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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幻想家

2018-01-11 16:19曹瀟
十月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話癆杭州

曹瀟

我來杭州已經(jīng)兩個月了,除了上班,基本放棄了外出。天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離開空調(diào)房間片刻時間,就會汗流浹背。畢業(yè)七年,重回杭州,終于領(lǐng)教到杭州夏季的炎熱。走在被太陽烤得滾燙的水泥地上,不禁感慨那個時候的我是多么的幸福。熱急了,就天天盼著能下場雨,給蒸騰的城市降降溫。一覺醒來,太陽又明晃晃地掛在頭上,用譏笑的表情消磨著我的耐心。就在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高溫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南京的電話。電話放下的那一刻,我似乎聞到了久違的雨水的氣息。太陽如一頭困獸,不斷地掙扎著從云層中鉆出來,又被蠻橫地拉進去,幾番下來,空氣變得又濕又熱,衣服粘在皮膚上,我卻沒有覺得有多難受。研究生畢業(yè)兩年,能夠再次見到同學(xué),我開心得很。

出發(fā)前,我第一次在鏡子前仔細地照了很久。我已經(jīng)記不得上一次這么認真照鏡子是什么時候了,也許是一年前,也許是兩年前。畢業(yè)后,一直在家里待著,連頭發(fā)都懶得梳,自然很少用到鏡子。出來工作了,早上眼一睜,簡單洗漱下就往公司跑,晚上回來,還要繼續(xù)工作,有時候甚至忙到深夜,能夠維持個人清潔就算不錯了,哪里還能顧得上好好收拾自己。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最明顯的變化就是,黑了。尤其是脖子后面,黑白分明地畫出一道衣領(lǐng)的界線,自己看到都嚇了一跳。我以前是一頭齊腰長發(fā),不管是扎馬尾還是披下來,頭發(fā)都會遮住脖子,不會被太陽曬到?,F(xiàn)在頭發(fā)的長度剛好扎脖子,總是想辦法全部扎起來,脖子自然就被曬黑了。再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老了。明年就三十歲了,再不能像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那樣經(jīng)得起折騰。眼周圍開始出現(xiàn)細紋,原本就有的幾處雀斑似乎也變大了,嘴唇蒼白干燥,來杭州前修的眉毛又變得雜草叢生了。除了眉毛還能搶救下,其他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得到改善。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剛來時長出的幾顆痘痘已經(jīng)好了,別人也不會這么近距離盯著你的臉看。

剛上車就開始下雨,雨下得很大,看著車輪駛過路面濺起的積水,就知道車外的悶熱已經(jīng)被雨慢慢消解掉了。我喜歡下雨,我喜歡在下雨的時候窩在舒適的床上,嗅著窗外濕潤的氣味,喝著熱乎乎的茶。我喜歡下雨,只是因為下雨是我窩在房間不出去的理由。我討厭在下雨天外出,我不太會使用雨傘,就算是打著傘,還是會弄得一身雨水。好在,下車時,雨勢小了很多,約定的咖啡館就在馬路對面,短短幾分鐘就從室外到了室內(nèi)。

我站在門口就遠遠地看到了冬卉。她穿著一條黑色的吊帶長裙,眼睛專注地看著筆記本電腦,修長的手指端著咖啡杯,單薄的側(cè)影在燈下美極了。

“嗨。我到了?!?/p>

冬卉轉(zhuǎn)過頭,笑容自然舒展,眉眼溫婉有韻味,讓人挪不開眼睛。

“你在做什么呢?”

“挑照片呢。早上跟我的一個玩攝影的朋友一起去杭州鋼鐵廠拍了些照片,他修好后,打包發(fā)給我,我再慢慢挑?!?/p>

“你昨天幾點到杭州的?”

“挺晚的了。我找到旅館住下就休息了?!?/p>

“你的朋友呢?”

“他回去了。他養(yǎng)了條狗女兒,沒帶出來,不放心,就回家了?!?/p>

“你明天還在杭州嗎?”

“我明天一早就坐高鐵回去。”

“明天是星期天,這么急著趕回去?”

“我回去還有點其他事情要做?!?/p>

“你來杭州就是為了到鋼鐵廠拍照片?”

“是啊。一直想來的,這個地方拍照很有感覺?!?/p>

真是個灑脫的女子。

冬卉說話做事向來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目標明確,眼神篤定,我喜歡她。

我第一次見到冬卉,是在劇場實踐課上。冬卉是過來旁聽的。她瘦高個子,一頭飄逸的長發(fā),穿著打扮都很文藝,在人群里很是耀眼。我一直沒有跟她搭過話,直到有一次做無實物小品練習(xí),她就坐在我的對面,意外地成了我的搭檔。

當(dāng)時老師設(shè)定的情景是兩個人面前有三杯酒,酒喝完,小品結(jié)束,一組演完,另一組接著演,兩個人不許提前商量,必須靠即興發(fā)揮。我們藝碩班加上四個來旁聽的學(xué)術(shù)碩士,總共十個男生,十八個女生。這就意味著除了有十對之外,剩下的四隊都是兩個女生搭檔。男女搭配還好一些,可以演演情侶和夫妻,女女搭配,要么演閨蜜,要么只能演百合。輪到我練習(xí)的時候,我決心要打破前面乏味的設(shè)定,玩點新鮮的東西。冬卉還沒開口,就被我強勢地拉進了已經(jīng)想好的戲劇情境里。

“我還記得,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大叔,我們做個游戲吧!”

我和冬卉都笑了。

我設(shè)定的人物是一個大叔和一個蘿莉,戲劇情境是開放式的。我是蘿莉,冬卉是大叔。我們要做的游戲就是,我問大叔三個問題,他可以選擇回答或者是喝酒,只能我提問,他不能提問。三杯酒喝完,換成三杯水,他向我提問,我選擇回答或者喝水。

我清楚地記得,我說完的那一刻,劇場里的空氣都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著我們,冬卉反應(yīng)得還算快,配合著我把小品演了下去。最后是老師忍不住,打斷了我們的表演:“你面前明明坐的是個漂亮姑娘,怎么能叫她大叔呢?”

“后來你給我推薦了史云梅耶的動畫,說我肯定喜歡。結(jié)果我畢業(yè)論文就寫了他。”

“你那時候在做停格動畫嘛,所以就給你推薦了他的動畫,沒想到這么巧?!?/p>

我們一起做了個小品,我給冬卉推薦了一些動畫,我們的關(guān)系很好,不過我們不在一個專業(yè),也不在一個宿舍,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見了面也就是寒暄幾句。直到有一個冒冒失失的家伙突然闖進我的生活,強行把我和冬卉拉到了一起。

“我覺得好神奇。畢業(yè)兩年了,沒想到我們會在杭州相聚。你是畢業(yè)后,我見到的第二個老同學(xué)。第一個是我弟,去年我們在南京見過面?!?/p>

“你弟還在南京工作嗎?”

“在啊。他一直在南京工作。哦,對了,去年他還去看過你排演的話劇?!?/p>

“去年?什么時候?是8月份在南大仙林校區(qū)演的那出話?。克チ??”

“是的。他好像還去看了兩次?!?/p>

“??!我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有去?!?/p>

我故作不經(jīng)意的話,讓冬卉臉上浮現(xiàn)出毫不掩飾的訝異表情。我在心里嘆了口氣,把目光默默地移向窗外。

冬卉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我畢業(yè)兩年,幾乎斷絕了和以前朋友的聯(lián)系。這次來杭州,我知道還有兩三個同學(xué)也在杭州,我都沒有去跟他們聚過。我愿意來見冬卉,不僅僅是因為我們關(guān)系不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我弟喜歡的女孩子。

一個小時前,我冒著大雨趕到木心咖啡館跟冬卉見面。不知不覺,我們已經(jīng)喝了兩杯咖啡,一刻不停地回憶著我們的校園生活。終于,聊天的節(jié)奏慢下來,我們靠在沙發(fā)椅上,懶洋洋地享受著下午休閑的時光。

突然,手機振動,我一看是我弟發(fā)來了微信語音請求,猶豫了一下,掛了。然后給他發(fā)了條消息:我和冬卉在一起喝下午茶呢!羨慕不?

很快,他就回了消息:冬卉去杭州了?還是你來南京了?

我忍著笑回復(fù)道:她來杭州了,明天一早就回南京。羨慕不?

過了一會兒,我弟才回消息,用的是他最喜歡的摳鼻子的表情:不羨慕,代我問她好。

我腦補了一下我弟傲嬌的樣子,實在憋不住,笑出了聲。

“怎么了?”

“沒事。我在跟我弟聊天呢,他讓我代問你好。”

我一邊笑一邊跟冬卉解釋。

“你們姐弟感情真好?!?/p>

“是啊,雖然不是親姐弟,可感覺上就好像是一家人?!?/p>

“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會認他當(dāng)?shù)艿???/p>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他很可愛。我們一起去上??丛拕?,一路上聊得很投緣,回到旅館,我就跟他說你做我的弟弟吧。他答應(yīng)了。這就是緣分吧?!?/p>

我弟是冬卉的同學(xué),他們是戲劇方向的學(xué)術(shù)碩士,我是戲劇方向的藝術(shù)碩士。他們有時候會過來旁聽我們的課程。其實那次我跟冬卉搭檔做小品練習(xí)時,我弟就坐在冬卉身邊,只不過我弟實在太不顯眼了,我對這個男生一直都沒有什么印象。

11月初,我在文學(xué)院的碩士群里突然看到有人在轉(zhuǎn)讓一張話劇票,是英國TNT劇團排演的《李爾王》,11月中旬在上海演出。我很想看這個話劇,可惜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沒買到票。一看到有人轉(zhuǎn)讓,立刻就買下了。

我拿到票的當(dāng)天晚上,看到有一個陌生的QQ號要跟我聊天,我加了后才知道他是冬卉的同學(xué),是他們班上年齡最大的一個,大家都喊他老大。老大告訴我,本來是他們班的三個男生商量好了一起去上??丛拕。Y(jié)果有一個臨時有事,把票轉(zhuǎn)給了我。老大問我愿不愿意一起坐車去,愿意的話,就一起買車票。我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然后老大又問我,他們原本已經(jīng)訂好了一個三人間,現(xiàn)在空了個床位,問我咋辦,我想都沒想就說一起住唄,住宿的錢能省一點是一點嘛。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一想到要跟兩個不怎么熟悉的男同學(xué)住一起,渾身發(fā)毛。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跟我們的班長說了這個事兒。我的班長是個四歲孩子的媽媽,辭了工作過來讀研。她聽了后,手一揮,大咧咧地說:“這有什么。三人間,三張床,都是同學(xué),怕什么。大不了穿著衣服睡一晚。再說了,這兩個我都挺熟的,都是老實可靠的男生,沒事的?!?/p>

到了出發(fā)的日子,我們一起坐地鐵去南京南站。一路上,老大沒怎么說話,一直在看書。我弟跟他相反,上了地鐵后,嘴巴就沒停下來過。那個時候,他還不是我弟,我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一次跟他說話。我頭一次見到這么話癆的男生,而且語速那么快。后來我才知道,老大不搭理他,就是因為他說話太快了,聽不清楚。而神奇的是我跟他交流一點障礙都沒有,他說得再快,我都能跟上他的語速,都能聽得清他說的是什么。

我們?nèi)チ塑囌?,沒等多久就開始檢票了。我和老大都順利通過了,話癆還在外面,他不知道怎么檢票,我教了他。

“你沒坐過高鐵?”

“嗯,沒有。我家到南京只有普通的火車。我以前在西安讀書,也都是坐火車回家。這次是老大說這個時間點只有高鐵,我才買了高鐵的票?!?/p>

難怪他一路上話那么多,原來是第一次坐高鐵太興奮。

上了高鐵,話癆的話還是很多,一路上都是我跟他聊天,老大有時候插幾句,有時候就閉眼休息。說了些什么,我都記不清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我們聊得很開心。

中午到了上海,找到了旅館,我們?nèi)齻€一起去吃飯。在吃飯前,話癆做了禱告,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基督徒。話癆告訴我,他是大二的時候開始接觸基督教,到了南大之后,進入教會,有了歸屬感。上個禮拜,他接受洗禮,正式成為一名基督徒。一說到宗教,話癆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曾經(jīng)有一個基督徒給我家傳福音,送了好多書,包括插圖版《圣經(jīng)》、《圣經(jīng)》連環(huán)畫、《圣經(jīng)》地圖等等,我從小就是看這些書長大的,我不信教,卻對《圣經(jīng)》很熟悉。我是第一次接觸到基督徒,覺得話癆是個很有趣的人。

話劇要晚上才開演,吃過飯才下午兩點,老大提議去外灘轉(zhuǎn)轉(zhuǎn)。我和老大都去過外灘,而話癆是第一次來上海,正好我們住的地方,步行去外灘也就二十多分鐘。

這是我第三次來上海。前兩次都是讀本科的時候跟同學(xué)一起來玩的,一次是春天,一次是初秋,天氣都還比較暖和。11月份的上海比我想得更加陰冷。風(fēng)吹打在身上,像一把溫柔的刀子,慢慢地在皮膚上刻畫著。僅僅在外灘逛了一圈,我的腳踝上就是一道道口子。當(dāng)時不覺得疼。晚上回到旅館,脫下絲襪,傷口暴露在溫暖的空氣下,才明白什么是虐人于無形之中。

房間不算小,三張單人床并排放著,老大睡在靠窗的床上,話癆睡在中間的床上。奔波了一天,看完話劇已經(jīng)快十點了,三個人都有些疲憊。話癆連外套都不脫,就直接癱倒在床上,眼睛大睜著,盯著天花板。第一次坐高鐵,第一次來上海,一天之內(nèi)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第一次,話癆終于累得說不出來話了。

我坐在床邊,看著難得安靜下來的話癆,突然覺得心里有一塊地方變得異常的柔軟。

我跟話癆說:“你這么可愛,做我的弟弟吧?!?/p>

“我要睡覺了?!?/p>

話癆抱著被子說。

“你做我的弟弟吧?!?/p>

“我要睡覺了。”

“你不洗了?”

“不洗了,明天再說吧,我要睡覺了。”

“你做我的弟弟吧。”

“不要……”

話癆把自己裹進被子里,翻動了幾下,然后手一伸,把外套和牛仔褲扔到被子外面。腦袋剛挨到枕頭,就開始打呼嚕了。只留下我怔怔地呆在一旁。

“他拒絕了?”

“是的”

“你剛不是說他答應(yīng)了?”

“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p>

冬卉表示很不理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坐上了回南京的高鐵,在車上話癆突然很嚴肅地跟我說:“你要認我當(dāng)?shù)艿埽俊蔽尹c點頭。話癆又問:“你是認真的?”我又點點頭。話癆說:“好,我認你當(dāng)姐?!蔽艺f:“你說啥?”話癆說:“姐!”

這是話癆第一次喊我姐。這一喊就喊了五年。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我們班的老大和他的室友是一對嗎?”

“難道不是嗎?”我反問道。

這是我在上海的時候,就知道的事實。

“你為什么會來杭州?”

“我喜歡這個城市。我在這里讀了四年書。我一直都希望能夠再回來?!?/p>

我知道冬卉會問這個問題。這也是我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的問題。

我永遠都忘不了七年前我離開杭州的情景。我買好了票,把墻上陪伴了我四年的電影海報全部揭了下來。我看著自己親手將我曾經(jīng)在這里住過的痕跡都抹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凈凈。我放下窗簾,遮住外面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陽光,然后坐在空無一人的宿舍里,把《南方》這首歌循環(huán)了無數(shù)遍。我很想去西湖邊走走,我很想去浙江理工大學(xué)宿舍邊的路上走走,可是我太累了,累得趴在桌子上不想動。直到不得不走了,才站起來,收拾起快要散架的身體,拖著行李走出宿舍。

兩個月后,我戴著一頂鴨舌帽,帶著還沒開封的行李一路北上去了北京。我把帽檐壓得很低,想要遮住眼睛里咄咄逼人的氣焰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凜冽。這頂帽子我一直都戴著,直到我離開北京的時候,都還戴著。那個時候的我就像一只刺猬,一只兇巴巴的張牙舞爪的刺猬,用滿身的刺去蓋住內(nèi)心柔軟的脆弱和無助。我在北京待了差不多九個月,一滴雨都沒有下過,我感覺我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大張著嘴,嗷嗷地渴求著杭州濕潤的空氣和豐厚的雨水,可是我回不去,我回不到杭州了。

又過了一年,我來到南京讀研。剛開學(xué)那幾周,我每天躺在床上想的就是一件事:我在哪里?我不相信我在南大,也不相信我將要在這里度過三年的時光。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打開QQ,突然一個頭像亮了,她要跟我對話。我的心跳得厲害,是阿雪!消失了四年的阿雪!我感覺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手顫抖到一直點不開對話框。

我知道我一直想念著阿雪。我們只見過一面。我們分別已經(jīng)四年了。我一直都想念著她。

她和我在一個字幕組里,是字幕組的組長。她從云南趕來,我從下沙趕去,我們在西湖邊相遇。那是我第一次見網(wǎng)友,第一次喝黃酒,第一次抽煙,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女子面前——說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嗨。幫我找一個電影的字幕吧,什么語種的都可以?!?/p>

“好?!?/p>

我的眼淚掉下來了。

沒有任何的寒暄,也沒有任何的隔膜,風(fēng)輕云淡的開場白,就好像她一直都在。

“你在哪里?”

“我在捷克?!?/p>

“你去了捷克?”

“是的,我一直都想到捷克學(xué)電影,所以我就來了。”

“那很好?!?/p>

“你在哪里?”

“我在南京。我到了南京大學(xué)學(xué)戲劇。”

“那很好?!?/p>

我把字幕文件發(fā)給阿雪,她接收后就下線了。之后她的頭像再沒有亮起來過。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她說。我想告訴她,我有多么想她。我想告訴她,在我最寂寞最無助的時候,曾經(jīng)哭著在心里叫著她的名字。我想告訴她,她跟我分別的時候說過這不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我一直記得這句話。

這些阿雪通通都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我在哪里,知道我在一個城市安定下來了,就足夠了。

研二的時候,我得到了一次到杭州開會的機會,本科畢業(yè)三年后,我終于回到杭州,回到了我待了四年的浙江傳媒學(xué)院。并不興奮也不激動,只是感覺心頭暖了一下。我在杭州開會三天。第一天下午才到浙傳,一進學(xué)校就立刻感覺到不一樣了。多了很多以前沒有的指示路牌,我住過的宿舍樓前面的小賣部全都沒了,生活區(qū)全部挪到了樓后面。我所在的二級學(xué)院也搬到了桐鄉(xiāng),這里已經(jīng)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突然感覺到很失落。為著這份失落,我窩在酒店里一直都沒有出去。直到最后一天中午,才決定去浙江理工大學(xué)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浙江理工大學(xué)離浙傳很近,浙理工的宿舍樓和教學(xué)樓隔著一條馬路,馬路兩邊都是各種小店,以前讀本科的時候,我和同學(xué)都愛到這些小店來買本子和襪子。我沿著馬路,一邊走一邊看,三年下來,這些店鋪大多都重新洗牌了,唯有以前愛逛的襪子店還在,我信步走進去,買了幾雙襪子。

從襪子店出來,我看到前面有一家賣手工藝品的小店,就站在門口朝里面看了看。突然我看到里面小隔間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個熟悉的側(cè)影。我徑直走進去,站在玻璃窗外。側(cè)影轉(zhuǎn)過身,瞪大了眼睛,她癱坐在椅子上,努力了幾次都沒站起來。

“嗨?!?/p>

“丫頭,是你?”

“是的,是我?!?/p>

我站在麥子面前,看著她一點一點站起來,一點一點挪動到隔間外面,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你怎么來了?我是說,你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p>

我繼續(xù)笑著:“我來開會的,趁著中午有空過來買幾雙襪子。我在門外看到你在里面,就進來了?!?/p>

“你,你一點都沒變,還是以前的老樣子。”

“你也是?!?/p>

依然是很男性化的打扮,依然是很胖,依然是很圓滑世故,卻沒了往日的沉穩(wěn)淡定。麥子不停地搓著手,同學(xué)四年,我第一次看到麥子如此狼狽,如此不堪一擊。

“你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頓飯?!?/p>

“不用了,我們有安排工作餐?!?/p>

“不行,你來杭州,我們怎么也要好好聚一聚?!?/p>

“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面帶微笑地走出店鋪,再待下去,我的臉就要僵掉了。

傍晚時分,麥子如期而至。她站在學(xué)校門口,擺出一副很酷的姿態(tài)說:“上車吧。”

這不是麥子第一次騎車載我。只不過大學(xué)的時候,她騎的是自行車;而現(xiàn)在,她騎的是電動車。

麥子騎得很快,她一邊騎一邊跟我說話:“聽說你去南京大學(xué)讀研了。”

“是的。你還在大學(xué)生創(chuàng)意市集工作嗎?”

“是啊。只不過我們現(xiàn)在不再擺攤了,都改成店鋪了。今天正好輪到我去坐班,我一周才去兩次,真是趕巧了,能遇到你?!?/p>

那是我想讓你遇到,你才會遇到。

如果那一刻我沒有走進去,麥子永遠都不會知道我來到杭州。

“你現(xiàn)在有固定的伴兒了嗎?”

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鄙人已經(jīng)有了一個小女朋友。剛上大一?,F(xiàn)在跟我住在一起?!?/p>

“恭喜啊?!?/p>

“唉,幸福的煩惱!”

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到了吃飯的地方,就在她租的房子不遠的小飯館。

“不邀請我去你家看看嗎?”

麥子有些尷尬。我很識趣地打住了話頭。

我知道她的女朋友就在出租房里。她不會讓我見她的伴兒,以前如此,現(xiàn)在還是如此。

坐在小飯館里,雖然麥子努力地找話題,雖然她一直在打回憶牌,還是無法打破尷尬的局面,她和我,已經(jīng)是徹底的路人了。她的眼神還是那么不安分,吃飯的時候一直不停地翻看著手機,我知道那里面不知道存了多少女孩子的號碼,她停在小飯館門口的那輛電動車,更是不知道載過多少個女孩子。她享受著追逐的快樂,卻不會在這其中任何一個人身上真正動情。

曾經(jīng),我也是這眾多女孩中的一個,我不喜歡女孩子,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可是我卻愿意為她留在杭州,只因為她是麥子,是可以讓我放下全部戒備去依賴的麥子。三年前,我差一點就為她留下了。就是差了那么一點,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改變了。一旦認清了麥子是怎樣的人,以前的感覺都不再了,我也再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麥子載著我回浙傳,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伴著耳畔呼嘯的風(fēng),我們駛過的,就是我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很多次的路,縱然再物是人非,過往的一切回憶還是一點點涌上心頭。不過我知道我已經(jīng)可以放下了。從我決定踏進店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可以放下這個人了。她只是存在我手機里的一個電話號碼,一個連接過去回憶的符號。

研三的時候,我再次來到杭州,這次是為了中轉(zhuǎn)回南京。因為沒趕上火車,在杭州東站滯留了三個多小時。我原本以為我對杭州的執(zhí)念已經(jīng)可以放下了,但當(dāng)我坐在開往東站的公交車上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了。我最好的年華、最深的記憶、最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都留在這個城市了,我怎么可以放下呢?

研究生畢業(yè)兩年后,我終于回到了杭州,義無反顧地回來了。

可是,我回來的兩個月過得并不好。

我不會告訴冬卉,也不會在冬卉的面前表現(xiàn)出來。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她的眉眼那份溫婉很像阿雪,她的性格有些地方也很像阿雪,所以我喜歡她。不過我知道,她終究不是阿雪,我不會也不能在她的面前流露出我的脆弱。

只有在我弟面前,我才會放心地卸下所有的偽裝。

阿雪出現(xiàn)后的第二天,我去了學(xué)校的心理咨詢室,預(yù)約了心理咨詢師。我再一次說出了心底的秘密。我希望能夠克服心里對男性的恐懼,我想要去談一場認認真真的戀愛。

我和老大和我弟一起去上海,也是出于治療的目的。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對學(xué)校的心理咨詢師徹底失望了,我想要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一路上,我和我弟說話的時候,都在努力地讓自己去看他的眼睛。以前我和年齡相仿的男性說話,都會把臉偏過去,或者把目光移開,我知道這樣不禮貌,但我不敢注視對方的眼睛,我會感到非常害怕。

我看著我弟的眼睛。一開始我還是有點忐忑,可是聊著聊著,我沒有感覺到預(yù)期的恐懼。那是一雙多么單純多么清澈的眼睛。它不會讓我害怕,只會讓我覺得這個男生很可愛。我第一次覺得一個男生可愛。

不過我面對老大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很緊張,一路上都刻意跟他保持著距離。他覺察到了,趁著我弟去買水的時候,走到我身邊,我警惕地往后面退了一小步。

“你跟我想的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我以為你是個很open,很玩得開的姑娘,可是你不是。”

“那又怎么樣?”

“你一點都不好玩。你們兩個都不好玩。”

他指的是我和我弟。

我聳了聳肩膀,自顧自地往前走,決定不再理他。

沒想到他趕過來,隨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店鋪的櫥窗:“看?!?/p>

我停下來。那是一間蛋糕店的櫥窗,里面擺的都是蛋糕樣品。

“有什么???”

“看,是這里?!?/p>

我循著他手指的地方,才看到櫥窗一角被人塞進去了半張明信片,上面的圖案在塞進去的時候被蹭得模糊了,仔細看才能看清楚是兩個男生在接吻。

我驚訝于他的好眼力,更驚訝于他會對這個感興趣。

“這有什么?。俊?/p>

“多有愛啊。唉,你這個人真的是一點都不好玩?!?/p>

“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我覺得困惑了,我來之前聽班長說過,他有個異地相戀多年的女朋友。

老大眨眨眼。

我明白了這個眼神的意思。

之后的種種事情都驗證了我那一刻的猜測。老大剛進南大沒多久,就和他的室友成了一對,只不過我們?nèi)ド虾5臅r候,他們還沒有完全公開。一個學(xué)期后,就發(fā)展到各種親密,各種曖昧,各種形影不離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倆的關(guān)系。他們一起甜蜜地度過了三年,直到畢業(yè)才分開。這期間他的異地戀女朋友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據(jù)說他的女朋友一直都沒有跟他分手。

看完話劇,回到旅館,我弟直接倒頭睡了。老大嘗試了幾次,都沒把空調(diào)打開。室內(nèi)的溫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我感到有些冷,只能坐在床邊把外套裹得更緊。老大去衛(wèi)生間刷了牙洗了腳,關(guān)了燈,上了床。對面旅館的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我看到他半靠在床上,問我怎么還不睡。我說我是夜貓子,一向睡得很晚。我就坐在床邊,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我確定他睡著了,才摸黑去衛(wèi)生間洗漱。

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還沒走到床邊,突然從窗口的方向幽幽地傳過來一句話:“現(xiàn)在到你睡覺的點了嗎?”

他一直沒睡!我嚇得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他沒有起身,但我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

就這么僵了一會兒,突然熟睡中的我弟在床上翻了個身,咕嚕了一句夢話。

我意識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這幾乎救了我。

我大步跨到床上,坐在被子里,把凍得快沒知覺的手放在胸口。

“你要睡了嗎?”

“是的?!?/p>

這一次我咬著牙回答了他。

他沒有再說什么。過了一會兒,傳來了陌生的鼾聲,和我弟的鼾聲交織在一起,我知道他是真的睡了。

我裹著被子,靠著枕頭,坐在床上。有幾次,我覺得快撐不住了,就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就這么一夜幾乎沒合眼,一直堅持到天有些蒙蒙亮,去衛(wèi)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又嚇了一跳,老大躺在床上沒動,我弟卻坐了起來。

我差點叫出聲。

我弟雖然坐著,不過好像還沒從睡夢中完全醒過來。

“你是要起床嗎?”

“不,我還要睡?!?/p>

“那你睡啊?!?/p>

“我冷?!?/p>

說著就開始往床邊摸外套,摸了幾下沒摸到,就又躺回去了。

我坐在床邊哭笑不得,又怕他受涼。就把自己的被子給他蓋上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老大都起床收拾好東西了,我弟才從床上爬起來。他坐在床上一邊穿外套,一邊傻乎乎地笑著。笑了一會兒,突然問我:“你的被子呢?”

我指了指他的床。

“哦,你給我蓋被子了啊?!?/p>

我弟繼續(xù)傻乎乎地笑著,笑得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那一刻,我想起他昨晚那個翻身,那個夢話,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老大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問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嗎?”

“我睡得很好。”

我突然有了一種勇氣,可以直視著他說出這句話。

從上?;貋淼漠?dāng)天晚上,我弟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電話里,他的語氣很嚴肅,還帶點恐嚇的意味:“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

“什么事?”

“我有病,很嚴重很嚴重的病,你怕不怕?”

“艾滋?”

“不是?!?/p>

“那是什么?”

“乙肝,很可怕的,你怕不怕?”

“不怕,我來學(xué)校前剛查過兩對半,我的抗體很高的。”

我弟告訴我,他是乙肝患者,不是乙肝病毒攜帶者,需要按時服藥。他開學(xué)第一天就告訴了室友,今天早上他認了我當(dāng)姐姐,就想著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很感動,又有點心疼。他一米七三的個子,體重還不到一百一十斤,瘦得像個竹竿。他跟我說上個月剛跟老鄉(xiāng)踢了場足球賽,結(jié)果踢完就感冒,病了二十多天都還沒好。

我問他為什么頭一天晚上沒答應(yīng)做我的弟弟,今天早上又突然答應(yīng)了。他用其他話題岔開了,沒回答。我是過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原因。我弟告訴我,他想要個妹妹,不想要姐姐,所以拒絕了我。不過拒絕了我之后,他很后悔。他想到之前他要認一個女孩當(dāng)妹妹,結(jié)果對方?jīng)]答應(yīng),他很傷心。他覺得他拒絕了我,我也會很傷心,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就答應(yīng)了,他不想讓我傷心。我問他為什么當(dāng)時我問他,他不告訴我理由。他說他記不清了。

我沒有點破他的小心思。其實我很了解他的心理,雖然認了姐弟,但我們只是一起去了趟上海,還沒有熟絡(luò)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研一放暑假前,我們班商量著要去班長家聚餐包餃子,留在學(xué)校沒回去的幾個學(xué)術(shù)碩士也一起去了。一大群人鬧哄哄地擠在班長的家里,一邊包餃子一邊玩,倒也蠻有意思。一開始我還在一旁搭個手,和大家一起聊聊天。突然我感覺很不舒服,我意識到不好,連忙離開飯廳去了客廳,剛躺到沙發(fā)上,膽囊炎就發(fā)作了。一陣陣的疼痛,我的后背很快就汗透了,只能抓著沙發(fā)的扶手,硬撐著熬過每一次的陣痛。所有的人都在飯廳,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我離開。只有我弟跟了過來。我聽到他問我怎么了,我告訴他我的膽囊炎發(fā)作了,他要去喊其他同學(xué)過來,我制止了。他就在一旁陪著我。我疼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好不容易熬到一陣疼痛過去,在短暫的間歇期,我感覺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掙扎著欠了欠身體,本能地想要抽出手,沒想到是我弟正握著我的手在虔誠地為我禱告。那一刻我很感動,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這期間,有幾個同學(xué)覺察到我不在,就過來看了看,他們以為我只是有點不舒服,看到我弟陪著我,就離開了。已經(jīng)到了中午了,大家還沒包好餃子,早就餓得饑腸轆轆,自然也沒有心思來管我,我也不想有人過來,只想一個人安靜地躺一會兒。

我弟很聰明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他扶著我上了閣樓,上面有一個小房間。我就在那里躺了三個小時,他就坐在床邊陪著我,跟我說話,幫我分散注意力。這是第一次,我與一個男生靠得那么近,他一直握著我的手,可是我并不害怕,也不恐懼,只是覺得很安心。一直到我有力氣下樓了,才出去找吃的。我們在飯廳找到了一大碗提子。其他人都在客廳玩殺人游戲,我倆坐在飯廳里安靜地吃著提子。

我沒有對他說謝謝,我知道不需要。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了我的家人。

我和冬卉已經(jīng)在咖啡館坐了兩個多小時,她的照片挑好了,我也看完了她新寫的動畫腳本。這期間我還接到了數(shù)條我弟的微信消息,我就知道,告訴他,我和冬卉在一起,他肯定會坐不住。我斟酌了一下,挑了一條能說的問冬卉:“我弟想看看你的動畫腳本。他對你的本子的題材很感興趣?!?/p>

“好啊,讓他多給我提點建議?!?/p>

我知道這個要求冬卉是不會拒絕的。

“你跟你弟的感情真好。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兒呢。”

“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有一次我放假回來,讓我弟幫我搬行李,宿管阿姨還以為是我的男朋友,特意多看了幾眼,我跟我弟說這個事,我弟說,你告訴宿管阿姨,你的眼光不會那么差的。哈哈?!?/p>

我弟喜歡的是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我經(jīng)常打趣他,自己長得像個竹竿,還要找個竹竿一樣的老婆。我不喜歡竹竿,覺得竹竿太瘦了,沒有安全感。有一次,我和我弟去鼓樓校區(qū)聽講座,乘地鐵回學(xué)校的時候,我累了,就跟我弟說,讓他把肩膀借我靠一下,我弟乖乖地靠過來,我只靠了一會兒就作罷了,他的肩膀上全是骨頭,硌得難受。平時我們一起出去,如果我背得東西多,他都會幫我背包。以前我和班上的同學(xué)一起出去玩,就算是有男生主動提出來幫我拿包拿東西,我都會拒絕,再累再重都是自己背著,唯有在我弟面前我不用逞強。我們一起去爬徽杭古道,我背了一個一升的保溫瓶,他要幫我提,我就給他了,其實這瓶水,我自己提著也沒什么。結(jié)果我第一個爬上去,渴得厲害,才發(fā)現(xiàn)要想喝到水,只能坐在上面等著我弟爬上來。等了半個小時,我弟才氣喘吁吁地爬上來,把水遞給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是感到又辛酸又好笑。

我知道他喜歡冬卉,把她當(dāng)作是自己的女神,可是他不會追冬卉,一來他是基督徒,不會找非基督徒;二來像冬卉這么耀眼的女孩子,自然會有很多人喜歡,我弟還是有點自卑的。他總是用很夸大的語氣去掩蓋這一點。有時候,我會勸他把自己收拾得精神點,衣服不要穿破了都不知道。我都發(fā)現(xiàn)好幾次了,一開始我要給他補,他還很不好意思,后來臉皮就厚了,直接把外套扔到我手上命令我當(dāng)天晚上必須要補好。我跟他說,要想找女朋友,就要置辦幾件行頭,現(xiàn)在的姑娘都很在意男人的穿著。他說:“那萬一我打扮得太帥了,妹子們都圍著我轉(zhuǎn),咋辦?我現(xiàn)在弄得邋遢點,等我想找女朋友了,我再去打扮。”

有一次,我弟的室友跟我說起一件事。他告訴我,一般我弟睡覺都比他早,他要看書看到半夜兩三點。結(jié)果前兩天,他剛準備關(guān)電腦,我弟從床上爬下來,開了電腦。他問我弟怎么了,我弟說睡不著,下來玩會兒游戲。我去問我弟,才知道,他跟他教會的一個女孩子表白,被拒絕了。

當(dāng)時,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心里很清楚,我弟不是那種討女孩子喜歡的男生。可我還是要問問,冬卉是怎么看我弟的。

“你覺得我弟這個人怎么樣?”

“說實話,一開始我們班上的幾個女生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語速那么快,想法也很奇特,他說他要寫史詩,還說是個多么龐大的構(gòu)架。我們都覺得這個人就是個幻想家?!?/p>

不僅僅是幻想家,是大幻想家。

“后來相處時間長了,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人很好,很熱心,也很善良。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而且我出來工作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一個人有夢想有追求,是很難得的,我很佩服他?!?/p>

“我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p>

“可是,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樣。我是說,你跟他相處的時候,不會把他當(dāng)作男生來看?!?/p>

冬卉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一眼就看透了我弟的本質(zhì)。

我也問過我自己,為什么我會跟我弟相處那么容易,沒有距離感,后來我也慢慢體悟到,因為我跟他相處的時候,不會把他當(dāng)作男生來看,換句話說,我弟對異性沒有任何吸引力。不過我依然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了我弟,他讓我相信,當(dāng)我遇到命定之人的時候,我是可以克服心理的恐懼,卸下不必要的逞強和偽裝,去信任他,依靠他。

我也很佩服他的夢想。我弟說他要寫史詩,要寫一部像維吉爾《埃阿涅斯紀》那樣的史詩。不過他現(xiàn)在還沒有動筆,他要等到三十歲以后才會寫。他只要一聊起未來會創(chuàng)作的史詩,總是會興奮得手舞足蹈。他說姐,我這部史詩要是寫出來,那肯定是世界文壇最轟動的事情。我說,你努力寫吧,將來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了,我靠著給你寫傳記都能賺一筆。沒想到我弟說,我的傳記輪不到你來寫了,我教會已經(jīng)有好幾個哥們兒要排隊寫呢,他們幾個都是學(xué)物理的,都等著我獲了諾獎以后贊助他們搞科研呢。我氣得說,你是個幻想家。我弟糾正我:不是幻想家,是大幻想家!

要說我弟是大幻想家又不完全是,至少他還真的是著手做了一些準備。他在大學(xué)的時候就完成了一部十萬字的長詩練筆;他在讀研期間據(jù)他自己說,看了二百多部詩集;上次跟他通話,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為寫史詩準備了四十多萬字的資料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幻想,只不過不會像我弟這樣夸張地擺到明面來張揚而已。我知道,我也有幻想。我的幻想,或者說,我的執(zhí)念,就是杭州。

我離開杭州已經(jīng)七年了。這七年間,我無數(shù)次地幻想著,自己能夠回到杭州,回到這座充滿水的城市。我告訴我自己,我喜歡杭州濕潤的空氣和干凈的路面。其實我想要回來,只是因為在這里我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憶。我固執(zhí)地認為,我回來,我就能找回我的青春,我留在這里的最美好的時光。縱然我知道,七年的時間,維系我和杭州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已不在了,我還是要回來,為了一個強大的執(zhí)念。我以為我放下了,其實我沒有。我背負著這個執(zhí)念,終于來到了杭州。只是兩個月的時間,我給自己構(gòu)筑的幻想就被打破了。杭州發(fā)展得太快了,它變得如此陌生而又殘忍,當(dāng)你的工資不足以支付下個月的房租時,再多的幻想都填補不了現(xiàn)實中的肚子。我?guī)е鴿M心的憧憬回到杭州,面對來往的行人和車流,甚至都不知道我拖著行李箱該往哪里去。

“時間不早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好。”

我和冬卉離開咖啡館。

我打開手機開始搜索附近有什么吃的。

冬卉突然說:“不用了,我的朋友已經(jīng)訂好地方了,我們直接過去就好?!?/p>

“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養(yǎng)了個狗女兒的攝影師。”

“哦?!?/p>

“你們都在杭州嘛,所以我想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在一個城市多個朋友總是好的。對了,他可是個肌肉男哦。”

“我對他的狗女兒更感興趣,我喜歡狗狗?!?/p>

兩個月來籠罩在我心頭的陰霾不覺一掃而去。在去吃飯的路上,我又在心里為自己勾畫了一個新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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