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玥芊

宋老太似乎得了怪病。

黃昏時常見她在門前灰色的馬路上慢慢地走著，水紅色的夕陽把她矮小的身軀扯成一道長長的影子，在颯颯涼風中，顯得分外寂寥。走了一會兒，她索性坐在馬路牙子上，縮成干枯瘦小的一團，灰白鬈曲的短發(fā)在風中晃動，就像荒野上的枯蓬。

“宋老太，又心口悶啦？”

“唉。”

簡短的對話后，又只剩她一人。

當春花壓枝時，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吃力地仰面看著空中的紙鳶；當蟬鳴如沸時，她搖著蒲扇靜靜地聽著月光下稚童的笑聲；當花木零落時，她在樹下一圈又一圈地踩著枯葉；當冬雪紛飛時，她裹著笨重的棉襖在門前緩緩地掃著積雪。

有時見了我，她會對我招手說：“囡囡，過來……”

我總是望她一眼，然后便跑開了。母親說宋老太常常心口悶，怕是有什么大病，千萬別去招惹她，出了事，是要負責的。

這病來得怪，去得也怪。

偶爾有那么一兩日，宋老太會忽然變得容光煥發(fā)，走起路來腰桿挺得直直的，臉上帶著笑，也不嘆心口悶了。每當這時，就會有老人說：“宋老太想來是不中用啦，這是回光返照，人要去啦?！?/p>

幾日后，宋老太果然又蔫兒了下來，獨自走在門前的馬路上，走了一會兒，便坐在馬路牙子上嘆著心口悶。

一日，我將金黃色的杏葉搖落一地，正當我蹲下身挑選著最漂亮的杏葉時，耳邊卻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唉，囡囡，你讓我想起……”

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宋老太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我。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竟顯現(xiàn)出一種奇異而溫暖的光芒。

其實宋老太并不健談，她總愛默默地發(fā)呆。在家門口發(fā)呆，在馬路牙子上發(fā)呆，在公園的長椅上發(fā)呆……曾有玩伴對我說，不止一次看到宋老太發(fā)呆發(fā)著發(fā)著便開始抹眼淚。

后來的某一天，蔫兒了的宋老太突然又“盛開”了，她呵呵地笑著，灰白短發(fā)梳得齊整，走起路來腰桿挺得直直的，甚至打破三餐只喝粥的傳言去菜市場買了菜。

兩日后，我遠遠地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從宋老太家里走了出來。等我走近時，發(fā)現(xiàn)倚在門口的宋老太又變得傴僂起來，似乎正在一點點地萎蔫。

我驀地記起那日她對我說的話：“唉，囡囡，你讓我想起我兒子。他啊，小的時候也喜歡搖杏葉，搖落了，便蹲下來慢慢地挑，像找寶貝似的……”

原來如此。宋老太的怪病，在心里。

心口悶是因為心里住了人，發(fā)呆是因為念著人，在馬路上徘徊是因為等著人，偶爾的“盛開”是因為那個人回來了。

原來不過是心病終須心藥醫(yī)，解鈴還須系鈴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