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河水疊化為杯中的酒水。
一只只高腳杯撞在一起,撞得酒漿四濺。
吳燕:今天楊雪找到工作了,可喜可賀,大家不醉不歸,同學們,干杯!
“干!干!”一杯杯酒咕嘟嘟地倒進嘴里。
楊雪站起來:大家都倒?jié)M酒,我楊雪這次能去市特教學校當老師,全托各位老同學的福,我和老公敬大家一杯。
楊雪老公許楓站起來和眾人碰杯:來,謝謝大家,干!
楊雪似醉非醉地被許楓攙著進了屋。
楊雪一頭扎在床上,翻個滾兒仰在那里。
許楓埋怨道:讓你少喝,你逞能,外頭逞英雄,回家當狗熊。
楊雪:我高興,今天去報到,富校長特看重我這個華東師大的高材生,上來就讓我擔當了星星班的班主任。
許楓把濕毛巾敷在了楊雪額頭上:你呀,還是低調(diào)點好,剛剛成立的孤獨癥班,你對孤獨癥一無所知,萬事開頭難啊。
楊雪:得得,你別總是往我頭上潑冷水,讓我想想明天第一課怎么上,好不好?
許楓“啪”地打開了電視:好好,咱各干其事。
走廊里響著篤篤的鞋根聲。
楊雪興沖沖地走到掛著星星班牌子的教室門口。
楊雪舉手正要推門,又停住,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才緩緩推開門,走進教室。
楊雪一進教室,即刻引起了十幾個孤獨癥孩子的反應,有的哇哇地哭,有的嗷嗷地叫,有的砰砰地跳,還有的把課桌推倒,教室里亂成了一鍋粥。
楊雪吃驚地看著這些孩子們,那噪音逐步放大,強烈地震蕩著她的耳鼓。
陪讀的家長們竭力阻攔,但無濟于事,孩子們的哭鬧聲越演越烈。
楊雪捂著臉跑出來,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抬頭一看是富校長,她羞愧地捂著臉,嗚嗚地哭出聲來。
富校長掏出手帕遞過去:楊雪老師,委屈你了,我剛來時跟你一樣,被一個聾啞孩子攔住,嘴里唔哩哇啦,手里不停比劃,我弄不懂他的用意,他惱火了,撲上來連推帶打,嚇得我扭頭就跑,他在后面緊追不舍,多虧一名男老師截住了他。后來我才知道,聾啞學生因為言語障礙不被人理解時,就會粗暴地發(fā)火打人。
楊雪抬起頭意味深長地望著富校長。
富校長滿含期望地看著楊雪:楊雪老師,你面對的是孤獨癥孩子,他們有耳不聽,有眼不看,有嘴不說,都說他們是星星的孩子,千萬不要急躁啊。
楊雪許久地望著富校長的臉,慢慢地點了點頭。
楊雪滿臉沮喪地走著,沒注意到迎面走來的吳燕,她木然地躲開,繞了過去。
吳燕奇怪地趕上去擋在她面前,邊后退邊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動。
楊雪又要躲開,被吳燕一把抱住了:雪兒,你咋啦,是不是第一課上砸了?
2.6.5 癡呆患者 癡呆患者術后無法配合制動,可能導致術后出血加重。甚至有些患者會自行拉扯導尿管導致嚴重出血和尿道損傷。術前應充分評估患者的精神狀況。術后需要專人陪護并嚴格制動。
楊雪一聽,停下來,狠狠地瞪吳燕一眼:你滾開,誰說我上砸了?(說完,又側(cè)身越過吳燕,頭也不回地走了)
吳燕摸著后腦想一下,一臉疑惑地緊緊跟在楊雪身后。
許楓從廚房出來,把一盤燒好的醬豬蹄擺上了桌。
桌上已經(jīng)拼好了涼熱五六個菜,很是豐盛。
許楓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回頭,見楊雪和吳燕爭吵著走進來。
吳燕:我知道,是學校見你新來的,給你個下馬威吃一吃,是不是?
楊雪:吳燕,你這烏鴉嘴少得瑟,你知道個吃屁不沾牙!
吳燕:你……
楊雪把包一丟,重重地跌進沙發(fā)里去了。
許楓追過來詢問:咋的啦,你這是吃了炸藥啦?
楊雪沒吱聲,忽地把身子扭過去了。
許楓:唉,誰招你惹你啦,有氣放出來,不能憋死牛呀。
吳燕朝許楓使個眼色,搖搖頭,走到床跟前,柔聲說:楊雪,起來吃飯,你看許楓為你準備了多豐盛的一桌。
楊雪:你們吃吧,我沒胃口。
許楓在一旁嘀咕道:嘁,肯定是第一炮啞了。你學的是盲聾啞教學,這跟自閉癥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楊雪一聽忽地挺起身來:就啞了,怎么地,你巴不得我這樣,是不是?
許楓不悅了,接著頂了一句:我好心為你的第一課整了挺豐盛的一桌,你倒好,一大包情緒兜回家里,把人的嗓子眼全堵上了。手里沒攥著金剛鉆,甭攬這瓷器活。
楊雪反駁道:瓷器總比朽木好。既然你說這是個瓷器活,那這活兒我倒是攬定啦!
許楓也沒好氣:就你這牛脾氣,瓷器掉在地上摔不爛,你那牛蹄子也得給踢爛。
楊雪:跟你這兒我是牛脾氣,跟別人那兒我是綿羊。
許楓手里的碗“咣”地掉在地上碎了。
楊雪扭頭進了臥室。
吳燕看看許楓,跟著追進了臥室。
門外傳來敲門聲,許楓將門開了一條縫,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
許楓:你敲錯門了吧?
來人:沒錯。我是林作雨,孤獨癥學生的家長,找楊老師有事。
許楓:吆嗨,這課沒上成,倒把學生家長招上門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這?
林作雨:我……我,跟來的……
許楓:還帶盯梢?。坑惺裁词旅鲀旱綄W校說去。(說著“砰”地把門關上了)
楊雪一把拉開許楓:人家找我來的,你門神似地擋在這兒算老幾?一邊去。
吳燕給許楓遞個眼色,急忙過去拉開了門。
林作雨將一疊文字資料遞上來,說:楊老師,這是我妻子帶孩子去北京星星雨培訓時拿回來的資料,不知你能不能用上。
楊雪很激動地從林作雨手里取過那一疊資料,順勢將他拉進屋里:太感謝您啦,快進屋說話。
林作雨:不啦,我得回去給孩子做飯。
楊雪這才看見林作雨身后的林鐺:來來,我這里正做好飯了,進來一塊吃一口得了。
林鐺已經(jīng)看到了桌上那豐盛的飯菜,他喉結(jié)蠕動了一下,撲過去抓起盤里的醬豬蹄就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林作雨追過去就從林鐺手里搶豬蹄:林鐺,你這孩子好沒出息,不許隨便吃人家東西。
楊雪一把架住林作雨的手:孩子餓了,讓他吃。
林作雨滿臉尷尬地搖著頭:這孩子,這孩子,他平時不這樣。
楊雪:哪樣了?我是他的班主任老師,吃我的東西那是再正常不過了。來,你也坐下一起吃一口,省得回去再做。(一把拉過吳燕)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最要好的老同學吳燕,您不要見外,大家一起吃?!?/p>
吳燕:這位林大哥,請坐。
林作雨囁嚅道:這,這,多不好意思呀……
楊雪打開啤酒,把桌上的幾個杯子斟滿了酒,端一杯遞給林作雨:林大哥,謝謝你雪中送炭,來,我敬您一杯。(扭頭給吳燕使個眼色)燕兒,端杯!
吳燕端著杯子過去和林作雨碰杯:林大哥,喝杯認識酒,來,干一杯!
林作雨被動而無法推脫地接過杯子,但見那兩人已經(jīng)干了,也只好仰脖把酒干了。
楊雪:來來來,吃菜。
林作雨無法再站著了,慢慢地坐下來,用眼角瞄了一眼許楓。
楊雪馬上察覺了:許楓,你愣著干啥,過來吃飯啊。
許楓:我飽了。(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楊雪沒看許楓,直往林作雨盤子里夾菜:來,吃菜,吃菜。
許楓在臥室門口聽著。
吳燕的聲音:雪兒,你去叫許楓出來一起吃飯。
楊雪:別管他,飯是他在家做好的,等不著我,他自己早吃了。
許楓生氣地踢了一腳床腳,轉(zhuǎn)身跌倒在床上,呼呼地喘粗氣。
林鐺在啃食最后一塊豬蹄,吃得滿臉油漬。
楊雪看著林作雨問道:聽你說回去給孩子做飯,那孩子他母親……
林作雨接過吳燕遞過來的紙巾,邊給林鐺擦嘴,邊說:他媽,從星星雨回來,看林鐺沒什么希望,和我離了婚,跟著一個廣東來做生意的人走了。(端起酒杯)來,我回敬二位一杯。
楊雪若有所思,慢慢地嘬下了那一杯酒。
吳燕先喝完了酒,轉(zhuǎn)臉問道:林大哥,您在哪里上班?
林作雨:我本來是酒廠的銷售科長,但離婚以后,為了照顧孩子,我換成了專值夜班的門衛(wèi)。
楊雪慢慢放下酒杯:您真是不容易呀。
林鐺吃完,一抹嘴,起身向門外跑去。
林作雨忙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你們慢吃。(追了出去)
上課鈴響了。
陪讀的家長們將各自的孩子控制在座位上,等待老師來上課。
楊雪挎著手風琴,拉著《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曲子走進來。
騷動不安的孩子們,居然慢慢平靜下來。
楊雪拉完一曲,高聲說:同學們,我們今天開始做對視練習。
孩子們又開始躁動,有的站起來,被家長摁坐下。有的使勁搖晃桌子,有的拍打書本。
楊雪沒在意,走過去,坐在林鐺對面,說:林鐺同學,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和我對視。
林鐺的眼睛耷拉著,不看去楊雪的眼睛。
楊雪雙手捧住林鐺的臉,大聲說:林鐺,看我的眼睛。
林鐺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依然不看楊雪的眼睛。
林作雨喊道:林鐺,看老師的眼睛。
林鐺散淡的目光只從楊雪臉上掠過一下。
楊雪又移到可可面前,可可干脆起來就走。
母親柳梅子趕緊拉住可可說:去,看老師眼睛。
可可一扭頭,跑出去了。
柳梅子跟著追出去了。
楊雪只好來到馬骉跟前,直接捧住了馬骉的臉:馬骉,看老師眼睛。
馬骉只看了一下,就又倏地移開了。
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跑出去了。
課堂上,只剩下楊雪孤零零的一個人。
富校長迎住了楊雪:知道你這一課還是不順利,萬事開頭難,貴在堅持。你一個人一整天帶一個班,太累,給你調(diào)配了個幫手。(指了指身邊的一位姑娘)這是給你班調(diào)配來的馮毓靜老師。(對馮毓靜)這是楊雪老師。
馮毓靜:楊老師是華東師范大學的高材生,往后還望楊老師多多指點。
楊雪哭笑不得:你過獎了,我現(xiàn)在面對孤獨癥孩子,一籌莫展。
富校長:全國對孤獨癥兒童沒有個成功的教學辦法,你倆慢慢探討吧。
二人對視一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楊雪在寫字臺前仔細地研究孤獨癥資料,并不停地用手捏著喉嚨,有時捏得咔咔咳嗽起來。
墻上的電子鐘報出了12點整,許楓皺皺眉,穿著睡衣下了地。
許楓躡手躡腳地走到楊雪背后,輕輕地撫住了楊雪的肩頭。
楊雪被嚇了一跳:你干什么,跟個夜游神似的,嚇我一跳。
許楓硬擠出一絲笑臉:誰說不是呢,我這夜游神,還不是被你這夜貓子培養(yǎng)出來的?(許楓換個溫和的語調(diào))親愛的,不早了,睡吧,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才能保證高質(zhì)量的工作。(拉起楊雪的手,走到了床邊,幫她脫了鞋子)
楊雪邊脫衣邊說:行了,我自己來,看你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許楓嘻嘻笑了:是,我承認,今晚我是想干點事,你說,咱倆這都多長時間沒親熱啦?(說著就往楊雪被子里鉆)
楊雪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別少皮沒臉的,我沒心思。(扭過身,依然在翻看那一疊厚厚的資料)
許楓:你看你,連夫妻間的做愛你都嫌煩,再這么下去,你自己得了孤獨癥不說,害得我也成了事實上的孤家寡人。
楊雪轉(zhuǎn)過身子怒目圓睜:哼,現(xiàn)在的人都騷跳的不行,還不如都攤上點孤獨癥好呢??上?,當今有些人就是不甘心孤獨。
許楓:你是在說我?
楊雪:我沒說你。
許楓:你有病。
楊雪:我就有病,我是孤獨癥。
許楓:該回頭了,你別一條道跑到天黑。
楊雪:天黑怎么了,天黑也得活人,總不能揭過黑夜,光活白天吧?
許楓:好好,你好好活黑夜,我去當活死人,就把黑夜給揭過去。(掀起被子蒙頭睡去了)
楊雪與馬骉相對而坐,用腿夾住馬骉的兩腿,一手樓著他脖子,一手在掰馬骉的下巴,嘴里做著示范:啊——跟老師說,啊——
馬骉張著嘴,發(fā)出咔咔聲,只是啊不出來。
馮毓靜也模仿著楊雪的樣子,在家長的配合下,引導學生發(fā)聲。
楊雪訓練過馬骉后,起身在教室里掃視一周,發(fā)現(xiàn)少了可可,便對馮毓靜說:馮老師,你先這么訓練著,我去找找可可,都兩天沒來了。
馮毓靜:好,你去吧。你認識她家?
楊雪:不認識,我按登記表上的地址找吧。
平民區(qū),一片低矮的平房。
楊雪拿著一張紙片,邊看邊在小巷里找著,在一處破敗的老院落門前,楊雪停下了腳步。
門上的牌號是:永安巷67號。
楊雪走進了這個四合院,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挑揀韭菜,便上前問:柳梅子是住這里嗎?
老太太朝對面的房子一指說:那就是。
楊雪看門上掛著碩大一把鐵鎖,窗戶里邊是鋼筋焊的柵欄,可可兩手緊緊攥著鋼筋,眼睛失神地望著窗外。
楊雪走到窗前,對可可說:可可,你媽媽呢?
可可像沒聽見似的,使勁地拉著鋼筋,右手虎口已經(jīng)沁出了血跡。
楊雪提高了聲音:可可,你媽媽呢?
可可只是看她一眼,又低下了頭,眼里涌出淚水,卻沒有聲音。
楊雪喊道:可可,你別拉鋼筋!
可可木然地一下一下地拉著鋼筋,眼里的淚水嘩嘩地淌下。
楊雪眼里也噙著淚水,看著可可,掏出手機來撥號。
聽筒里傳來柳梅子聲音:哦,是楊老師,你是來叫我們上學的吧?這么長時間了,可可不但沒好轉(zhuǎn),還加重了,我們不去了。
楊雪:不管是去還是不去,你不能把孩子像犯人一樣關起來,這樣越關越重,你會害了可可??!
柳梅子聲音:我有事出去,那你說咋辦?
楊雪:孤獨癥的孩子不能再受孤獨,越孤獨越加重,無論你去哪里都要帶上孩子。
柳梅子聲音:我知道了。
楊雪:喂,喂,喂——
聽筒里傳來忙音,對方已經(jīng)掛斷了。
許楓看著楊雪說:不用問,一看臉色就知道這些日子的課效果不咋地。
楊雪嘆口氣,沒吱聲。
手機鈴響起來了,楊雪接起:喂,哪位……
對方立即將她打斷:雪兒,你神經(jīng)了吧,連我聽不出來啦?
楊雪:啊,是你,吳燕。
聽筒里吳燕聲音:你馬上告訴許楓,你倆立即趕到紅嬌飯店,我有重要事,十萬火急。
楊雪:啥重要新聞,說呀。
吳燕:來了不就知道了,趕快,20分鐘不到,我?guī)е说侥慵胰ァ?“啪”地掛了手機)
楊雪、許楓走進飯店,沿著隔斷挨個找吳燕。
吳燕坐在角落的一個格子里,帶著墨鏡,換了一身很氣派的裝束,眼看著窗外出神。
楊雪走進隔斷,一下子沒認出吳燕來,看了一眼說聲不對,扭頭就走。
吳燕“咯咯”地笑了:雪兒,你的眼睛給孤獨癥學生傳染了,連我都不認了。
楊雪撲過去一把抓下了吳燕的眼鏡:你眼睛像黑老鴉抓了似的,誰能認出來?
吳燕:告訴你,今兒是本姑娘相親的日子,叫你倆來參謀參謀。我蹭你家家飯無數(shù),今兒個我也抓個大頭,讓他請你們一回,還還人情。(突然捂了下嘴,趕緊帶上了墨鏡。)哎,他來啦。
楊雪:人來了你戴墨鏡干啥?
吳燕:這是接頭暗號。
楊雪嘁了一聲:你別大仙爺上身——裝神弄鬼了?。?/p>
一位男子手里拿著一把折扇走進來,四下里尋覓一回,徑直朝吳燕走來。
男子:請問是吳燕吳小姐嗎?
吳燕摘去眼睛:我不是小姐,叫我吳燕。
男子:在下強龍,請多多關照。
許楓:嗨,有意思,我還是地頭蛇呢。
強龍尷尬地笑笑。
楊雪捅許楓一下:閉上你那烏鴉嘴吧你,你算哪路神仙?
吳燕對強龍: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楊雪女士,特教學校教師。這位是許楓先生,移動公司業(yè)務主任,兩人都是我同學,自己人,不必見外。
強龍:幸會,幸會,很榮幸認識二位。(在吳燕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服務小姐走過來:幾位要點什么?
吳燕給許楓使個眼色:許楓是美食家,菜由你點,撿好的上。
許楓拿起菜譜翻看著。
吳燕趁機拍楊雪一把:叫他們點,咱倆去趟洗手間。
二人起身走去。
許楓對強龍謙讓道:還是您點吧。
強龍:我最怵點菜這活兒了,不是說您是美食家嗎,還是您來吧。
許楓:那我就不客氣了。(看一陣菜譜)來一條清蒸鱸魚。(又翻過幾頁)再來個香辣大閘蟹……
吳燕邊洗手邊側(cè)著頭問:哎,雪兒,那家伙是不是有點窮酸呀?
楊雪:我沒你心眼賊,沒你眼睛毒,我沒看出來,就是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兒。
吳燕:反正我是第一感覺沒對上,管他呢,先吃他個大頭。
楊雪:哎,這是誰給介紹的?
吳燕:我們17中一個女老師,說先見個面。
楊雪:那她沒來呀?
吳燕:她說相親要浪漫一點,現(xiàn)在年輕人約會不需要中介在場。
服務員拿著計算機讀出了數(shù)字,說:一共518,兩位先生,請先買單。
強龍:不都是吃完飯結(jié)賬嗎?
許楓:這肯定是王八的屁股,自己的規(guī)定。
服務員:是,是本店的規(guī)定,先生。
強龍?zhí)统隽艘粡埿庞每ㄟf給服務員,嘴里嘟囔著:行行,給,刷卡吧。
服務員:不好意思,我們這只收現(xiàn)金,不能刷卡。
強龍看看許楓:我沒帶現(xiàn)金呀。
許楓:既然是吳燕的朋友,那我先墊上。
強龍:那怎么好意思呢?
許楓:沒事,大家都是朋友。
強龍:那謝了。
服務員收了錢走了。
楊雪、吳燕從洗手間出來,向餐格子走去。
吳燕:哎,雪兒,我發(fā)現(xiàn)你變了。
楊雪:我變什么了?
吳燕:快得孤獨癥了,你不能那么往里死鉆了。
楊雪:這都騎到老虎背上了,你說我怎么下來。
吳燕:辭職換班。
楊雪:富校長那么看重我,我做不出來。
吳燕:嘁,就你偉大。
二人已經(jīng)走到了餐格子,看到桌上擺了豐盛的酒菜。
強龍熱情地:二位快坐,菜都齊了。
許楓已經(jīng)將啤酒倒?jié)M了四個杯子。
許楓:來,大家先喝杯認識酒,端杯。
人們都端起了酒杯,都附和著:來,干!
許楓:吃吃,今天的菜,全是按兩位女士口味點的。
一組快鏡頭畫面:人們不住地夾菜,不斷地碰杯。
這時,有手機鈴聲響起。
大家都下意識地去看各自手機的時候,強龍已經(jīng)接通電話離開了飯桌。
吳燕給楊雪盤里加一塊魚:你吃塊魚呀你,發(fā)什么呆?
楊雪醒過神來:哦,吃。
強龍接完電話過來說:不好意思,我母親出了點狀況,我得趕緊回去一趟,各位慢用,以后加強聯(lián)系。(邊說邊走開了)
吳燕望著強龍背影:哎,他怎么沒結(jié)賬就走了?
許楓:賬我早結(jié)了。
楊雪生氣地丟了筷子:誰讓你結(jié)賬來,你真是藍眼貓抓耗子,瞎撲。
吳燕拍著腦袋喊冤:冤死了,讓這王八蛋給涮了。
許楓:行行行,錢也花了,就當我請你倆,吃吃吃。
楊雪忽地站了起來:氣都氣飽了,吃什么吃,打包走吧。
出租車在楊雪家門口停下。
楊雪、吳燕、許楓下了車。
楊雪:燕兒,上來待會兒吧。
吳燕:行,今天真倒霉,碰了這么個孫子。
許楓: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楊雪開了門,邊進屋邊說:我說燕兒,你別瓜地挑瓜,挑花了眼,差不多就行了,別最后成了剩女。
許楓倒上橙汁端過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騎白馬的,得快馬加鞭,趕緊把自己嫁出去。
吳燕接過去喝一口:我們17中那幾頭爛蒜,我一個也沒看上?,F(xiàn)在的人呀都浮躁,需要沉淀,我要找那個沉淀下來的黑馬王子,哪怕二手的也行。
楊雪端著橙汁沒喝,坐在桌前走神了。
吳燕過去拍拍楊雪的臉:嗨嗨,留下我,你發(fā)呆,到底是咋滴了?
楊雪:訓練效果不好,學生都走了,班里就剩兩個學生了,這課我還怎么上???
許楓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字紙,遞給了楊雪:干脆辭掉班主任,要求換崗得了,我連辭職換崗報告都替你寫好了。
楊雪接過去看了一眼,又丟在桌上。
吳燕:楊雪,你別再逞能了,再這樣下去,你自己會得孤獨癥的。
楊雪重又拿起辭職換崗報告看看,然后嘆口氣趴在了桌上。
楊雪推門走進教室。
教室里只有馬骉一個學生和陪讀的爺爺?shù)群蛟谧簧稀?/p>
楊雪愣了片刻,馬上意識到了什么,甩了下頭發(fā),走上了講臺高聲說:馬骉同學,今天我們繼續(xù)上發(fā)聲訓練課。(走過去坐在馬骉對面,夾著他的雙腿,左手摟著他脖子,右手在觸摸他喉嚨)馬骉,來跟著老師說——啊——
馮毓靜趴在門縫里瞅著教室里的動靜。
楊雪的聲音:再來,啊——
馬骉發(fā)出了一種奇怪的咔咔聲。
楊雪:馬骉同學有進步,今天有聲音了,再來,跟老師說,啊——
下課鈴響了。
馮毓靜走了進來說:楊姐,這一個學生你還能上課呀?聽說學生家長們都向?qū)W校提出要換你班主任呢,這該咋辦呀?
楊雪皺皺眉:換就換吧,我把辭職換崗報告帶上了,這就去找校長。
馮毓靜一把搶過楊雪手上的報告:楊姐,你走了,我咋辦?我更沒辦法,要不……
楊雪猶豫一會兒說:我也不想離開,可是……這不是沒辦法嘛。這樣吧,我去看看校長的意思,再作打算。
馮毓靜眼里淚汪汪地將報告還給楊雪:嗯……
楊雪對馬骉爺爺說:馬骉同學嗓子里有了聲音,很有希望,您明天還要按時來上課。
爺爺:我來,我相信楊雪老師,我和馬骉不會離開的。
楊雪:謝謝!(轉(zhuǎn)身出去了)
楊雪向辦公樓走著。
有幾個教師在竊竊私語。
教師甲:這楊雪老師怎么整的,把學生都給教跑了。
教師乙:是啊,這可怎么辦呀,總不能一個一個再去叫回來呀。
教師丙:說是華東師范的高材生,我看是一五眼加一五眼,二五眼。
楊雪低著頭,逃跑似地鉆進了教學樓。
富校長在看文件,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在她門口停住了,便問道:是楊雪吧,快進來。
楊雪推門走進去,沒抬頭看校長,只是偷偷瞟了一眼:校長,我……
富校長伸手向下一按,打斷了楊雪的話頭: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情況我都知道了。你訓練學生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效果不大理想,有的家長甚至不配合你的訓練課,現(xiàn)在他們跟我這紛紛要求換你的崗。
楊雪:富校長,我不行,真的不行,我辜負了您的信任……
富校長:楊老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越是在最困難的時候,越需要沉住氣。如果我現(xiàn)在把你換下來,學校老師們會怎么看你,今后怎么在這個學校立足?
楊雪:換了班,我會從頭開始的,我當盲聾啞教師依然能干好。
富校長:沒那么簡單,人言可畏呀,你退下來就會被人瞧不起,就算換了班,孩子們都不會再信任你。在老師這個行當里,名望和聲譽就是生命,你明白嗎?
楊雪看了富校長很久,低下頭說:明白。
富校長走過去,把楊雪摁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在她旁邊坐下:我的意見是讓你再挺一挺,有些事情的成敗,往往就在于最后的努力堅持之中。
楊雪:校長,我現(xiàn)在就剩一個學生了,你讓我怎么堅持?
富校長:學生沒了,再動員。一個也不能放棄,就從這一個開始,一定要找到突破。
楊雪沉思一會兒,看看富校長真誠而善良的面容,慢慢地點了點頭。
富校長從楊雪手里抽出那辭職報告,看都沒看就一塊一塊地撕碎了。
楊雪眼框里的淚水在打轉(zhuǎn)。
許楓開門迎進了楊雪,他看看楊雪陰沉的臉色,不由得皺皺眉。
楊雪低著頭沒看許楓,徑直走進洗手間洗,使勁往臉上拍水。
許楓跟進來:餓了吧,飯好了,快吃飯吧。
楊雪:吃吃吃,就知道吃。
許楓:不是,你這一回來就毛,誰招你了?
楊雪:學生就剩一個了,班主任還沒辭掉。
許楓:你這是別住哪根筋了,到了山窮水盡了,還要往前走,前面是死胡同呀!
楊雪眼里慢慢沁出兩顆淚珠,說:本來是想去辭職,可校長那么一說,我就又沒轍啦。
許楓:你使足勁哭吧,腦袋里進水太多了,流出來,會清醒一些。
楊雪的眼淚洶涌澎湃。
許楓:你趕緊的,再去辭職換崗,要辭不掉,咱這家也沒法過了。
上課鈴響起來。
校園里的孩子們紛紛向教室里涌。
爺爺帶著馬骉進了教室,坐在座位上。
楊雪進來了,當她看到馬骉和爺爺時,顯得有點激動。
楊雪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今天還是發(fā)聲課”幾個字,然后搬了凳子坐在了馬骉跟前。
馬骉不由自主地張了張嘴,但什么聲音也沒有。
楊雪依舊是以前的訓練動作,引導馬骉說:來,跟老師念,啊——(邊說,邊捋或掐馬骉的喉結(jié))啊——
馬骉喉嚨里咕嚕一陣,終于發(fā)出了聲音:啊——
楊雪驚喜地:天哪,馬骉啊出來了。再來,啊——
馬骉:啊——
楊雪:跟老師說,媽——
馬骉依然是:啊——
楊雪:不對,媽——
馬骉張開嘴發(fā)出一聲怪叫。
楊雪耐心地:再來,媽——
馬骉:媽——
楊雪:媽——媽——
馬骉:媽——媽——
楊雪:馬骉會叫媽媽了。
爺爺站起來在地上走著,激動地流出了眼淚,嘴里喃喃:孩子,你終于會叫媽媽了。
馮毓靜也跑了進來抱住了楊雪:楊姐,成功了,馬骉會叫媽媽啦!
楊雪激動得嘴唇在微微噏動,她對馮毓靜說:今天就訓練到這里,接下來給馬骉放放音樂。
馮毓靜:哎。
楊雪擦了擦眼角,出去了。
一縷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
楊雪合住書,伸個懶腰,從桌前立起來,走進臥室,見許楓還睡著,過去推推他:許楓,你今天怎么不起床,該上班了。
許楓迷迷糊糊地:你連天日都摸不著了,今天是禮拜天。
楊雪:你怎么啦?
許楓:你哪里顧得上我,我胸悶發(fā)燒嗓子疼都三天了。
楊雪:?。磕沁€不敢緊起?起吧,起來我陪你輸液去。
許楓:輸就輸吧,我本來想抗著,可這都三天了,不見好。
楊雪:你快起,我弄早點。
柳梅子腰間系著一根繩子,另一端拴著可可。
柳梅子在垃圾筒里翻找著垃圾,將飲料瓶、箱板紙等挑出來,裝進手里拎著的編織袋里。
可可把玩著一只空飲料瓶,在嘴里啃咬著瓶口。
這一切,被走過來的楊雪和許楓看在眼里,她走過去從身后拍拍柳梅子:柳大姐,你這是……
柳梅子看看許楓,不好意思地拍著臟手:我那口子在北京打工,都三個月沒寄錢了,我這不是揀點破爛補貼家用嘛。
楊雪一邊替可可解拴在腰間的繩索,一邊叨叨:我讓你無論到哪里都帶著可可,可你不能這樣拴著她呀。
柳梅子:楊老師,可可多動,不這樣,她到處亂跑,我還能干活?
楊雪去搶可可嘴里的瓶子:可可,快扔掉,臟啊。
爭搶中,可可惱怒了,冷不防把楊雪的手背咬住不松開。
楊雪的手背被咬出了血。
柳梅子撲上去狠狠地給了可可一記耳光,可可才松開。
柳梅子掏出手帕正要給楊雪包扎傷處,但看看自己的臟手,又遞給了許楓。
柳梅子看著許楓為楊雪包好了傷處,才松了口氣,但一轉(zhuǎn)身,可可不見了。
街上人來人往,根本沒有可可的影子。
楊雪焦急地對許楓說:不行,我得找回可可,你先到醫(yī)院輸液,我給吳燕打電話,讓她陪著你。(未等許楓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跑走了)
可可拉開車門上了輛出租車,坐在后座上沒吱聲。
司機回頭問:小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可可眼看著車窗外,像沒聽見一樣。
司機又提高聲音說:問你去——哪——里——
可可依然看著窗外。
司機:你是啞巴?
可可又反過左側(cè)玻璃去看外面。
楊雪在到處尋找可可,她向行人連說帶比劃地詢問。
柳梅子在候車室的排椅間穿行著,一行一行地找尋。
馮毓靜在商場里尋找著。
吳燕提著一兜水果,穿行在走廊里,進了輸液室。
正半仰在輸液床上的許楓,一見吳燕進來,眼前頓時一亮:燕兒,你怎么來了?
吳燕把水果往床頭柜上一放:我能掐會算,知道你有難。
許楓:楊雪給你打的電話?
吳燕在剝桔子,一聽就不高興地嘟起了嘴:她不打電話我就不能來照顧你?
許楓:不,不是,我是說……
吳燕用一瓣桔子堵住了許楓嘴:吃點水果,驅(qū)驅(qū)心火。
許楓一瓣接一瓣地咀嚼著吳燕送到嘴里的桔子,臉上洋溢著甜蜜。
隔璧床上的一對老人說:小伙子,你媳婦真賢惠。
許楓一聽就樂了,看看吳燕,使勁點點頭:嗯,是夠賢惠的。
吳燕含情脈脈地望著許楓,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說:頭上發(fā)燒。(又握住許楓的手)手溫正常。
吳燕的手正要離開時,許楓反手握住了吳燕的手。吳燕抽了一下,許楓握得更緊了。
吳燕的手不再動了,只是胸脯在急劇起伏。
那一對老人滿眼微笑看著他倆。
許楓故意說:媳婦,我渴了。
吳燕用食指在許楓額頭上戳一下:還挺挑牙的,我給你打水去。(從帶來的水果兜里取出杯子,裊裊婷婷地走出去了)
柳梅子蹲在自己的家門口,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楊雪和馮毓靜跑了過來。
楊雪急問:柳大姐,找著沒?
柳梅子無精打采地搖搖頭,起身推開門說:兩位老師,進屋說話。
楊雪、馮毓靜跟著進了屋。
這是兩間老舊的平房,屋里陳設很簡陋。
柳梅子進屋后給楊雪、馮毓靜倒了杯水,讓了坐,然后在她兩對面坐下,一直捶著頭不說話。
楊雪:柳大姐,不要著急,明天我們繼續(xù)找,再找不到就報警,在報紙、電視臺登尋人啟事。
柳梅子沮喪地搖搖頭:別找了……
楊雪:為什么?
柳梅子看一眼楊雪、馮毓靜,又低下了頭。
馮毓靜:柳大姐,你說啊,到底怎么啦?
柳梅子別過臉說:其實我正打算帶著她去死,現(xiàn)在她丟了,那就看她的造化了,能活下去就活著吧,省得讓我?guī)ё咚?/p>
楊雪急了:柳大姐,你怎么能這么想呢?是你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是無辜的,這個小生命不聾不啞不傻,你做母親的憑什么剝奪她的生存權利?
馮毓靜:柳大姐,只要不放棄,孩子是有希望的。姐,你不要犯糊涂呀!
柳梅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楊雪,又瞅瞅馮毓靜。
楊雪: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會有難處,就看你怎么對待了,人一輩子不管是苦是福,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我們?yōu)槭裁床挥孟矂韺а荼瘎?,用智慧來美化生活,用母愛來溫暖孩子呢?/p>
柳梅子失神的眼睛轉(zhuǎn)向了窗外。
楊雪心情沉重地推開了教室門,見所有學生和陪讀的家長都到齊了。
楊雪既驚喜又激動,幾步跨上講臺,向坐在下面的家長和學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家長們牽著孩子唰地站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馬骉能說話了,我們的孩子也要說話。
楊雪興奮地:好,請大家坐下,只要我們齊心合力,孩子們都能開口說話。
教室里想起了一陣掌聲。
楊雪抬高聲音說:今天,可可沒能到校,昨天走失了,我們正在積極尋找。(頓了一下)今天這一課是上給家長的。我們有的家長總是抱怨家里有個孤獨癥孩子,其實,孤獨癥的孩子并不孤獨,而是家長心理上變得孤獨。一個家庭中有個孤獨癥,就意味著被社會的拒絕和家庭痛苦的開始,這個家庭便陷入更大的孤獨中,因為外面的世界還不足夠?qū)捜荨?她看看家長們聽得認真,又說)只有愛才是打開孩子心靈的最好鑰匙。如果在兩只杯子里倒上同樣的水,每天對一只杯子說,我愛你,對另一只杯子說,我討厭你。過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說愛的那只杯里的水很清亮,說討厭的那杯水會變得很渾濁。
胖墩母親:真的?我回去一定要試試。
楊雪:我試過了,是真的,不信大家也可以試試。
林作雨舉起了手。
楊雪抬了下手掌:有話請講。
林作雨:我建議,今天這課就上到這里,我們大家一起去找可可。
家長們互相看看,紛紛說:對,我們一起去找。
另一家長:可可是我們星星班的一員,她走丟了,我們不能不管。
又一家長:走,大伙一起找。
楊雪:我同意大家的決定,我們大家分頭去找,最后在可可家會合。出發(fā)!
人們亂哄哄地向教室外涌去。
楊雪和馮毓靜一出來,看見富校長站在院里在朝她倆微微點頭。
楊雪、馮毓靜:校長。
富校長沖她倆慈祥地微笑著:好,很好,去吧。
她倆走出校門,回頭看到富校長依然在目送她們。
太陽沉到了西山后面,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楊雪和馮毓靜匆匆來到可可家,一進院子,見已經(jīng)聚集了幾位家長,還沒等詢問,人們的頭都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楊雪:大家現(xiàn)在還不能失望,我們還有沒回來的家長,再等等。
一位家長回來了,一進院就朝人們擺手。
柳梅子蹲在墻根,用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
這時,林作雨出現(xiàn)在院門口。他一手牽著林鐺,一手牽著可可。
柳梅子喊著可可,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孩子,兩張臉貼在一起,眼淚噗籟籟地掉落下來。
人們轟地圍了上去:從哪里找著的?
馬骉爺爺拍著林作雨:還是小林有辦法呀!
楊雪走過去:謝謝你,林大哥。你是咋找著的?
林作雨擦了把汗說:我去出租車公司,在他們尋呼臺上發(fā)了個找人呼叫,很快就有個出租車司機回了電話。原來可可上了他的車,無法溝通,他只好把可可送到了一家收容所。這不,我去把孩子接回來了。
人們嘩地議論起來:這小林真有辦法。
又有人感嘆說:是啊,說起來簡單,可咱就沒想到。
楊雪:家長們,我代表學校謝謝你們。大家受累了,都回去歇著吧。
楊雪在訓練可可:可可,跟老師說,啊——
可可的嘴里只是哈了一口氣。
楊雪:再來,啊——
可可連哈了幾口氣后,突然也啊出了一聲。
旁邊的柳梅子立刻捧過可可的臉:可可,再給媽媽啊——
可可連著啊了兩聲。
柳梅子抱住可可喃喃地說:可可,你有聲音啦。
馮毓靜那邊訓練的胖墩也“啊啊”地喊出聲來。
楊雪又來到馬骉跟前,引領他說:馬骉,叫爺——爺——
馬骉醞釀了一下,跟著說:咦——咦——
楊雪又引導:哎,好。馬骉好樣的,再來,不是咦——咦——是爺——爺——
馬骉跟著說:爺——爺——
爺爺激動的站了起來,在地上兜了兩個圈子,過去在馬骉臉上狠狠地親了兩口:孫子哎,能聽你叫聲爺爺,爺爺死也不屈了??!(兩行老淚掛在了腮邊)
許楓在洗碗池里洗好了菜,放到了案板上。
吳燕過來說:來,今天我下廚,好好犒勞一下楊雪。
許楓:行啊,我喜歡吃你做的菜。
吳燕:聽清楚了,不是給你的,是給楊雪做的好不好?
許楓拿著圍裙過來:難不成你倆吃,我邊上看?來,給你系上圍裙。
吳燕抬起胳膊:哎。
許楓在吳燕身后系圍裙的時候,趁機將吳燕緊緊摟住。
吳燕掙了一下說:我可是楊雪最要好的同學、朋友,許楓,你不許亂來啊。
許楓抱著還是沒松手。
這時,傳來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許楓急忙松開了吳燕。
楊雪進來,脫了外衣,過來說:呵,燕兒,你下廚做好吃的呢?
吳燕:聽說你的星星們會說話了,我下廚犒勞犒勞你。
楊雪:得了吧,吳大小姐,恐怕是你自己嘴饞了吧?
許楓:看楊雪同志面部表情,似乎今兒有高興的事?
楊雪:是啊,今兒班里大多數(shù)孩子能出音了,有的會說話了。(但馬上又嘆了口氣)只是林鐺這孩子,咋也發(fā)不出聲來。
許楓:慢慢來,既然人家孩子都能,他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吳燕已經(jīng)陸續(xù)端上菜來:開飯咯!
楊雪從樓上下來,剛出樓宇門,就看到林作雨帶著林鐺在門口等候。
楊雪:哎呀,林大哥,你早啊,有事嗎?
林作雨:是有點,我是看人家孩子都能發(fā)音說話了,你看我們林鐺……
楊雪邊走邊說:林大哥,我也著急不是,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今天啊,咱重點在林鐺的發(fā)音訓練上下點功夫。
林作雨:謝謝了。
楊雪:不客氣,你是個有智慧的人,咱們共同努力。
林作雨:哪里,全靠楊老師多多費心。
楊雪:林大哥,快走哇,要上課了。
林作雨牽著林鐺:林鐺,快走。
他們分別跨上了自行車,向?qū)W校趕去。
楊雪走上講臺,掃一眼家長和學生,說:這幾天,有的同學進步很快,這跟家長們的配合是分不開的。只要大家堅持不懈,一定會取得更好更快的進步。今天,重點還是語音訓練,我先從林鐺開始,其他家長們可以引導各自的孩子學習說話。
楊雪走下講臺,在林作雨的配合下開始訓練林鐺。
林鐺喉嚨里發(fā)出嗤嗤聲,但就是“啊”不出來。
楊雪用手指掐捏林鐺喉頭時,林鐺突然惱怒,一口咬住了楊雪耳垂。
楊雪發(fā)出一聲慘叫,跟著直立的林鐺站起來,但被林鐺的腳絆了一下,失去重心,身子重重地向一側(cè)倒下,肚子撞在躺倒的凳尖上,又被反彈到地上。
林作雨大驚失色,一看楊雪的耳朵鮮血淋淋,耳垂不見了。林作雨撲上去扳開林鐺嘴巴,從里面搶出了楊雪那塊戴著耳環(huán)的耳垂。
人們驚叫著,紛紛圍攏過來。
林作雨抱起來楊雪就往外走:快,讓開!
林作雨抱著楊雪沖出教學樓,直奔大門口。
林作雨喊住一輛使過來的出租車,抱著楊雪鉆了進去:去醫(yī)院!
楊雪已經(jīng)昏迷,林作雨一手抱著她,一手替她捂住流血的耳朵,嘴里沖司機喊:快,快!
馮毓靜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校長辦公室:校長,楊雪的耳垂被林鐺咬掉啦。
富校長:在哪里?
馮毓靜:林作雨送醫(yī)院啦。
富校長:你回班里穩(wěn)定學生,我去看看。
許楓在手術室門口不安地等待,間或抓一下頭皮,腦袋不時地擰來擰去。
林作雨在走廊焦急地踱來踱去。
手術室門開了,一位大夫出來問:誰是楊雪家屬?
許楓:我是,大夫,情況怎么樣?
林作雨趕緊湊了過來。
大夫:耳垂已經(jīng)接好,但接上去的那塊能不能存活還是未知數(shù),更為嚴重的是……(看看許楓欲言又止)
許楓急問:大夫,您快說,究竟怎么了?
大夫往上推了下眼鏡:更為嚴重的是,她流產(chǎn)了,而且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了,也就是說,她喪失了生育能力。
許楓:啊,怎么會這樣?
林作雨一屁股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拳頭砸著自己的腦袋。
許楓急得直跺腳:我不信,我得進去看看。(低頭就往手術室里鉆)
大夫伸手把他擋了回去:你還不能進去,待會處理完了,病人自然會推出來的。(將一張單子遞給許楓)你先去辦住院手續(xù)。
許楓一屁股跌坐在排椅上。
林作雨從大夫手里抽出單子:我去辦。
富校長匆匆走進來,與林作雨走了個頂面。
富校長:楊雪怎么樣啦?
林作雨唉了一聲:富校長,林鐺這禍闖大發(fā)了,楊雪流產(chǎn)了,大夫還說今后也不能再生育了。你說這……
富校長吃驚地睜大了眼:啊,你說什么?
林作雨:大夫還說今后也不能再生育了。
富校長驚呼一聲:天哪!(隨后嘴里喃喃自語著)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完了……
林作雨:富校長,您說啥?
富校長:哦,沒說啥……我去看看。(匆匆走開)
楊雪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
護士調(diào)了調(diào)輸液管,對許楓說:你看好了,不要跑液,快完的時候喊我。(出去了)
許楓使勁抖著手里的診斷結(jié)果責問楊雪:你懷了孕咋就不吱一聲?
楊雪眼都沒睜:我要是知道了,就不會流產(chǎn)了,是不是?
許楓:現(xiàn)在孩子沒了,你說怎么辦?
楊雪:流產(chǎn)了,體重減輕了,正好輕裝前進,以后再生唄。
許楓:去你的輕裝前進,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以后?以后你個頭呀,醫(yī)生說了,你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了。
楊雪頓時睜大了眼睛:啊,你說什么?為什么呀?
許楓:你急什么呀,為什么你問大夫去。再說了,你有那么多傻瓜兒子,還需要再生嗎?
楊雪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許楓,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許楓:我看你是啄木鳥轉(zhuǎn)世,心軟嘴硬。(氣鼓鼓地走地向門口,一開門,見富校長站在門外)吆,富校長來了,您快請進,我去取藥。
楊雪見富校長進來,掩飾地擦去了眼淚,想欠著身子坐起來。
富校長忙過去摁住她:楊雪,你好好躺著。(說著,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床頭)
楊雪:富校長,我……
富校長:我都知道了。我后悔當初把你派到這個班呀,眼下這個班你帶的越來越好,可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付出的也太多太多,代價也太沉重啊。(止不住眼里淚水汪汪)一個女人,把最珍貴的東西都搭進去了,作為校長,我心里不落忍呀,都是女人,我太明白這失去的一切,對你今后的人生將意味著什么。
楊雪一頭撲進富校長懷里,緊緊地摟住了她。
富校長把手指插進楊雪頭發(fā)里,輕輕梳理著:孩子,想哭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也許會好一些。
楊雪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哽咽。
富校長的眼淚噗噗地掉進楊雪的頭發(fā)里。
林作雨氣咻咻地闖進教室,撲向林鐺,舉手就打。
馮毓靜正教林鐺搭積木,用身體一檔,林作雨的巴掌打在了馮毓靜的肩上,打得她“啊喲”一聲。
馮毓靜趕緊護住林鐺:你干什么打孩子?
林鐺反倒發(fā)火了,他走到墻壁跟前,用額頭“咣咣”地撞墻。
馮毓靜急忙過去攔住。
林作雨:甭提了,這次可把楊雪老師害徹底了,我恨不得打死這王八犢子。
馮毓靜:耳朵垂不是接上了嗎,把什么害徹底啦?
林作雨看看都在眼巴巴等著他說話的家長們,欲言又止。
馮毓靜:林大哥,你快說呀,怎么啦?
大伙都吵吵:你快說,楊老師到底怎么了?急死人了。
林作雨慢慢低下頭去:楊老師,流產(chǎn)了,而且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了……
人們轟地炸了鍋。
“天哪,這可太慘了吧?!?/p>
“這年紀輕輕的,往后咋辦呀?”
“可不是嘛,聽說兩口子老鬧別扭,這事出的,更是火上加油?!?/p>
“就說嘛,你說這,你說這,怎么就整出這么個事?!?/p>
林作雨無地自容,搖著頭,一個勁兒地嘆氣。
馮毓靜過來說:你自責也沒用,不如你振作起來,替楊雪林老師多做點事。
林作雨:我能干什么?
馮毓靜:我知道你能干什么?你替我盯會兒班,能講點什么就講點什么,我去看看楊雪。
林作雨看著馮毓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哎。
馮毓靜:林鐺我?guī)ё吡?,免得你再找他的茬兒?牽著林鐺的手出去了)
上課鈴響了。
林作雨走上了講臺,他環(huán)視一周,清清嗓子說:各位同學,各位家長,我受馮老師的委托,與大家共同來完成這一課,大家說,好不好?
家長們齊聲說:好!
林作雨打開了錄音機,放出一首歡快的兒童曲子。
孩子們聽著音樂,慢慢穩(wěn)定下來。
林作雨首先問馬骉:馬骉同學,你平時喜歡玩什么?
馬骉爺爺從書桌里拿出一只玩具狗,在馬骉眼前一晃動,狗發(fā)出了汪汪聲,然后引導馬骉說:馬骉,你說,我喜歡狗。
馬骉看著玩具狗沒出聲。
林作雨:馬骉爺爺,請您拿著玩具狗上講臺來。
馬骉爺爺拿著玩具狗走上講臺。
林作雨走下去,站在馬骉身旁,對他說:馬骉,叫爺爺。
馬骉動動嘴沒說話。
林作雨:馬骉爺爺,您搖晃玩具狗。
馬骉聽到玩具狗的叫聲,抬起頭來看著爺爺。
林作雨馬上說:馬骉,叫爺爺。
馬骉:爺爺!
林作雨牽著馬骉的手臂讓他站起來,引導說:去,馬骉,跟爺爺要玩具狗,你說,爺——爺——給我玩具狗
馬骉向前挪動著腳步,嘴里說:爺——爺——給我……
馬骉爺爺一直在搖晃著玩具狗。
林作雨在馬骉身旁拍著手說:爺爺,給我——玩具——狗——
馬骉一步步向前挪著:爺爺,給我——玩具——狗——
課堂里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富校長站在星星班教室窗外,側(cè)耳諦聽著林作雨上課。
林作雨的聲音:同學們,家長們,今天是一堂感統(tǒng)、聽統(tǒng)綜合訓練課,馬骉、可可、胖墩、胡玉等同學都完成得很好。今后,我們要多做這樣的訓練,需要家長們認真配合,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大伙的聲音:好——
接著教室里響起一陣鼓掌聲。
富校長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敲門聲響起。
富校長說聲:請進。
馮毓靜推門走進來。
富校長:毓靜來了,快請坐。
馮毓靜:校長,這些日子學生進步很快。
富校長: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馮毓靜:我沒跟您打招呼,自作主張讓一個外人上臺講課,今兒向你檢討來了。
富校長:喲喲,這小東西還拿捏起來了?。?/p>
馮毓靜:不是,我是說……
富校長:林作雨的確是個人才,我會考慮的……
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
富校長接起手機:喂,楊雪啊。
楊雪的聲音:是,校長,我想出院回學校。
富校長:這才幾天,你好好待著吧,養(yǎng)好身體再說。
楊雪聲音:我沒事了。校長,我惦記孩子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富校長:你聽我說,班里有林作雨幫著,現(xiàn)在很好,你再堅持幾天,好利索再出院。
楊雪聲音:不,校長,醫(yī)生說我能出院了,許楓已經(jīng)去辦出院了。
富校長:那好吧,你先回家養(yǎng)幾天。
楊雪聲音:不,我先回學??纯?。
富校長無奈地:唉,你這孩子!
一輛出租車在特教學校門口停下。
許楓和楊雪從車里鉆出來,走進校門。
不斷有人打著招呼:楊老師,出院了。
楊雪:哎,謝謝。
又有人問:楊老師,好利索啦?
楊雪:好了,謝謝。
二人向星星班走去。
教室里只有馮毓靜,以及胡玉和他媽媽。
胡媽媽說:胡玉,大家都出去上體育課,我們也出去吧,啊。
胡玉嘴里喊:不,不!
馮毓靜:胡玉同學,你要參加大伙的活動,快去吧。
胡玉吼道:不!(說著將課桌一個個嘩嘩地推倒在地)
馮毓靜低頭扶起桌子,冷不防被胡玉抓住了一綹頭發(fā),痛得她蹲在地上不能起來,嘴里哇哇直叫。
門開處,楊雪、許楓跑了進來。
楊雪趕緊過去彎腰來哄著胡玉:胡玉同學,聽話,放開馮老師的頭發(fā)。
胡媽媽也上去掰胡玉的手:胡玉,放開老師。
楊雪拍拍胡玉的臉:胡玉,可懂事了,快放開馮老師。
胡玉反而揪得更緊,痛得馮毓靜發(fā)出一聲聲尖叫。
許楓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竄上去照著胡玉的臉給了一巴掌。
胡玉立即松開了頭發(fā),收回手來捂著自己的臉。
楊雪轉(zhuǎn)過身來,揮手給了許楓一個耳光,跳著腳吼道:誰叫你打我的孩子?
許楓蹙著眉,胸脯氣得一鼓一鼓的,他仔細地盯著楊雪看了一會兒,一跺腳,扭頭跑走了。
教學樓一側(cè)小廣場上,林作雨帶著孩子們轉(zhuǎn)圈,越走越快。
家長也跟著督促孩子:跟著,快!
馮毓靜和楊雪站在遠處看著。
馮毓靜:林作雨很有辦法,讓孩子們都動起來了。
楊雪沉思著,慢慢地點頭,又點頭。
上課鈴響了,是一首好聽的音樂,拌著旁白:同學們,上課了,請回到教室里坐好,開始新的課程。
林作雨:同學們、家長們,今天,我們的楊雪老師回來了,我們大家歡迎她。
林作雨帶頭鼓掌,家長鼓掌,孩子們學著鼓掌,教室里響起一片掌聲。
楊雪走上講臺,眼里閃著淚光,她平靜一下說:上課了,我開始點名。林鐺。
林作雨對林鐺說:喊到。
林鐺的眼看著別處,沒聲音。
楊雪:胡玉。
胡玉媽媽把胡玉揪起來,低聲說:到!
胡玉跟著喊:到!
楊雪:可可。
可可站起來喊:到!
富校長耳朵貼著窗戶,聽著教室里的點名聲。
一個個名字都叫過了,大部分能應個到,只有個別還很遲緩。
里邊楊雪又喊:馬骉!
沒有任何回應。
楊雪:馬骉哪里去了?
林作雨回答:已經(jīng)兩天沒到了,不知道什么情況。
楊雪:給爺爺打電話了嗎?
林作雨:馮老師打過,說爺爺病了,重感冒,咳嗽,后來再打手機就欠費了。
楊雪:林大哥,馮毓靜到其他班上課了,您給盯著班,我去他家里看看。我大體上知道他們租的房子。
楊雪對照地址,找到一個院子。
楊雪走進樓道,上樓。
楊雪敲響了樓門。
過了很久,門開了,開門的是馬骉。
楊雪:馬骉,叫老師。爺爺病啦?
馬骉點點頭:老師。
楊雪進屋,看到爺爺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
爺爺咳嗽一會兒,緩過氣來:他楊老師,你來啦?
楊雪:哎哎,我給您買了藥,來,吃藥。(拆開藥盒,倒了水,將一些藥送到爺爺手里)
爺爺:他楊老師,給你添麻煩了,咔咔……
楊雪端著碗喂了爺爺一口,有藥還未下去,又一口接一口地喂。
楊雪:您老甭動,甭說話,我馬上給你們做飯。(進了廚房)
爺爺看著楊雪的身影,不知不覺溢出兩行熱淚。
許楓撥通手機說話:喂,燕兒,我今天請一個大客戶,他們辦集團卡,你來跟我陪陪客。
吳燕聲音:你叫楊雪了嗎?
許楓:叫她干什么?你多會見她出席這種場合啦,還老同學呢?快下樓,車已經(jīng)到了。
出租車在十七中的大門口停住。
吳燕從學校里跑了出來。
許楓拉開車門,把她讓了上去。
車子一溜煙開走了。
楊雪在廚房炒菜。
馬骉手里拿著玩具狗搖晃出“汪汪”的叫聲。
楊雪拍拍馬骉腦袋:馬骉,我們開飯了。(將炒好的兩盤菜端到飯桌上,然后又在兩個碗里盛好了米飯)
爺爺坐起了身子,楊雪趕緊過去搭手,將爺爺扶到了飯桌旁。
馬骉已經(jīng)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爺爺:他楊老師,你也一起吃一口吧。
楊雪:我老公已經(jīng)在家給做好了,你們慢慢吃,我這就回去。
爺爺起身要送,被楊雪摁住在桌前:爺爺,您別動。(朝馬骉擺擺手)馬骉再見。
馬骉也擺擺手。
楊雪:馬骉,這就對了,懂禮貌了。說,再——見——
馬骉:再——見——
楊雪高興地摸摸馬骉臉,轉(zhuǎn)身出去了。
爺爺望著楊雪的背影,激動的半天沒動筷子。
楊雪打開房門,屋里一片漆黑。她開了燈,四下里瞅瞅,屋里空無一人。
去廚房翻看,鍋里、盆里都是空的。
她找出一袋方便面,倒了口水,坐在沙發(fā)上邊啃邊看資料。
許楓打開門鎖,掏搖搖晃晃地進來。
屋里開著燈,楊雪歪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許楓過去推推她:楊雪,醒醒,到床上睡吧。
楊雪看看墻上的表,已經(jīng)指向12點:你怎么才回來呀?
許楓:興你早出晚歸,我一次都不行啊?
楊雪:我平時不是學校忙嗎?
許楓:你以為就你單位忙得團團轉(zhuǎn),我單位閑得轉(zhuǎn)圈圈?(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拍在楊雪面前)咱也甭說別的,這是《離婚協(xié)議書》,同意就在上面簽個字。
楊雪接過《離婚協(xié)議書》,頓時懵了。她看看協(xié)議書,又看看許楓,好一陣沒反應過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我不同意呢?
許楓:不同意就分居,你在大臥室,我去小臥室,反正你行為上早就和我分居了,你看著辦!(走進小臥室)
楊雪雙手捂著臉,坐在沙發(fā)上泥塑似地一動沒動。
陽光斜刺里射下來,景色有些迷離。
林作雨帶著林鐺走在上學的路上。
林鐺在一個垃圾箱里抽出一個他喜歡玩的塑料袋。
林作雨過去冷不防從林鐺手里搶走了塑料袋,扔出去被風吹走了:臟死人啦。
林鐺突然惱怒了,撒腿跑到前面,在離開林作雨很遠的地方停住,用額頭撞電桿。
林作雨急忙追過去,林鐺看見,抬腿就跑。
林作雨停住,林鐺又停下撞電線桿。
林作雨趕緊又追,林鐺又跑。
突然一輛汽車急速駛過,將林作雨掀翻在地。
正好路過的楊雪跑過去扶起林作雨:林作雨,你醒醒!
林作雨沒任何反應。
路人已經(jīng)圍觀過來。
楊雪又喊:林作雨,你醒醒,快醒醒!
這時,林鐺意外地折返回來,嘴里掙扎好一陣,終于也跟著喊出:林作雨,你醒醒!
楊雪回頭吃驚地看著突然說出話來的林鐺:林鐺,你再說。林作雨,你醒醒。
林鐺:林作雨,你醒醒。
林作雨也在朦朧中也聽到了林鐺的聲音,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真真切切地聽到林鐺說“林作雨,你醒醒”。
楊雪嘴里喃喃著:林鐺,你終于會說話了。
林作雨激動地將林鐺摟在懷里。
車主過來問:要不要去醫(yī)院?
林作雨揮揮手:走開,這里沒你的事!
車主樂的屁顛屁顛地跑走了。
許楓在撥打手機,聽得對方接通,說:燕兒,我買了你最愛吃的大閘蟹,你來我家做吧。
吳燕聲音:真的,那太好了。哎,楊雪不回去嗎?
許楓:啊呀,學校管一頓兒午飯,你多會兒見她中午回家啦?
吳燕聲音:那你先回去,我下課就去。
許楓:好嘞,我在家等你。
許楓掛掉手機,走出辦公室,一邊和同事打著招呼,一邊向外走去。
林作雨帶著學生圍著操場跑步,孩子和家長一對接一對地被淘汰了。
只有林鐺、馬骉、胖墩,還在跟著林作雨跑。林作雨一會兒跑前,一會兒跑后,每路過一個孩子,都會在肩頭拍一下,鼓勵說:加油!
林作雨漸漸慢了下來,在操場邊上站著的富校長跟前停住了:校長,堅持下來的就他們?nèi)齻€,這就是參加韓國特奧會的人選。
富校長:好,我沒意見,你多費心指導他們。一定要珍惜這次機會,上屆美國特奧會,我們學校代表中國參賽,奪得了一金三銀兩銅的好成績,才有了這次再度代表國家出隊的機會。
林作雨:我一定。
楊雪回到辦公室,掏出了那張離婚協(xié)議書,協(xié)議書上幻化出了許楓的面影:
(閃回)
楊雪和許楓手里拿著結(jié)婚證,從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出來。
楊雪:許楓,結(jié)婚證是領了,等找上工作,選個合適的時間,咱再辦婚禮。
許楓:我爸說給我買的期房交了工,能入住了,就辦個像樣的婚禮。
楊雪:那咱先租一套住著,你說呢?
許楓:聽你的。(閃回完)
一滴淚水掉在了《離婚協(xié)議書》上,頃刻又有一滴。
有人敲門,楊雪趕緊抹了把眼淚,說聲:請進。
馮毓靜進來說:楊姐,開飯了,走,打飯去。
楊雪掩飾地:我不吃了。
馮毓靜偏過頭瞅瞅:你怎么啦?
楊雪搖搖頭:沒什么……
馮毓靜發(fā)現(xiàn)了楊雪手底壓著的紙上露出《離婚協(xié)議書》字樣,她搶過去急速地看完,說:姐,你同意了?
楊雪:不同意又能怎么辦?
馮毓靜:你再跟他談談,看有挽回的余地沒?
楊雪:我也是這么想的。
馮毓靜推楊雪一把:那,快回吧。
楊雪:哎。
吳燕把做好的香辣螃蟹和醬豬蹄端上桌,桌上已經(jīng)擺了兩個涼菜。
許楓打開一瓶紅酒,在兩個高腳杯里各到了半杯。
吳燕摘掉圍裙坐在了許楓對面。
許楓端起杯走過去說:來,燕兒,今兒就咱兩,咱老同學喝個交杯酒吧。
吳燕站起來:看你得瑟的,喝就喝。
喝完酒,許楓回到座位上,從大閘蟹的腿里挑一大塊鮮肉出來,送到吳燕嘴邊,吳燕拿起吃碟兒要接。
許楓搖搖頭:嗯,嘴。
吳燕張開嘴接住了蟹肉。
許楓又夾一塊鮮肉送過來。
吳燕又把嘴送過來,這次許楓沒給她蟹肉,是把自己的嘴貼過去,親了吳燕一口。
吳燕遲疑了一下,許楓的嘴又貼上去,二人隔著桌子狂吻起來。
楊雪輕輕打開了門鎖,走進屋子。
客廳里沒人,桌上擺著飯菜,她緊走幾步推開臥室門,頓時被驚呆在那里。
吳燕尖叫一聲,抓過被子裹在身上。
許楓赤裸裸地暴露在楊雪眼前,他張口結(jié)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雪看著這一幕,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嘴唇翕動著,好久沒說出話來,她扶著門框的手有些顫抖。
許楓抓過褲子飛快地蹬了上去。
楊雪看了吳燕好久,搖著頭,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了一圈,仰仰頭憋了回去。
吳燕卷伏在床角發(fā)抖,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著楊雪。
楊雪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冷冷地說:吳燕,天底下的好男人都死絕了,犯得著你跟這兒來挖墻腳嗎?
吳燕把臉埋在被子里,大氣不吭一聲。
這時,許楓緩過神來,故作不屑一顧地說:那也比有些人占著茅坑不拉屎強,我已經(jīng)把離婚協(xié)議給了你,看不順眼你簽字呀!
楊雪呵呵冷笑一聲:是,我不拉屎,給你騰地兒,你們好往坑里拉這見不得人的臭狗屎!
楊雪走到桌前,俯身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狠狠地摔在許楓臉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天上飄著雪花,靜靜地散落在水面上,即刻融入水里。
楊雪漫無目的地在河邊踟躕,風撫弄著她的長發(fā)。
林作雨慢慢地攆上楊雪,和她并肩走著。
楊雪:你來啦,有事嗎?
林作雨:沒事,我陪你走走。
楊雪:林大哥,謝謝你。
林作雨:我聽馮毓靜說了,知道你心里憋屈。
楊雪嘆口氣:我回頭想想,許楓也不容易,很多方面是我的問題。
林作雨:你是個明事理的人,遇事總是替別人著想。
楊雪:林大哥,我有時候也恨我自己,太執(zhí)著,太固執(zhí)。
林作雨望望河水,看看楊雪:心靈的傷需要時間來平復,你要想開些。
楊雪:我沒事。
林作雨:告訴你一件高興的事吧。
楊雪:什么事?
林作雨:我現(xiàn)在是特校的正式老師了,調(diào)動手續(xù)剛辦過來。
楊雪高興地:真的?
林作雨:富校長親自給跑的。
楊雪:真是太高興了,走,我們叫上馮毓靜幾個,慶祝慶祝。
林作雨:好呀,咱們走。
馮毓靜在上美術課。
馮毓靜從窗戶上看到林鐺、馬骉、胖墩還在廣場跑步,便對三位家長說:誰讓他們跑步的?
馬骉爺爺:好長時間了,下了課他們就出去跑,形成了習慣,林老師說,這就是孤獨癥孩子們的刻板行為。
馮毓靜:趕緊讓他們停下來歇歇,馬上就要上課了。
話音沒落,上課鈴聲就響了。
家長們趕緊跑出去找孩子去了。
有頃,林鐺、馬骉、胖墩都陸續(xù)回到教室里。
馮毓靜將一張自己畫好的畫貼在黑板上,她畫的是一幅《春天》,上面有垂柳、燕子、小河、云彩、鮮花。
馮毓靜:同學們,這是一幅春天,大家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充分地想象,可以畫更多的景象,家長要啟發(fā)孩子,指導孩子去畫,畫完了放在桌上,老師去收。
孩子們和家長嘰嘰咕咕地邊畫邊商量。
馮毓靜和楊雪拿著孩子們的畫進了富校長辦公室。
馮毓靜:校長,你看,孩子們的畫大有長進。
楊雪:特別是馬骉那幅畫,想象力太豐富了。
富校長接過去,一張一張地翻看著。她翻到馬骉畫的《春天》時,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我要把這幅畫送到全市中小學生畫展上去。
馮毓靜:真要能選上,那對孩子們的鼓勵可太大了。
富校長:我去試試吧。
林作雨帶著換上滑雪鞋的林鐺、馬骉、胖墩,在練穿著滑雪鞋走。
林作雨不停地跑動,輪流跑到三個孩子跟前說著什么。
楊雪來了,她停留在操場邊上看著三個孩子在地上艱難地奔走。
林鐺突然跌倒了,林作雨過去扶起來,又跌倒。后來,任林作雨怎么拉,林鐺都不肯起來了,急得林作雨抬腳就要踢他。
楊雪喝道:林作雨,你想干什么?
林作雨一回頭:氣死我了,真是。
楊雪過去推開林作雨,蹲下來問:林鐺,你怎么啦?
林鐺看一眼楊雪,低下了頭,任楊雪怎么問,他都不出聲。
楊雪仔細地觀察林鐺的神色,發(fā)現(xiàn)他時而用手拍打著腳。
楊雪給林鐺脫下了滑雪鞋,然后又脫掉棉鞋,見林鐺的腳已經(jīng)磨破了。她給林鐺套上鞋子,對林作雨說:怪不得,林鐺的腳破了,都化膿了,你這爹是怎么當?shù)??快,把林鐺背到我辦公室。
林作雨把林鐺背進楊雪辦公室。
楊雪:把林鐺放在椅子上,你去吧,林鐺交給我。
林作雨:那我出去,帶馬骉、胖墩訓練去了。
楊雪:嗯。
楊雪往盆里接了水,摻了暖壺里的熱水,蹲下來給林鐺洗腳。然后,拿出酒精仔細把傷口擦干凈,又上了凍傷膏,再用繃帶裹好。
林作雨帶著馬骉、胖墩在操場上快走,他不時地在鼓勵他兩:好樣的,繼續(xù)。
楊雪牽著林鐺走過來:行了,歇歇吧,快上課了。
林作雨跑上去,伸手拉住了兩個孩子:停停停,歇歇,該上課了。
兩個孩子喘著粗氣蹲在地上。
林作雨:這三個孩子內(nèi)力相當好,只要不出意外,得獎牌有可能。
楊雪:但愿吧,我先進教室了,是我的課。你待會把孩子們帶進去。(向教室走去)
還沒等林作雨說話,三個孩子跟著楊雪身后走了。
林作雨撫著后腦嘿嘿笑了。
富校長在星星班門外站著,等到下課鈴響了,她才推開教室門朝楊雪招招手。
楊雪出來問:校長,您有事找我。
富校長:你家來電話了,可能不知道你手機,打到我辦公室了。說你母親病重,在縣醫(yī)院309病房,想見你和你女婿。班里有林作雨和馮毓靜,你就放心走吧。
楊雪呆在那里好一會兒沒吭聲。
富校長:怎么,你有什么考慮的?
楊雪忙搖搖頭說:沒,沒有。謝謝校長,我……去準備一下……(匆匆跑走了)
富校長望著楊雪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
林作雨從教室里出來,看到楊雪在樹下等他,便走過去問道:你找我什么事?
楊雪遲疑著沒說話。
林作雨:有話直說,再難我也幫你。
楊雪吞吞吐吐地說:我媽媽病重,想讓我回去見一面……
林作雨:沒事,你走吧,班里有我和馮毓靜盯著。
楊雪:不,不是……
林作雨:不是什么?你倒是說呀!
楊雪:我想讓你跟我回趟老家,看我父母……
林作雨大惑不解:這……我……
楊雪:這次真求你了,林大哥。我不想讓重病的媽媽知道我離婚,你跟我回去就假扮一回我的丈夫吧。
林作雨吃了一驚:???你父母沒見過許楓?
楊雪點點頭:是的,我家在鄉(xiāng)下一個小山溝,交通十分不便。我一回到市里忙著找工作,就先和許楓登記結(jié)婚,租房住在一起,想等合適的時機舉行個婚禮,那時再見我父母。沒曾想,一頭鉆進特校,就再也沒有時間了。
林作雨:我的天哪,這,這……可怎么裝得像???
楊雪拍了林作雨肩頭一巴掌:別推三阻四,吞吞吐吐了,大老爺們,干脆點,明兒一早出發(fā)。
楊雪和林作雨并排坐在公共汽車上。
林作雨想著心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楊雪砸他一拳:笑什么?
林作雨:這可真成了電影里演的情節(jié)了,我居然也假扮起角色來啦。
楊雪:去你的,給我好好演,演砸了看我怎么懲罰你。
林作雨:我心里沒底,我這德行能娶上你這檔次的媳婦,除非是癩蛤蟆吃著了天鵝肉。你放心,這出戲呀肯定得演砸了。
楊雪瞪林作雨一眼:得得得,別賣關子了,你給我聽好了,這戲演穿幫了,還不得要了我媽媽的命?
林作雨:天吶……
楊雪、林作雨在3摟走廊看著門牌號,尋找309病房。
這時,林作雨的手機響了。
林作雨接起電話。
富校長的聲音:林老師,市殘聯(lián)來通知了,讓你帶著三個孩子,到萬龍滑雪場集訓。明兒一早,市殘聯(lián)的車來學校接人,你做好準備。
林作雨:哦,好的,我明白,校長放心。
楊雪在旁已經(jīng)聽明白了。
林作雨無奈地望著楊雪說:看完你娘,我先回去,你留下多陪陪兩位老人。
楊雪想了想,慢慢地搖搖頭說:不,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這幾個孩子沒出過遠門,沒離開過父母,這樣走了我不放心,我得回去做做工作??熳撸次夷镆谎?,咱就往回返。
楊雪一進病房,眼睛就急切搜尋娘親,當她看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嘴唇醬紫,形容枯槁的娘時,一陣心酸涌上心頭,她喊了一聲:娘——(伏在了娘的胸前,淚如雨下)
母親聽到了女兒的呼喚,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當她確信眼前就是自己的女兒時,嘴角翕動著,手顫抖著,一滴老淚緩緩從眼角溢出:雪兒,真的是你,娘以為見不到你了……
父親在旁說:是你的雪兒回來了。
娘伸出手來,撫摸著楊雪的頭發(fā)、臉頰:你沒把女婿領回來?
林作雨上前握住娘的手:娘,我是,我就是雪兒的女婿,和雪兒一個學校當老師。
母親顫抖的手往前拉了拉林作雨的手,林作雨急忙俯下身子。母親摸著林作雨的臉,細細地端詳過,咧開嘴哭了,聲音嘶啞而蒼涼。
此情此景,令林作雨不能自已,止不住淚水悄悄流出:娘,我們對不起你老,回來晚了啊。
父親默默地把一塊手巾遞給了林作雨。
林作雨看到滿臉皺紋,灰頭土臉的父親,又一陣心酸,他哽咽著說:爹,你受累了。
楊雪只是看著娘流淚,一句話說不出。
父親:雪兒,你能多住幾天嗎?
楊雪嗚嗚地哭出聲來:爹——
母親:他爹,雪兒和女婿都是公家的人,我能看她一眼就了這份心事了,掙公家的錢,就得忙公家的事,讓他們忙去哇。
林作雨看看楊雪,知道她說不出口,就道:娘,我們得趕回學校,我們班里有三個孩子要去韓國參加特奧會。
父親插嘴說:什么會,我們不懂,反正公家的事都是當緊事,該走走哇。
母親:這兩個孩子回來,連娘做得飯也吃不上一口,餓著肚子走,娘心里不落忍呀。
楊雪抹去眼淚說:娘,我們?nèi)ヂ愤呅★堭^隨便吃口面條,娘甭惦記啦。(從包里掏出一疊錢,轉(zhuǎn)身遞給爹)這一萬塊錢,留下給娘看病,我們這就走了。
父親顫巍巍地接過去,用一塊黑舊的手絹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母親:甭都留下,給孩子留點飯錢。
林作雨:娘,我們還有。
楊雪又過去跪在床跟前,重又握住娘的手:娘——我走啦——
母親睜大眼睛,久久地看著女兒,慢慢地別過臉去,說:走……哇……
林作雨握住父親那雙粗糙干裂的手:爹,你老保重。
楊雪抱住爹凄厲地喊道:爹——你要照顧好我娘??!
父親含著眼淚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楊雪一扭頭跑出去了。
林作雨跟著走了出去。
學生家長都到齊了。
楊雪認真地檢查了林鐺、馬骉、胖墩的狀況,給馬骉拉好了羽絨服拉鏈,為林鐺重新系了鞋帶,看看胖墩說:好,都齊了。
林作雨把滑雪鞋裝進一個紙箱子里,用膠帶紙封好。
富校長進了教室,看看孩子,看看老師,然后說:今天,三個孩子就要去萬龍滑雪場集訓了,他們將代表我們國家到韓國參加特奧會,這是我們學校的光榮,也是每位學生、家長的光榮。
眾人響起一片掌聲。
富校長:孩子出去,有帶隊的林老師負責,還有市里的教練員、領導關心,各位家長盡管放心。我們大家祝愿孩子們?nèi)〉煤贸煽?。車已?jīng)到了,出發(fā)吧。
林作雨搬著箱子出去了,楊雪督促三個孩子緊跟在林作雨身后。
一輛車子等在門口,林作雨把箱子放進車后備箱。
楊雪把孩子們安排上車。
楊雪拉住林作雨囑咐道:作雨,你一定要多操心,這一出去,又當?shù)?,又當娘,還當教練,安全是第一,一定一定注意你自己的身體,給我好好地回來。
林作雨像個孩子似的,不住點頭,嘴里嗯嗯地應著。
馮毓靜過來說:快上車吧,人家都等著呢。
楊雪朝林作雨點下頭,林作雨轉(zhuǎn)身上車去了。
車子啟動了。
外面的手在揮動。
車窗里伸出來的手,也在揮動。
楊雪抱著一疊作業(yè)本走進辦公室,富校長后腳就跟進來。
富校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馬骉的畫在全市中小學生書畫展上獲得了一等獎,還被選送參加了全省中小學生書畫展。
楊雪喜上眉梢:真的?
富校長:你看,獲獎證書。
楊雪接過去看一眼,拿起來就跑。
富校長看著她的背影,微笑著。
楊雪拿著獲獎證書跑進教室。
正在上課的馮毓靜問:楊姐,有事?
楊雪揮揮手里的證書說:有,大好事!
馮毓靜接過去一看,馬上喊了出來:馬骉的畫,獲得了全市中小學生書畫展一等獎。
大家高興的鼓起掌來。
掌聲剛停下來,楊雪的手機響了一聲短信提示。
楊雪掏出手機走出了教室。
楊雪在樹下打開手機,看到林作雨的信息:這是集訓的第9天,學生們練得很艱苦,成績上升很快,這里一切都好,只是我和孩子們都很想念你。
楊雪把手機貼在胸前,若有所思。
一片冰雪世界,厚厚的積雪,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耀眼。
孩子們在雪道上奔走,一個個爭先恐后,偶爾會發(fā)出喊聲和尖叫。
林作雨在終點看著跑表,為孩子們卡時間,嘴里不停地喊著:林鐺,加油!馬骉,加油!胖墩,加油!快呀!
三個孩子陸續(xù)跑到了林作雨身邊,林作雨將他們緊緊摟在一起。
這時,手機鈴響了。
林作雨看到了楊雪的短信:雪場的氣溫一定很低,你要注意保暖,照顧孩子們,多喝水,晚上檢查他們的腳,千萬不能卡破凍傷。特別你,要注意身體,防止感冒。我也很想你們。
楊雪手機短信提示,是林作雨的,內(nèi)容是:今天是集訓的第18天,孩子們和我都很想你,渴望見你一面,你能來嗎?
楊雪站起來在地上走動。
馮毓靜:林作雨又來短信了吧?
楊雪:你怎么知道?
馮毓靜:我一看你那動靜兒就知道是他。
楊雪:孩子們想見我一面,我也想去看看他們,帶一些東西過去。
馮毓靜:恐怕是林作雨想見你吧,我理解,去吧。
楊雪拍馮毓靜一巴掌:鬼丫頭!
楊雪檢了票,上了一輛寫著“某市——萬龍滑雪場”的大客車。
楊雪找好座,剛放好行李,手機就響了。
手機聽筒里傳來柳梅子的聲音:楊老師,可不得了,我肚子痛,到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說我是宮外孕,已經(jīng)滲漏見紅,必須馬上手術,你快來呀。
大客車已經(jīng)啟動,駛出了車站。
楊雪:柳大姐,你別害怕,我馬上就到。(她掛掉手機,朝司機喊)快,快停車,我有急事,我要下車。
楊雪從客車上跳下來,又上了一輛出租車。
楊雪跑到手術室門口,一位醫(yī)生已經(jīng)在等,見楊雪跑來急問:你是病人柳梅子家屬嗎?
楊雪:我是。
醫(yī)生:那好,柳梅子宮外孕,需要馬上手術,晚了怕有生命危險,請你簽字。
楊雪想都沒想,接過來說:好,我簽。
楊雪簽完字,醫(yī)生拿走,轉(zhuǎn)身進了手術室。
楊雪也要進去,被醫(yī)生擋在門外。
醫(yī)生:你不能進去,在外面等候。
楊雪不停地在手術室門前走動。
手機又來了短信提示,林作雨短信:我知道你來不了啦,不過只要你答應一件事,不來也可以,就是我跟你回娘家扮演的女婿角色,可否考慮弄假成真?
楊雪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馬上回復:可以。
林作雨短信:看來我這只癩蛤蟆還真能吃上天鵝肉,不過我要做一只永遠呵護你的勤蛤蟆。
楊雪:好吧,等你特奧會歸來,我們就辦喜事,這次一定要回娘家。
走廊里鬧哄哄的,楊雪一抬頭,馬骉爺爺,胖墩媽媽,孩子家長們都來了。
楊雪:大伙安靜,里面柳大姐正做手術呢。
手術室門突然打開了,手術床推了出來。
人們都圍了上,楊雪握住柳梅子手:柳大姐,你好嗎?
柳梅子:我沒事,醫(yī)生說手術很成功。(她展開手掌,露出握著的一把鑰匙。)這是家門鑰匙,可可在家,你快去。
楊雪接過鑰匙,對家長們說:大家照顧柳大姐,我去看可可。(說完,撒腿就跑。)
可可玩的飲料瓶滾到了柜子地下,她趴下伸手去摸,摸出一只打火機,她高興地站了起來。
可可打著火機,看到那火苗,眼前幻化成一只火鳥,在手上跳舞。
她走到桌前,點燃了桌布,那燃燒起來的大火,像一只火鳳凰在飛舞。
可可激動無比,她又去點燃了窗簾。
火越燒越大,可可看到大鳥們紛紛向她撲來,有些害怕了,掉頭鉆進里屋,嚇得哇哇地哭起來。
這時,楊雪打開了門鎖沖了進來,屋子里一片煙霧,什么也看不見。
楊雪尋著哭聲找到里屋,她摸到了可可,抱起來就往外跑,但外屋門窗已經(jīng)燃燒起火,門楣垮下來擋住了,根本出不去。
外面?zhèn)鱽砹撕奥暎浩鸹鹆?,快救火呀?/p>
有人喊:趕快撥打119啊!
楊雪抱著可可又折回來,躲在了火燒不到的內(nèi)墻角。
火越燒越大,楊雪把可可緊緊地抱在懷中,捂在墻角里。
警笛聲哇嗚哇嗚地響起,越來越近。
120急救車呼嘯著穿過街巷。
走廊里擠滿了人,有學校老師,有柳梅子鄰居,有陌生人。
富校長站在急診室門口,她盡量掩飾著激動,胸脯急劇起伏。
走廊里人聲鼎沸,鬧哄哄的一片躁動。
富校長回頭壓著嗓子說:楊老師正在急救,大伙安靜,請配合。
走廊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這時,急診室門開了,一位醫(yī)生出來說:富校長,孩子只是兩手燒傷,沒大問題,老師背部大面積嚴重燒傷,還沒有脫離危險,現(xiàn)還在搶救。
富校長:大夫,您一定要全力救她啊。
醫(yī)生:富校長,您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救活這位偉大的母親。
富校長:不,她不是孩子的母親,是老師。
醫(yī)生吃驚地長大了嘴巴:啊!
馮毓靜跑進校長室:校長,你找我?
富校長:是,別往醫(yī)院跑了,你集中精力盯好班。楊雪已經(jīng)脫離危險,由我和后勤安排人照顧她。
馮毓靜點點頭:哎,那楊雪的父母那邊……
富校長:我已經(jīng)派車去接了。
馮毓靜:哦,那我去了。
富校長點頭。
楊雪坐在病床上,頭上身上到處裹著繃帶,只有清秀的面部露出。
富校長走進來,把飯煲放在床頭柜上:雪兒,我給你頓了烏雞人參湯,你嘗嘗。
楊雪:校長,我這給您添……
富校長:雪兒,你什么也甭說,你是咱特校的孩子,我是家長,我不照顧誰照顧?再說了,你干出多大的事,我這只是舉手之勞。
富校長將盛好的湯端過來,坐在床邊上,把湯匙里的湯吹溫了,再送進楊雪嘴里。
楊雪激動地偷偷抹眼淚。
這時,門開了,馮毓靜帶著楊雪父親走了進來。
楊雪頓時睜大了眼睛:爹!你怎么來啦?
父親:是富校長派車接我來的。
楊雪:我娘呢?
父親:你娘……她……
楊雪:我娘怎么了,你快說。
父親:哦……
楊雪急了,怒目圓睜:爹,你快說呀,急死人了都。
父親:你娘……那天,你和你女婿剛走她就咽氣了……
楊雪:你咋不告訴我?
父親:你娘怕你耽誤公家的事,臨咽氣時,非叫我答應不告訴你,爹只好……
楊雪凄慘地喊出一聲:娘——(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
字幕:一個月后。
林作雨帶著林鐺跑進病房。
楊雪聽得門響,一抬頭,見是林作雨和林鐺,激動地喊道:林大哥,林鐺,你們終于回來了??!
林鐺舉著手里的金牌,嘴里吶吶著說:媽媽,看看我的金牌!
楊雪驚喜地:你叫我什么?
林鐺:媽媽,看看我的金牌!
楊雪激動地摟住了林鐺。
這時,門開了,富校長、馮毓靜帶著星星班的孩子們都涌進來了。
孩子們每人手里拿著一枝鮮花,挨個和楊雪貼貼臉,把花送到楊雪手里。
最后,馮毓靜拍著手說:同學們,大家一起說。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楊雪媽媽,您好!
楊雪激動萬分,熱淚縱橫。
孩子們一齊圍上去,和楊雪緊緊摟在一起。
(劇終)