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

綠皮火車（組詩）

○施施然

綠皮火車

依稀記得昨夜在夢中寫下一首詩

但醒來卻只想起“張望”二字。那只

照亮我兒時的60瓦燈泡的橘黃的光

橫穿千里平原。窗外，冷硬的鐵軌“咣當(dāng)、咣當(dāng)”地

發(fā)出有力的節(jié)奏

——黃昏的回聲。群山向著家的方向退去

夕光從官廳水庫的湖面上消失。天穹下

一列綠皮火車像蜿蜒的蛇

載著我在大地上穿行。世界正在變成黑白的

如混沌的夢境

它將被月色洗滌。但現(xiàn)在，有細微的光

在什么地方，閃爍。我的心驟然一緊

那是母親，立在階前，頭發(fā)被晚風(fēng)掀動

淺草寺

冬天我來到淺草寺

白檐紅廊，漢字經(jīng)幡

門外的銀杏樹上掛著唐朝的金子

我站在唐朝的建筑前

仿佛我的祖先立在他家門前

他沒有死，在我的眼睛里活過來

我伸出現(xiàn)代的手臂

想撫摸這木頭的墻壁

我看見祖先的虔誠和律令

看見祖先的亂發(fā)和歌哭

可是冬天的寒露滲出我的掌心

殘缺的漢字從經(jīng)幡上跳下來

我看見牌位后的佛陀一團和善

但他身著和服面目模糊

冬天我走過淺草寺

冬天我來到淺草寺過門而不入

梳頭

從發(fā)尾開始。用手指

捏緊桃木或牛角

的柄。用梳齒，輕輕

叩開纏繞的結(jié)

梳通濃密的中段。梳向

油亮的發(fā)根

長發(fā)分成幾股

扎成馬尾

編成麻花

系上粉紅的緞帶

或什么也不系

她用一把梳子

桃木，或牛角的

梳。在清晨，在傍晚

在課間的走廊里，在出差的飛機上

在初戀男友家的廁所

在酒吧微醉的鏡前

柔媚地梳

發(fā)狠地梳

從大地吐綠的春

到夕陽盡染的秋

長發(fā)梳成短發(fā)

直發(fā)梳成波浪

栗紅梳成灰白。她

梳了一輩子頭發(fā)

一輩子都在盡心盡力地梳

現(xiàn)在，她端坐在梳妝鏡前，撫著

稀疏的發(fā)絲，忽然發(fā)現(xiàn)：

劉靜、冬梅、胖子、四眼兒……

這些名字

和那些發(fā)絲

梳著梳著，就不見了

銀杏葉

一場冷雨過后。大地的皮膚

漸漸轉(zhuǎn)黃——今年的冬天

來得要早一些

天空收緊的翅膀下

飛鳥滑過的痕跡，來不及隱藏

銀杏葉落在矮冬青上。細微的金光

在空中，一閃，向山那邊的夕陽

作最后的告別

我挺拔的父親

穿著軍綠的呢大衣急走

在銀杏葉紛飛的回家的路上

窗前張望。我代替母親

已經(jīng)很多年。他還沒有回來

春夜

春夜是靜的，因為你聽不到杏花初放的聲音

春夜是暖的，我的親人面色潮紅而我香汗淋漓

換上干凈的薄衫吧

去護城河邊走走吧。你看

河水像碎玻璃翻動著春光

在春夜，如果你辨不清花香和光亮襲來的方向

背后就會長出翅膀

春夜也有翅膀，它飛上你的陽臺

鉆進了你的夢中

春夜的夢，沒有大門

死去的母親像笑聲，在里面進進出出

施施然，本名袁詩萍，詩人、畫家，著有詩畫集《走在民國的街道上》《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青衣記》等，國畫作品多次入選國內(nèi)外畫展并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