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時間里燃燒

1956年，在我出生的這一年冬天，我的家被一場大火給吞沒了。當(dāng)大火封住房門的時候，母親冒著生命危險沖進屋里，把我從火海里抱出來。那時我還在床上熟睡，母親在驚慌之中連包裹我的被子都沒能拿出來，除了我，家被燒得一干二凈。后來，我常常在母親的講述中或者夢境里走進那場我想象中的大火，走進那個被大火映紅了天空的寒冷的冬夜。那個時候，我出生還不到一個月，幼小的我躺在母親的懷里，盡管還不能從母親的眼睛里感受到恐懼和悲傷，但，生活在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顯現(xiàn)出了它的無情和殘酷。我敢肯定，當(dāng)時我對此沒有絲毫感覺，面對災(zāi)難，我的臉上還露出了快樂的微笑。

后來，當(dāng)我用寫作來證明一個人的存在時，才漸漸地意識到，其實這就是生活的本質(zhì)，而我們的生活，又根植在常常被我們忽視的時間里。

時間是無邊無際灰色的霧靄，有時我們就像一個嬰兒面對災(zāi)難時的態(tài)度，對它的殘酷茫然無知。時間是另一種形式的大火，隨時隨地都在無聲地燃燒。我們作為一粒煤、一根柴將在時間燃起的大火里變成灰渣，卻總以為那是生命自身在消亡。當(dāng)我們漸漸地認識到衡量我們的生命實際就是時間長短的時候，生命的無奈、生命的凄傷、生命的恐懼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樣在我們的頭腦里生長，為此我們常常在恐懼和無奈之中尋找一種留住生命和時間的方法。

當(dāng)我編輯《時光漫步者》這本集子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情與仇》寫于1987年3月，是我最早的一部中篇小說，而《尖叫的碎片》則寫于2009年2月，是我目前中篇小說里的最后一部，這真是一種巧合。從1987年3月到2009年2月，時光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22年，那些已逝的時光，真是恍如隔世。如果不是這些小說，我去哪里尋找昔日的時光？不錯，寫作被我們認定是夢想延續(xù)生命的一種方法，同時也構(gòu)成了我們企圖延長時間的夢境。應(yīng)該說，寫作就是我們對生活、對生命、對時間的認識過程，我無法避開那些在我生命的歷程里失去的時間。那些被我正確利用的時間，已經(jīng)構(gòu)成了我失去的生命的一部分，變成了一些文字。那些像水一樣的文字，就在我的小說里流動。

內(nèi)心里，我時常像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墒窃谶@篇《時光漫步者》后記的開頭，我寫下了一個對我十分重要的年份：1956年。即使現(xiàn)在我還懷著一個孩子的心，即使掌管我們生命的上帝允許那個名叫墨白的人再活上一些年頭，即使到了七老八十他仍不服老，但是，眼前的這個數(shù)字他卻無法避開。實際，我已經(jīng)是個年過半百的人了。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他還需要什么呢？不管別人想要什么，但我只想要時間。屬于自己的時間。還有什么能比干自己想干的事兒重要呢？如果生命厚愛，就讓我自由地分配屬于我的一分一秒吧！

從1984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到眼下，我的寫作已經(jīng)歷了三十三年。不說這些年所寫下的文字對別人有什么用處，就我個人的生命歷程而言，這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對于一個自然的人來說，時間是不會再生的，對生命有限的個體來說，還有什么能比把時間留給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重要呢？我想，世上的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活得精彩。就像你也渴望自己的人生精彩一樣，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但愿您能從我的小說里，感受到我對生活、對生命、對時間、對歡樂和痛苦、對孤獨和寂寞等諸多情感的體驗和認識。毫無疑問，您的閱讀，就是進入我生命時間里的陽光，它能獲得延續(xù)愛的奇跡，對此，我十分感謝您，就像感謝關(guān)心我和我的寫作的人們一樣。

墨白 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yōu)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yōu)秀編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