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志如

（蘭州大學 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一、導論

法院作為正義的守護者、糾紛的最終裁判者，對被告人的權利和利益的影響具有最終性，同時其也對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的偵查行為和檢察行為作出程序性審查①由于中國法治國家還沒有建成，司法獨立也沒有實現(xiàn)，法院還很難對檢察院、公安機關的訴訟行為將展開有效審查，往往就淪為了“流水線”作業(yè)，淪為了聯(lián)合審查、審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犯罪行為和犯罪事實。。進而言之，法院法官的司法其實包括兩方面內容：其一，對其他司法權運行作一個司法程序上的判斷[1]，其二，通過解釋、適用法律對刑事案件作出終局性裁判。這一判斷也應當適用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因而，關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釋、（法院頒布的）單行部門規(guī)定也包括這兩方面——與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頒布的單行部門規(guī)范很不同。

最高人民法院從1995年起頒布了三部關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單行部門規(guī)范，分別為1995年5月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法發(fā)[1995]9號）》，2001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2006年頒布的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法釋[2006]1號）》；除此之外，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頒布后，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一部綜合性司法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其第二十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共計37條）屬于最新關于涉及未成年人的部門規(guī)范。在前述四部法律規(guī)定、司法解釋中，《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法發(fā)[1995]9號）》和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法釋[2006]1號）》主要是解釋、細化刑法相關條款（如對1979年《刑法》第14條，1997年《刑法》第17條的進一步解釋），很少涉及刑事訴訟程序方面的法律、司法解釋②在這兩部單行部門規(guī)定中，關于訴訟程序方面的規(guī)范，都只有一條，即與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問題有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 （法釋[2001]）9號》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十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應當歸屬到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方面的司法解釋和法律規(guī)定的范疇。

在這里，筆者對關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判制度之文本分析擬以最高人民法院在2001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為中心展開未成年人刑事訴訟案件審判程序的討論，兼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十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在需要時可能論及另外兩部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司法解釋①必須指出的是：當2006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法釋[2006]1號）》生效時，1995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法發(fā)[1995]9號）》即告失效，但從文本史角度看，其還是有意義的，由于本章關于為成年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研究和思考的一個基本維度是文本及其歷史，因而我們將其作為兩個有意義的文本，其是否還有法律效力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

二、《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 號》中的審判制度

最高人民法院在2000年通過《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并在2001年4月公布，屬于公、檢、法部門第二個頒布涉及未成年刑事案件的單行部門規(guī)范②關于未成年刑事案件的單行規(guī)范，第一個頒布的，是公安部在1995年10月頒布的《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guī)定（公發(fā)[1995]17號）》，第二個即最高人民法院在2001年4月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最高人民檢察院則在2002年3頒布的《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高檢發(fā)[2002]8號）》，此為最后一個。。該規(guī)范共計44條，有五章，分別為《總則》、《開庭前的準備工作》、《審判》、《簡易程序》和《執(zhí)行》，現(xiàn)對其作如下描繪：

首先，《總則》部分，共計15條，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描繪：

其一，立法依據(jù)、基本原則，涉及該規(guī)則第1，2，3，9 條，分為以下兩個方面：（1）根據(jù)第 1，2 條，可以厘清該單行規(guī)范與 《刑事訴訟法》、《法院組織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未成年人犯罪預防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1998）》等法律和司法解釋的相互關系；特別是法官在適用法律時，法官可以據(jù)此確定適用這些規(guī)范的先后順序，如根據(jù)第2條，法院審理未成年刑事案件應當先考慮 《刑事訴訟法去》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1998）》③這里的刑事訴訟法，是1996年的《刑事訴訟法》和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1998）》，而非2012年版的《刑事訴訟法》和相關司法解釋。，但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 （法釋[2001]）9號》有特別規(guī)定時，應優(yōu)先適用該規(guī)定相關條文。（2）根據(jù)第3，9條，法院法官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應當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執(zhí)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做到寓教于審，懲教結合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第3條與《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高檢發(fā)[2002]8號）》第2條雷同，因此，在當時，公、檢、法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該原則達成共識，雖然在后來的規(guī)范中該原則得到進一步調整和完善；同時，前者的第9條與后者的第7條類似。。據(jù)此，通過該4個條文，我們可以將最高人民法院的單行部門規(guī)范與其他上位的法律規(guī)范聯(lián)系起來，并厘清其適用的先后順序和應當遵循的基本原則。

其二，未成年刑事案件的審判制度之權力主體，涉及該規(guī)定的第4-8條，分為以下兩個方面：（1）根據(jù)第6，7，8條，在法院系統(tǒng)內部，從宏觀組織上看，基層法院、中級法院設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判庭或合議庭（至少應該制定專人負責該類案件），在最高人民法院、高級人民法院應當設立少年法庭指導小組以指導下級法院的未成年人刑事審判工作；從微觀的刑事合議庭看，合議庭應當由審判員或者審判員與陪審員組成，而且審判長、審判員、陪審員應當具備相關專業(yè)知識、司法經(jīng)驗等，亦即組織機構專門化、承辦人員專家化⑤如果與其他單行規(guī)范比較，該規(guī)定對其的專家化程度不足，但其組織機構程度比其他單行規(guī)范高。。（2）根據(jù)第4，5條，在法院系統(tǒng)之外，法院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還應當與其他部門在前述理念和原則的支配下合作，一方面要與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等司法機關合作，另一方面還要與政府有關部門、與保護未成年人有關的其他部門加強聯(lián)系，以共同做好教育和挽救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工作。

簡言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審判制度，其權力主體范圍不僅僅有法官，還有公、檢司法機關作為審判制度之主體組成部分，也有其他與未成年人有關政府部門、社會組織，甚至熟悉未成年人身心特點的陪審員參與。

其三，列舉系列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輻射《總則》之10-15條，分為以下幾個方面：（1）根據(jù)第10條，少年法庭、少年合議庭受理未成年刑事案件的審理范圍得到確定；（2）根據(jù)第11條，不滿16周歲的被告人享有不公開審判的權利，16-18周歲的被告人一般也享有不公開審理的權利，即使公開也應當采取限制性措施；（3）根據(jù)第12條，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證人可以不出庭作證，但應當通過其他方式提供證據(jù)（證言）；（4）根據(jù)第13條，法院法官應當對未成年被告人及其案件（包括其卷宗）等相關信息保密，即使依法查閱、復制、摘抄等，應當根據(jù)法律程序進行；（5）根據(jù)第15條，未成年被告人享有法律援助權利；（6）根據(jù)第14條，未成年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在法庭庭審中享有的各種訴訟權利。簡言之，《總則》第10-15條界定了刑事案件中的未成年人①對此更詳細規(guī)范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法發(fā)[1995]9號）》（其第（一）項）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法釋[2006]1號）》（其第1，2，3，4條）。，并列舉了系列的、總括性的、關于未成年人刑事審判程序中的訴訟權利。

綜上所述，《總則》部分的15個條文要求以法官為中心的行使司法權之主體在 “教育為主、懲罰為輔，堅持教育、感化、教育的方針”等原則和理念的支配下，保障未成年被告人在（未成年刑事案件）刑事審判程序中應享有系列訴訟權利，以達到拯救未成年（被告人）的目的。

其次，審判程序部分，包括 《開庭前的準備工作》、《審判》、《簡易程序》三章，共計 22條，也可以分為三個方面內容，具體描繪如下：

其一，《開庭前的準備工作》，亦即從立案后到正式開庭之前的系列訴訟行為，涉及8條：（1）根據(jù)第16，17，18，19，20，22 條，法院（承辦案件的）法官在開庭之前應當保障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包括核實未成年人的年齡，告知其享有的訴訟權利，送達起訴書副本，通知法定代理人出庭，安排法定代理人會見未成年人被告人，為律師等辯護人提供查閱、摘抄、復制卷宗提供方便等訴訟權利，以讓未成年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能夠知悉被指控的罪名并為此做好充分準備。（2）根據(jù)第21條，控辯雙方，甚至法院均可以制作針對未成年被告人基本情況的情況調查報告②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偵查人員、檢察官制作的同樣事項被稱為社會調查報告，而且制作者只有權力主體，沒有權利一方制作的情況調查報告；當然在2012年版的《刑事訴訟法》（包括法典和相關司法解釋），未成年被告人一方已經(jīng)沒有權利制作情況調查報告。，以為被告人可能之量刑、是否適用緩刑等事項的考量因素；（3）根據(jù)第23條，法院應當將開庭前的各種活動和工作記錄在案、存卷③其實，雖為法院之工作和活動記錄，實為法院保障未成年被告人訴訟權利的訴訟行為體現(xiàn)，無此則無所謂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判程序。。

簡單地說，該三方面可以歸納為兩方面，一方面為未成年人之基本情況和信息，亦即控、辯、審各方制定的關于未成年被告人的情況調查報告，另一方面為未成年被告人訴訟權利及其保障情況，亦即法院的工作和活動記錄應當表現(xiàn)出對權利的保障。

其二，《審判》，從開庭到判決的全過程，涉及11個條文④在該部分，第29條、第34條與審判程序有關，卻不需要單獨，比如說第34條，其在于表明，如果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進入二審程序，其適用該章其他規(guī)定。：（1）根據(jù)第24，25條，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還表現(xiàn)在法庭布局上，亦即在法庭上未成年被告人可以坐著接受調查、詢問，并在辯護臺靠近旁聽區(qū)一側設置被告人法定代理人席位，與法槌、法袍等物對法院、法官權威之具有同等意義；（2）根據(jù)25，26，27，28，30條，未成年被告人享有的系列具體訴訟權利，包括享有不使用戒具的權利、享有對其訊問和詢問時的與其年齡相符合的語言、語氣等訴訟權利⑤這一點未成年被告人特別重要，因為保障未成年被告人的該項權利對事實真相的探求、證據(jù)的審查均有重要的積極意義；其實，這一點不僅僅對未成年人，一個社會、國家如果能在此下功夫，對該社會的糾紛解決、社會轉型均有好處，反之則更不容易，比如說美國與法國（對此，請參見[美]蘇珊?鄧恩：《姊妹革命——美國革命與法國革命啟示錄》，楊小剛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21-152頁；還可以參見蔣志如：《轉型憲政時期的權力與權利》，載《法論》第25卷，總第127期）。、享有法律援助權⑥根據(jù)第26條，這里的享有的接受法律援助權不是實質性的規(guī)范，而是為了保障未成年人享受更好、更優(yōu)質的法律援助，亦即建立更和諧、融洽的辯護人與被告人關系對未成年被告人的辯護更有效果，而賦予其一次拒絕制定法律援助的權利。、會見權等權利；（3）根據(jù)第31、32、33，法院針對未成年判決時的特殊規(guī)定，包括對于未成年被告人的刑事判決也應當公開進行，判決還應當向未成年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宣告，并向其送達判決書副本，更包括了宣判后對未成年人的教育。

簡而言之，審判程序的展開即是對未成年被告人一系列訴訟權利保障的集中體現(xiàn)，不僅僅表現(xiàn)在賦予未成年人的系列的訴訟權權利和利益，也體現(xiàn)在形式上實體布局 （如對法定代理人席位的設置），因而更可以說，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審判程序的法律規(guī)范即為一部未成年被告人的權利保障書。

其三，《簡易程序》，是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判程序的一種簡化，涉及3個法律條文：

根據(jù)第35條，少年法庭如果適用簡易程序，應當符合《刑事訴訟法》法典及其相關司法解釋適用簡易程序的條件，進而言之，該條之目的在于界定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簡易程序的條件。

根據(jù)第36，37條，未成年被告人即使在簡易程序中也享有基本的訴訟權利或者說其享有的基本權利不能減少，特別是其法定代理人、辯護律師為其辯護的訴訟權利不能減少。另一方面，同樣不能省略的事項是對未成年人的法庭教育，以此達到教育、感化、挽救的目的，甚至亦有（精神）懲罰的意蘊。

簡言之，對于適用簡易程序條件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也不能降低對未成年人權利和利益的保護，更不能減少其享有的基本訴訟權利。

再次，執(zhí)行程序部分，包括《執(zhí)行》一章，共計7條，包括以下三面內容：

其一，根據(jù)第38條，法院應當將起訴書、判決書、執(zhí)行書等生效法律文書副本送達執(zhí)行機關，以盡快讓未成年犯進入監(jiān)獄等服刑機關，有利于對其改造和教育；其二，根據(jù) 39，40，41，42，43 條，少年法庭在判決生效后，未成年犯服刑過程中，無論是在監(jiān)獄等服刑機關服刑，還是在監(jiān)禁機關之外的社區(qū)、社會服刑（執(zhí)行緩刑），抑或免于刑事處罰等，人民法院均可以與服刑機關、社區(qū)、學校、未成年犯及其法定代理人等保持聯(lián)系，以達到促進未成年犯的再社會化、提供就業(yè)機會等目的；其三，根據(jù)第44條，法官應當對執(zhí)行機關提出的關于未成年犯減刑、假釋等申請書及時審核和裁定，以更有利于未成年犯的下一步改造和回歸社會。

綜上所述，《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作為一項單行的部門規(guī)范，除了在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組織方面著力外，其基本上均是對其訴訟權利的列舉和保障，從形式到內容，從抽象到具體，非常豐富，與公、檢兩部門的類似單行規(guī)范風格迥異[2]。

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十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對其的推進

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制定單行部門規(guī)范《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 （法釋[2001]）9號》后，到現(xiàn)在的10余年沒有再制定涉及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單行部門規(guī)范，其仍然是一部有法律效力的單行法律規(guī)范。處于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急劇變化，關于未成年人犯罪問題也急劇變化[3]，最高法院作為國家權力的一個組成部分，也對此有所應對，2012年12月在出臺的司法解釋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0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在筆者看來即為對此的回應。該章內容共涉及37條法律條文，與2001年的單行規(guī)范比較的話，也僅少7條，因而其可以被視為一個最新的、也是非常全面、具有體系性的最高人民法院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釋，雖然不是一部單行部門法律規(guī)范。

因此，在這里，我們應當與《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對照，以探求對后者來說的變遷和推進情況。《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一章共計37個條文，分為四節(jié)，根據(jù)前述分析框架，可以從以下三方面展開：

首先，第一節(jié)，一般規(guī)定。其相當于《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 （法釋 [2001]）9號》的《總則》部分。前者共15條，后者有12條，兩者的基本內容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說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兩者的表述：（1）從基本原則看，2012年的《一般規(guī)定》對基本原則已更加準確和精簡，即該章第一條（總第459條），“人民法院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應當貫徹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加強對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2）從法院與其他機關、部門聯(lián)系的目的看，根據(jù)《一般規(guī)定》第二條（總第460條），其在于“推動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人民陪審員、情況調查、安置幫教等工作的開展，充分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積極參與社會管理綜合治理”；（3）從保護未成年人隱私、名譽等角度看，根據(jù)《一般規(guī)定》第9條（總第467條），開庭審理時，凡不滿18周歲，一律不公開審理，2001年之《總則》則要求16周歲有更高要求；（4）保護未成年人被害人、證人的規(guī)則，根據(jù)《一般規(guī)定》第10條（總第468條），如果未成年被害人、證人出庭作證，法院應當對其采取保護措施，有條件的，可以通過視頻等方式對其陳述、證言質證。

其次，第二、三節(jié)，《開庭準備》、《審判》，亦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審判程序。與2001年《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相應規(guī)范比較，有以下觀點和理念有異：

其一，準備開庭工作有三項，（1）根據(jù)第二節(jié)《開庭準備》第六條（總第475條），法院法官應當審查公、檢機關提交的情況調查報告 （亦即社會調查報告），在必要時補充或者自行制作情況調查報告，以為將來可能的定罪量刑提供參考；（2）根據(jù)該節(jié)第7條（總第476條），在必要時，法院可以對未成年人進行心理疏導，在經(jīng)過未成年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同意，還可以對其進行心理測評，以更好地定罪量刑；（3）根據(jù)該節(jié)第4條（總第474條），如果法院擬適用簡易程序，則應當征求未成年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辯護人的意見，在其有異議情況下不適用簡易程序。

其二，在庭審中，（1）根據(jù)第三節(jié)第6條（總第484條），控辯雙方提交的關于未成年被告人基本情況的信息（對于檢察院來說，是情況調查報告，對于辯護人來說，即有關未成年被告人情況的書面材料）可以成為法庭教育和量刑的參考因素；（2）根據(jù)第三節(jié)第7條（總第485條），法院在對未成年人被告人進行教育時，社會調查員、心理咨詢師等專業(yè)人員可以參加，以更專業(yè)地針對幫助和解釋未成年人的特殊心理、犯罪情況；（3）根據(jù)第三節(jié)第8條（總第486條），在法庭審理程序中，在最后陳述階段，法官不僅僅應當保障未成年被告人的陳述權，也應當保障其法定代理人的最后陳述權。

再次，第四節(jié)，《執(zhí)行》，即執(zhí)行程序，涉及條文7條。該節(jié)內容與2001年《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第五章《執(zhí)行》的法律條文數(shù)相同，如果從內容上看，其僅增加兩項內容：其一，根據(jù)第四節(jié)第 1，5 條（總第 489，493 條），其涉及對未成年犯的社區(qū)矯正；其二，根據(jù)第四節(jié)第2條（總第490條），法院應當對判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以及免除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及其卷宗封存。

綜上所述，與《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比較，《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主要是對原有制度、規(guī)則作了一些小修正或者說語言、概念上的潤色，以令其更準確和簡練，但是從內容增量角度看，只有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屬于純粹新增制度。從立法技術上看，它的確有相當?shù)倪M步；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前述描繪的修正和修改也是一種進步，反映了最高人民法院在心態(tài)上對未成年被告人、未成年犯有微妙的、向好方向變化的趨勢，因為法院作為社會比較保守的司法機關①法官往往是法條主義者，通過嚴格依法司法實現(xiàn)個案正義，因而其是一個保守主義者，而非主要通過自由裁量（“政治判斷”）去主動推動社會發(fā)展（參見蔣志如：《法律職業(yè)與法學教育之張力問題研究》，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163-178頁）。，往往只能通過細節(jié)的增加以體現(xiàn)對社會變遷的回應，而非主動挑戰(zhàn)既有之規(guī)則和傳統(tǒng)。

四、《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作為單行部門規(guī)范的成就與問題

通過對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0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我們可以對《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作一個初步評價，以展示其中的成就與缺陷，具體分析如下：

首先，我們認為《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的出臺取得巨大成，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其一，該規(guī)定的立法技術比較成熟，法律文本框架完善，其內容呈現(xiàn)出相當?shù)某靶院统墒煨?。從形式上看，?001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到2012年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0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兩者并沒有實質性的變化，更多只是細節(jié)上的修改和完善，而且在條文上數(shù)量也相差無幾。這表明該部單行法律保持了相當?shù)姆€(wěn)定性、在最初即體現(xiàn)出立法的成熟性，能適應社會的新形勢和新司法實踐，以至于在出臺后10余年并不需要對其作出重大修改。與其他司法部門比較，同期出臺的《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高檢發(fā)[2002]8號）》到現(xiàn)在已出臺三個版本，即最高法院已對其已經(jīng)作出兩次重大修改以適應社會發(fā)展；雖然公安部出臺的 《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guī)定（公發(fā)[1995]17號）》未做修改，卻已呈現(xiàn)出不適應社會發(fā)展的窘態(tài)。[4]

另一方面，從內容上看，《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確定了很多具有現(xiàn)代因素的制度，比如說少年法庭的制度構建，基本原則的確立，更重要的是，該部法律文件還規(guī)定了系列的涉及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這些具體制度，特別是關于未成年被告人權利的規(guī)定有濃厚的現(xiàn)代氣息；相較而言，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是在職權本位而非權利本位狀態(tài)下頒布的部門法律文件，其所蘊含的現(xiàn)代氣息無法與之比擬。

其二，該部法律文本是一部保障未成年人訴訟權利的權利宣言書。

這一成就其實在剛才的敘述中已經(jīng)提及，我們還需要對此作進一步分析：該法律文件的法律條文，除了個別條文外均可以歸屬到三部分，即基本原則、理念，少年法庭的建制和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如果從具體制度角度看，我們還可以將其歸類為兩部分，即少年法庭的建制（亦即權力部分），與未成年被告人訴訟權利部分；而且前者之法律規(guī)范并不多，在《總則》部分且僅有4個條文涉及，其他很多均與未成年被告人之訴訟權利有關，比如說法律援助權，開庭前準備工作中的各種訴訟權利，開庭后對法律援助律師拒絕權等基本訴訟權利，庭審前、庭審中甚至庭審后與未成年被告人的會見、通信權；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因此，我們可以作出如下判斷：這是一部滿載未成年被告人訴訟權利保障的權利宣言書，與公安部、最高人民檢察院主要規(guī)定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偵查權、公訴權（包括提起公訴和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在風格上迥異。

其次，我們也認為《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存在若干潛在的缺陷，具體而言：

其一，未成年被告人權利保障問題

雖然該部門單行規(guī)范規(guī)定了大量關于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但在中國法治建設仍未完成的語境下，這些訴訟權利的保障情況或者說其享有的訴訟權利在法院的訴訟程序、判決結果得到多大程度的保障，換而言之，在當下法治狀態(tài)下，未成年被告人的訴訟權利是否可能僅僅是一種裝飾性的訴訟權利？具體而言，被告人享有的訴訟權利，以法律援助權為例：第一，按照法律、司法解釋、單行法律規(guī)范等規(guī)定，法院應當為未成年被告人在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情況下提供法律援助，指定辯護律師為其提供法律辯護服務；第二，在司法實踐中，法院法官也積極落實該項權利①根據(jù)筆者在2012年01月到2014年12月對C省Y市兩級法院未成年刑事案件法律援助情況的調研，對未成年被告人的法律援助能夠達到95%以上，在我看來有以下三個原因：其一，財政經(jīng)費的充分支持，其二，司法局對律師的控制力非常強，對于分派的法律援助案件，律師基本上無法拒絕，其三，由于援助案件的代理費相對于委托案件代理費少，但是對初任律師、還不能找到充裕案件的律師來說，該代理費如果從代理成本看也不少（這些代理案件通常僅僅見兩次未成年被告人，出庭一次，撰寫一份辯護詞則完成該案的代理），而且在一年內能夠代理10件以上也是不錯的補充收入（在C省Y市，一件法律援助案件，市區(qū)內800元，市區(qū)外1000元）。；第三，該辯護律師為未成年被告人提供了種種法律服務；第四，這些法律服務與法庭庭審、證據(jù)質證、法院判決有沒有直接因果關系、有多少因果關系，進而沒有讓辯護人在法庭上成為一種裝飾，或者說辯護律師與未成年被告人在法庭庭審過程中一樣非常無助。

當然，這僅僅是一種質疑，而且在中國當下法治現(xiàn)狀、司法獨立現(xiàn)狀語境下容易出現(xiàn)的一種質疑。

其二，專家化程度問題。

專家提供專業(yè)服務已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一項尋常事情，其自然而言也延伸到刑事審判程序領域，進而言之，其不僅僅要求法官、檢察官等成為法律專家，同時也要求審庭過程中在涉及需要專家出庭表達專家意見時，專家能夠為控辯雙方服務，并接受對方質證。對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審判而言，專家化的內容還要求更多，具體而言：（1）要求法官是未成年人領域方面的專家，亦即法官不僅僅要求是法律專家，還應該是未成年犯罪、司法等領域的專家（檢察院的檢察官、公安機關的偵查員也有類似的要求）；（2）當在證據(jù)領域需要專家時，控辯雙方也需要專家提供專家知識并接受對方質證；（3）未成年被告人同時需要在專家證據(jù)之外的其他專家（諸如心理學家、社會學家等專家）的輔助以對抗檢察官和法官，并監(jiān)督權力的運行。

從這個角度看，《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在專家化程度方面還非常低，其當時的基本現(xiàn)狀是：就未成年被告人而言，該方一直處于缺席狀態(tài)，而另一方法官、檢察官、偵查人員的專家化程度卻越來越高。如此狀態(tài)，對于保障未成年被告人之權利可能并不充分，反而在結構、地位極端失衡的情況下另一方更可能容易濫用權力。

五、結語

通過上述對 《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基本內容的展示，對照對其所有推進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十章《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我們應當為《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取得的成就驚嘆，特別是比較于公安部、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的相關單行規(guī)范，其取得的成就更是可觀。

但是，在筆者看來，正因為其取得的成就，或許我們才應當更關注其內在缺陷，只有當其缺陷被克服時，成就才成成為真正的成就。因為前述缺陷掩映在其成就之中，當我們對比缺陷與成就時，缺陷往往是根本上的，成就則常常淪落為一種表象、裝飾，而且在中國當下法治未竟語境下，我們更可能滿足于一種表面上成就，對其內在缺陷卻有意無意有所忽略。

因此，作為一部部門單行規(guī)范《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01]）9號》在未來修訂之時，我們應當更關注其存在的內在缺陷，而非僅僅表現(xiàn)未成年被告人訴訟權利在數(shù)量上的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