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1]
漫長炙熱的夏季,雨遲遲不愿抵達,悶熱與呼啦啦的風(fēng)扇聲像極了舊時光里的老街巷,信號不好的收音機里戲劇咿呀。萬物纏綿、輕柔又慵懶。
所以抱著平板看電視劇不亦樂乎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順手轉(zhuǎn)發(fā)的一條動態(tài)會引來別人與我的爭執(zhí)。無非是近日里吵得火熱的話題,言辭激烈得讓我覺得帶著偏執(zhí)與起哄,讓我驀地想起小時候總想讓自己快點兒長大的自己,處處裝出稚嫩可笑的成熟與得體,掩蓋自己所謂的格格不入。
我清楚地記得年紀(jì)尚小時班級里有一個極其瘦弱的女生,有段時間就坐在我后座。
那時候還沒有閨蜜這個詞,我和她都很內(nèi)向,但我的內(nèi)向在相熟的人面前立刻灰飛煙滅;而她即使面對關(guān)系最好的女生,聲音也幾乎輕得聽不見,更是言語寥寥。
她好像是單親家庭,曾經(jīng)有個古怪的爸爸。極其瘦弱的她曾經(jīng)想去一家我那時常去的小店吃飯,便被他爸毫不猶豫地甩了一巴掌。
而她媽媽也是個特別的存在,有一次班主任收作業(yè),回來時奇怪地問她:“你的試卷怎么是手抄的?”
她唯唯諾諾解釋了半天大家也沒聽懂,最后是另一個女生翻譯,“她媽媽在原來的試卷上寫好答案,再抄一份試卷讓她抄下答案,因為她不會?!?/p>
班主任點點頭不再理會。這樣的學(xué)生不像標(biāo)配觀念里的差生,班主任的眼中只有無奈、憐憫與不屑。
她沉默、軟弱、不被老師重視,成績也差得離奇。更奇怪的是,她用中藥洗頭發(fā),長發(fā)上總是帶著苦澀濃重的中藥味兒,如此這般。不知道是全班同學(xué)太默契,還是有誰帶了頭,每當(dāng)她走進教室時,所過之處總有人立刻躲閃,說她頭上的苦味會傳染;不避開的人,則是丟她東西,各種推搡指責(zé)她。
她一直低著頭,沒有言語,也好似沒有表情,但回憶起來,卻能輕易察覺到她的害怕和難過。
而我并不覺得她有什么錯,我想對她像對其他同學(xué)那樣熱情,想與她迎面走過時跟她打聲招呼,但是班里每個人都動作夸張地對她避之不及,我亦做不到在眾目睽睽下對她親昵。
可是我明知道她是個乖巧漂亮的女生,從不以牙還牙,哪怕欺負(fù)過她的人對她稍有友好也會傾心。她成績差,卻寫出了一篇很好的作文,班主任問她家長是不是抄來的,她媽媽說:“我說我沒什么好寫,她非要寫?!彼粙寢寧Т?,說媽媽的手是菜的味道。
那一秒我覺得她很優(yōu)秀,可是千萬人走了那條傷害她的路,我也不得不跟著走了。
[2]
初中時班里有個傻里傻氣的男生,連同老師在內(nèi)的每個人都看不起他,他的哥們兒總是把他當(dāng)作小跟班兒使喚。有一段時間我坐在第一排,他當(dāng)然是被老師安排在講臺旁的特殊位子,我們偶爾聊聊天。
某天他突然拿出一張紙條給我看,上面是一個鄰班的漂亮女生給他寫的留言,清秀的字跡,毫無偽造的痕跡,他得意地指給我看最后的話,“望回。”
之后的一整節(jié)課,他撕掉了無數(shù)張寫廢的紙,苦思冥想用歪倒的字跡回了一整張,無比開心。
課余時我和友人隨意談?wù)摰酱耸?,她們篤定地說:“那一定是假的?!?/p>
我疑惑地解釋:“我親眼看見的?!?/p>
“哦,那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寫給他的了?!?/p>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男生聽到這件事情,臉?biāo)查g急得通紅,那一秒他幾乎要哭了:“這明明是真的?!毕袷窃谑乃篮葱l(wèi)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可是第一個人說不信,第二個人也跟著點點頭,那一刻我心里就真的燃起了莫名的質(zhì)疑。對不起,那一秒我忘了去想,第一句不信的理由在哪里?
[3]
我的高中是閃閃發(fā)亮的,前桌的女孩兒轉(zhuǎn)過臉說:“你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這非常好,有夢想的人是會發(fā)光的?!?/p>
不止一個人羨慕我認(rèn)識天南海北的人,我趁著假期去蹭飯蹭住以及談天說地,去臨近的小城就像去家門口的商場般無壓力。
那時候一向只板著臉注重成績的班主任甚至都會在課間跑進教室,笑著瞇起眼睛遞給我匯款單。
然而有多少人羨慕我,就有多少人嘲笑我。最尷尬的一件事是心血來潮寫一個瑪麗蘇的小段子時被老師捉住,她當(dāng)眾趕我出去,咬字極重地說:“好一個美少女作家啊?!?/p>
于是一票總是覺得我癡人說夢的人常常帶著詭異嘲諷的笑容這么叫我,我尷尬又無地自容。
后來一次小小的征文比賽,沒想到我得了獎。升旗儀式時校長讀完獲獎名單,同學(xué)開始議論紛紛:“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肯定不是她!”語氣篤定而看不起。
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中學(xué)時有一次挺重要的考試,成績平平的我和一大群女生一起跑去辦公室看分?jǐn)?shù),先翻出了我的試卷,一個女生立刻說:“你都考到優(yōu)秀了,那我們不得滿分了?”
周圍的一大群女生全都積極附和,我沒有言語,卻覺得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4]
這世間沒有感同身受,除非自己也在經(jīng)歷。
總覺得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眾口一致的評論,是由少數(shù)的人開口,多數(shù)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跟風(fēng)。像小時候乖巧的女生,像中學(xué)時的那個男生,也像曾經(jīng)的我自己,而我們只是跟別人有些許的不同。
我第一次看一個故事時忍不住哭了很久。有一個覺得自己是蘑菇的人總是不吃不喝地蹲著,于是一個醫(yī)生也蹲在他旁邊。
“你是誰?”
“跟你一樣,我也是一只蘑菇。”
第二天,醫(yī)生開始走來走去。
“蘑菇也可以走?”“當(dāng)然了,為什么不可以?”于是那個人也開心地跑起來。
后來醫(yī)生用了同樣的方式吃飯生活,那個人除了仍舊覺得自己是只蘑菇外,一切與常人再沒什么不同。
后來看到小學(xué)時的女生發(fā)動態(tài),總是忍不住有些抱歉。我希望未來的自己不會被對一個人非議的語言大軍帶領(lǐng)著跑偏了方向,會依舊棱角分明地不站在任何一隊眾口里。
是啊,即便不能蹲下來,陪你做一只蘑菇,我也多想跑過去說:別聽那些人的話,其實蘑菇?jīng)]什么不好,一樣有閃光的價值,我們都一樣。
編輯/廣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