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林
霧 柳村的張爹爹是個福人,養(yǎng)了兩個爭氣 的兒子。大兒子盤古董,錢堆成西門山;二兒子在汽車制造公司當總監(jiān),聽說一個月能掙兩頭大牯牛。子榮父貴,張爹爹的派頭也水漲船高。
錢賺得越多,回鄉(xiāng)的時間越少,但張爹爹有言在先:不管外面幾賺錢,都要回來過個年。兒子孫子都是張爹爹這棵大樹發(fā)的枝,從不違背旨意,乖乖地回家過年。張爹爹夸過海口:“連這點威信都沒有,兒子姑娘不是白養(yǎng)了?!?/p>
張爹爹忙年,和他的派頭一樣,有個講究,將臘魚臘肉整齊地掛曬成一條長條,讓過路人一看,這家不僅殷實,人也有板眼;將荷葉子、豆皮子等均勻地曬在連架上,每片點綴紅心,把個年味染得濃濃的。當然,兒孫們回家,從不捏鍋鏟把的張爹爹,也是乖乖地聽從婆婆的調(diào)遣,“老頭子,買斤鹽?!薄袄项^子,還差點青粉。”“老頭子,把藕洗洗?!薄M管張爹爹腳跑腫了,腿跑細了,也是心甘情愿,沒有半聲怨言。
有人對張爹爹說:“你忙年忙得一砣勁,兒子媳婦未必稀罕?!睆埖粋€哈哈打過河:“他們不稀罕,我還不稀罕他們回來過年哩,看哪年不是吵得我一河水?!痹捠沁@么說,其實每年都是和婆婆靠著門框子,巴望子帶孫早點回家團年,否則,這年就過不去了。
今年不知什么菩薩管事,都快過小年了,張爹爹家的年貨還沒半點動靜,昔日那種紅紅火火、氣氣派派的傳統(tǒng)架勢也熄火了。再看王婆婆,整天筒個雙手,瞇著眼睛曬太陽,而張爹爹鼓著眉頭,掛著老臉,活像滿村子欠他的陳賬。年兄汪爹爹問:“哪么像個蔫螞蝗,連年貨都不備了,是不是兒子們接你到城里過快活年?”張爹爹瞪著燈籠眼看了對方半天,吐出的話像扯皮的:“老子今年就過清湯寡水年,犯法?”搞得問的人二八難堪。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張爹爹鼓的什么悶氣。王婆婆口風不嚴,透岀了風,前段日子,大兒子打來電話說:“老爺子,業(yè)務(wù)太忙,今年不能回家過年,匯去五千元過年錢。”張爹爹一聽,雷公脾氣上來了:“老子要這錢買棺材?”沒等發(fā)第二句狠,通話掛斷。過兩天,小兒子也打來電話,說:“我的父老子,本來團年的機票都定了,可單位要我春節(jié)值班,您看,忠孝不能兩全,只得匯去您的牌本錢陸千,今特向您匯報請罪?!睆埖€沒開腔,電話里只有嘟嘟聲,氣得張爹爹雙腳直跳:“白養(yǎng)了,白養(yǎng)了,老子要這么多銀子是蒸著吃,還是煮著吃,只能壓骨灰盒?!崩习橥跗牌乓惨话驯翘橐话褱I地在旁邊發(fā)干火:“都懶得回來,我們兩個老家伙干脆死了算了?!?/p>
大年三十越來越近了,一戶戶都拖家?guī)Э诘鼗貋砹耍遄永锒嗔撕枚嘈≤?,也多了好多與張爹爹孫子一般大的小祖宗,滿村子上下歡,把個張爹爹羨慕得喉嚨直打吊桶,口流涎水。幾天的時間,張爹爹似乎背也駝了,臉也小了,像根木樁似的站在村口,恨不得將通往外界的公路看穿。
臘月二十九,張爹爹也不到村口苕站了。爹爹勸婆婆:“伢仔們不回來,我們照樣過年,走,我們到街上買點現(xiàn)成的年貨。”婆婆打腫臉充胖子:“好喲,我們過安逸年?!闭f著二人陰著臉,騎上老人助力三輪車,準備上街。這時,從村口開來了兩輛小車,不知是哪家又回來了人丁。小車一路鳴笛,清脆悅耳,宣示著回家的喜悅。
車在爹爹婆婆身邊停下來,先后下來了大兒子、小兒子,還有牽腸掛肚的幾個孫子孫女,看到全家人都齊了,王婆婆拉起衣角揩眼淚,張爹爹巻起袖子,捏著拳頭罵了一句:“兔崽子!”
原來,晚輩們怕二老忙年忙病了,干脆謊稱不回老家過年,又分工備齊了年貨,想讓二老過個舒服年。這樣一來,反折磨得二老差點短了陽壽。他們體會不到,老人們忙年,其實是一種享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