又重新有了一星半點(diǎn)的笑意,“叫華春酒,是蘇蘇最喜歡的?!?/p>
“哦哦?;ㄐ〗闫肺哆^人?!庇稳畈徽f話,花序序繼續(xù)拍馬屁,“游將軍也品味過人?!?/p>
“我不喜歡你?!庇稳疃似鸩璞偷毓嗔艘豢?。
“……”花序序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個字,“哦?!?/p>
游阮上下打量花序序,冷哼一聲一臉不屑,“當(dāng)年蘇蘇遇到那么多人,偏偏對白三惜這個小白臉最上心!”
花序序在心里囧了又囧,要按外貌,他自己不也是個小白臉么!
游阮完全忽視花序序的表情,厲聲說道:“蘇蘇死后,不管是嘉仁公主還是其他的姑娘,他都只是以禮相待從未僭越半分,但偏偏到你……”說完話他咬著牙吸了一口氣,像是牙疼,眼里閃過一絲毫不遮掩的殺氣。
花序序整個人都顫了顫,方才忘了他還是個將軍。不過游阮雖然說得牛頭不對馬嘴,但是花序序還是明白了。坊間傳聞,花蘇蘇死后,曾經(jīng)與花蘇蘇有過關(guān)聯(lián)的四位男子,甄黎、白三惜、游阮還有隱居的神醫(yī)東里紹,除開甄黎被重明帝指婚了嘉仁公主,其他三位的姻緣路上這么多年也沒結(jié)過桃花。游阮這次來的意思,大抵就是要孤家寡人就一起孤寡著,千萬不能我這邊凄涼的不要不要的,你那邊滿堂歡喜。
花序序撐著頭沒忍住笑了起來,游阮倒還真是個死心眼的,管了自己的姻緣路不算,別人的他也要插一腳。游阮冷著臉掃了一眼花序序,花序序趕緊憋住笑,拍拍游阮的胳膊同仇敵愾道:“你放心!”
“放什么心?”游阮警惕地看著花序序,他的眼睛有些紅,茶杯里的酒已經(jīng)空了。
對上他澄澈又警惕的眼神,花序序手一僵,而后才慢慢笑起來,有些牽強(qiáng)又有些釋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不管怎么樣,我都不會嫁給白三惜。”
“為什么?”游阮有點(diǎn)好奇?;ㄐ蛐虼怪鄄€沒答話,又抿了一口酒。游阮的目的達(dá)到了便也不再去刨根問底,他點(diǎn)點(diǎn)頭,垂下腦袋又倒了一杯酒,漫不經(jīng)心道:“甄黎不錯,嫁給他現(xiàn)在是世子妃,以后就是王妃?!?/p>
花序序又開始尷尬,她也不會嫁給甄黎的,偏偏每個人一說起甄黎就必說起世子妃,而且還會直接忽略嘉仁公主那份正兒八經(jīng)的婚約。游阮再不說話,花序序索性也不再說話,游阮帶來的酒放在桌上一陣飄香,花序序吸吸鼻子,猛然便覺得有些傷感,心里也不痛快起來,倒干了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拎著酒壇倒了一點(diǎn)。游阮沒有攔她,坐在那里正在想心事。
樹上那只鳥又飛回來了,嘰嘰喳喳叫著,花序序端起茶杯嘗了一口,那酒好喝,卻十分上頭,只喝了一小口花序序就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ㄐ蛐蛴行├Ь?,趴在桌子上看著樹上的那只鳥,心里煩悶便學(xué)著那鳥叫了兩聲,游阮驚訝地看著她。花序序不好意思地憨憨笑起來,兩人正大眼瞪小眼,猛然間聽到院子外一陣喧鬧,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氣攀過墻直直鉆進(jìn)花序序的鼻子。游阮皺了皺眉摸摸鼻子,顯然他也并不喜歡這味道。
白三惜引著一群鶯鶯燕燕剛一進(jìn)來,看到的就是花序序喝得神情迷離、游阮眼睛通紅的場面。白三惜掂了掂壇子,口氣緩和了一點(diǎn),“還好不多?!?/p>
花序序看著眼前一群鶯鶯燕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那些鶯鶯燕燕衣著艷麗,立在驕陽下看得花序序眼睛有些刺疼,她枕著胳膊收回視線,賭氣地說道:“白大人怎么有時間來了?”
“本來沒時間,一想要看你就有時間了。”白三惜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游阮通紅的眼睛立刻瞪得極大,一群鶯鶯燕燕也一瞬間全呆住,游阮身上的煞氣陡然濃重起來,奈何有一群鶯鶯燕燕往前湊了湊,游阮的一身煞氣又被壓下去了。游阮死死盯著花序序,那眼神明顯就是在鄙視花序序剛才說謊。
花序序猛地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因?yàn)榘兹У脑掃€是因?yàn)橛稳畹谋砬?,白三惜將酒壇挪了挪恰好擋住花序序看游阮的眼神,花序序收斂了笑垂著眼瞼低聲道:“大人又尋我開心?!?/p>
“什么尋你開心?”白三惜端起花序序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經(jīng)心道:“陛下已經(jīng)給甄黎指了夫人,你嫁給他最多是個側(cè)夫人,這樣你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嫁給我,起碼是個正夫人?!?/p>
花序序噎了噎,一抬頭看到一群官家小姐或是鄙夷或是憎恨的目光,花序序訕笑著道:“我還是喜歡甄黎,在他身邊做個奴婢也是好的?!?/p>
一眾小姐立刻喜笑顏開圍上來問道:“妹妹是哪里人?”
“岐安城人士?!?/p>
“不知是一家?改日有時間好約出來一同游玩。”那位小姐說完話,手里能熏死人的香帕使勁一甩?;ㄐ蛐虮谎脮灹藭灒靡粫翰呕剡^神,樂呵呵答道:“‘桃花源’的。”說完花序序瞅準(zhǔn)白三惜剛放下的茶杯,在白三惜再次端起前率先拿過來猛地喝了一口。這茶杯本來就是她的!花序序恨恨地想。喝了一大口還沒放下杯子,那烈酒辛辣,酒氣猛地躥上鼻頭,辣得她眼淚直打轉(zhuǎn)。
白三惜瞇起眼睛看著她。
因?yàn)椤疤一ㄔ础钡拿^實(shí)在大,一眾小姐想裝作沒聽過也不大可能,一個個頓時臉上青紅各色輪流變著。
濃厭正巧端了茶壺來,看見花序序眼睛通紅,一群小姐面露不屑,以為是哪個小姐剛欺負(fù)了花序序。濃厭便端著茶杯直直沖進(jìn)去,她將手里的茶杯往白三惜面前一放,聲音不高不低道:“方才嘉仁公主身邊的姐姐說,嘉仁公主一會兒要過來?!?/p>
白三惜看她神色有些慌張,知道她在說謊,卻點(diǎn)點(diǎn)頭沒拆穿,順手端起茶杯往花序序的面前遞了遞。一眾小姐聽見濃厭的話,頓時都愣了愣,而后各自都尋了個由頭趕緊結(jié)伴走了?;ㄐ蛐?qū)χ鴿鈪捀屑さ匦α诵?,游阮坐在那里揚(yáng)著袖子,使勁扇著想扇散鶯鶯燕燕帶來的香風(fēng)。
白三惜一直垂著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ㄐ蛐驔]理會游阮的幼稚行為,她看著白三惜,心里感嘆道,這位嘉仁公主的名號也真不是一般的大,明明同甄黎定了親事,卻還能隨時隨地保護(hù)另一個未婚少男免受其他石榴裙禍害。
“你桃花倒是多!”花序序感慨得真心實(shí)意。
“可惜想結(jié)在你這棵樹上你不讓結(jié),現(xiàn)在看看有沒有回心轉(zhuǎn)意?”白三惜輕聲笑起來,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剛才的事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花序序端著茶才喝了一口頓時又嗆住了,游阮黑著臉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一下一下加重了力氣,花序序一抬頭就看到游阮能殺死人的眼神,趕緊往旁邊躲了躲以防被游阮拍死。白三惜很是悠閑,完全視而不見,花序序?qū)⒉璞郎鲜箘乓环牛x正詞嚴(yán)道:“我說了我要跟甄黎去南域的!”
“甄黎有什么好?”白三惜一反剛才嬉皮笑臉的樣子,正兒八經(jīng)地問道。
花序序看著他突然有點(diǎn)不知所措,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有些艱難地開始數(shù):“他比你有才華,比你溫柔體貼,比你……”
白三惜輕飄飄切斷她的話,“他有婚約,有些東西并不能給你?!?/p>
“你!”花序序氣結(jié),她不斷地給白三惜使眼色。從白三惜過來,游阮就一直表情陰冷地看著她,她可不想才來第二天,小命就因?yàn)橐粋€死了五年的花蘇蘇不清不白的沒了。
“為了你我能做到一切事,可他做不到?!卑兹耆珶o視花序序的眼色,說起話來聲情并茂,十足像個情圣附身!
花序序看著他,想起剛走的鶯鶯燕燕和一會又即將到的大鶯燕,索性破罐子破摔,沒好氣道:“他又沒做你怎么知道他做不到。”
“好,那既然他還沒開始做,那我從現(xiàn)在起就做怎么樣?”
“什么?”花序序眼皮一跳,她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那一眾鶯鶯燕燕搖著香帕還沒走遠(yuǎn),院子外拐進(jìn)來一個白府里小廝打扮模樣的人,那小廝拎著一個楠木做的鳥籠,籠子里有只上躥下跳的鸚鵡。一瞧見花序序便扯著尖銳的嗓子喊起來,“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花序序看了看籠子里鸚鵡的爪子,上面居然也有一小塊黑的地方。是昨天夜里自己看上的那只!花序序這回是真驚訝了,昨夜回來已是半夜,今天一早嘉仁公主到了,白三惜一直在公主那里,他哪里有時間買這個?
花序序同那鸚鵡大眼瞪小眼,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把它買回來了?”
“你同它都不相熟,怎么能讓它只說喜歡你一個人呢?”白三惜顯然心情很好,他逗逗籠子里的鸚鵡,轉(zhuǎn)頭看著花序序,唇角微揚(yáng)笑起來,絲毫不遮掩自己的開心,“為什么不試試?”
花序序被白三惜看得渾身不自在,忙垂下頭,“那……”她一時大腦一片空白,想了又想,發(fā)麻的舌頭打著結(jié)說出一句她自己也驚訝的話:“我試試。”
“嗯?!卑兹c(diǎn)點(diǎn)頭,逗著籠子里的鸚鵡旁若無人地笑起來,“你試試?!?/p>
鸚鵡在籠子里不停地跳,花序序看著鸚鵡咧嘴笑起來,游阮和濃厭起身端著茶壺一起去換茶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